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14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38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五八章 遼西

  秦良玉挑選出全騎兵部隊,輕裝快速增援,靠近覺華島時完全出乎建虜的意外,但仍然被建虜斥候發現。代善分兵阻擊,雙方騎兵在冰天雪地裡轉戰十餘裡,打得難解難分。

  明軍援兵被阻擋在島外,攻擊覺華島的建虜遂從東面山坡沖上島,很快敵兵又從山上沖到靺鞨口,見人就砍、見炮就毀。

  代善命侄子鎮國將軍愛新覺羅聶克塞率鐵騎發動對北門的第二輪衝擊,佈置在靺鞨口的明軍火炮被後面沖上來的建虜盡毀,缺少火力的北門全線崩潰。建虜鐵騎分十六隊直接突入了北門,橫衝直撞,居高臨下砍人猶如切瓜,明朝軍民屍橫遍野。

  敵兵主力隨即完全突入囤糧城。城中明軍缺少火器,甚至連長兵器都缺乏,又沒有形成戰陣……更多的人是運糧的商人和民丁,手無寸鐵。上萬明朝人猶如羔羊一般被建虜分割包圍砍殺,鮮血橫流、頭顱亂滾,慘不忍睹。

  糧倉被點燃,火光沖天,煙霧彌漫,幾十萬石糧食在熊熊大火中化為灰燼。

  建虜隨即集中兵力攻上了最後抵抗的西山,守備將軍高樂山和一些兵部官員就在西山上,兵力已所剩無幾。

  最後的十幾個人被建虜圍在中間,周圍全是對準他們的強弓硬弩。高樂山看著島上濃煙蔽天,淚流滿面悲痛萬分,他面對西面京師的方向跪倒在地,悲涼地喊道:“臣有負朝廷重托,萬死無以謝罪……”

  “嗖嗖……”建虜的弓箭猶如雨下,高樂山等人全身插滿箭羽,猶如刺蝟,倒在雪地裡。

  建虜又焚燒停滯在冰面上的戰船糧船,百艘船隻燃起大火,連冰雪都烤化了。

  秦良玉看到海上濃煙滾滾,明白糧倉已被焚毀,長歎不已。旁邊的將領勸道:“總兵大人,咱們已經盡力了。趁建虜未合圍之前,趕快撤吧!”

  秦良玉只得下令向高臺堡撤退,同時命令車營開進高臺堡,停止北進。

  ……

  覺華島慘敗的消息傳到山海關,張問勃然大怒:剛剛宣戰就連吃幾個敗仗,連陷右屯、大淩河堡、錦州、松山、杏山、大興堡、塔山……損兵折將數萬人,百姓被屠戮者家破人亡者不可勝算。

  周圍的兵部尚書朱燮元等官員默不作聲,但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一系列的敗仗都是張造成的……大家實在想不通,張問一來就把吳襄父子殺了,又要逮捕遼東將領祖大壽等人作甚?但此時他是整個大明的最高權力者,沒人敢把責任往他的頭上扣。

  這時朱燮元說道:“我軍敗績的責任主要是祖大壽等不忠不孝的將領投敵叛國!這些人全無民族大義,實乃我大明敗類!正因祖大壽獻城,又為敵兵引導,才致使我各方措手不及,建虜長驅南下如入無人之境……同時薊遼督師熊廷弼約束屬下無方,竟然讓祖大壽這樣的渣雜身負邊關重任,熊督師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請大人對熊督師處罰奉處罰,予以懲戒。”

  朱燮元主動站出來把張問的責任推得乾乾淨淨,張問愣了愣,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朱燮元皮膚黝黑老而彌堅,長須飄逸一臉的真誠,仿佛這事兒的責任真的應該算到熊廷弼頭上……雖然只是罰奉意思意思一下。

  張問沉吟片刻,心下明白,他說道:“熊廷弼只是以戰功升遷將帥,並不大錯,還是不要處罰了……”

  他說話的時候,看著朱燮元的目光更加滿意起來。

  眾官也紛紛附和,“朱大人說得太有道理了!”“部堂字字珠璣,分析到位啊!”

  朱燮元又說道:“兵部擬定對建虜戰爭的參戰主力是新軍七十個師,如今到達山海關的只有兩個裝甲師,主力遠未就位,待開春之後大軍調到預定位置,橫掃建虜猶如秋風掃落葉而已!”

