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小丑男爵 第一章 身世懸疑
六月的狂歡節,是一年之中最喜氣的一天。在艷麗的陽光普照之下,人們心中熱情的閘門被打開了。
對於卜哥來說,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並且讓他興奮無比,這可不是其他地方的狂歡節所能夠比擬,這裡是首都魯普奈爾,很多人都認為只有魯普奈爾的狂歡節,才是真正的狂歡節。
七歲之前他一直住在這裡,可惜那個時候他還太小,對狂歡節只有一個朦朧的印象。
七歲之後他離開了夏姆修道院,跟著養父母到了南方,在南方一個叫紐斯的城市裡面住了五年。
在紐斯,狂歡節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群人聚集到廣場上歌舞一番罷了。
四年前養母過世,那個有著慈善家名義的養父,再也不願意收留一個在他看來什麼事情都不會做,而且早已經被妻子寵壞了的十二歲小子。
自從被趕出家門之後,卜哥就一直跟著劇團四處亂轉,四年巡演的經歷倒也讓他見識到很多東西。
他曾經看過雄偉壯麗的菲爾菲斯山脈,沐浴在山間初升的太陽之下。
他也曾經到過莽莽無邊際的巴特森林,在密林深處捕捉過麋鹿。
但是,對他來說,任何地方都比不上魯普奈爾,這個他出生的地方。
七歲時離去,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了,往日的記憶早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魯普奈爾的一切都是那樣美好。
每天早晨,英勃瑞修女嬤嬤搖著鈴鐺叫他們起床。起床之後,每個人要跪在床前虔誠祈禱,祈禱上帝賜給他們新的一天。
在修道院的時候,雖然沒有什麼好吃的,穿的也是別人不要的縫縫補補的破衣服,那時候,他也頗有怨言。
但是自從離開修道院之後,特別是養母死後,他經常品嚐到餓肚子的滋味,每當這種時候,他心中便充滿了對修道院生活的嚮往。
雖然不能夠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雖然修道院的生活在他記憶中總是千篇一律,但是,那種安寧和平靜的生活,那種不需要顛沛流離的生活讓卜哥十分嚮往。
能夠回到魯普奈爾,卜哥確實極為高興,他原本打算到修道院去看看,只是狂歡節前繁重的工作,讓他不得自由。
在香淑莉特大道兩邊的街道中,塞滿了正準備參加遊行的人們。
卜哥正站在人群之中,他們的劇團擁有一輛花車。
因為是專業人士,這輛花車和旁邊其他的花車比起來顯得高貴典雅。
劇團的團長坎妮小姐為了佈置這輛花車花了不少心思,錢倒是花得不多,沒有人能夠猜到,這輛漂亮的花車才值兩百個銀幣。
節省得近乎於吝嗇的坎妮小姐之所以肯花費這樣的心思,是因為慷慨大方的國王陛下為了裝點這盛大的節日,宣佈將給每一輛讓他滿意的彩車二十金幣的獎賞。
這絕對是一筆鉅款。所以劇團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渴望,這筆獎賞能夠落在他們的手裡。
今年的狂歡節特別隆重熱鬧,為了增添節日氣氛,吸引他們這些巡迴劇團到魯普奈爾來,那位陛下免除了進入魯普奈爾所需要繳納的進城稅。
這有些令人擔憂,因為這意味著有很多競爭對手也盯著這筆錢。
狂歡節正式開始是在下午兩點,現在時間還早,但是人們早就聚攏到一起來了。
花車的周圍,擱著大家自己帶來的桌椅板凳。一時之間,寬敞的街道成為了歡鬧非常的聚會場所。
難得有一天空閒的魯普奈爾的市民,將這露天的街道當作了任何人都能夠參加的俱樂部和沙龍。
事實上卜哥他們這輛花車附近是最熱鬧的。
作為巡迴劇團,他們當然不失時機的用他們的表演來招攬觀眾。
白天的表演是免費的,完全是為了晚上的正式表演進行宣傳,不過,在坎妮小姐的高壓政策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偷懶。
卜哥同樣不敢。
因此他只得穿上寬鬆而又滑稽可笑的小丑服裝,因為在狂歡節這一天人們最喜歡看到的表演,無過於這些小丑所做的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愚蠢事情。
而且,小丑也是孩子們眼中的英雄,是最受孩子們歡迎的人物。
就連團長自己也裝扮成小丑。
事實上,整個劇團除了小丑的角色之外,就只有仙女和小精靈了。
原本還有兩個小矮仙,但是,魯普奈爾的孩子顯然並不欣賞這種充滿鄉土氣息的角色,因此,小矮仙變成了南瓜小丑。
卜哥身穿小丑服裝,他並不怎麼起勁於這種無聊的演出,在劇團中他以往扮演的都是英俊青年,比如王子、青年軍官、英雄、正直的商人、公正的檢察官,這些才是他舞台上的形象,他可不是一個喜劇演員,演小丑可不是他的本分行當。
事實上,卜哥確實很喜歡站在舞台上面對眾多觀眾,他喜歡通過這些戲劇來體驗完全不同的人生經歷。
每當他站在舞台上的時候,他總是感覺到,自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完全不同於真正自己的人。
令卜哥感到無奈的是,舞台上的自己僅僅是一種虛幻的存在,離開那光輝照耀的舞台,他立刻變回那個經常餓著肚子,可悲、渺小的卜哥。
在巡迴劇團,光靠演出是絕對填不飽肚子的,因此,私下裡巡迴劇團為那些有錢同時又慾求不滿的先生和夫人們服務,如果能夠讓這些人滿意,這些人倒是相當慷慨的。
據卜哥所知,法克王國的巡迴劇團全都是以此謀生。
對於這樣的生活,卜哥倒並沒有什麼不滿,畢竟在大多數人看來,他的職業是任何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能夠和眾多女人纏綿一度,做了這樣讓任何一個男人感到舒心愉快的事情,還能夠從女人那裡拿到報酬,這無疑是天堂中才擁有的享受。
穿著小丑的衣服,胸前掛著一個大口袋,口袋中放著印刷好的傳單,卜哥穿梭在擁擠在一起的人群中間,他的身邊總是圍著一圈孩子。
卜哥對於這些根本不認識字的孩子,根本不感興趣,就算將傳單給這些拖著鼻涕的小子,他們也不會拿回去給他們的父母。
「你們巡迴劇團有什麼漂亮姑娘嗎?」一個滿臉落腮鬍子但是年齡並不太大,長相凶悍的人拉住卜哥問道。
卜哥這樣的人見多了,這種傢伙只會搗亂,他們不會為了找樂子而掏錢的,而且這些人也沒有錢。
「不好意思,我們是正規的劇團,沒有你要的那種姑娘。」卜哥很快地回答道。
那個人顯然不相信卜哥所說的話,他自己從卜哥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張傳單。
「森林妖精劇團?沒聽說過,看來是一個沒有什麼名氣的劇團啊。不過,晚上我會去捧場的。」那個人說道。
卜哥可沒有興趣頂撞這個明顯比他大得多也強壯得多的傢伙。
「嗨,老大,你找到什麼樂子了嗎?」另外幾個顯然同樣不是什麼安善良民的傢伙湊了上來,卜哥可不願意和這些傢伙糾纏在一起,他趁著那個人回頭的機會,鑽進了旁邊的一座酒鋪裡面。
這是一家生意興隆的酒鋪,原本就不高的鋪子被分割成上下兩層,狹小的空間裡面滿滿的塞進了十幾張桌子,人們幾乎是背貼著背坐在那裡,周圍還站著一圈找不到座位的客人。
門邊有一道樓梯直通二樓,因為上下的人實在太多了,因此樓梯上到處是修補過的痕跡,其中一塊樓板想必是近期剛剛換好的,還是嶄新的呢。
「客人,要點什麼酒?」櫃檯前的酒保遠遠的打著招呼,不過,看他的樣子,顯然他並不歡迎小丑到他的酒鋪裡面來。
卜哥渾身上下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他怎麼可能買得起飲料呢。
酒保顯然早已經料到了這種情況,他呵斥著:「既然你不是來喝酒的,請你快點出去,店裡面要做生意。」
卜哥訕訕的想要退出酒鋪。
「你是什麼劇團的?」有人問道。
酒保見客人們來了興致,他也不能板下臉來,硬趕著卜哥出店了,不過,他瞪著卜哥的眼神,顯得並不友好。
「森林妖精劇團,有什麼人願意看戲,這裡是最近將要上演的節目單,各位能夠欣賞到全法克最傑出的演員,演繹著名劇作家菲特巴厘的經典愛情名作《馬呂斯和珂賽特新婚之夜》,還有神聖的戰爭史話《德波特》。」卜哥介紹道。
