[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553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4
第四百一十章:婚期臨近,老僧入城

     公子要大婚的事早在嶗山府傳揚開來,人心歡欣,都覺得高興。一方面是因為陳三郎深孚眾望;另一方面是以陳三郎的年紀,再不成親,舉城不安。

    這絕非誇大其詞。

    男婚女嫁,本為當事男女的事,但「婚姻」兩字,卻總是牽扯無數,有時候扯得千頭萬緒,最後連成親的人都弄不清楚搞不明白了。

    身為嶗山之主,陳三郎的親事牽扯到不少人的心,他不成親,人心便不安。

    在王朝制度下,不管男女,成親的年紀都不會太大,除非某些例外。十五六歲便婚娶的,比比皆是,屬於主流。

    而今,陳三郎已二十有餘了。至於許珺的年紀,簡直已是「老少女」。

    觀念如此,深入人心。

    除開年紀的原因,不成家,也就代表沒有後裔,這可是極為嚴重的事。能上綱上線,一言以蔽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無後,可入罪!

    以陳三郎當前的身份,他的婚姻大事還會影響府城的穩定。因為在許多民眾心目中,不成家,便是不穩定。

    陳三郎不穩,不就代表著嶗山府不穩嗎?

    故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陳三郎都到了必須成親的地步。

    不是「想要」、不是「應該」、,而是「必須」。

    所謂終生大事,不管權貴,或是平民,有多少是「身不由己」的?人在此世,終不能免俗,走這一遭。

    卻不用說陳三郎與許珺兩情相悅,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若不是遭遇波折,只怕孩子都生出來了。

    那就成親吧。

    知道陳三郎忙,諸多禮儀瑣碎的事務,都是陳王氏和陳二妹在主持操辦,陳三郎能幫上的不多,只需到了日子,穿戴整齊,當個新郎哥即可。

    為了成親,許念娘父女搬離府衙,到了另外一處府邸居住。之前他們一直住在府衙後宅,主要是為了方便,而且有許念娘坐鎮,可確保府衙無事。但現在要成親了,相距那麼近怎麼迎親?也不合規矩,難道陳三郎走過去,串個門,抱著新娘就回房……

    實在有些荒誕。

    那府邸是許念娘自己挑的,也不甚大,勝在清幽,他不掛府名,隨手寫了兩字:武館!

    然後就掛了上去。

    泰山大人重操舊業,在府城開起了武館,讓陳三郎無言以對,只能理解為「高人行事,高深莫測」,又或者,他這是又要騙人學費買酒喝了。

    對,這不叫騙,叫遊戲人間。

    想當年,嶗山富道不就如此,雖然他並不算真正的高人。

    許念娘做事,誰都管不著,我行我素。

    因為婚事臨近,許珺也少來府衙了,更不再做那統管之事,乖乖待在家裡,學詩寫字,還畫畫。

    這使得陳三郎想見她下都難,登門去,許念娘直接一句:「三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自重!」

    陳三郎只得灰溜溜回去。

    許珺不來,這段時日宋珂嬋倒來得勤,她也幫忙各種事宜,很討陳王氏歡喜。

    那天聽母親說了之後,陳三郎面對宋珂嬋時竟有幾分不自在:齊人之福,想著,難免旖旎。

    ……

    秋雨終於停歇,但天空仍是一片灰濛蒙,陰沉沉的模樣。

    停雨後的府城,人們紛紛上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已是黃昏,日頭西墜,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城門關閉之時。

    便在此時,有人從南門信步而入。

    自陳三郎入主嶗山府,府城恢復勃勃生機,一天到晚,進出的人們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眼下進城的人,卻引起了許多注意。

    這是個僧人,老僧,身穿灰色僧袍,腳踏芒鞋,滿臉愁苦之色,臉頰瘦削,不見半兩肉。

    他手中並無銅缽禪杖等物,而是抱著一隻貓。

    這貓非常溫順地捲伏在他手裡,睜著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好像很好奇這個到達的新地方。

    看清老和尚的樣子,先前引起的注意開始散去,守兵門衛也沒有對他攔阻訊問,一個老和尚而已,也許是哪個寺廟破敗活不下去,因而來到府城化緣的。

    不管道士還是和尚,都是出家人。而出家人,總能讓人覺得尊敬。

    然而眾人並沒有注意到,這老僧遠道而來,一路風雨,但渾身上下,從頭到腳,乾乾淨淨,一點泥垢污點都沒有。

    如此表現,已是神通。

    老僧入城來,抬頭看了一眼,嘆道:「雲卷雲舒,雨落雨歇,任它變幻萬千,終究是一場空,何苦呢?」

    說著,邁步朝著一條街而去。

    日暮時分,街道兩邊已經擺開了不少攤檔,賣各種吃的,絲絲縷縷香氣散發出來,不絕於耳。

    老僧路過,目不斜視,神色淡然,好像周圍一切都是幻象,半點不沾身。

    只是他懷中的貓似乎飢了,有些按耐不住,貓頭轉來轉去,眼珠子碌碌轉,一副忍不住要跳躍出去的樣子。

    老僧伸出手來,按在貓頭上。

    這手枯瘦纖長,乾巴巴的,如風中枯葉。但按上來後,貓立刻穩定住了,輕輕叫喚了聲。

    老僧淡然的聲音傳來:「雖有慧根,卻缺慧眼。」

    手指輕輕在貓頭上一敲,再敲,一共三敲。

    那貓渾身一震,通體貓毛炸開,然後慢慢收斂回來,恢復如初,彷彿沒有什麼變化,但變化,早就發生。

    「明心見性,善哉善哉!」

    老僧露出了笑容。

    約莫一刻鐘後,他終於在一座建築門前站定,舉首去看,便看見懸掛著的牌匾,三個字:嶗山觀!

    觀中,逍遙富道正在打坐冥思。

    這段日子來,他經常出城奔走,去各個亂葬崗,埋屍地,反正只要煞氣濃郁的地方,他都去。到了地方,便設案做法事,可不是糊弄人的,而是實實在在地祭出法器符籙,施展平生所學,不斷驅散煉化那些煞氣,很是辛勞。不過也受益匪淺,修為日增,通過法事,還能收攬到不少香火,重振嶗山道法聲威。

    昨日,他才剛返回觀中,消化所得。

    當下正在做著功課,忽然心頭有預兆,跳得厲害,趕緊停了,邁步出來,睜眼一看,就看見個老和尚走進了自家院子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4
第四百一十一章:道釋鬥法,哪位故人

     道釋兩家,向來不對路。

    能對路嗎?一本土,一外來,結果外來的和尚好唸經,把地盤和香火都搶了去,這讓道門諸多宗派十分惱火。無奈人家有王朝撐腰,奈何不得。

    當下天下大亂,在道門中人看來,卻是個機會。

    逍遙富道乃道士,自然也瞧不得和尚,想當初在南陽府,陳三郎第一次見到他,這傢伙就是到那寺廟裡拆台的。如今時來運轉,居然有和尚登門來拆他的台了。

    看見老和尚,道士心裡便一跳,修士相見,不用出手,便知彼此深淺:看來對方來者不善!

    老和尚合十,面露微笑:「見過道友。」

    逍遙富道還個稽首:「大師來此,有何貴幹?」

    倒不是他想搞什麼先禮後兵,關鍵在於這老和尚功力深不可測的樣子,自己搞不過。

    老和尚站在院落中,抬頭望了眼:「此觀香火鼎盛,想來肯定是城**奉了。」

    「不錯。」

    逍遙富道大聲承認。

    這個供奉名分,是陳三郎封下來的。

    老和尚點點頭:「如此正好,老衲要來此城辦事,這幾天,道友最好坐在觀中,不要出門。」

    逍遙富道冷笑:「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想對書生不利嗎?告訴你,沒門!本道爺縱然鬥不過,也要鬥一斗!」

    說著,伸手亮出一物,正是那卷靈通符咒,四四方方,三尺長短,打開,上面畫著簡樸的景色,一座光禿禿的山,右上角處一個圓圈,彷彿太陽,但無光澤。

    他一咬中指,有血流淌出來,便塗抹在圓圈之上。

    濡染了血,整副捲軸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有莫名的力量波動瀰漫開。後面聞訊趕來的兩位童子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壓,一屁股坐在地上,趕緊退後。

    老和尚依然帶笑:「道友何苦呢?」

    「廢話少說,想對付書生,先過本道爺這關!」

    說著,符咒一揚,那捲上的大山隱隱成形,朝著老僧當頭壓下。

    這幅捲軸,堪稱嶗山派傳承之寶,有著莫大威力,幾乎可接近法寶層面了。

    望見那山,老和尚卻不慌不忙,伸手凌空一點,那山便壓不下來,被隔在了空中。

    逍遙富道法力盡出,拼得滿頭大汗,終是奈何不得——他的修為境界實在淺了些,無法施展出通靈符咒的所有威力,否則的話,老和尚縱然可以抵擋住,但斷然不會如此輕描淡寫。

    老僧面色淡然,猛地鼓氣一吹。

    噼裡啪啦!