  旁邊一個官員皺眉道:“覺華島被焚,影響很大,遼東糧草不足,上百萬人吃什麼?要重新調送物資,快則兩三月,慢則半年。”

  張問看著外面的重關要塞,正色道:“建虜,我心腹大患。以前我們缺兵少餉,戰事不力,現今百萬雄師在手,還要拖到什麼時候?下令戶部,增調各地價值兩千萬兩的錢糧投入,各軍各營,後勤物資,必須在兩個月內調出山海關,否則主官主將以瀆職罪論處!”

  張問一聲令下,各地再次忙碌起來。

  驛道的路軌裝載兵器糧草的車輛,禦動機、驢車、馬車都用來運載物資,而士兵只能步行。因為明朝新軍幾十萬人大量裝備戰車、火銃、火炮,這些東西本來就沉重,且需要配備彈藥,運輸量極大,畜力嚴重不足。地方官府又徵發民夫無數,用人力拉車,源源不斷地向東北運送。

  張問又調大將章照、葉青成、穆小青等人趕到山海關,精兵、強將、後勤全力以赴,對遼東志在必得。

  永曆五年春,彰德營五個裝甲師、徐州營六個步騎師陸續通過了山海關,戰鬥兵力約八萬人,後勤營隊三萬餘,同批到達的還有糧食三十萬石、槍炮物資無數、民夫近十萬人、驢馬二十余萬頭。

  張問在山海關設定指揮司,內外佈置了一千多名官、吏。一時山海關附近營帳連綿不絕,分外壯觀;朝廷重臣齊聚山海關,形成了國家大事地方奏章不到京師,反而送到山海關的奇怪局面。

  眾臣在指揮司議定,先以到達的十一個師為第一批部隊投入戰場,目標是奪回去年八月以來丟失的“松—錦—寧”防線,將遼西走廊變成戰線的大後方,囤積軍需糧草,為後續部隊打開局面。

  於是張問以兵部左尚書朱燮元為總理薊遼軍務,全權節制十一個師官兵十余萬、官員兩百余人、大將二十余人,率軍東進,收復失地。

  二十多個大將中間,掛總兵官銜的就有九人,除了章照、葉青成、秦良玉等老將,半數以上都是武備堂出身的武進士……朝廷大量起用新人,一則是人才實在不夠,二則是兵部有官員提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觀點,認為年輕人雖然經驗不足,但膽子更大。

  三月中旬,朱燮元率領大軍誓師出發,不到五天前鋒就抵達百餘裡開外的高臺堡,建虜主力還在甯遠城附近。朱燮元深知自己身負重任……雖然現在大明經濟復蘇,國力日漸強盛,能夠承受住傷亡,但如果是又吃敗仗實在打擊軍心。

  朱燮元以前幹的事主要戰,從四川打到江南又打到京師,基本上都在對付反叛朝廷的內亂,和建虜大規模作戰還真沒什麼經驗,所以他到達高臺堡後,心直比較保守謹慎。

  和眾將商議之後,他認為以往和建虜正面決戰都是吃了分兵的虧,才被敵軍各個擊破,便總結教訓,下令十萬大軍密集靠攏,步步為營,向甯遠進發。

  ……

  建虜派人觀察了明軍的部署,見明軍以車營為核心,步騎穿梭其間,火器密集,建虜便沒有速戰速決的信心。

  代善與眾人商議破敵之策,沒人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奴才有個建議。”

  眾人不用看就知道是漢人范忠孝,因為參加這樣重要軍機議事的人除了他沒有太監……范忠孝上次被派去和明朝和談,結果被張問下令割了命根,變成了太監。身殘之後他的性情大變,更加不記得祖宗是誰了。

  好在他的主子代善並沒有因為他少根東西就拋棄他,照樣放在身邊參知軍國大事。代善問道:“范忠孝,你有什麼想法?”

  范忠孝陰陰地說道:“薩爾滸之戰後的幾次大戰,明軍都以慘敗收場,眼下南人對我大金心有餘悸,所以明軍才會如此小心謹慎。”

  雖然他那不男不女的聲音讓女真人們聽著不太舒服,但好在范忠孝說的話比較中聽,眾人都靜聽著他說話。

  范忠孝又道:“我大金鐵騎雖然驍勇善戰,但南人小心翼翼地過來不容易找到破綻,速戰速決並非良策……奴才建議英明汗從寧遠退往錦州一帶,再做打算。這樣做有兩個好處:其一,我們將塔山、大興堡、杏山等城堡毀掉,退到錦州之後,就拉長了南人的補給線;其二,咱們在義州有屯田,背靠義州,有長期作戰的保障。”

  代善沉思許久,說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咱們雖然奪得了遼西的諸多城堡,但不能貪功……此次南人號稱兩百人進攻我大金,兩百萬沒有,幾十萬肯定是有的,咱們的首要是擊潰南人的野心,消滅他們的主力,再圖進取!”