「你們劇團有多少位小姐?」剛才問話的人顯然真正關心的是這些。
「十一位年輕美貌的小姐,保證個個溫柔漂亮,我們的花車就是靠街口的那輛白色「雲中天使漫步」,各位有興趣的話,可以過去看看。」卜哥說道。
「傳單拿來。」那人用手指朝著卜哥勾了勾。
對此感興趣的,顯然並不只有那個問話的人,酒館裡面其他的人紛紛向卜哥討要起傳單來,甚至有人從樓上跑下來。
很快,卜哥胸前口袋中的傳單分發一空。
卜哥感到非常高興,他的工作總算是完成了,而且可以想像晚上一定觀眾成群,這幾天肯定不用愁沒有生意了。
「酒保,給這位小哥一杯麥酒,算在我的賬上。」那個人招呼道。
只要有人給錢,酒保倒並不在乎喝酒的客人是什麼樣的身份,哪怕是一個穿梭於城市和鄉村之間的巡迴劇團的演員。
喝了一口麥酒,卜哥總算知道,為什麼這裡生意這樣好了。
麥酒確實不錯,清香撲鼻的酒香中混雜著小麥特有的芬芳,以及微微炭火燒烤的味道。
喝了兩口潤潤喉嚨,卜哥站在一邊聽那些客人們閒聊。他既然已經發完傳單,當然應該休息一番,卜哥並不打算趕回劇團,因為回去之後,他仍舊得扮作小丑去引逗那些小不點們。
卜哥打量了酒鋪兩眼,周圍站著的那些人顯然沒有什麼錢,那些人剛才也沒有問自己要過劇團演出的傳單。
中間桌子前面坐著的那些人,有些看來比較富有,就像那位請自己喝酒的陌生人,他和另外幾個人圍在一張桌子前面,一邊喝酒一邊賭牌。
在每個人身邊都整整齊齊的堆著一疊銀幣。
能夠用銀幣賭博的,那也算是小有家資了,卜哥自己就連銅幣也賭不起啊。
和這幾個人比起來,另外幾座牌局就差多了,有一桌的賭注,銀幣和銅子都有,另外幾桌就全是銅幣了。
那個請卜哥喝酒的人,顯然心情很愉快,因為他今天贏了不少。
而他的對家顯然是個大輸家。
「波布,怎麼一回事?你今天好像總是精神不振,難道,嫂子要求得太多,快把你給搾乾了?」請卜哥喝酒的人問對家那個輸得最多,顯得意氣消沉的人。
「最近這段時間可把我累壞了,管家讓我們盡可能的收購木料,現在這個時候,哪有什麼木料啊,誰會在二月伐木呢?不少地方河水還凍結著呢,砍下的木頭根本運不出去。」那個叫波布的人搖頭歎息。
「呵呵,看來我們的國王陛下要對木材加稅了。你認為呢,赫德?」
旁邊一個人轉過頭來,朝著請卜哥喝酒的那個人問道。
「這還用問嗎?弄得不好,那些伐木場老闆也得繳稅。」赫德說道。
「這不關我們的事情。」旁邊那個人說道。
「那倒也是,我們並不靠木頭吃飯。」另外一個人接著道。
「你們沒有事情,我卻有關係,嗨,原本去年我就打算將我的那條船翻修一下,但是始終猶豫不決,想要再支撐一段時間,現在可好,木料的價錢往上漲的話,修船的費用肯定也會往上漲,我虧大了。」
赫德搖了搖頭,不過看他的神情,他並不十分在乎。
「你還不好辦?將運貨的價格增加一點,就全部賺回來了,而且還有得多呢。」波布說道:「我就慘了,整天張羅著尋找木料,伯爵大人的意思,總得照辦啊。」
「嗨,我是既羨慕你,又同情你,芭瓦德維伯爵確實是一個難以伺候的主人,不過,這位伯爵大人掌管著王國財政,波布,這兩年你可什麼都有了,甚至在香淑莉特大街上還有一座別墅,這可完全是上等人的享受。」
旁邊一個人說道。
「去去去,什麼別墅,只不過是一間公寓房子而已,那是伯爵建造給財政署裡的官兒們住的,我只不過運氣好攤上一間而已。」波布連忙解釋道。
「你的主人真是會賺錢,他造那些樓房時,大多數人以為他會虧錢,香淑莉特大街的地皮可全都是天價,他不用來建造高檔昂貴的別墅,而是便宜的公寓,很難想像這些狹小擁擠的房子能夠值多少錢。
「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出高價購買,再加上沿著香淑莉特大街的一面被開闢成高檔商店,伯爵這一下子恐怕是賺足了黃澄澄的金幣了吧。」旁邊那個人說道。
「我情願住在郊外的別墅裡面。」對面另外一個人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公寓自然有公寓的好處……」波布言盡於此,再也不說下去了,顯然這些公寓另外有秘密。
「波布,你就用不著那麼神神秘秘的了,誰還不知道,那裡是『情婦俱樂部』,聽說裡面還有個『俄斯普斯沙龍』,是這樣嗎?」赫德興致勃勃的問道。
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顯然,這傢伙早已經心癢很久了。
「我這種人怎麼會有資格知道這些?你太抬舉我了吧。」波布訕訕答道:「我們啊,頂多就是在這裡喝喝酒,晚上,再找個巡迴劇團的小妞親熱親熱。」說著波布將手中的那張傳單揮了揮。
他的話引來了酒館裡面一片轟然笑聲。
卜哥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他再長大幾歲,再成熟一點,也許他根本不會在乎,但是,現在的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卜哥一口喝乾杯子裡面的麥酒,轉身走出酒鋪。
酒鋪外面燦爛的陽光並不能夠驅散他心中的陰雲。
卜哥看了一眼那耀眼奪目的太陽,現在時間顯然還早得很。
也許正好趁此機會,回修道院去一次。
雖然出生在首都魯普奈爾,並且在這裡住了整整七年,但是,對於魯普奈爾的大街小巷,卜哥早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
幸好夏姆修道院在魯普奈爾並不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地方,雖然路人總是用奇異的目光看著卜哥,因為他們實在無法將一個小丑和修道院聯繫在一起。
夏姆修道院座落在魯普奈爾南郊的索魯河上。
走在橫跨索魯河兩岸的木橋上,卜哥感慨萬千。
當年他就是在這座木橋上乘上馬車,跟著養父養母離開修道院到南方去的,記憶中當時為了有人肯領養自己而興奮了很久,那時候,養父養母在自己眼中簡直是上帝派遣下來的天使,來拯救自己,來給予自己溫暖。
當年的欣喜早已經化作流水,就像木橋下那靜靜的索魯河一樣一去不復返。
九年之後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卜哥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一點點的喜悅,一點點的眷戀,一點點的惆悵。
木橋的那一頭便是夏姆修道院,一座吊橋給這個神聖莊嚴的地方增加了一絲封閉隔絕的感覺。
青灰色的牆壁高大壁立,牆壁上開著小小的窗口,童年時代,自己總是盼望著能夠住在擁有大窗戶的房間裡面,那時候感覺修道院的窗戶實在是太狹窄了。
卜哥信步走進修道院。
在修道院大門一側有一個小小的彌撒台座,台座上雕刻著生命女神像,當年,自己就是被不知道什麼人放在這座台座上。
卜哥從來沒有想到過找回自己的父母,不過,和大多數孩子一樣,卜哥也曾經猜測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也許他們是一對貧窮得養不起孩子的夫妻,為了生計不得不將自己拋棄在修道院門口,希望上帝能夠收留自己。
這在卜哥來說,是最溫馨的夢想。
而其他的任何解釋都讓他極為傷心,因為如果他的父母不是窮人的話,那麼他就是一個不應該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私生子。
正當卜哥站在彌撒台座前呆呆出神的時候,值班修女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您來到這世人絕步的地方有什麼事情嗎?」那個修女問道。
對於這個修女來說,一個小丑出現在女修道院門口,這確實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情。
卜哥被這聲呼喚驚醒,他轉過身瞧著修女說道:「尊敬的嬤嬤,我曾經是這個修道院撫養長大的孩子,英勃瑞修女還在這裡嗎?她是撫養我長大的嬤嬤,我想見她一面,並希望能夠真誠的問候她。」
「英勃瑞修道院長?你想要見修道院長?我不知道修道院長會不會答應見你,不過我會為閣下傳達您的問候。您能夠告訴我,您的姓名嗎?」
修女問道。
「卜哥,這是英勃瑞修女嬤嬤為我取的名字。」卜哥回答道。