    一陣脆響,那隱約成形的山體四分五裂,最後化為烏有,消失不見。

    「你!」

    逍遙富道怒喝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差點摔倒在地,只憋著一口氣,不肯倒下,臉色卻變白了。

    他望著手上的符咒,見到上面的景觀,那簡樸的山體上竟出現了絲絲縷縷的裂痕,如同頭髮絲粗細,龜裂似的。

    這卷法器,已經受到了損壞。

    逍遙富道又驚又怒,又是疼惜,雙目噴火般瞪著老僧:「好禿驢,竟壞我法器!」

    此物傳承已經千年之久,經歷無數滄桑,也挨過許多打擊傷害。其實現在所受的並不算重,耗費些時日便能修補好。

    道士吞不下這口氣。

    老和尚一招破了他的法,定了勝負,不再理會,轉身便走,慢慢消失在開始降臨的暮色當中。

    「觀主,你沒事吧?」

    童子清風過來,關切問道。

    逍遙富道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跡,恨聲道:「不用擔心,我沒事。」

    對於這老僧,他多少有些瞭解,乃是出身白馬寺,法號:「淨空」,出身不低,當朝國師淨往的師弟。其曾在揚州飛來塔上坐禪多年,有傳聞稱,他是在此枯守,等待有緣人來。

    不過後來,這淨空出現在涇縣,要渡陳三郎入空門,一直糾纏不斷。到了如今,竟追到嶗山府來了,真是賊心不死。

    清風低聲道:「觀主,不如去告訴城主大人吧。」

    聞言,道士就想到陳三郎快要結婚了,在這骨節眼內淨空找上門來,簡直豈有此理。只是書生,是那麼好對付的嗎?在涇縣的時候,無法成功,到了如今,更注定會是失敗,便道:「不用出去,輸給了此禿驢,此事便不能再管,乃是道門規矩。」

    頓一頓,又道:「那邊只怕也已知道了,無需去說。」

    ……

    傍晚時分,暮色籠罩下來。

    府衙後宅中,陳三郎在陪母親用晚膳。同桌的,有二姐,以及二姐夫。四人坐在一起,算是一家團聚了。

    桌上菜餚頗為豐富,有兩樣時蔬,有瓜炒肉,有蒸蛋,還殺了個雞,肉白切,湯單獨喝。

    陳三郎最愛吃這樣的雞肉,兩個雞腿都讓他給消化掉。

    用餐有規矩,食不語,因此少說話,多吃飯,喝湯。

    三大碗飯後,又喝一大碗湯,陳三郎吃飽喝足。陳王氏等人也是吃好了,讓人把桌子撤下去,端上些茶水來。

    「爹,娘!」

    脆生生的童音,原來是江草齊家的孩子醒了,一個老媽子帶著走了過來,這孩子將近兩歲,已經蹣跚走路了,生得胖乎乎的,頗為可愛。

    江草齊上去,把兒子抱起,滿臉溺愛之色,一點不像個馳騁沙場的將軍。

    陳王氏見著外孫,也是高興,說道:「來,給我抱抱。」

    江草齊把孩子給她,對著陳三郎打趣道:「三郎,成親之後,你可得努力了。」

    陳二妹附和道:「可不是,你看娘親,都不知道多想抱孫子。」

    面對母親看過來的眼神,陳三郎乾咳一聲:「快了快了。」

    的確是快了,等成親圓房,只要不出啥毛病,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嘛。

    突然間,他心頭一跳,若有所感,不禁抬頭望向門外,臉上露出了訝然之色。

    門外空空如也,看遠些,便是夜色來臨的天空,今晚該是月朗星稀。

    江草齊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不禁問:「三郎,怎麼啦?」

    陳三郎回答:「沒事,就是突然心血來潮,似乎覺得有位故人到了嶗山。」

    「故人?」

    江草齊不明所以,也沒有想太多,自顧去逗弄孩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4
第四百一十二章:一人一城,一儒一僧

     自入主嶗山府,人心所向,氣息滾滾,一日不曾停息,《浩然帛書》開新篇,開卷有益,自有感悟。萬千人氣,匯聚而來,每時每刻滋潤著書頁上的字句,那般感覺,妙不可言。

    莫名地,陳三郎竟覺得自己和嶗山府之間存在了某些聯繫,只是還朦朦朧朧的,若隱若現,不甚明確。

    一個人,一座城。

    城中發生的事通過氣息波動,便有所感,那淨空與逍遙富道爭鬥,法力顯露,氣息渾然不同,故而被陳三郎捕捉到了端倪。

    這個,正是《浩然帛書》的玄妙之處。

    修門之中,有望氣之術,現在陳三郎所具備的,多少有些共通,不過差別也很大,不可歸為一談。

    比如說,若是離開了嶗山府,到了別的城鎮,那就失去妙用了。原因無他,皆因別的地方,那些民眾們可能連陳三郎是誰都不知道,沒了人心根基,自然無效。

    淨空竟來到了嶗山,果然執著,陰魂不散。

    陳三郎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吃過飯後,他便回到書房中坐著,開始做功課,讀一卷書,寫一幅字。心神漸漸平穩下來,再不理會別的事了。

    夜間,燈火點點,府城有夜市開,倒是熱鬧,人聲熙攘,不絕於耳。在城西南方向,偏僻角落處,有一間寺廟廢墟。

    嶗山府經受戰火,許多地方都成為了廢墟,不過後來這些地方都慢慢重建起來了,但也有不少無主之地,由於位置偏僻,暫時無人理會。

    這寺廟便為其中之一。

    觀其廢墟,可知當年此廟規模不小,一定香火鼎盛,但現在變成了一大堆瓦礫碎磚,一段段的斷牆仍頑強地豎立在那兒,至於佛像金身之類的早蕩然無存,不是被砸得稀巴爛,便是被人拿了去。連些廢銅爛鐵,都尋覓不著。

    今夜月朗星稀,有清亮的月光照下來,就見寺廟廢墟邊上,一老僧靜靜地站在那兒,披著月色,有幾分禪意在裡面。

    「阿尼陀佛!」

    許久,他唸誦句佛號,臉色無喜無怖,忽而邁步走進廢墟裡頭,左轉轉,右走走,似乎在尋覓著什麼。

    那貓跳躍起來,身形靈敏,很是敏捷地在廢墟之中穿梭著。約莫一刻鐘後,喵的一聲,它跑了回來,嘴裡叼著一塊事物,等走近了看,卻是一塊殘破的牌匾。不是那種正門懸掛的大匾,而是側門小門的匾,斷折了,剩得一半在,上面漆面盡毀,但依稀能見兩個字:「白水」。

    這廟,名為「白水寺」,建立百年,卻毀於一旦。

    「三十年了……」

    淨空喃喃道,語氣惆悵。三十年前,他曾在這廟裡掛單,聽主持講過經,但如今,盡化烏有。

    他猛地心頭一省:「鏡花水月,都為虛妄,何必執著?卻差點犯了戒,罪過,罪過!」

    說著,轉頭毫不猶豫地離開,那貓緊隨而來,這一次,稍微後一點,融在老僧的影子裡,彷彿是其中的一部分。

    清晨,陳三郎準點醒來,洗漱完畢,正陪著母親吃早飯,有門子急匆匆來報,說有個老和尚一大早就來到了府衙,站在門外,很有些古怪的樣子,問也不言,彷彿啞巴。周分曹見狀,便差人來問,要如何處理。

    要是尋常人等,哪裡用來請示,雷威直接轟出去了,但那和尚渾身透著古怪,又是出家人,不知甚來路,卻不好辦。

    陳王氏聽是和尚,忙道:「是不是來化緣的?那可得善待,趕緊送些吃食過去給他。」

    陳三郎笑道:「母親放心,孩兒這便去了。」

    說著,起身出了後宅,來到府衙門外。舉目一看,就見到了淨空。許久不見,這老和尚幾無變化,無論衣著還是神態。

    如有感應般,一直閉著眼睛的老僧驀然開眼,與陳三郎的目光相碰。

    一位老和尚杵在府衙外面,難免引人注意,此時已經聚了些人在看熱鬧,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他們想著,那老僧可能是要到府衙化緣的,倒是位大膽的和尚。也有人想,或者這和尚要到府衙謀事做也不一定。