  金國各種軍隊加起來,能機動的人馬只有十幾萬,面對明朝這麼多兵馬,親王們也收斂了些狂妄的心態,並無表示異議。於是代善下令全軍從寧遠撤退,向錦州而去,沿途毀壞城池,燒殺搶劫一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39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五九章 公平

  錦州金軍大營,旌旗獵獵,帳篷外面的步騎往來不絕,井井有條。代善正站在營門口,看著遠處一支馬隊在表演騎射。

  極目望去,帶領馬隊的人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只見她雙腿修長,腰部極為靈活,一聲嬌叱,身子一矮,上半身竟然斜掛在馬背上,腰力相當了得。她不僅做出了如此花哨的動作,而且張弓搭箭,一箭便射中了前方的靶心。

  眾人頓時大聲喝彩起來。代善對旁邊的一個紅頂子官兒笑道:“八妹嫁給你之後,箭法不減當年,還有所長進啊。”

  “能夠迎娶愛新覺羅家的女子,是微臣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在營外表演騎射的女子正是代善的妹妹聰古倫格格,努爾哈赤的第八女,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她十五歲嫁到蒙古喀爾喀,後來跟隨丈夫回來投奔了金國,她的丈夫固爾布錫就代善身邊剛才說話的那人。

  固爾布錫先投奔努爾哈赤,後來代善接掌汗位,又變成了代善的臣子,現在已經官至兵部秉政。

  “等消滅遼西的南人,本汗一定為八妹挑一件讓她稱心的禮物。”代善自信滿滿地說道。

  他善今年已經五十歲了,兩鬢已經斑白,但這並不影響他極大的野心和熱情。做英明汗這些年來,雖然偶有挫折,但代善的功業是不容忽視的:遼河以東的女真、蒙古、漢等各族漸漸走向統一,女真更加強大;遼河以東、黑龍江流域等廣袤的地方已在金國的版圖內,四方歸附的部落越來越多。

  現在,代善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南方:大明朝。那是一頭讓人取之不盡的肥羊!他們相信,如果不是重關壁壘擋住了他的狂野野心,金國擴張的步伐將更加迅速。

  ……至於現在大軍壓境的號稱兩百萬的明軍,代善並不太擔心,實際上整個金國上下依然比較樂觀,因為明朝和金國打仗基本是敗多勝少,明軍百萬在多數女真人眼裡幾乎是運輸財富來的。

  明廷兵部尚書朱燮元的小心翼翼更加堅定了女真人的判斷:明人外強中乾,膽小懦弱;明廷依然糜爛。否則從寧遠城到錦州才一百餘裡,明軍到現在都走了一個多月了,怎麼還在塔山附近?

  愛新覺羅氏的駙馬固爾布錫聽代善說起遼西的明朝大軍,也附和道:“相信英明汗擊潰南人的日子一定不會太遠。”

  這時嶽托卻笑道:“他們走了一個多月才走幾十裡路,等他們過來都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

  嶽托是代善的長子,內定的汗位繼承人……但他今年已三十四歲,眼看父親身子骨還相當硬朗,要繼承汗位那才真是不知猴年馬月去了。

  代善正聲對他的兒子說道:“大丈夫做大事,越是下決心成功,越不能著急。”

  “兒臣謹記。”

  聰古倫格格表演完騎射,便策馬向營地奔來過來,她十分矯健地從馬背上躍下,對嶽托揚了揚眉頭:“大阿哥,我的騎射怎麼樣?”

  “姑姑英姿颯爽,弓馬了得。”嶽托道。這個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居然是他的長輩。

  就在這時,營地西面靠近錦州城的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吵鬧,代善眉頭一皺:“軍營重地,誰在喧嘩?”