「請您在門口等候。」修女說著倒退著走進修道院裡面。
當她退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些什麼,她問道:「卜哥先生,您能不能將您的裝束去掉——至少將您臉上的化妝弄乾淨。」
卜哥三把兩把將臉擦乾淨,這原本就是他極為熟悉的工作。
卸去小丑扮裝的卜哥,露出一張頗為英俊清朗的面容。
看到這強烈的反差,那個修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羞紅了臉,她轉身飛快跑進修道院裡面。
卜哥站在門口在四周轉來轉去。
一切是那麼的熟悉,河岸邊上的那叢野草仍舊生長得如此茂盛,就像當年自己離開時一樣,吊橋上那顆朽爛的鐵釘仍舊沒有換掉,碎裂斷落的牆角還剩下半塊青磚,時間好像因為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而行走得特別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從修道院裡面走出一位修女嬤嬤來。
歲月流逝,使得卜哥從一個小孩童成長為一位少年,同時,也在英勃瑞修女的臉頰上增添了時光的刻痕。
不過,在卜哥眼中修女嬤嬤並沒有改變多少,英勃瑞修女仍舊是那樣的美麗,猶如飄落到人間的天使,恬靜安詳的神情總是能夠給予他溫柔的撫慰。
「你長大了。」英勃瑞嬤嬤微笑著說道。
「嬤嬤,我向上帝祈禱,願你健康。」卜哥說道。
「謝謝,你來有什麼事情嗎?」英勃瑞修女問道。
卜哥聽到如此一說,倒愣在那裡了,他原本就只是回來看看的,並沒有特殊的目的。
看到卜哥的神情,英勃瑞修女立刻明白了卜哥的意思,她溫和而又慈愛的點了點頭:「你還記得這個地方,真是難得,既然你已經來了,就進來坐坐吧,我也想聽你說說你離開修道院後的經歷。」
說著,英勃瑞修女轉身向修道院裡面走去。
卜哥跟在她的身後。
回到這個當年長大的地方,感覺真是奇怪。
穿過那一排排青石條廊柱,看到禮拜堂前跪著的那些孩童,看著這些不安分的扭來扭去,但是目光始終緊盯住教養嬤嬤以及她手上教鞭的孤兒們,卜哥不禁想到,他曾經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他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生活。
孩子們顯然對於一個小丑裝束的人走進這寂靜而又封閉的修道院,感到極為奇怪。
即便在修道院中,小丑對於孩子們來說,仍舊充滿了吸引力。
但是在上帝面前虔誠祈禱的時候,教養嬤嬤可不會允許這些孩子有絲毫的走神。
因此在卜哥身後,教鞭的揮舞聲和孩童短促的驚叫聲連成一片,緊接而來的便是教養嬤嬤於那些不聽話的孩子,宣佈他們應得的懲罰。
卜哥完全能夠猜想得到,這些倒霉的孩子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也許這個星期五晚上的懲罰課,將是修道院有史以來最繁忙的一堂懲罰課。
對於自己這個前輩給那些倒霉的孩子們帶來的麻煩,卜哥深感抱歉。
離開禮拜堂,卜哥跟著英勃瑞修女來到修道院後院,這裡以前他很少進來,因為這裡對於孩子們來說,平時絕對是禁止入內的,只有每個月負責值日的那一天,要到後院來為修女嬤嬤們打掃屋子。
在卜哥的印象中,打掃修女嬤嬤的房間是一件很累的工作,因為他必須跪在地上用抹布用力擦洗地板。還得爬上高高的窗戶,將窗戶上的玻璃擦得乾乾淨淨。
英勃瑞修女嬤嬤很和善,稍微有些不乾淨,也不會嚴厲的指責自己,但是,這樣的好運並不是經常擁有的,一旦核查者是當年的院長嬤嬤,那麼這天的晚餐絕對沒有自己的分了。
不過和那些於教會的巡查修士比起來,那位院長嬤嬤又要仁慈多了,院長嬤嬤最多讓孩子們挨幾下教鞭,而那些巡查修士卻喜歡將受懲罰者關進小黑屋子裡面去。
修道院西側的小黑屋子曾經給卜哥留下過無數恐怖的記憶。
重遊舊地,卜哥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修道院後邊最南端的那個庭園,便是院長住的地方,這裡是卜哥從未進入過的所在。
院長住的地方顯然要比修道院其他房間精緻得多,但是在卜哥看來仍舊稱得上儉樸這兩個字。
紅松木的地板上打著蠟,光可鑒人。靠牆邊擱著一座書架,紅漆黑框鑲邊,沒有過多的裝飾。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那些厚厚的宗教典籍。
西邊牆壁上掛著一幅神像。
客廳中央面對面放著兩張長凳,中間擺著一張長條形的黑漆茶几。
英勃瑞修女在其中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她指了指面前的那張長凳,示意卜哥坐下。
「現在可以說說你的故事了吧。」修女嬤嬤看著卜哥說道。
「自從離開修道院之後,我跟著養父母去往南方的港口城市紐斯,養父在那裡經營著一座規模不小的商行,最初我們的生活確實不錯。
「養母對我相當愛護,她給了我從所未有的溫馨,我原本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養父則忙碌於生計,他給了我舒適的生活。
「可惜,厄運始終鍾情與我,它不但殘酷的剝奪了我幸福的生活,甚至還牽連到了慈愛的養母——這位人間善良的化身。
「養母死後,養父十分悲傷,他的性情變得憂鬱,我和他的關係原本就不是很親切,而縈繞在我身上的厄運也深深影響著養父,使得他討厭我,並且最終將我趕出了他的家。
「在我走投無路之際,我遇到了一批同樣身為命運棄兒的同伴。他們為了生活,組成了一支巡迴劇團,我跟著他們走南闖北,這幾年倒是到過不少地方。」卜哥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經歷。
「你不曾想到過回修道院來嗎?也許我可以為你找到一個差事。」英勃瑞修女問道。
卜哥猶豫了一下,這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再好不過,他再也用不著顛沛流離過那朝不保夕的生活了,不過,正當他想一口答應下來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間出現了坎妮小姐的身影。
當初在自己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在自己最悲傷無助的時候,用溫暖的雙手撫慰自己的坎妮小姐,在燈光下反覆盤算著每天的生活開支的坎妮小姐,卜哥感到自己接受英勃瑞修女的提議,就好像是對坎妮小姐的背叛一般。
卜哥深懷歉意的說道:「嬤嬤,我想我只能夠遺憾的放棄您為我創造的美好未來,巡迴劇團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幫助了我,我不能夠背棄她們。」
對於卜哥所說的這些,英勃瑞修女顯然以為有另外的解釋,她有些欲言又止:「卜哥,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巡迴劇團的生活?我聽說過,巡迴劇團除了演出之外,更多的收入來源並不是那麼……正當。
「這種生活對於你來說也許非常幸福,而且我聽說,巡迴劇團裡面的女人熱情洋溢,她們對於你這樣子的男孩子極為『照顧』。」
卜哥當然明白修女嬤嬤的意思,事實上,情況確實也沒有多少出入,在劇團之中,他確實是最受歡迎的男性成員,每當劇團旅行在荒野之中,每當生意不好沒有什麼客人的時候,自己就成了團裡面的搶手貨。
不過,他不想離開劇團,絕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卜哥連忙解釋道:「修女嬤嬤,我敢於向高高在上的父神、世間永恆的上帝發誓,我的心靈並沒有因為肉慾而墮落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我只是不想背棄曾經有恩於我的人,就像我從來不曾忘記修道院,不曾忘記修女嬤嬤您一樣。」
看到卜哥一副真誠而又焦急的神情,英勃瑞修女感到相當有趣。