    現在嶗山府發展蒸蒸日上,吸引不少人來。有當門客幕僚的,有條件符合的,都是直接當官。漸漸地,府衙的位置都安排得七七八八了。有不少人,只能到下面縣城去做事。

    所以說,投奔要趁早呀,錯過了時機,待遇就差得多了。

    周分曹來到陳三郎身邊,低聲問:「公子,你看這廝該怎麼打發?」

    陳三郎笑道:「我來打發。」

    走過去,站在淨空和尚面前,一儒一僧,面對面:「大師,你又來了。」

    淨空也是一笑:「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自當來。」

    「呵呵,何苦呢?釋家經典,不是說要放下執念?你不放下,便是犯戒。」

    「阿尼陀佛,此事乃老衲之業果,不成功,便成劫。」

    陳三郎一皺眉:「如此說來,你非要渡我不可?」

    淨空垂眉低目,一字字道:「還請公子放下凡俗眾念,榮華富貴一場空,王圖霸業都是假,這便隨我遁入空門,供奉佛祖吧。」

    「什麼?」

    「這老和尚瘋了嗎?」

    「這死禿驢說得什麼瘋話屁話,竟敢來蠱惑城主大人出家當和尚……」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在圍觀眾人的耳朵裡,當然也包括周分曹他們,頓時要炸了。

    陳三郎現在何許人也,乃是嶗山城主,是整個府城的主心骨,府衙上下,乃至於滿城民眾,都不敢想像沒了陳三郎,這座城會變成什麼模樣,現在倒好,莫名其妙跑來個老和尚,莫名其妙說要渡陳三郎入空門,簡直莫名其妙。再過幾天,城主大人都要成親了的,俗話有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一個個頓時忍不住了,衝著淨空就開罵,要不是有陳三郎在場,眾人還有些克制,否則的話,直接衝來就動手。

    群情洶湧,人心所向,便是如此。

    淨空面色平靜無波,但內心自有感嘆:第一次在揚州,第二次在涇縣,到了第三次在此……

    每一次相比,陳三郎都有顯著變化,慢慢竟成了氣候,難度自然倍增。

    「哪位大師,何德何能,敢來渡我許家女婿去當和尚?」

    聲若洪鐘,一身青衫的許念娘大步流星來到,一對眸子,寒芒熠熠地瞪著淨空,仿若兩把刀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4
第四百一十三章:能奈我何,關門點化

     見到許念娘,淨空臉上愁苦神色更深,合十道:「原來是許施主。」

    看樣子,兩人之前該是舊識,不過屬於那種有過節的舊識,許念娘神情不善,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跡象。也許其對於淨空來渡陳三郎入空門之事極為惱怒,要是陳三郎去當了和尚,許珺豈不得要當望門寡?身為父親,自然無法容忍。

    他露面,卻不見許珺。以許珺性子,來到之後那會管什麼,立刻袖中刀便出來了。

    或者正因為這個,許念娘沒有讓女兒來,畢竟就要出嫁的人了,不好拋頭露面。

    他來了,便有把握解決所有問題。

    陳三郎忽道:「岳父,你且息怒,我倒要看看,大師如何渡我?」

    許念娘望著他:「你確定?」

    陳三郎如此說辭,表明他不要旁人幫忙,而是獨自面對。

    陳三郎笑了下:「以前在揚州,他渡不得我,在涇縣,也失望而歸,到了這嶗山,他又能奈我何?」

    許念娘想了想,也就不再言語。陳三郎有信心,便讓他去就好了。此事終歸而言,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糾葛。淨空是來渡人,不是來尋仇什麼的,陳三郎並無危險。

    當然,若看見形勢不對勁,許念娘自然還會出手,無論如何,決不能陳三郎真得被同化,剃度出家。

    陳三郎對淨空道:「大師,此地吵鬧,不如換個地方?」

    淨空回答:「如此正好,公子,過門是客,你不請我進府衙一坐?」

    陳三郎哈哈一笑:「請!」

    兩人便邁步進入府衙內。

    外面民眾們依然情緒洶湧,高呼嚷叫,內容不外乎罵淨空,以及叫陳三郎不要上當之類的。

    周分曹等倒一點不擔心,現在陳三郎正春風得意,有了基業,即將又成親,娶得美嬌娘回家,可謂生活美滿,這般境況下,誰會有出家之念?除非腦袋進水了,淨空此來,注定無功而返。

    許念娘卻沒有掉以輕心,他知道釋家的神通本事,最厲害之處不在於金剛伏魔手段,而是唸經度化,春風化雨,無聲無息,這人便換了心神志向,從此皈依佛祖了。

    這才可怕。

    入到府衙內,陳三郎直接把淨空請進自己的公房內,還關上了房門,眾人入不得,只能面面相覷。

    這下周分曹有些不踏實了,趕緊問許念娘:「許爺,公子不會有事吧?」

    許念娘摸了摸下巴:「這小子……沒事,他能擺平。大家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不用圍在這裡。」

    眾人聞言,也不多說,紛紛散去,忙著做事了。

    剩得許念娘一個,搬張凳子過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面,叫道:「人來,端十罈好酒上來。」

    此時,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剩得雷威一個探頭探腦,聽到叫聲,連忙應道:「許爺稍等,馬上酒來。」

    這廝自從進入府衙後,上下都吃得開,他得了陳三郎吩咐,不該做的半點不沾,但能做的,總能做得妥當,不用多久,都得到了周分曹的讚許。要知道周分曹對他,一向看不過眼的。

    公房內,很是清淨。

    這間公房為陳三郎獨用,設施佈置,幽雅淡泊,書卷氣頗濃,看著,就是一間書房模樣。

    「好字!」

    淨空進來後,抬頭便看見掛在牆上的那幅字。

    這是一卷長條,寫著四個大字:寧靜致遠!

    字體寫得很平,一筆一劃,不生絲毫波瀾,不拖泥帶水,顯得很平淡的樣子,可看久了些,竟彷彿有意思流露,讓人覺得心平氣和,通體涼爽,當真與字面之意相符合。

    這幅字陳三郎寫成不久,當日被周分曹見到,擊掌讚歎,然後旁敲側擊,想要送給他。

    陳三郎卻說要掛在房中,周分曹只得悻悻作罷。後來郭楚知道了,也跑來看,愛惜不已,他遭受戰火,飽受顛肺流離之苦,幾乎家破人亡,精神大受打擊,晚上總睡不著覺,但來看這幅字後,內心居然前所未有的安寧,實在神奇得很。

    書法源遠流長,傳承久遠,早形成了一套審美標準,以及境界判定,陳三郎這字,彷彿已是「筆下開生面,墨中蘊精神」的層次了。一些揚名已久的書法大家,都難有如此作品傳世。一旦出來,必是代表作。

    陳三郎才多少歲,便有這等造詣,真是前程難以估量。

    「大師請坐。」

    陳三郎淡然說道。

    淨空便坐下來,眉目低垂。

    陳三郎坐在平常坐的位置上,當是主坐,似笑非笑:「大師這次,要如何渡我?」

    淨空念句佛號:「佛渡有緣人,你自然會知曉。」

    陳三郎哈哈一笑:「緣生緣滅,當日在揚州飛來塔,大師見我,便知有緣。只可惜,我卻與佛門無緣。一方有意,一方無情,總不能強來吧。」

    「公子,那是你慧根未開罷了,你看這貓。」

    說著,貓的一聲,一隻貓便冒出頭來。

    「此貓被煞氣所染,變異為妖,吃人多矣,但被老衲遇見,心生憐憫,便把它點化,自有靈性生,從此皈依空門,樂得逍遙。」

    陳三郎注視著那貓,冷笑道:「你非貓,安知它逍遙?它只是被你所縛,脫不得身罷了。」

    「你不信,可問它。」

    淨空說著,輕輕一揮手。

    那貓便通靈般朝著陳三郎走過去,一直走到腳邊處停下來,蹲在那兒,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很是活潑的樣子。

    陳三郎伸手下來,去撫摸貓的頭頂。

    手掌未到,那貓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渾身一個抖索,貓毛都要炸開來,急叫一聲,身子一扭,朝著淨空那邊逃去,彷彿要尋求庇護一般。

    陳三郎咧嘴一笑:「大師,你看,這貓心懷畏懼,怎會逍遙?」

    這一下,有些出乎淨空的意料,他睜著眼睛打量了陳三郎一眼,一抹疑惑之色閃現,神色變得鄭重起來,這是他面對陳三郎時,第一次出現這般神態。他覺得,陳三郎突然間變得陌生了,彷彿變了個人。

    陳三郎身上,一定有某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會是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4
第四百一十四章:房中鬥法,最後神通

     (這個情節,寫得有點難,不好處理……)