  嶽托忙對旁邊的親兵說道:“過去看看。”

  不多一會,親兵便帶著兩個將領走了過來,二人跪倒在地,說道:“末將等不該在營中爭執,請英明汗恕罪。”

  代善道:“你們在爭執什麼,說出來,讓本汗給你們作主。”

  “是。”其中一個臂圓腰粗的將領抱拳道,“末將在錦州城中看中了一個婦人,就想作為戰利品收入家中做奴婢,可沒想到棟鄂將軍看到之後便來爭奪,明明是末將先看中的,為什麼要讓給他?”

  另一個被稱做棟鄂將軍的人瞪眼道:“你可不能在英明汗面前睜眼說瞎話,那婦人明明是末將從漢人家中搶出來的,然後讓部下綁回來,末將前腳剛離開一會,你後腳就從末將的部下手裡強奪!不信找末將那幾個部下問問便知,末將為了搶她,可是殺了她全家!”

  臂圓腰粗的將領憤憤道:“都是你手下的人,肯說實話?”

  兩人爭執不下,代善聽罷反而對他們搶奪的女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知長成什麼模樣才能讓兩人奮力爭奪?代善便說道:“去把那個婦人帶來問話。”

  於是軍士們又騎馬過去,將一個漢人女子帶了過來,她的雙手被繩子綁著,繩子綁在馬上,她只得被馬拖著小跑著才能跟上,裙子早已被撕得一片狼藉,裙邊上沾滿了泥土,上衣也被撕爛了一大塊。

  待那女子被帶到代善等人面前時,周圍的男人立刻看直了眼,都盯著她的胸部……她的胸部以下至腰的布料被撕掉了,於是露出了姣好的小蠻腰和乳房下半部,雪白嬌嫩十分可愛。她掙扎著想遮住,可手被綁著,無可奈何。

  旁邊的老男人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自然明白乳溝雖然好看,但最難得的是下半部好看……只要胸部稍有下垂,或者腰上有肥肉就會影響那裡的美觀。難得的是這女人身材恰如其分。

  再看她的臉,也是楚楚動人,加上臉上的淚水那是梨花帶雨。不過她的眼睛卻充滿了怨毒和怒火,衣衫不整地被置於眾目睽睽之下,她詛咒道:“你們這些天殺的,全都不得好死!”

  代善的八妹聰古倫格格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股怒火,並不是被這漢女罵的原因,而是女人的那副小蠻腰讓聰古倫格格十分惱火,因為她沒有這樣的好身材。

  聰古倫格格的丈夫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格格終於冷冷地說道:“英明汗,這件小事讓八妹來處置如何?”

  代善第一眼看見這女子,就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可轉念一想,這女人始終是漢人,在女真人眼裡漢人是最低賤的生物,不可能有資格做他的妃子,就算占為己有,最多也就是個奴婢,為了一個奴婢和部將們爭奪實在不上算。

  想罷代善便點頭同意了八妹的請求。

  聰古倫格格處理倒是十分乾脆,她冷冷地說道:“你們各執一詞,都說這賤……婦人是自己的財物。這樣辦,來人,把這婦人從中間砍成兩半,分給他們兩個一人一半!”

  “啊……”眾人都吃了一驚。那兩個爭執的將領心有不舍,正欲勸阻,卻見到聰古倫格格帶著冷冷的目光,頓時心裡一寒,將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幾個女真武士走上前來,抓住漢女,割斷了從她手上綁在馬上的繩子,將其拖出營門。一個武士喊道:“格格是要怎麼分?”

  聰古倫格格道:“自然要左右分才公平。”

  於是那些武士將女子按,其中一個右手提斧,左右抓住女子的裙腰,粗暴地一撕,便將她的裙子撕了下來。

  漢女感覺腿間一真涼颼颼的,明白自己的隱私之處暴露了出來,羞憤地哭喊道:“你們這些畜生,殺了我吧!畜生……”

  一個武士用滿語憤憤地說道:“她罵我們是畜生,讓她多吃點苦頭!”

  拿斧頭的武士便分開她的雙腿,對準毛茸茸的恥骨之處一斧頭砍了下去,頓時響起了一聲撕聲裂肺的慘叫,女子的盆腔骨被砍折了,腸子順著開口之處流了出來,鮮血頓時染紅了沙土。

  他們並不急著繼續行刑,而是等了一會,讓女子在恐懼和絕望中掙扎了一陣,這才用斧頭破開她的肚子、胸膛、頭顱,從中間一分為二。

  聰古倫指著遠處那兩瓣血淋淋的屍體道:“你們兩個,一人選一半帶回去。”

  二人鬱悶非常,心道好好的一個美女,還沒來得及享用,就給砍成兩瓣屍體,屍體老子們拿來作甚?