「你說你還沒有墮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那麼就是說,你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墮落,並且為你的罪惡而真誠懺悔了。」英勃瑞修女說道。
卜哥感到極為慚愧,因為他自從養母去世之後,一次都沒有懺悔過,他誠惶誠恐地將實情告訴給英勃瑞修女。
「你明知道自己的罪孽,卻不進行懺悔,而且你從小便沐浴著上帝的恩澤,身為上帝的寵兒,卻忘記了上帝的存在,這可是極大的罪行。」
修女嬤嬤顯得極為嚴肅的說道:「如果是以前的話,我一定會嚴厲的懲罰你,以便將罪惡從你的身上驅逐出去。」
對於英勃瑞修女嬤嬤的嚴厲,卜哥是心有餘悸的,就像她的慈愛溫柔一樣,在他很幼小的時候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靈深處。
看到他的教養修女生氣的樣子,卜哥確實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虔誠的跪倒在英勃瑞修女的膝前。
「你願意獲得救贖?」英勃瑞修女撫摸著卜哥的額頭問道,她的神情變得溫和起來。
「是的。」卜哥忐忑不安地答道。
這樣的回答讓英勃瑞修女有些意外,她其實只是打算作一個樣子,想看看自己在這個當年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心目中到底擁有多少權威。
卜哥的惟命是從令她感到很滿意。
除此之外,另外有一件東西突然間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卜哥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七歲小孩子了,更何況英勃瑞修女曾經聽別人說起過,巡迴劇團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而能夠在台上表演,那些男女演員的容貌總得過得去才行。因此,她們有的時候生意好得很。為了應付接踵而來的客人,這些巡迴劇團演員們在取悅客人方面的本領相當高超。
眼前這個少年就是這樣一位很懂得取悅女人的巡迴劇團演員。
從卜哥清澈的眼神之中,英勃瑞修女並沒有找到「罪孽」的存在,反倒是她自己清楚的感覺到「魔鬼」正漸漸沿著她的脊背向下劃去。那個魔鬼肆意的撥動著自己的心神,讓罪孽和慾望佔據著自己的身體和心靈,並且將理智和羞恥驅逐到遙遠的地方。
「看來你心中的罪孽實在是太嚴重了,嚴重到居然敢於反抗我對於你的教導。」英勃瑞修女俯下身來說道:「我要將你的罪孽全部驅逐出去,讓你盤踞在你身上的魔鬼,俯首貼耳接受懲罰。」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卜哥完全驚呆了,整個「贖罪」的過程都在茫然之中完成,幸好這種「贖罪」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同樣也證明了一件事情,他身上所具有的「罪孽」實在是太深重了,以至於英勃瑞修女傾盡全力也沒有辦法,將他的所有罪孽全都驅逐乾淨。
那個可愛的「小罪孽」讓她筋疲力盡,這絕對是她以前從來沒有收服過的強大魔鬼。
英勃瑞修女渾身無力的躺倒在卜哥的懷抱之中。
「我沒有想到你的罪孽如此深重,看來我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將你的罪孽完全驅逐出去,你願意留下來,留在修道院裡嗎?除了我之外,還有許多修女願意幫助你驅逐罪孽的。」英勃瑞修女詭秘地笑著說道。
卜哥聽到如此充滿誘惑的話,他一時之間確實有些心動,不過,坎妮小姐的身影再一次從他腦海裡面躍了出來,他猶豫了一會兒喃喃道:「我這樣一個卑賤的人,是沒有資格待在教會之中的,謝謝您的好意。」
腦子裡面被強烈的歡愉淤塞住了的英勃瑞修女說道:「卜哥,不要妄自貶低你自己,你身上擁有高貴的血統,我可以肯定你的親生父母都是貴族。
「因為,當我在修道院門口發現你的時候,你躺在一張漂亮的搖籃裡面,在你的襁褓之中塞著一塊女士使用的高檔絲綢手帕,那塊手帕上面繡著M。N兩個字母,我想那應該是你母親的名字縮寫。手帕上還繡著一朵紅玫瑰,繡工非常精緻細膩,絕對不是商店裡面能夠買得到的。」
卜哥渾身一震。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有關他親生父母的任何事情。
現在,他從英勃瑞修女口中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對於拋棄他,使得他成為了可悲的私生子的親生父母,卜哥並不相當在意,他也不會想要去找回那對狠心冷酷的父母,不過對於身世,他始終充滿了好奇。
按照修道院的規矩,被修道院收留的孤兒是沒有可能知道和自己身世有關的任何事情的。
這是為了避免孤兒四處找尋自己的親生父母,給修道院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洩露孤兒的身世,在修道院是被絕對禁止的一件事情。
「那塊手帕、我的衣服以及搖籃還保存在這裡嗎?」卜哥並不是很急切,他只是好奇,想要知道是什麼將他帶到這個人世間。
「沒有,你知道修道院的規矩的,所有和孤兒有關的物品全都被處理掉了,也許那塊手帕早已經被哪位修女用壞了,我倒是很喜歡那塊手帕,不過,當初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修女,你在修道院門口被我發現的時候,我才只有十八歲,沒有資格得到任何物品的。」英勃瑞修女說道。
「修道院以前就是這樣子的嗎?」卜哥輕聲問道。
英勃瑞修女微微笑了一笑,說道:「你們那時候還小,當然不可能發現有什麼異常啦,而且,修道院後院禁止你們這些孤兒進入,你們當然不可能知道修道院的秘密。」
「除了我之外,還有什麼人擁有罪孽需要你幫他驅逐?」卜哥小心翼翼的問道。
「有的時候,主教和大主教也難免會有些罪孽,不過他們的罪孽很容易驅除,而且,我已經不年輕了,他們更加願意讓年輕的修女為他們驅除罪孽。」英勃瑞修女的語氣之中微微有些幽怨。
「你不怕我會洩露秘密嗎?」卜哥問道。
「你始終不願意接受我的好意,始終不願意離開巡迴劇團,你的神情告訴我,你是真誠的,並不是因為劇團裡面有那位姑娘迷住了你。」英勃瑞修女突然間正了正神色說道:「我再一次向你提議,你留在修道院好嗎?」
「我不能背叛曾經幫助過我的人。」卜哥無奈的說道。
「也許,我可以再幫幾個人,不過,那要看機會如何,我可不敢肯定。」
英勃瑞修女說道。
「是嗎?那太好了。」卜哥興奮的說道。
「我現在還不敢肯定,過幾天你再來,我會給你一個答覆的。」美麗的修女說道:「你告訴我,我想要見你的話,如何才能夠找到你。」
「我們的劇團名字叫做『森林妖精』。這兩天可能會在波香紀念廣場表演。」卜哥說道。
「『森林妖精』?我會記住的,現在讓我再為你驅逐一次罪孽,我想我還有力氣能夠支撐一場戰鬥。」英勃瑞修女笑著說道。
卜哥當然不會拒絕。
帳幔之中激烈的戰鬥再次開始,那嘹亮的吶喊聲再次響起……
卜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離開修道院的。
只記得,當他從修道院長房間裡出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裡面,柱子後面,花壇旁邊站著一群滿臉通紅的修女。
那脈脈含情的眼神和羞怯的神情,讓卜哥感到極為尷尬。
他原本是來尋回兒時的記憶的,沒有想到竟然發現隱藏在這神聖莊嚴的修道院背後的另一幕——令他震驚的另一幕。
原來修道院並不是那樣冰冷毫無人情味道的地方。看來至高無上的父神並不能夠剝奪修士們的慾望,看來聖潔端莊的修女們同樣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同樣也需要男性的撫慰和征服,也需要品嚐人間的享樂。
從修道院出來,卜哥好像一下子成熟多了,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他的生活,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孩子了。