    沉默片刻,淨空問:「公子,待客豈能無茶?」

    陳三郎道:「是我怠慢。」

    說著起身,開門去,正好見到雷威在搬酒。

    聽到開門聲,雷威放下酒罈子跑來:「大人,有甚吩咐。」

    「讓人泡壺好茶來。」

    「是。」

    頓一頓,雷威低聲道:「大人,若有需要,我可動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這禿驢做掉……」

    做了個下刀子的動作,他卻是誤會了,以為陳三郎愛惜名聲,所以不與淨空為難,這才主動請纓。

    陳三郎啞然失笑:「胡說八道什麼,快去。」

    那邊許念娘坐著,目光看過來,陳三郎頜首示意,表示自己沒事。許念娘就不言語,只顧喝酒。

    不多一會,有丫鬟端著茶水進來,陳三郎讓她放下退了出去,自己親手給淨空倒茶。

    對於這位老和尚,他倒沒有什麼仇恨,只能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淨空端著茶,輕輕一吹,茶水面上便泛起一陣波紋;再一吹,似有勁風起,小小一杯茶,水波蕩漾,捲起漩渦來。

    陳三郎便知他要出招了。

    「這杯茶,敬公子。」

    淨空把茶杯舉起,隔空對著陳三郎。

    「好!」

    陳三郎也舉起自己的茶杯,與之相對。

    嗡的一下,就見到杯中茶水漩渦生起,與淨空杯中的景觀一模一樣。

    佛曰: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一切,皆起於因緣。

    不外如是。

    淨空輕描淡寫露出的這一手,便已展現出其高超的修為來。等閒人見著,莫不驚為仙人,頂禮膜拜。

    陳三郎注視著杯中漩渦,內中有一股難以言明的吸力,要把他的精神意志給牽引進去,從而去到一個未知的世界裡面。換了以前,只怕都抵禦不住,想當年在揚州,淨空只是一點,便讓陳三郎陷入幻想之中。

    只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他微微一笑,旁若無事地把茶杯放到嘴邊,慢慢啜飲,那漩渦入嘴,盡然化作無形,便是一股略帶苦澀的茶水,入喉之後,有甘醇之意,餘味繚繞:「大師,請茶。」

    這一杯茶入喉,那邊淨空杯中景象立刻恢復正常,幾片茶葉在水中浮沉,微微泛著綠意。

    淨空凝視著,舉杯飲盡,嘖嘖有聲:「好茶!」

    提起茶壺走來:「公子,讓老衲幫你斟茶。」

    陳三郎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淨空手中壺傾斜,一注茶水倒出,不偏不倚地落入陳三郎的杯子,那水看上去,竟猶如一脈瀑布,轟然傾瀉。

    隱隱間,陳三郎甚至聽到了水流衝擊的轟隆之聲,不絕於耳。

    這一聲響,就在耳邊,砰的一下。

    陳三郎覺得有什麼要鑽進自己的腦袋裡,受此震盪,精神不禁一個恍惚,出現了迷糊的跡象。

    便在此時,懷中斬邪劍有所動,隨著此劍,泥丸宮的古書立刻浮現,字字珠璣,大放光彩,頓時穩住了。

    這番情景,不是第一次出現,每逢陳三郎遭遇危機,一書一劍,一里一外,互相聯繫,便會顯露來助,而每一次,基本都能化險為夷。

    這一次,也無例外。

    書頁翻開,字跡飛揚,每一個字,每一筆畫,無論點撇,還是橫豎,都暗暗蘊含有玄妙,有凌厲的氣息蓬髮而出。

    只一下,水流轟擊的瀑布聲消失了。

    一切恢復正常。

    淨空提著茶壺的手竟是顫抖了一下,把握不穩,以至於有茶水濺出了杯子,落在桌子上。

    斟茶溢落,乃是頗為失禮的事,甚至算是失態了。

    淨空這老和尚活了一大把年紀,坐盡枯禪,一顆心早已千錘百煉,幾無破綻,卻在此刻,出現了一絲裂縫,可想而知陳三郎給予他多大的衝擊。

    「你,是個修士?」

    陳三郎即使是個修士,其實淨空也不至於此,他行走江湖久矣,所見所聞所遇,修士數以百計,各個宗門的基本都見識過,區區一個修士並不算什麼。關鍵在於一直以來淨空竟沒有發現這個事實,這才可怕。想以前,他提著陳三郎與敖青周旋,當其時陳三郎哪裡有絲毫的法力波動?

    現在才相隔多久?

    第一次在揚州相遇更不用說,輕而易舉便進入到陳三郎的腦海世界,生成了幻象場景。之所以失敗,只能說是陳三郎意志堅定,執念太深罷了。況且淨空並不用心,只是隨手為之,點化的皮毛都算不上。

    而今卻不同,先以妖貓試探,再用茶水來做文章,看似文雅,實則淨空已經施展出了諸多本事手段。

    渡人入門,說好聽叫「點化」,說難聽點是「洗腦」,絕非是容易簡單的事,若面對些愚夫村婦,倒容易得多,往那兒一坐,隨便弄點術法,民眾便磕頭拜見了。

    諸多修門在城中設立廟觀,多是走此路線。

    但面對的是某些見多識廣,意志堅韌的人,可就得費一番手腳。

    不管點化誰,基本都是施展柔和手段,從精神層面尋求突破口,而不是把人抓起來擺佈,那樣的話,便是邪門歪道之舉了,不屑為之,而且往往效果會適得其反。

    眼下淨空徒然發現陳三郎居然是個修士,還是個瞧不出破綻的修士,頓時覺得心神一震。

    修道之途漫漫,極少有自學成才的,必須有師門指引教導——這個過程,實則也算是點化的一種。

    換句話說,等於陳三郎已經被點化過一次了,再想點化過來,那難度不言而喻。

    聽到他的疑問,陳三郎呵呵一笑:「大師,你看我像是個修士嗎?」

    淨空微微一怔,覺得這話有些蹊蹺,再細想先前發生的事,果然發現了諸多疑竇之處。

    陳三郎身上,從始到終,都沒有法力顯露,他的氣息很是古怪,不好琢磨,倒跟上古時期的某些傳聞有點相像。不過那傳聞典故,早已埋沒在故紙堆裡了。

    這些東西,暫且無法推敲,他這次來,勢在必得,因為他深深地知道,若是讓陳三郎依照這般勢頭髮展下去,從此以後,再無機會。

    連試三次,連陳三郎的腦海世界都入不得,看來,得使出最後的神通手段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5
第四百一十五章:木魚經聲,聲撼府衙

     釋家名為「仁慈」,但同樣不乏金剛伏魔的剛烈手段,神通不少,所謂佛亦有刀,不外如是。

    當然,面對陳三郎,那些神通手段卻不好使用。不過淨空還有更絕的,不怕陳三郎不皈依。只見他念句佛號,從袖中一掏,下一刻,手中便多了一口木魚。

    這木魚通體淺黃色,魚型,形體圓潤,有著一圈圈的木紋,天然而生,但看上去,卻如符文密佈,有著玄妙的繁瑣走勢。木魚頭上有一處竟微微凹下去,顯然是長年累月的敲打所形成的。

    能敲出此處,非數十年之功不可。

    他再一掏,這次掏出一根棒槌來。

    陳三郎瞅著他的衣袖,心想這裡面肯定有著獨門術法,和逍遙富道的乾坤袖一般,等於是一口法器,可以容納事物,還不知裝著多少好東西。但這樣的法器,煉法獨特,不足為外人道也,也難以掠取。

    淨空木魚在手,一手持槌,說道:「公子,請聽老衲唸經。」

    也不多說,咚咚咚,就開始敲起來。

    這聲音清爽明悅,讓人聽著,便有一種歡喜安寧的感覺。

    以聲傳神!

    陳三郎心中一凜。

    敲木魚絕非簡單,大有講究學問。許多剛入門的沙彌小和尚,敲木魚沒有掌握到精髓,或快或慢,或輕或重,別人一聽,別說安神,反會覺得煩躁難聽,根本聽不下去。即使一些敲了多年的老和尚,若無修為加持,同樣無法進入境界,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敲起來,節奏力氣是掌握得不錯,但傳達不了神韻,充其量,便是敲得能聽罷了。

    淨空這一敲,從第一聲開始,便顯露不凡。

    陳三郎神色一緊,正襟危坐,坐在案桌後面,擺開文房四寶,先展一張白紙,再用鎮紙壓住。

    這方鎮紙,正是莫軒意送的那塊極品壽黃。

    鋪好了紙,便開始磨墨,磨得很慢,墨汁悠悠。

    淨空見著,微微一笑,一邊敲木魚,一邊開始唸經。

    他念的經,與寺廟裡常念的大不相同,聞所未聞,不知是什麼經文,每一句都極長,尾音長調,連綿不絕,行雲流水般。

    陳三郎磨墨的手一頓,卻是被那經文所吸引,想要停下來仔細傾聽,看能否聽出什麼內容來。

    嗡!