  但他們又不敢違抗聰古倫格格的意思,只得垂頭喪氣地向屍體走去,走到面前,頓時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血腥中帶著腸子裡面流出來的糞便惡臭……

  香噴噴的一個人兒,卻原來這般臭氣熏天,兩個將領大倒胃口,強忍住噁心,他們面面相覷,那個臂圓腰粗的將領終於指著左邊的一半道:“我要那邊吧,棟鄂將軍可有意見?”

  棟鄂氏忙搖搖頭,捏著鼻子道:“沒、沒意見,就這樣分。”

  就在這時,嶽托忍不住說道:“父汗,我們是不是應該下令禁止殺掠漢人?”

  聰古倫聽出點彌端,忍不住說道:“大阿哥,你覺得我做得太過分?”

  嶽托面無表情地說道:“漢人低賤,和牛馬沒有區別,本無過不過分之說,但我們如果虐待牛馬,如果能讓它們發揮最大的作用為我所用?如今明廷百萬大軍壓境,父汗如能調整對漢政策,建立更多的綠營,我大金國的勝算就能多一分了。”

  代善笑道:“所謂百萬大軍,只有朱燮元的十幾萬人出關,走了一個多月還在後方磨蹭,畏懼不前。你們不必擔心,我自有破敵之策。”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39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〇章 寶璽

  代善忽得奏報,察哈爾部的額哲率部眾來歸,便下令將其暫時安頓在義州。義州在錦州北面……小淩河在南面,錦州就在小淩河畔;大淩河在北面,義州就在大淩河邊。額哲又稟報,他得到了傳國玉璽,欲親自進獻給英明汗。

  女真上下聞之爭相慶賀,代善遂親自趕到義州受璽。

  額哲跪進道:“這枚玉璽是從漢代開始,當國者世代相傳,距今已有一千六百餘年!一直到元朝元順帝時還在皇帝手裡,但元順帝回到草原之後便失落了……兩百年後,草原上一個牧羊人見有只羊三天不吃草,還用蹄子不停地刨地,牧羊人好奇,挖地竟得到此寶璽。寶璽到了林丹汗手中,後由臣下收藏。”

  代善聽罷拿起玉璽,翻過來,辨認上面刻著的字,讀道:“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這時一個親王立刻賀道:“英明汗,這寶璽可是一統萬年之瑞啊!”

  另外的人也附和道:“正值明廷以傾國之師與我大金為敵、大戰即將爆發之際,上天突然降下祥瑞,這不是預示著我大金國必會擊潰明軍,趁勢入關一統天下嗎?”

  代善的長子岳托立刻跪倒在地,高呼道:“兒臣叩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愣了愣,也紛紛叩拜於地,高呼萬歲。

  岳托和眾大臣改口稱“皇”,即是擁護代善為皇帝。皇帝和國君,是完全不同的,對應的級別是“宗主國”和“藩屬國”。

  在普世價值觀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整個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除了帝之外,世界上所有的邦國都必須稱臣、臣服!所以一旦稱帝,就等於不承認其他王朝的合法性,明朝必須被消滅。

  代善突然被擁護為皇帝,心理準備不足,他急忙推辭。眾人不依,極力勸說代善稱帝,後來漢人范忠孝說稱帝要上表才算正規,眾臣這才作罷。

  接下來的幾天,親王大臣聯名上了三道勸進表,代善“拒弗獲受”,遂在義州稱帝。時滿、蒙、漢三儒臣捧表入,諸貝勒大臣行三跪九叩頭禮,左右列班候旨。三儒臣捧表至御前跪讀,表中盛讚代善的文治武功,上合天意,下順民情,請上尊號,一切儀物,俱已完備,只待賜允。第二天,代善頭戴朝冠,身作披領、馬蹄袖的金黃色袞服,袞服上刻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龍、火……隆重地登上龍椅即皇帝位。

  金國上升一個級別,改國號為“清”,稱大清朝,改元永昌,並改族名“女真”為“滿洲”,大加封賞親王貝勒群臣。明永曆五年,即為清永昌元年。

  清朝隨即下詔控訴明朝的腐朽、糜爛、貪婪等二十條罪狀,自稱大清是各族的救星,將推翻腐朽的明朝,建立一個各個民族大團結的帝國。

  代善既已稱帝,明朝不可能承認它的合法性,也沒有任何妥協的理由,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個皇帝,隨即便發檄文,要夷平滿洲。