除此之外,另一個意外收穫便是,他終於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是一個私生子,一個沒有人願意承認的私生子。
雖然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但是他母親的名字開頭是M和N。這些線索雖然還不足以拼湊出他親生父母的身份,但是,至少將範圍縮小到了一個可以尋找的範圍。
從修道院回來,卜哥重新擠進那擁擠紛亂的人群。
狂歡節遊行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大多數人已經將桌椅板凳拿走。
卜哥萬分慶幸自己回來得還算及時。
「你現在才回來?」說話的正是坎妮小姐,她早已經換下那身小丑裝束,改扮成女戰神蕾希婭,頭上戴著一頂綴滿蓬鬆駝絨羽飾的金冠,身上披著一件紫色戰袍,胸前繫著金色戰甲。
坎妮小姐確實很適合扮演女戰神的角色,她有一副充滿陽剛之氣的美貌,這在女性中是相當少見的。
一頭捲曲的黑髮不安分的打著卷披散在腦後,髮鬢被修剪的很短,完全露出耳朵,鼻樑顯得過於剛挺,有些不太柔和,尖削的下巴和偏男性化、稜角分明的嘴巴並不十分相配,只有那雙眼睛,稍稍能夠讓人感覺到一絲女性的溫柔。
坎妮小姐正好是和英勃瑞修女完全兩種類型的美女。
「你這是怎麼了?」坎妮小姐走到卜哥身邊。
她雖然沒有英勃瑞修女年長,但是比卜哥整整大了六歲,作為女性,她有著鶴立雞群的高大個頭。
卜哥很英俊,只是個頭和同齡人比起來有點矮小,這是常年營養不良的結果,和坎妮小姐站在一起,他的頭頂只能夠碰到坎妮小姐的下巴。
坎妮小姐顯然發現了什麼,她嘴角微微露出一絲捉弄的笑意:「你倒是好興致,難道魯普奈爾的女孩子那麼迷人嗎?」
卜哥正想解釋一番,不過他不知道應該從何解釋起。
坎妮小姐一擺手,制止了卜哥任何試圖解釋的話語,她說道:「我不會約束你的自由,我也不想聽你任何理由,只不過晚上工作的時候,你不要毫無精力,讓客人不滿意就可以了。」
說著她拍了拍卜哥的肩膀:「快去更換服裝吧,時間不早了,我原本已經打算讓托爾取代你的位置了。」
卜哥連忙跑到街道旁邊的小巷子裡面,那裡被臨時佈置成更換服裝的化妝室。
在小巷子外面,很多人在那裡津津有味的圍觀著,他們都是來看巡迴劇團的女演員們換衣服的——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邊看,這些人一邊評頭論足。
女演員們早已經對這一切司空見慣了,她們根本不在乎有什麼人圍觀,事實上,那也是一種招攬生意的手段。
卜哥一擠進人群,女演員們立刻和他調笑起來,當然,其中作戲的成份佔了一大半,因為,讓那些圍觀者看著眼饞,比主動去勾引他們要有效得多,女演員們深通其中的竅門。
卜哥早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一邊和女伴們親熱調笑,摸摸這個,抱抱那個,一邊自顧自化起妝來。
穿上戲服,戴上月桂樹花冠,卜哥搖身一變,成了風度翩翩的酒神俄斯普斯。不過和傳說中的俄斯普斯比起來,卜哥顯得太年輕,太稚嫩了一點,俄斯普斯應該是一位樣子看上去是二十多歲、三十歲不到的青年,而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風流美少年。
只是,又有誰會去考證這些事情?
裝扮整齊的卜哥和其他那些扮演仙靈、天使們的女演員們一起,來到花車旁。
沒有當上酒神的托爾,只得裝扮成大力神米特洛恩,不過鑒於他的個頭比坎妮小姐稍微矮一點,這位大力神祇能夠站在花車尾部的地方。
所有人都等候在那裡,等候著魯普奈爾的鐘聲敲響。
等候著狂歡節的開始。
第一集 小丑男爵 第二章 狂歡節之變
此起彼伏的鐘聲一下傳遍了魯普奈爾的大街小巷,告訴人們,狂歡節慶典開始了。
卜哥坐在高高的花車上面,他的身邊堆著一蓬雪白的棉花,看起來確實像是飄浮在空中的雲朵。
靠在棉花堆裡面,卜哥感到相當舒服,蓬鬆鬆,軟綿綿的。
在卜哥的腳邊,一左一右靠著兩位年輕美貌的「仙靈」,那是酒神俄斯普斯的侍女,傳說中俄斯普斯有很多侍女。
再下面一層便是其他那些天使和仙靈,如果天堂中確實有這麼多美麗動人的女人的話,也許對於大多數男人來說,天堂確實是值得常住的地方。
在花車的最高處,坎妮小姐手持金色長槍英姿颯爽的站立在那裡,她獨特的美貌吸引著圍觀的人們。
不過,從卜哥的位置是看不到坎妮小姐的臉的,但他能夠欣賞到其他人絕對無法欣賞到的裙底風光。
那獨特的景色,確實讓他感到異常興奮,卜哥看得很入神。
在花車的後半部則是「苦力」們的世界。
最遠處是裝扮成大力神的托爾,火神普里同也和大力神米特洛恩站在一起,他們是難兄難弟,除此之外,便是同樣醜陋的水神波斯特拉。
原本水神是打算用女水神波斯蒂來替換男水神波斯特拉的。但是因為最適合扮演女水神波斯蒂的瑞麗小姐身體不舒服,因此不得不讓這位醜陋不堪的男水神頂替。
這倒是委屈了扮演男水神的密特,密特在劇團中是和卜哥齊名的漂亮小伙兒,不過比起卜哥來,他顯得更文靜更虛弱,他那身削瘦的排骨身軀,倒是頗為適合扮演傳說中骨瘦如柴的水神波斯特拉。
雖然沒有密特和卜哥那樣出色,托爾倒也不算是一個醜人。他的強壯肌肉是劇團中其他男性所沒有的,因此,他也比劇團中其他六個男性成員更受女性顧客的歡迎。
和別人比起來,都克確實沒有任何先天上的優勢,他長著一副很平凡普通的面孔,不過他是劇團中最擅長表演的一個演員,也只有他才能夠將火神普里同的固執倔強以及火爆脾氣演繹得活靈活現。
因此,都克堪稱劇團的台柱,只可惜擁有如此才華的他,除了劇團中的人以外,沒有任何人欣賞。
巡迴劇團的另外三位男性成員正鑽在花車底下,他們的工作和那些牛馬並沒有什麼兩樣。
坎妮小姐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用馬來拖曳花車,不過馬匹進城是要繳稅的,國王陛下並沒有因為狂歡節而撤銷這條稅收,因此精打細算的坎妮小姐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
狂歡節遊行慶典雖然已經開始了,但是還沒有輪到她們的花車加入到遊行的隊伍,因此停在街道上的花車和遊行人群仍舊一點都沒有動起來。
只不過大多數人已經登上花車。
卜哥現在才真正瞭解坎妮小姐的精明和高超。
因為花車上用來裝飾的是幾乎沒有重量的棉花,因此,她們的這座花車可以說是這條街上最高大最醒目的一輛花車,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別的好處不說,單單顯眼這兩個字就讓國王陛下的那二十枚金幣,十拿九穩的落到坎妮小姐的手中。
雪白的雲團,亮麗的靚女,美麗和醜陋的強烈對比,生動別緻的造型,所有這一切都比周圍的那些花車高明得多。
卜哥絕對相信,這些棉花將會在慶典結束之後,被塞進她們的被褥之中,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證明她們的被褥有些太薄了一點,有必要再增加一些棉花。
而搭建馬車的那些木料,坎妮小姐肯定有辦法將它們高價賣掉的。卜哥甚至猶豫,要不要告訴坎妮小姐,木料很快就要漲價了。
坐在這麼高的地方,很少有東西能夠擋住他的視線。他根本用不著像別人那樣踮著腳尖,或者爬到街道兩邊的行道樹上,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到遠處參加狂歡節遊行的隊伍。
走在遊行隊伍最前面的是「贖罪者」的隊伍。
他們至少齋戒了一個星期,現在更是用鞭子抽打自己,來完成他們神聖的贖罪。
按照教會的說法,節制飲食能夠淨化人的精神,洗滌人的心靈,忍受痛苦折磨,則能夠刷淨靈魂接縫處的污穢。
贖罪者們都是男人,走在遊行隊伍的前頭。
他們後面是站在華麗傘蓋下的主教,主教用雙腳而不是馬車行走在香淑莉特大街之上,高舉著華麗傘蓋的那兩個高級教士,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在他們身邊跟著替換的教士,看來那華麗的傘蓋份量頗為不輕。