    關鍵時刻,還得《浩然帛書》發動,將那縷被牽引流露出來的意唸給壓下去了,靈台頓時清明。

    「慚愧!」

    陳三郎趕緊收斂了情緒,左手捻住右手的衣袖,專心致志地繼續磨墨起來。

    木魚聲聲,經文琅琅,縱然房門關閉,但無法隔絕聲音傳遞,外面的人,立刻便聽到了。

    雷威搬了十罈酒進來,許念娘看他順眼,就叫他坐下來喝。

    雷威心中大喜,許念娘何許人也,可是城主大人的岳父,即使撇開這個身份,其本身實力深不可測,赫然是整個嶗山府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周分曹等人見著,都是客客氣氣,禮儀有加的。

    現在有機會和許爺喝酒,雷威只覺得面子倍有光彩,連忙去外面,買了十斤羊肉,切好,裝大盤,再整了兩隻燒雞,以及一些花生米之類的,擺好一桌。

    許念娘見著,呵呵一笑:這傢伙,懂事,還不錯。

    他喝起酒來,並不講究與誰,身份什麼的,根本不在意,只要順眼即可,販夫走卒,一概不論。若是不對眼,即使權貴大官,也休想坐下來。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的,便痛快喝起來。

    雷威平時在鄉野多豬朋狗友,時常聚在一塊,每日不醉無歸,很是練出了些酒量,一向被朋友稱道。在酒桌上,還得了個綽號,叫「雷三斤」,意思是能喝三斤酒。

    只是今日,雷三斤遇到了許念娘,一比之下,立刻見高低。

    看見許念娘一碗接著一碗往嘴裡倒,連粗氣不喘,雷威瞧得傻了眼:這哪裡是喝酒,簡直是喝水……不對,水這般喝法都不行,喝得多了,肚皮都要脹破了去。

    驚嘆之後,只剩下佩服。

    果然是高人,連喝酒都高那麼多。

    幾碗酒落肚,雷威有了些燻燻然,就在此時,他聽到了木魚聲,以及唸經聲。

    聲音是從陳三郎的公房中傳出來的。

    「這禿驢連經都念上了,好不呱噪!」

    雷威嘴裡罵了句。

    對面許念娘卻面色一變,他也聽出了木魚聲唸經聲中的玄妙:這聲音,聽不得!

    「咦,不過這木魚聲聽著,倒挺舒服得……」

    那邊雷威念叨道,聽了下,居然搖頭晃腦起來。只是沒搖晃幾下,神色便有些變了,變得茫然迷惑;又過一會,他忽地拋下手中酒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大叫:「佛祖,我有罪呀!」

    許念娘看不過眼,飛腳過去,正中穴位,還來不及嚎啕告罪的雷威便暈倒在地上。

    「好一卷《木魚經》!」

    許念娘低聲喝道,神情少見的鄭重。

    木魚聲起,唸經聲來,源源不斷,從房中傳揚出來,莫說房外面的廳堂,便是附近的幾間房都受到了波及,裡面做事的人哪裡還能安心辦公,只怕很快也會如雷威這樣被感化了,要呼天搶地地撲上來,磕頭跪拜,以表虔誠。

    這些人,必須提前離開此地。

    許念娘念頭一轉,手提雷威出去,很快放下他返回,首先去到周分曹的房中。見到他和郭楚正有些驚疑不定地呆在房中,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受到了木魚經聲的影響干擾。只是他們都不是尋常之人,定力過人,還不至於這就神志失守了。

    許念娘當即把情況大概說了下,然後讓他們趕緊出去,把周圍別的人全部帶上,離開府衙。

    周分曹一聽,吃驚不小,他可沒想到那木魚聲唸經聲如此兇猛,簡直難以想像。不過他毫不懷疑許念娘所說的,這位許爺乃是高人,豈會胡說八道?當即和郭楚出房,然後分頭叫人,不多一會,都把人叫上了,快步離開。

    周分曹擔心陳三郎安危,扭頭見到許念娘仍大馬金刀地坐回廳堂上,有他坐鎮在此,想必不會有事。

    他卻不知道許念娘看似面色平靜,實則內心已生波瀾,對於房中陳三郎的處境,感到焦慮著急。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5
第四百一十六章:每逢大事,民心不靜

     (百萬雄關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一百萬字了,真不容易啊!南朝還在,此書還在!)

    木魚一聲聲,如敲在心坎;唸經若水流,只在耳根處繚繞不絕,點點滴滴,難以抵禦,一直流淌進去,直到把整個身心都給淹沒,浸泡……

    這實在是一個痛苦無比的過程。

    但只要你敞開心靈,皈依過去,卻立刻便覺得所聽所聞,都是梵唱仙音,十分美妙。

    房中,陳三郎已經被這些聲音所包裹住。

    整整三刻鐘,他才把墨磨好,放下墨塊之時,那手都在微微顫抖,好像拿捏的不是小小墨塊,而是一塊沉重無比的石頭,舞弄一會,便手腕痠軟,很是疲憊。

    額角處,有汗水滲透出來,把髮絲都給**了。

    他神色還算安定,可泥丸宮中,神魂正在做著劇烈的鬥爭,卻是外面難以洞察得到的。

    陳三郎很是懷疑,要是沒有《浩然帛書》坐鎮,自己會變成甚樣了,即使不至於磕頭跪拜,應該也會參禮鞠躬,洗耳傾聽。

    木魚聲唸經聲交織在一起,在魂魄世界內便形成千絲萬縷的氣息,呈現一片淡淡的金色,一如流金,無孔不入。

    陳三郎當年覲見皇帝,被夏禹龍氣所困,那氣息,也是金黃色。不過兩者相比,有著不同之處。

    龍氣金黃,威嚴強迫,不容置疑;而當下佛音肅穆,內中卻有著柔和感化的力量,顯得仁慈,特別容易讓人接受相信。

    是非成敗轉頭空,王圖霸業都是假……

    人生虛幻,本質如此。

    既然如是,還娶什麼老婆?還苦苦掙扎奮鬥做什麼?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陳三郎聽著淨空的唸經聲,就覺得反反覆覆都是在陳述表達著這樣的意思:放下,放下吧!

    萬事放下一身輕!

    聽得多了,慢慢便迷糊起來,這時那古書光華蓬髮,有字句飛揚而出,苦苦抵擋著金光的侵蝕:

    「家國逢難,世道為艱,何以退?何以避?何以放?何以空?」

    陳三郎精神一震,從迷糊中警醒過來,只覺得脊背有冷汗流下來,定一定神,伸手去拿起筆來,醮了墨,開始寫字。

    只寫一個字,字體四四方方,很大,幾乎把整張紙都給寫滿了,是個「靜」字。

    每逢大事有靜氣。

    平安難得,靜亦難。

    靜,其實是一種境界。

    世道人情,熙熙攘攘;紅塵名分,頭緒萬千,置身其中,誰能靜而不動?誰能動而不急?誰又能急而不昏。

    當頭腦發昏,往往便會做出些糊塗事來,乃至於不擇手段,不分青紅皂白,什麼都做得出。

    陳三郎做那場大夢,這魂魄便具備了不同,難以言說,只是分外的凝練與沉穩。

    當人活了一定年紀,有所經歷,多多少少都會如此,謂之「成熟」。陳三郎雖然年輕,但夢了一生,反而比許多活了大半輩子的人還要有閱歷得多了。要知道,那個夢是如此的不同尋常,匪夷所思。

    也許,正因為這般,他才能與《浩然帛書》相得益彰吧。

    只是眼下,他遭受到了極大的危機,提筆落墨之際,那手腕都顯得不穩,微微在抖。手腕作抖,如何能寫得好字?

    果不其然,落筆的第一橫,便橫得不平,微微斜了下來。

    陳三郎卻不管,暫時管不了那麼多,一橫接著一橫地寫了下去,直至把這個「靜」字完成。

    完成得很不滿意,每一個筆畫都存在這樣那樣的瑕疵,不是下斜便是上挑,不是左歪就是右扭,因而導致整個字的結構都散掉,一如學童塗鴉,甚至還要差些。

    「這字,寫得委實太醜了些……」

    陳三郎看著,暗暗慚愧,頗覺汗顏。這字,留不得,得趕緊揉了,再寫一個。

    想到做到一把揉成一團,丟到地上去。

    說也奇怪,這般想著,就感覺那木魚敲打的聲音弱了些,唸經聲也不那麼近在耳邊了,開始變遠。

    那邊淨空身子微微一顫,連唸經聲都出現了小小一個停滯,好在他反應極快,及時連接上來,否則的話,便會功虧一簣。

    陳三郎倒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換了張新紙,開始寫第二張,依然只寫一個字:「靜」!