  同時國內輿情譁然,文官彈劾朱燮元進展緩慢,消極怠戰等。張問也對朱燮元過於謹慎不滿,寧遠到錦州才百來裡路,朱燮元挺進了兩個月都沒走到……後續幾十萬大軍已經到達了山海關附近,需要縱深佈置,於是山海關指揮司勒令朱燮元加快速度挺進錦州。

  五月底,朱燮元主力終於到達了松山一帶,與錦州前面的清軍大營遙遙相對。在前幾個月的時間裡,朱燮元幹的事就是把此前被建虜毀壞的塔山、大興堡、杏山等城堡修繕了一番,構築了後勤基地。

  他又在大興堡、杏山一線挖了三道深壕,深八尺,寬一丈,西至邊牆,東至海邊,在此線駐紮軍隊以為防線,托以大興堡、杏山等城,保障後勤和後方安全。

  朱燮元的設想就是依託大興堡杏山防線站穩陣腳,再以密集靠攏的裝甲師集團形成積極防禦姿態。

  明軍大軍八萬車步騎協同,第一步挺進松山城,時建虜已經放棄錦州以南的所有地區,所以明軍沒有遇到抵抗。朱燮元隨即下令部隊駐紮在松山城:城北到乳峰山之間駐紮五個裝甲師,三個騎兵師分駐在城池其他方向。

  而後翼杏山—大興堡一線駐有三個步兵師和秦良玉所轄三萬軍隊,共六個師,由大將秦良玉指揮,負責防線的安全。

  明軍佈置妥當,已為後續部隊打開了縱深,朱燮元便不著急,便下令停止不動,相互策應,等待更多的軍隊調往前線。

  此時又有二十個師越過了山海關,張問下令各師立刻向杏山一帶開進,交由朱燮元統一節制。

  ……

  清軍內部探明了明軍的佈置之後,代善召集眾臣商議應對之策,最後他們的既定戰略依然是“圍城打援”。

  謀劃之後,代善隨即留下一小部分兵力和祖大壽投降的漢軍防禦錦州城,然後自率主力八旗軍穿插到松山之後。錦州和松山的位置是:錦州在西北方向,松山在東南方向三十裡。八旗軍從錦州城南下,到達松山的西南方向,然後向東穿插,佈置在松山到杏山之間。

  明軍挖戰壕,清軍也開始日夜挖壕,他們在松山和杏山之間挖。一旦清軍佈置完成,那麼松山軍將處於被包圍的形勢下:北面是清軍控制的錦州和小淩河;南邊是清軍主力和壕溝。

  這時候明朝後續援軍還沒有趕到,清軍挖壕溝挖得松山明軍心裡發慌。朱燮元召集眾將商議,一些人認為可以固守待援;但另一些人則主張立刻攻擊清軍。

  其中有個總兵說道:“目前我們可控兵力是十四個師,與建虜戰力相當,卻一分為二,中間被建虜隔斷,消息往來不便,協同難以步調一致,貿然出擊不容易湊效,不如等到後方的二十萬大軍趕到前線,再以優勢兵力南北夾擊,定可大破建虜。”

  大將章照怒道:“建虜在咱們後邊挖壕溝,難道我們竟然膽小如此,不敢發一兵一卒?靠人不如靠己,誰知道援軍什麼時候才能到!松山駐紮著八萬兵馬,加上壯丁和城中百姓,有十幾萬人,這麼多人吃飯,不到一個月就把糧食吃完了,如果那時候援軍還沒到,我們糧草斷絕,該當如何?”

  “少安毋躁!”朱燮元低頭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們應該趁建虜還沒挖壕壕溝,便南下出擊,防止陷入包圍……萬一作戰不利,尚可撤回松山再作打算。”

  有將領仍然不同意浪戰,朱燮元大手一揮:“吾意已決,不必多言。”

  朱燮元遂留下一個叫蕭晨的武進士率七千兵馬駐守松山城,自率主力往擊清軍。

  雙方遂在松山和杏山之間的地區擺開陣營對決。清軍以騎兵為主,鐵騎嚴陣以待;明軍則以戰車在外、步軍次之、騎兵在內的方式佈置,準備先打退敵兵騎兵的衝擊,再以騎兵追擊。

  兩軍共二十幾萬人在這一帶展開,只見塵土蔽天、旗幟烈烈、刀槍如林,人群猶如汪洋大海一般。

  明朝出動大軍野戰,自從薩爾滸之戰以後就幾乎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這時與建虜在野外對圓,起碼已經有了一戰的勇氣,漢軍的士氣都比較高昂。