在主教的身後是抬架上的神像以及牧師、教友會組成的長長隊伍。
用上好木料製作的沉重抬架,需要十幾個人才能夠抬得動,但是,這顯然是最好的贖罪手段,因此擁擠在抬架之下的人,遠遠超過需要的人數。
魯普奈爾擁有眾多教堂和修道院,能夠出席狂歡節慶典遊行的,只是他們中的很小一部分人,而且只有修士而沒有修女,顯然像英勃瑞嬤嬤那樣的修女在修士們看來,只能夠用來為修士們驅除身上的罪孽。
主教不停地朝這邊和那邊劃十字,一個侍祭搖晃著香爐。
跟在教士們身後的才是女人。習慣就是這樣,因為女人是最難受到救贖的,也是罪孽最深重的生物,更糟糕的是,沒有什麼人能夠驅除她們身上的罪孽。教士們相信,罪孽會在女人們的體內越聚越多。
贖罪者們除了腿上鎖著腳鐐之外,他們或者肩上扛著沉重的鐵塊,或者兩臂抱住鐵塊,或者用鞭子抽打脊背。
用這種鞭子抽打自己是遊行中最刺激的節目,因為他們身上真的鮮血淋漓並且尖聲吼叫。
贖罪者們的高頂帽上或者鞭子上都綁上了綵帶,每個人用各自的顏色,以代表他們各自不同的罪行。
因此如果看到哪個人的綵帶五彩斑斕,煞是漂亮,那麼這個人如果不是一個最虔誠,最深刻反省自己的行為,真正希望得到救贖的信徒的話,那麼他便真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傢伙。
等到這群人走過去之後,才是正式化妝遊行的人群。
香淑莉特大道上全是戴著假面具的人。
儘管可能有些俗套,但滑稽角色、小丑和傻瓜依然是裝扮中最經常出現的角色。
形形式式的車輛行進在道路中央。出租馬車、市民馬車、帶篷大車、皮篷式兩輪小車、單馬有篷雙輪車,甚至還有帶著徽章的貴族院議員和公使的車輛。
這些車輛有的經過了精心裝點,變成了一輛輛與眾不同,各有特色的慶典遊行彩車。不過毫無裝飾,就這樣樸素的跟著車隊一起遊行的馬車其實也有不少。
那些車輛的主人,顯然希望能夠佔據一個最好的位置,好好欣賞這場盛大的狂歡節遊行。
一輛裝扮成一整頭肥牛,並用八頭滿是黑白斑點的奶牛拖曳的花車,特別吸引人們的注意。卜哥早已經認定,這輛肥牛車恐怕是他們這輛花車最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
在魯普奈爾的狂歡中,這些車輛順序前進,按治安官的嚴格要求,一輛緊跟一輛,好像在筆直的軌道上行駛一般。
在這車隊中的任何人,既是觀眾又在演出,每一個參與狂歡節遊行的人在盡情展示自己的同時,也在欣賞著其他的創意。
治安官沿著車隊跑來跑去,好像看羊的群狗。
更加威嚴,充滿氣勢的是那些騎馬巡視的治安官,他們身穿鋼質胸甲,手中拎著兩米長的包鐵長桿在車隊兩邊駕著馬慢慢的行進著。
因為戴著假面具,很多平時可能會感到極為羞恥的動作,在這萬眾狂歡的日子,也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了出來。
治安官們對此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狂歡節這天,沒有人會來管這些破事,戴上假面具之後,每一個人都會肆意放縱,只要不出大的事情,就用不著去管。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總算輪到卜哥他們的花車加入遊行的車隊了。
前面的車輛開始緩緩開動,偏偏在臨街口的地方,一輛花車出了故障,車隊又給堵在了街道裡面。
等到治安官趕到,並將花車拖開之後,遊行的車隊才重新緩緩啟動。
穿出街口,駛上寬闊敞亮的香淑莉特大道。
香淑莉特大道兩旁的人行道上擠滿了圍觀的行人,大道兩旁那些高大而又豪華的建築窗口,擠滿了好奇的人。
這些圍觀的行人有的本身也是狂歡節遊行慶典的表演者,也有的興致勃勃的加入到遊行隊伍中跟著一起前進。不過更多的是僅僅站在旁邊圍觀看熱鬧的人。
令卜哥感到慶幸的是,他們的花車顯然很受歡迎,因為跟在他們這輛花車一起前進的人相當多,花車上那些美麗女孩子是真正吸引人們的原因。
從甘菲道爾大街,穿過六月廣場,再經過星光廣場、勝利廣場、托雷多大教堂,和庫肯霍夫花園,前面便是魯普奈爾中央廣場。
那裡是整場狂歡節慶典遊行的終點,也就是在那裡,所有花車將要接受國王陛下親自檢閱,國王將從這些花車中挑選出令他滿意的那幾輛。
對於國庫來說,二十金幣根本算不得什麼,同時國王陛下也以慷慨大方而名聞遐邇,他應該不至於就挑選幾輛,按照他的脾氣,只要他稍稍滿意,或者身邊的重要大臣,幾位主教,以及大主教稱讚幾句的,恐怕都能夠得到那二十枚金幣的獎賞。
卜哥他們對於這筆獎賞是志在必得的,不過大多數花車的主人,並不太在意這二十枚金幣,特別是那些毫無創意粗製濫造的花車,他們的主人恐怕都是些很有來頭的貴族公子哥。
他們想要贏得獎賞,只不過是為了增加一些在茶會上閒聊時,炫耀的資本而已。
當車隊快要接近中央廣場的時候,普通的馬車和參加遊行的行人被帶離了遊行的車隊。
但是車隊行駛的速度並沒有因此而加快多少。
每一輛參加慶祝遊行,並將接受國王陛下檢閱的花車,都必須接受治安官和皇家衛士們,三番五次的檢查。
正當一群皇家衛士登上花車,開始搜查卜哥一行人的時候,正當那些衛士手持細刺劍在棉花堆裡面戳來戳去,以證明裡面沒有隱藏著什麼危險東西的時候,正當一位士官站在坎妮小姐身邊和她攀談著的時候。
突然間,廣場上傳來一陣極為沉悶的雷鳴般的聲響。緊接著又是一串「錚啷」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整個車隊一下子停了下來,給每一個人的心頭都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很快一隊隊騎著馬的治安官圍攏了過來,他們的手裡拎著的不再是長條形的桿子,而是鋒利的長劍和繃緊了弦的十字弓,那尖銳致命的弩箭早已經安在了導軌之上,弩箭隨時能夠呼嘯而出,射向預定的目標。
看到這一切,每一個人都明白,肯定出了大事。
今年的彩車遊行算是完蛋了,只是不知道,整個狂歡節慶典會不會因此而停止。
發生了如此變故,對於卜哥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不過,他完全猜測得到,坎妮小姐心中肯定充滿了遺憾。因為她原本十拿九穩能夠拿到手的二十金幣,這下子泡湯了。
遊行的人群還沒有散去,無數花車仍舊停在香淑莉特大道上,事實上,沒有那些治安官的允許,誰都別想動彈分毫,就算伸懶腰,都會引起治安官們的警惕。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遠處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作響的聲音,這一次出場的不再是治安官,而是拎著鐵戟的士兵。
神情嚴肅的士兵和治安官們,開始搜捕每一個可能的危險分子。
遊行隊伍中,那些裝扮醜陋的、模樣兇惡的、身材魁梧的,這下子可都要倒霉了。
這些不幸的人被治安官押解上了迅速趕來的囚車。
囚車這下子變得比任何一輛狂歡節花車都要熱鬧,因為那裡面滿滿的塞著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再加上囚車後面那拇指粗細的鐵欄桿,將這些活妖怪全都鎖在裡面,一眼看去頗有末日審判的感覺。
可以想像,今天晚上的魯普奈爾的監獄裡面,將是最熱鬧的地方。
卜哥自己完全用不著擔心,因為,按照治安官和士兵們的喜好看來,他們不會來逮捕他這個「酒神」俄斯普斯,不過花車後面的密特,托爾和都克,可能就沒有這麼安心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那位士官始終和坎妮小姐熱情攀談著,他們三個人可能早就被押上囚車了,因為每一隊治安官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總要從頭到腳將他們仔仔細細打量一番。
「您是一位騎士?」坎妮小姐問道。
那士官顯得有些洋洋自得,他說道:「我是預備士。」
「您真是了不起。」坎妮小姐恭維道,雖然她很清楚,大部分的預備士終生都無法轉成正式的騎士,不過此刻這位士官卻是她們的保護傘。
「那當然,不久之後我肯定能夠獲得晉陞。」士官顯得極為高興。