    但第二個「靜」字寫出來後,似乎比第一個還要醜,整個字形都扭歪掉了,看著,都不像是個字。

    陳三郎眉頭一皺,看了一眼坐在那邊唸經不斷的淨空,他猛地發現這位老僧敲打木魚的節奏快了些,唸經的聲音也大了。

    「他,開始急了……」

    陳三郎不驚反喜,長吸口氣,擼起袖子,繼續提筆寫字。

    ……

    變急的的木魚聲和唸經聲傳到外面,傳到許念娘耳朵裡,他聽了下,嘴角同樣勾出了一抹笑意:

    「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

    心裡覺得欣慰。

    不管是先前,還是現在,這些聲音對於許念娘來說並未造成什麼干擾影響,他悠悠然地吃肉喝酒,簡直沒當回事。由此可見,其內心之堅硬,到了何等程度?

    整個廳堂,只剩下他一個,別的人都撤出了府衙,連大門都關上了,不再讓人進來。

    周分曹等人便都等在外面,一大群的,聚在一塊,一個個神色都有點忐忑不安。

    他們都是在府衙做事的頭頭目目,換句話說,只因陳三郎在,他們才能在。之前聽說有個老和尚來要點化城主大人入空門,眾人嗤之以鼻,都不當回事,把淨空當成了瘋子,該直接把他給攆出去,趕走。

    然而事態發展到了現在,似乎有些不對路,那老和尚竟身懷神通,不比尋常。

    如果真把陳三郎點化去當和尚了,該怎麼辦?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眾人便都嚇出一身冷汗。腦海不由自主勾畫出這麼一副景象:陳三郎剃度,成了光頭,身穿僧袍,甩手離去……

    沒了他的嶗山府,該如何?只怕立刻就四分五裂,散掉開來吧。

    不行,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郭楚對周分曹說道:「周公,事不宜遲,我們去找江將軍吧,讓他派遣重騎來,不管如何,先把這煩躁的唸經聲給壓下去,也算幫公子。」

    周分曹也是神色猶豫,想了想:「暫且不宜輕舉妄動,公子既然敢單獨面對,便是有把握,況且,大廳上還有許爺坐鎮呢。當有不妥,他絕不會袖手旁觀。」

    郭楚緊張地搓了搓手:「我這不是擔心嘛,這老禿驢邪門得很。」

    由不得他不緊張,他身有殘疾,在這亂世想要生存難上加難,難得被陳三郎器重,現在嶗山府,儼然已是核心一員。如果陳三郎出了岔子,他何去何從?更何況,他心中還存著一份心思,想要全心全意輔助陳三郎壯大起來,他好有機會去尋找失散的妻兒。

    可以說,陳三郎已是他的希望寄託所在,不容有失。

    周分曹嘆了口氣:「我也擔心,但現在只能靜等呀。」

    話雖如此,但眾人哪裡靜得下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嗡嗡一片。

    這心,顯然都有些亂了。

    周分曹顧左右觀望,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上上下下幾十人全部集合在府衙外面,這動靜可不小,被城中民眾看見,還不知會胡思亂想去?民心一動,再要安撫,可得又耗費不少工夫才行。

    正在想著是不是要讓大夥兒散開,今日放假回家,突然間聽到街頭兩邊都傳來嘈雜的人聲,舉手一看,不禁一愣,就看見黑壓壓一大片,數以百計的民眾蜂擁而至。

    這是要幹什麼?

    第一時間周分曹都有點反應不過來,還以為出了變故,人們鬧將起來了,正要吩咐衙役兵丁上去阻攔,那些人們來得近了,口中在大叫口號:

    「城主大人,不要出家!」

    「死禿驢,滾出嶗山府!」

    這一聽,周分曹心就安定下來,敢情是民眾們聽聞了淨空來點化陳三郎的事,便自發集合過來聲援的。

    民心所向,不外如是。

    周分曹感嘆一聲,心中歡喜。但很快更感覺頭疼,這麼多人集中在府衙,難不保出亂子,民心宜靜不宜亂,一亂起來,後果就不可收拾,若說靜時如井水,亂起便成洪流,橫衝直撞,氾濫成災。

    反觀己方,就那麼兩班衙役,人手捉襟見肘不夠用。

    當下趕緊去拍醒雷威。

    這雷公威驚醒過來,聽到大片吵鬧的聲音,驚得跳起:「不好不好,城中的人都被那唸經聲給蠱惑作亂了!」

    周分曹沒好氣地喝道:「胡說八道什麼?」

    雷威這才有些清醒,仍是心有餘悸。話說先前在廳堂,他本來好端端地陪著許念娘喝酒,誰知道突然間腦袋就迷糊了,中邪似的,生出許多古怪的念頭,比如說以後不能再喝酒,不可再吃肉……

    諸如此類。

    他卻是信了,當下這一回想,真是恍若做夢。

    必須是噩夢!

    周分曹對著他說道:「雷威,你快派遣人去軍營,請江將軍調遣些兵甲來此,以防萬一。」

    這時雷威也聽出來了,匯聚而至的民眾是來支持陳三郎的,便詫異問道:「周公,他們都是來幫城主大人的,怕甚?」

    「叫你去就去,何須多言。」

    周分曹不跟他解釋。

    「是是。」

    雷威忙不迭答應,心想自己腦袋真是被那老禿驢給念壞了,要是平常,周分曹吩咐下來,他絕對不會哆嗦的。

    還來不及派人,就聽到得得得的馬蹄聲,望過去,正是江草齊率領重騎來到,聲勢浩大。

    出了這麼件事,江草齊得了消息,哪裡按捺得住,立刻點兵過來。要看是哪個廟裡的瘋和尚,竟敢來讓陳三郎去當和尚,真是不知死活。

    見到兵甲來到,周分曹心中更定:這一下,再不怕鬧出亂子了。

    正張望間,見到人群分開,英姿颯爽的許珺趕到,前所未有的殺氣騰騰,那右手掌中,寒芒閃爍,分明是刀刃。

    得,公子夫人殺到,這一下,更加熱鬧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5
第四百一十七章:滿城朝宗,萬人空巷

     (感謝人心向上、地球是空、賈汀凌波、7032、三百子、慕思、彌科、老易、靜靜的天空等書友上週的慷慨打賞,好久沒有這麼支持了,謝謝!)

    「三郎呢?」

    許珺一來到便劈頭劈腦喝問。

    周分曹十分理解其心情,眼看大婚在即,將要成親,突然冒出個老僧來要把丈夫點化,渡入空門去當和尚,簡直忍無可忍。他也不知陳三郎是如何個想法安排,生怕許珺氣昏了頭會闖出什麼事來,趕緊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敘說清楚。

    許珺聽了,倒微微放鬆下來。不管如何,有父親在裡面坐鎮,他一定不會坐視陳三郎被人拐走的,別的人不清楚,許珺可是最瞭解父親的實力如何。只是內心,仍有些忐忑,患得患失:三郎真是,跟這禿驢有甚好說的?直接趕走不好?不走就打唄,還要坐下來講什麼道理……

    便在此時,喧囂的眾人幾乎同時一愣,他們都隱約聽到了一陣木魚敲打的聲音,還有一段段唸經聲,正是從府衙裡面傳出來的。

    周分曹心中一驚:不得了,都退到外面來了,大門又緊閉上,怎地這煩人的聲音還能聽到?

    他可是領教過這股聲音的厲害,堪稱魔音,外面這麼多人,若是因為聽到此音而全部被蠱惑了,可如何了得?

    這東西會傳染的,最後弄得不好,滿城朝宗都不稀奇,那可真是「阿尼陀佛」了,看來這位老和尚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測。

    如此想著,又在替陳三郎擔憂了。

    「江將軍,將軍!」

    周分曹忙過去跟江草齊說,要他派遣兵甲把圍聚過來的普通民眾驅散。

    「這麼厲害?」

    江草齊有些詫異地問道。

    「千真萬確。」

    「好,我這邊讓人去做。」

    與此同時,周分曹,以及眾衙役等也幫忙去做工作,好一會,好說歹說,再加上兵甲的威懾力,聞訊趕來的眾人這才慢慢散去。但他們並沒有走遠,只是退出府衙區域之外罷了。

    當一傳十,十傳百,不用多久,圍集在外圈的民眾竟是越來越多,人山人海,好一派萬人空巷的景象。陳三郎一人之時,竟關乎全城,實在讓人始料不及。

    沒辦法,分田制,開庫發糧等一系列的政令措施,讓無數人解決了溫飽。

    這些,都是恩義。

    百姓民眾,最是樸素,心中都記著賬呢。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想看到陳三郎出家當和尚去。正因為如此,浩浩蕩蕩來聲援,有著分寸,保持克制,不鬧亂子。

    突然間,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振臂高呼陳三郎的名字,聲浪滾滾,滿城可聞。

    這片聲浪,甚至都把傳出來的木魚聲唸經聲都給壓過了。

    民心所向,聲威至斯!