  晌午時分,清軍即派出一支騎兵,意圖從中央突破,靠近明軍陣營。朱燮元立刻下令加農炮轟擊,重炮如雷轟鳴,戰場上很快硝煙彌漫,黑煙滾滾中,清軍鐵騎萬馬奔騰,直撲明軍前鋒。

  只見漫山遍野都是黑壓壓的鐵騎,黃塵騰空而起,就像沙塵暴一樣向明軍這邊席捲而來。前鋒大將章照見建虜騎兵越來越近,急令吹響號角,傳令前方的裝甲師和步兵師準備禦敵。

  戰車上的軍士們手裡拿著火把,緊緊地盯著奔騰而來的鐵騎,隨時準備點燃車炮引線。不多時,突然“轟”地一聲炮響,遠遠地聽見傳令兵紛紛大喊:“開炮!開炮!”

  戰車上的弗朗機火炮“轟轟轟……”齊鳴起來,實心炮彈呼嘯著飛出,有的彈跳,不斷有建虜騎兵中彈落馬;開花彈在四處爆炸,炸得泥土飛揚,煙霧彌漫。

  建虜分成幾路縱隊冒著炮火橫衝直撞,直驅而來,沖到百余步時,明軍戰車上的機關槍“嗒嗒嗒……”地噴射出了憤怒的火焰,阻馬樁後面的鳥銃手也拼命地射擊,鉛彈在硝煙中像雨點一樣橫飛,建虜成片地倒下。

  建虜發現明軍的火器比以前更加猛烈,傷亡極大,隨即停止衝擊,在百步開外便調轉馬頭後退。章照見狀即令騎兵出擊,戰鼓聲聲,旗幟遙指前方,明軍騎兵從戰車之間躍馬而出,槍騎兵手提三眼銃大棒,或舉著鳥槍,沖在最前方。

  明軍重炮又發炮轟擊建虜後方,掩護追擊的騎兵部隊,騎兵在後面邊追邊打,建虜也用弓箭還擊,雙方戰了近一個時辰,這才鳴金各自收兵回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0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一章 棋牌

  “天下第一關”,山海關關城東門“鎮東門”上的幾個大字蒼勁渾厚,是明朝進士蕭顯所書,字體就像雄關一樣時刻虎視關外。關城北依燕山,南連渤海,是東北地區通往明朝腹地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

  第一關上面的城樓上,城樓上五步一崗,站滿了鐵甲侍衛。

  張問只穿了一身灰布長袍站在城樓上,他借著月光正遙望東面,但遠處除了靜謐的夜色什麼也看不見,兩百裡外正發生大戰,這裡甚至連炮聲都聽不見,安靜得可怕。

  此時此景,手握重權的張問穿著一身舊袍,連帽子都沒戴,他的樣子看起來和他的身份一點都不搭調,他就像一個落魄的教書先生,又像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

  旁邊的玄月陪著他站了半個晚上,腿都站麻了,轉頭看他時,他依然一動不動牆垛後面,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玄月覺得,張問似乎又消瘦了一頭,她有點無法理解他,如今張問權比皇帝,他為何愈發憂愁起來?

  張問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俊朗的外貿並沒有因過而立之年便打折扣,只是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前那種英氣勃發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穩重內斂,更適合他的年齡。

  他的確有些憂愁,這些年如履薄冰地走過來,對天道的惶恐、對變化的適應都讓加倍小心。

  “玄月,我是不是老了?”張問突然頭也不回地問道。

  他突然說話,倒嚇了玄月一跳,玄月心道莫非東家的背後也長著眼睛,看得見我心裡想什麼?她急忙說道:“東家春秋鼎盛,再過二十年也不算老。”

  就在這時,城牆南面出現了幾個人影,張問回頭看時,是幾個身穿紅青官服的官員。現在山海關內外有官吏上千人,文官來往並不稀奇……不過熊廷弼也在裡面。

  那幾個官員走進城樓,向張問執禮,張問把目光轉到熊廷弼身上,幾年時間過去了,熊廷弼變化不大,圓臉、身寬體胖,不過曬黑了點。

  熊廷弼雙手呈上一份摺子,眼睛看著地面說道:“張閣老,松山的朱部堂遞消息來了。”