坎妮小姐看到身邊這位士官這麼高興,立刻趁機問道:「剛才,廣場裡面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士官看到坎妮小姐露出失望的神情,連忙說道:「我可以幫你問問。」
說著,他站在花車頂上張望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朝著遠處高聲喊道:「布萊克!過來!我有事情要問你!」
隨著他的呼喚,遠處一個騎著馬,頭戴金色軍盔的士官向這裡走了過來:「有什麼事情?」
「剛才廣場上發生了什麼事?」陪伴在坎妮小姐身邊的那個士官問道。
「有一輛花車裝扮成騎士,那些傢伙的鎧甲看上去明顯是假的。沒有想到他們手裡的騎槍竟然是真傢伙,那輛花車經過主席台的時候,所有的騎槍同時投射,好在大部分被擋了下來,只是主席台上好像死了個人,還傷了十幾個兄弟。」
「誰死了?需要降國旗嗎?」士官問道,他當然不敢直接問國王或者某個大人物是不是死了。
「好像,那並不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傢伙,只不過是一個書記官或者保鏢什麼的,也許國王陛下會賜予他一面國旗,讓他蓋在屍體上吧。這些恩典總是會有的。」布萊克聳了聳肩:「還有什麼事情嗎?我還得巡邏呢!」
站在坎妮小姐身邊的士官擺了擺手,打了個招呼之後,便任由那位布萊克士官離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劇團上下都稍稍鬆了口氣,只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應該不至於影響到狂歡節。
不過花車遊行肯定只能慘澹收場了。
搜捕進行了幾個小時,最終不知道是因為監獄裡面關滿了嫌疑犯,再也塞不進一個人了,還是上面的人感覺到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快要到傍晚的時候,新的命令終於下來了。
人群被治安官和士兵們驅散,他們各自回家,花車也同樣打道回府。
臨走的時候,那個士官和坎妮小姐依依惜別,兩個人你儂我儂,簡直快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
坎妮小姐當然不可能將這種事情當真的了,而那個士官顯然也是情場上的老手,卜哥相信,這位前途遠大的士官在乎的也只不過是一夜纏綿。
因為魯普奈爾隱藏著刺客,因此所有通向城外的通道全部被封閉了起來,任何人只能進入,不能離開。
不過,國王陛下顯然不想讓盛大的狂歡節變得冷冷清清,巡迴劇團和所有的慶典活動照常舉行。
這對於卜哥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因為這樣一來,巡迴劇團就可以照常做生意。
在凱塞爾宮,大臣們正惴惴不安的面對著憤怒的國王。
宮廷鋪著的猩紅地毯上躺著兩堆被打碎的花瓶留下的破碎瓷片,那是國王陛下盛怒之下的傑作。
在國王陛下身邊的椅子上面坐著王后。
這位當年風華絕代的奧斯特拉王國公主,雖然風韻猶存,但是她那充滿成熟的美貌,已經不能夠再引起國王陛下的注意了。
在宮廷議事廳的台階之下,群臣們誠惶誠恐的站立在那裡。
「侯爵現在怎麼樣了?」國王壓抑著怒火問道。
「維郝雷登侯爵的傷勢已經得到控制,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幸好甹浦男爵為他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群臣中的一位說道。
「維郝雷登侯爵真是幸運,他身邊有一位忠心耿耿的甹浦男爵,願意付出生命來保護他,而我呢?」
國王陛下高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面迴盪著:「我身邊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嗎?如果那一擊是衝著我來的,恐怕我早就沒命了。」說到憤怒之處,國王一腳踢倒面前的桌案。
看到國王憤怒的樣子,群臣只能夠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裡,這時候可不是站出來宣稱自己有多麼忠誠的好時機,憤怒之下的國王陛下,心思是很難猜測的。
國王發洩了一通之後,稍稍平靜了下來,他問道:「傑舒特斯姆伯爵,你身為最高治安長官,現在居然發生這種事情,你怎麼解釋。」
那個被點名的伯爵大人,是個滿臉橫肉,腦滿腸肥的矮胖子,國王那嚴厲的質問,使得他渾身止不住的一哆嗦,渾身肥肉一陣顫抖。
「陛、陛下——」伯爵大人的聲音有些顫抖:「這顯然是一起,呃,預謀已久的刺殺案件,陛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我真是難辭其咎。
「不過,這些刺客顯然大有來頭,我掌管的治安官部門,頂多能夠追捕普通的犯人,維持治安,對於這種組織嚴密,而且顯然擁有極深背景的刺客團伙,可就不是我們能夠對付得了的。
「更何況,事先我們也沒有得到任何情報,警告我們會發生行刺事件——這可就得詢問德普里科特侯爵大人。」傑舒特斯姆伯爵乘機將責任推脫乾淨,同時將矛頭引向他最痛恨的德普里科特侯爵,站到一邊之後,這個矮胖子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
「德普里科特侯爵在哪兒?」國王四下張望了一會兒,顯然話題的主角並不在大廳裡。
「德普里科特侯爵大人正忙著追捕刺客。」旁邊一位大臣說道。
「快招他進宮。」國王的怒火又竄了上來。
宮廷書記官接到旨意連忙跑出議事廳。
大廳裡面鴉雀無聲,沒有哪個大臣會愚蠢得在這個時候,讓自己成為國王陛下發洩怒火的靶子。
幸好沒有過多少時間,大廳門外傳來通報的聲音:「德普里科特侯爵大人到。」
打開門,走進一位瘦削枯乾留著兩撇細長的八字鬍鬚,長著一對銳利的三角眼的小老頭,他正是掌管著整個密探機關的德普里科特侯爵。
國王陛下雖然怒火中燒,不過,他倒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德普里科特侯爵對他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長年掌管密偵處,這個對於王國來說最重要的部門,離開德普里科特侯爵大人,根本什麼事情都作不了。
雖然國王貴為一國之君,但是,總還是有那麼幾個人,是連他都不能夠輕易得罪的。
「德普里科特侯爵,你辛苦了,你可曾查出什麼眉目沒有?」國王耐著性子問道。
「陛下,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本人失職,我剛才已經安排所有的人馬,相信很快就會有所發現……」說到這裡,小老頭停頓了一下,他不知道應不應該將他所發現的那個奇怪的事情,告訴給國王知曉。
猶豫了一會兒,他最終決定和盤托出:「陛下,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抓獲任何一個刺客,但是,根據收集到的情況,我發現,那些刺客的目標好像原本就是維郝雷登侯爵。」
「哈!」國王陛下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嘲笑:「這真是一個天大的新聞,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人精心策劃了一起暗殺,而暗殺的目標竟然不是最值得暗殺的人物,而是旁邊一個小角色,這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趣談。」
事實上,國王的這種想法和其他大臣們心中所想大同小異,這確實太令人感到驚訝了,實在難以令人相信。
不過,德普里科特侯爵顯然是一個喜歡堅持己見的固執人物:「陛下,作為一位出色的騎士,您對於軍事領域的精通,是眾所周知的,以您看來,那些刺客的身手怎麼樣?您認為這樣的刺客全力一擊之下,有沒有可能會偏差那麼遠?