    廳堂之上,飲酒的許念娘一下子就聽到這聲響,微微一笑:陳三郎入主嶗山府,短短時間便能得到如此擁護,足見不凡。

    在府衙後宅處,陳王氏本來正和女兒在拉家常,忽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唸經聲,聽著甚是舒服,只是沒過多久,又聽到高呼「陳三郎」的聲浪,頓時把唸經聲給沖散,換了別的聲響,她會覺得煩躁不悅,但人家在呼叫自己兒子,卻感到驚奇,隨口問道:「外面發生了甚事?」

    陳二妹笑道:「可能是民眾們來拜謝三郎吧。」

    陳王氏一臉欣慰:「這孩子,官做得還不錯。」

    其實遠途跋涉,離鄉背井來到此地,開始之際,她頗不適應,只是後來住安穩下來了,這才慢慢習慣,也調整過來了。

    「是呀,三弟確實是個好官,外面的人,對他都是交口稱讚。世情難料,以前我都想不到這個木頭弟弟能考中狀元,當上大官呢。」

    陳二妹說道,以前她經常怨怪這個弟弟不懂事,累得母親操心,還曾勸過陳三郎,叫他不要繼續考下去了,白白浪費錢財和精力時間,若果真得如此,哪有今日?足見命運實在難測,充滿了未知數。

    兩人說著,就不理會外面的事了。

    廳上的許念娘關了各處門口,就是不要讓人闖進來,淨空那廝唸經的節奏明顯加快,看來是要拚命了,佛音滾滾,就連許念娘都不再像先前那般淡定自若,要運功起來抵禦了,端著酒,慢慢啜飲著。心中卻在替陳三郎擔心,他在房中,能否定得住心神?

    房中,陳三郎坐得端正,手握長筆,似乎那根筆加重了許多,沉甸甸的,總要好一會才能運筆一次,寫出一個筆畫來。

    地上已落滿廢紙團,都是一個個「靜」字,都是寫得很爛很差的「靜」字,足有十多個。

    這些字的水平不敢恭維,若是流傳出去,只怕讓人笑掉大牙。但陳三郎現在根本不關心那個,因為如果說剛才還能勉強寫出字來,而今隨著淨空敲擊木魚的節奏大大加快,唸經聲越來越急,他已經力不從心,發現無法完成一個字了。

    一個「靜」字,寫了一半,已經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泥丸宮中亂成一鍋粥,戰得不可開交,難解難分,反映出來的,就是他頭疼欲裂,昏昏欲睡,臉色蒼白……

    無數的金色氣息,瘋狂地灌進腦海裡,不斷幻化形成一尊尊形態不一的佛像,有慈祥滿目的、有金剛怒目的、有拈花微笑的、有手持降魔杵的……它們不斷衝擊,或溫和或狂暴,或莊嚴或猛烈,這對於魂魄的干擾轟擊簡直無法想像,尋常人等,早就立刻精神分裂掉,又或者,直接立地成佛,成為一個虔誠無比的教徒。

    《浩然帛書》還在苦苦支撐,只是那字句光華被金光所籠罩壓制,已經開始變得暗淡下來,有些後繼乏力的樣子。

    危急之際,猛地有無數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來。

    這些氣息,顏色斑駁,但都蘊含著某種強烈的意念神志,很是統一。

    陳三郎精神為之一振,好像虛弱無比的病人突然進服了一劑十全大補丸般,頓時有了氣力,恢復了生機。

    「這是民心民意!」

    他很快就想明白過來了,驚喜交集。

    泥丸宮中的《浩然帛書》得到這些外來氣息的補充,光華大漲,簡直要迸射出來,當真是字字珠璣。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5
第四百一十八章:生死之搏,靜字完成,

     「不好!」

    個中變化,淨空都是知曉。本來他已經穩佔上風,勝利在望,卻不料來了這一遭變化。倒不是說完全沒有預料,昨天他進城便已明白陳三郎再非吳下阿蒙,其已是一城之主,再通過觀察城中情形,民眾面貌,或多或少都瞭解到陳三郎頗得人心。

    這一點,對於點化而言,極其不利,阻力大大增加。

    淨空知道逍遙富道是城**奉,便提前去挑戰,將道士擊敗,等於斷了陳三郎的道法臂膀。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陳三郎本身竟掌握了某種特殊的修煉法門,以至於能夠直接吸取調用民心民意,如此一來,諸多算盤盡皆落空,便失了先手。

    接下來,只得硬拚了。

    好一位老僧,猛地長吸口氣,身上灰色的僧袍如氣球般膨脹,再吐口氣,僧衣便慢慢癟下去。

    咚咚咚!

    呼吸之間,手腕揮動,木魚聲的節奏再度發生變化,哪裡還像是什麼禮禪之音,簡直如同戰場的戰鼓一般,又急又響;無數玄奧的經文隨之從嘴裡念出,彷彿爆豆子,噼裡啪啦,若不親眼看見,都不知道人的一張嘴巴能張合得如此迅疾。

    每一個經文,都蘊含著無窮的威力,響在耳邊,幾乎是一個響雷。

    轟轟轟!

    剛烈威猛,再不存半點春風化雨的仁慈感化。

    若說之前還是剛柔並濟,雙管齊下,現在就單純是以力來征服。

    金剛之力!

    陳三郎聽著陣陣轟鳴,當即感到頭暈目眩起來,只是咬著牙關,在苦苦支撐。手腳都在發抖,不受控制,那筆頭一歪,不由自主地在紙上亂畫了一大撇,本勉強寫成一半的字給抹塗得面目全非,不可辨認。

    字不成字,人安如何?

    這一番霹靂變故,外面的許念娘立刻有了反應,那柄長刀握在手裡,幾乎忍不住便要破門而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淨空給劈了。但他腳步剛動,又停了下來,面色凝重,到了這個地步,在某種意義上說,淨空已然是陳三郎修為上的心魔存在,既是心魔,那就得自己克服,若依賴了外人外力,定然會留下後患,對於未來前程影響深遠。

    是以許念娘還在衡量著個中利弊,不好確定現在闖進去是否恰當。又或者說,他對陳三郎還存著信心,因為陳三郎已經把淨空這位得道高僧逼到這等境地。

    當下情景,已不再是點化渡人,更接近於性命相爭了。

    道不同,不但不相與謀,往往還會生死相搏,一決高低。

    衛道衛道,一個「衛」字便注定了此道不可能委曲求全,與世無爭。此道之上,早已荊棘滿佈,有血有淚。

    房中,端坐著的陳三郎突然身子一顫,兩耳竅穴中便流淌出鮮血來,殷紅一縷,觸目驚心。

    嗡!

    懷中斬邪劍再也按耐不住,飛揚而出,倒不是刺向淨空,而是飛旋在陳三郎頭頂之上,緊隨其後的,還有一面旗旛。

    這旗旛來自黃大仙,屬於戰利品,在京城遇劫時便曾顯靈,幫助陳三郎抵禦住了一波雷擊,立下功勞。不過遭遇雷擊後本來有些破損的幡面更增加了新的裂痕,使得靈性大減。

    後來返回涇縣,陳三郎把此幡交給逍遙富道去修補,很是搗弄了一段時日,送回來的時候看著修補得七七八八,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

    這面旗旛法器頗有些玄奧,反正陳三郎研究了許久都不得而知,道士也翻來覆去折騰,依然毫無頭緒。

    當初斬殺黃大仙,分戰利品,道士拿了陰陽葫蘆去練道兵,其他的東西都給了陳三郎,不過能有用處的就是這旗旛而已,還有一本《百蟲毒經》記載淵博,甚具價值,但目前還是停留在研讀階段,並未發揮出實際價值來。

    法器旗旛自有靈性,危難之際現身,陳三郎都懷疑是不是跟雷有關。畢竟上一次就是如此,這一次,唸經如雷,也相差不多。

    只是現在根本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劍一幡,在頂上懸動,有玄力迸發,共同抵禦無窮無盡的佛音。