「而且,就算第一次攻擊有所偏差,之後的攻擊仍舊有那麼大的偏差,您認為這有可能嗎?」
聽到德普里科特侯爵這樣一說,國王也冷靜了下來,對於遇刺的惱怒,早已經被這莫名其妙的情況所掩蓋了。
這位陛下雖然遠不是這位侯爵大人所說的那樣,對於軍事極為精通,他並不是一個好戰的國王,但是喜歡熱鬧的他經常會安排侍衛們進行格鬥表演,見多識廣的他當然很清楚德普里科特侯爵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苦苦思考了半天之後,國王問道:「以你的看法,這場讓我一點都看不明白的暗殺,到底是為了什麼?」現在國王的怒氣顯然已經沖淡了很多,至少他現在曉得,他還不至於那麼招人恨,他的生命安全並沒有受到威脅。
不過,這場轟轟烈烈的刺殺行動居然不是針對他,針對他這位一國之君的,這確實令這位國王陛下頗有怨言。
心情稍稍輕鬆下來,至少危險並不像原本想像的那麼緊迫的時候,國王陛下居然感覺到那些刺客,倒是滿有創意的。
「據我所知維郝雷登侯爵有很多敵人,誰都有可能是幕後的主使者,維郝雷登侯爵肯定也很清楚這件事情,所以他一直都非常小心,到哪裡都有大量的護衛隨行。
「也只有在您面前的時候,維郝雷登侯爵的那些護衛才不能夠跟隨在他身邊。因此,只有這個時候,是除去他的最好機會。不過刺客們仍舊算漏了兩件事情。」
小老頭又猶豫了一下,不過想了想,那些事情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他決定還是照實說:「其一是,維郝雷登侯爵身邊居然有一位忠心耿耿的甹浦男爵,這個勇敢的人擁有高尚的情操,他用自己生命捍衛了他的上司的生命。
「其二是,維郝雷登侯爵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他暗中請人將他身體要害部位的皮膚換成了不容易受傷,防禦力特別強的『死肉』。」
國王陛下心情顯然好了起來,他甚至還有心思開玩笑:「維郝雷登這個傢伙,原來早就知道自己有太多仇人,不過,他居然將肉體換作魔性身軀,真是一個愛惜生命的傢伙。一身『死肉』,想必他根本無法享受生命的樂趣了吧。」
「侯爵大人確實樹敵太多,有人想要行刺他,這倒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侯爵大人對於自己都如此殘忍,他這個樣子,恐怕和殭屍沒有什麼兩樣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為了保命將自己改造成殭屍的呢。」一位顯然和維郝雷登侯爵並不怎麼融洽的大臣說道。
「德普里科特侯爵,不管刺客的目標是不是我,發生這種事情,你始終責任重大,我希望你能夠盡快將刺客抓獲,並且將他們幕後的主使者找出來。傑舒特斯姆伯爵,作為治安長官,你的責任也不輕,我希望你能夠撇開和德普里科特侯爵之間的私人恩怨,通力合作追捕刺客。」國王吩咐道。
「陛下,追捕刺客,在下責無旁貸,不過,我手下只有治安官,他們可絕對不是那些刺客的對手。」傑舒特斯姆伯爵歎起苦經來。
「我會調派五十個禁衛騎士給你。」國王說道。
「陛下,調派您的護衛騎士,這不太合適吧,您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傑舒特斯姆伯爵的辦事能力不怎麼樣,拍馬屁的工夫卻是一流:「要不然從別的地方調派騎士?或許可以請教會幫忙?教會的聖騎士是很厲害的,再不行的話,從前線不太吃緊的地方抽調騎士,或許也是一個辦法。」
傑舒特斯姆很清楚陛下的忌諱,事實上他說這一大串並不是真的需要這些方面的援助,幾年前,他曾經有過一個相關的提議,只是被否決了。
國王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已經猜到傑舒特斯姆伯爵想說什麼,傑舒特斯姆一直想要從軍隊裡面抽調一批精英,組成一支隸屬於他的小型騎士團,這個念頭由來已久。
原本他並不認為有這個必要,整個法克王國有至少十萬治安官,這已經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了。
不過現在發生了這起事件,事實證明治安署的力量確實不足。
至於傑舒特斯姆伯爵的其他建議,他根本不會考慮,請教會幫忙簡直就是笑話,今天的刺殺行動已經讓他丟盡了臉面,如果再請求教會幫忙,恐怕他以後看到大主教都抬不起頭。
至於從前線調騎士過來,更是不可能的,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就不得了。
反覆權衡利弊,那些刺客神出鬼沒的身影最終驅散了所有疑慮,魯普奈爾城裡隱藏著這些刺客,終究是一件讓人寢食難安的事情。
「好吧,傑舒特斯姆,你可以挑選你所中意的騎士,組成一支不超過一百人的騎士小隊,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在此之前,你先去禁衛騎士團調五十名騎士。」國王轉過頭朝著另外一位大臣詢問道:「芭瓦德維伯爵,你估算一下,組成這樣一支騎士小隊需要多少資金?」
芭瓦德維伯爵詳詳細細的算起帳來:「陛下,如果要為這支騎士小隊另外配備一整套的維護系統的話,那將是極其昂貴的。
「一支由一百名騎士組成的騎士小隊,每個月的騎士津貼總數大約是一萬銀幣,一座騎士兵營,帶訓練房和武器庫,至少三十萬銀幣,每位騎士配備兩匹戰馬,每匹戰馬兩千銀幣左右。
「再加上至少需要為他們配備兩位專職牧師,建造一座最簡易的教堂也要花費五千銀幣……這樣算來,這支騎士小隊兩個月時間,得花掉國庫七十多萬銀幣。」
「兩個月七十萬……」國王沉吟著,對於一支並不是經常使用的騎士團來說,兩個月就要花掉七十萬,實在是太多了一點,他雖然以慷慨大方聞名,但是面對這樣一大筆錢,仍然得猶豫半天。
芭瓦德維伯爵看著國王陛下的眼色,善於揣摩國王心意的他,當然看得出來,國王確實打定主意要組建這支臨時騎士團,要不然,國王早就因為這七十萬,一口回絕最高治安長官的提議了。
既然國王陛下的意思如此堅決,那麼自己再愚蠢的只知道替維郝雷登侯爵考慮,為這位上司大人爭取利益,實在是太不明智了,更何況,還得得罪一位掌握相當實權的人物。
聰明如芭瓦德維伯爵這樣的人,當然十分清楚傑舒特斯姆伯爵是絕對招惹不得的。
想明白這些,芭瓦德維伯爵立刻表現出一副經過了深思熟慮,搜腸刮肚的為國王陛下分憂解難的樣子說道:「陛下,我有個主意,不知道您認為如何?如果傑舒特斯姆伯爵大人打算組建一支全新的騎士團的話,那麼我就不得不為他重新建造一座兵營,這樣一來,七十萬肯定是難以節省下來的了。
「但是,如果侯爵大人抽調走一整支騎士團,那麼我可以利用原有的兵營,這樣一來,兩個月只需要花費不到十三萬。」
聽到財務大臣這麼一說,國王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了,而傑舒特斯姆伯爵雖然仍舊有些不滿意,不過有總比沒有強。
「傑舒特斯姆,你認為如何?」國王問道。
「我遵從陛下的旨意。」傑舒特斯姆回答道。
「蓋雷迪侯爵,你騰出一座兵營並且讓傑舒特斯姆伯爵從你的部隊中挑選出一支騎士小隊,具體的事情由你、傑舒特斯姆伯爵和芭瓦德維伯爵共同負責,我希望能夠盡快看到這支新組建的騎士團。」國王陛下下達了旨意。
芭瓦德維伯爵高高興興的領旨之後,便請求退場,陛下定下了期限,他可有得忙了。
不過在做這些事情之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須到維郝雷登侯爵府邸去探望這位上司的傷勢。
出了凱塞爾宮,芭瓦德維伯爵直奔維郝雷登侯爵府邸而去。 本帖最後由 灰虹紫霓 於 2015-1-30 23: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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