    「什麼?」

    淨空一眼看到斬邪劍和旗旛,不禁失聲驚叫,亂了方寸,手腕重重一敲,不知使出了多少勁頭,噗的一聲悶響,那塊木魚竟是被敲破了。

    這一破,頓時失去了音色。隨之他的唸經聲也戛然而止,如同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嚨一般。

    淨空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陳三郎頂上的器物,也不知是看劍,還是看旗旛,滿臉儘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使得整張面容都顯得有些扭曲。

    陳三郎從未見過這位老和尚如此失態。

    木魚聲與唸經聲停息,他如釋重負,泥丸宮中,漫天佛像幻形沒了支撐,開始渙散,只是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消失,即使散為金色的氣息,但依然會充斥在腦海中,需要一段長時間來消化平息。

    而顯然,在這段日子裡他的精神都不會好,萎靡耷拉無法避免。頭疼耳鳴這些也逃不掉。

    然而不管如何,最艱難的一關算是挺過去了。

    他暗暗鬆了口氣,手中筆握得如此之緊,幾乎要把筆桿子都給拗斷了去,這時才漸漸放鬆開了,一筆一劃,繼續在紙上寫字,依然是個靜字。

    眼下之際,陳三郎很想靜一靜,唯有此字,最能代表心聲。

    這一次,心沉如水,下筆流暢,再不生半點阻滯障礙,行雲流水般寫成了,看著,非常滿意。

    房中,一片靜寂。

    門外,不過三尺之處,許念娘已經來到了那兒,只要再跨一步,便可破門而入,但就在他想要跨出那一步時,粗暴急促的佛音剎那間斷掉,他的步伐也就停了下來,人停在了這兒。

    握刀的手背,有青筋凸起,可見他一直在奮力克制著衝進去的衝動;額角處有汗流下來,其雖然守在房外面,但一門之隔,受到佛音衝擊影響並不算小,若不是功力深厚,根本無法抵禦得住。

    他是沒事,但房中的陳三郎呢?

    許念娘突然間開始擔心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55
第四百一十九章:命數劫數,不合時宜

     「氣數?」

    「命數?」

    「劫數?」

    淨空默然良久,忽而接連說出這三個詞來。

    陳三郎寫完靜字,滿意地放下筆,抬頭正要說話,就見到坐在那邊的淨空突然咧嘴,咧出一個顯得詭異的笑容。

    然後,蓬的一下,一股金色的火焰從他腳底焚燃而起,一下子把他全身都給燒著,圍裹住了。

    「大師……」

    如此變故,陳三郎都不禁吃驚,失聲叫道。

    喵!

    那隻貓也被嚇到了,下意識地跳躍開,跑到一邊,睜著一雙眼睛看著被火燒著的淨空,叫喚不已,叫聲當中,自有悲慼之意。

    火中的淨空雙掌合十,語氣依然平靜,緩緩道:「老衲早就說過,此事乃我之業果,不成功,便成劫。這場天下浩劫,正應吾身,便不該存。希望公子日後記得,能心存慈悲,阿尼陀佛。」

    說罷,再不言語。

    那火十分猛烈,不過一會功夫,便把淨空燒為灰燼,其坐著的椅子亦不復存,地上落一堆黑灰,忽有光華閃爍,若有寶物。

    「喵!」

    那貓興奮地叫了聲,眸子紅芒一閃。它本為野貓,受煞氣濡染,具備了妖異,隨後吃人無數,死的活的,都有,長年累月,慢慢成了氣候。

    淨空路過見到,隨手降服,用法力將其點化,但時日太短,只是表面上鎮壓下來罷了。隨著淨空逝去,沒了壓制,這貓身尚存的魔性又蠢蠢欲動起來,就想要搶奪淨空坐化所留下的寶物。

    「孽畜!」

    陳三郎喝一聲,一道光圈飛去。

    妖貓警覺,掉頭要走,哪裡還走得掉,正被縛妖索給捆住,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陳三郎這繩索自從融合進了九根神蠶絲,品質躍然昇華,赫然已是准靈通法器,威力大增,拿捏這些小妖物真是百發百中,無一落空。當日練成之際,陳三郎曾誦道:「今日長纓在手,何日縛住蒼龍?」

    言辭有誇大之說,但也足以說明這法器的厲害。

    別的不說,逍遙富道眼饞此索,口水都掉下來了。

    縛住了妖貓,陳三郎走過去,在黑灰中捻出一物,正是一枚色澤瑩瑩的舍利子,足有小手指粗細,十分玄奧。

    這是釋家至寶!

    拿在手上,立刻感受到一股柔和而慈悲的力量傳遞過來,讓人心神安寧,戾氣不生。

    陳三郎腦海中本來還充斥著無數的金色氣息,依然在橫衝直撞,但突然間就變得沉穩下來,不再亂動。

    「寶物雖好,卻不合時宜……」

    陳三郎緩緩說道,用那面旗旛把舍利子包裹住,暫且先放到一邊去。

    此物絕對珍稀,舉世罕見,更具有不可思議的功效作用。長期佩戴,能使得魂魄祥和,變得強大。但裡面蘊含的「慈悲」核心,卻與世情相違,難以行得通。

    當今天下,乃是大亂之世,殺伐四起,爭城掠地,不可平息。作為一城之主,陳三郎肩負良多,長期帶著舍利,日夜感化,一個不好,就慈悲為懷了。到了那時,實則就和被淨空點化相差不遠。

    或許,其留下此物,便是不甘心。

    那樣的話,陳三郎還能南征北戰?還能殺伐果斷?

    必然會大受影響。

    是以現在他都不敢帶著在身邊,至於泥丸宮中殘留的金光佛氣,慢慢煉化便是。

    收好舍利,再用張紙把那堆灰燼給裝起來,裹好,準備帶出去入土為安,好生埋葬。

    來到貓妖那邊,嗡的一下,斬邪劍飛揚出來,寒芒熠熠。

    「我知道你聽得懂,你若隨我,便叫一聲,若不願,就一劍斷頭!」

    語氣森然。

    那貓倒是玲瓏,趕緊叫喚一聲,心想真是倒霉透頂,先是被淨空點化,變成了寵物,好不容易看到老僧死了,本以為就此能脫開控制,不料又入了虎口,這新主人看來要兇猛得多,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苦也!

    陳三郎滿意地點頭:「鬆綁之後,你若敢三心兩意,逃逸或胡作非為,我自有手段治你。但如果你肯乖乖聽話,好處少不了。」

    說著,念個口訣,收了縛妖索。

    沒了束縛,妖貓頓時全身輕鬆,它不是不想逃,但念及那根繩索的厲害,逃逸的念頭立刻煙消雲散。再被擒住,可不是開玩笑的,那柄小劍氣息森然,稍稍近身都覺得毛骨悚然,不知是何等寶物來著,斬落下來,哪裡有命在?都說貓有九條命,但面對此劍,九十條都不夠看。既然這樣,不如乖乖留下來,看著是不是有好處算了。

    念頭通達,它立刻跑來親暱地蹭著陳三郎的褲腳了。

    「給你起個名字,就叫空空吧。」

    「喵!」

    妖貓趕緊叫喚,表示同意。事到如今,能有什麼不同意的?別說空空,就算是皮皮、鬧鬧什麼的都行。

    陳三郎頗為滿意它的靈性,收個妖貓也就舉手之勞罷了,他身邊可一直不曾缺乏妖物來著。相比起來,蟹和雄平那些能變幻人形,已是真正有了氣候,現在這貓,哪算得什麼。

    邁步去打開房門,第一眼,便看見站在外面的許念娘。

    許念娘望著他,慢慢道:「你再不出來,我就要進去了。」

    陳三郎微笑道:「勞煩岳父大人擔心了。」

    許念娘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下,點點頭:「不錯,沒有讓我失望。」

    說著,轉身而去,打開了府衙大門。

    「爹!」

    守在外面的許珺驚喜地叫道。

    許念娘淡然道:「他沒事,你進去看看他吧。別的人,都散了。」

    說完,一身青衫飄然離開。

    許珺趕緊進入府衙內,至於周分曹等,面面相覷了眼,還是聽從了許念娘的話,開始散開,折騰這麼久,到時間吃飯了不是?至於數以千計的民眾,他們知道陳三郎沒有被點化,不會去當和尚就放心了在,自然散去。

    府衙內,許珺一下子撲入陳三郎懷中,把他緊緊抱住,生怕一鬆手,便會失去。

    陳三郎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怕什麼,我還在。」

    「我是怕你真得聽了那老禿驢的蠱惑,去當和尚!」

    許珺不無嗔怨。

    陳三郎神情激動地道:「我洞房都沒進呢,去當什麼和尚?我又不是傻子……」

    許珺被他這麼一逗,噗嗤一笑,笑靨如花,兩頰泛起暈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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