  張問拿到手裡,翻開瀏覽,上面寫道:“下官兵部尚書總理遼西軍務朱燮元頓首,探明虜在松山與杏山之間挖壕,下官疑敵軍意圖圍困松山軍,遂於六月二十日率松山軍八師出戰,晌午時分大戰半日:虜騎衝擊我車營無果,虜騎傷亡約一千五百;我軍傷亡一百二十一人,陣亡八十二。虜騎後退,我軍馬隊出戰,各損數百收兵。”

  “六月二十一日,下官以車營為屏障,緩慢向建虜大營推進,距離三裡,發重炮轟擊,虜兵馬隊全數撤退,下官恐其有詐,未敢貿然追擊。我軍遂打通了松山和杏山之間的通路,從後方取得補給無數……”

  張問看完隨口說道:“朱部堂是打了勝仗啊。”

  熊廷弼的臉上卻激動萬分,他努力克制住心情,聲音依然帶著顫音:“建虜的意圖很明顯是圍城打援,卻在松山軍的壓力下撤退,這證實了什麼?證實了我大明王師不用躲在高牆城池裡了,野戰照樣不輸蠻夷!”

  “從朱部堂的官報裡可見,建虜騎兵對沖車營完全討不得好處,交換比達到了一比十!”張問笑道,“我軍槍騎兵對虜騎也相當於平手,建虜如果還有什麼優勢,那就是運動更加靈活,相比之前咱們打也打不贏、跑也不跑贏的局面,可謂有極大的改觀。”

  一時眾人的心情都開朗起來,天下第一關的城樓上有說有笑十分愜意,有人甚至講起了和軍務不相干的笑話。

  就在這時,突然一塊牌子從一個文官的袖子裡掉了出來,大夥一看,竟然是塊葉子牌!

  說笑聲頓時停止,因為山海關指揮司發佈的法令中有一條:軍中禁止賭博。那個文官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要說在別處執法也不是很嚴,可當著張問的面把葉子牌弄出來就不好說了……法令是張問簽發的,他要是不表率,法令不是一紙空文?

  “玄月,快把手帕遞給我,沙子吹進眼睛了。”張問突然揉著眼睛說道。

  “是。”玄月看了一眼那個文官,掏出一塊刺繡手帕遞到張問的手上。

  眾官面面相覷,熊廷弼忙遞了個眼色,那文官急忙彎下身把葉子牌撿起來,放進袖子。

  眾人松了口氣,沒好氣地看著那個文官,心道沒事兜塊葉子牌幹什麼,莫非是在拍桌上作弊?

  張問用手帕揩了一會,睜開眼睛笑道:“風大吹了沙子,眼睛裡就是容不得沙子啊。”

  熊廷弼忙道:“大人的胸懷不僅能容沙子,連渤海也能容下。”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附和道。

  張問踱了幾步,收住笑容道:“你們說下棋和賭牌有什麼區別?”

  大夥不知張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時沒人說話,熊廷弼終於躬身說道:“棋藝怡情益智,賭牌玩物喪志。”

  張問搖搖頭:“不考慮他們的好壞,只從棋牌本身的規則來說。”

  熊廷弼也是進士出身,才思敏捷,想了想便說道:“下棋的勝負取決於對弈雙方的智慧,賭牌勝負很多時候取決於運氣。”

  “說到點子上了。”張問對熊廷弼贊許地點點頭,又說道,“你們說戰場勝負是更像棋,還是更像牌?”

  一個文官道:“下官覺得戰局如棋,勝負取決於雙方統帥的智慧和判斷。”

  “不對,下官覺得戰局如賭牌,會有許多人們無法預料的因素,如果實力相當,它就是賭誰的運氣好。”

  就在這時熊廷弼突然長歎了一聲道:“戰爭不是棋,也不是牌……棋牌只是戲玩之法,兵者國之大事、民之大事,關係漢家存亡,關係族人榮辱!諸公不見永歷年間的京師保衛戰,虜兵以我漢人百姓為前導,血肉橫飛,多少無辜百姓慘死皇城之下,多少人家家破人亡!這是什麼,是悲劇,是恥辱!”

  眾官聽罷都默然低頭。

  張問在牆垛後面來回踱著步子,低頭沉思,時而又抬頭看向夜空,過了許久,他突然抬起頭說道:“下令朱燮元率松山軍北進,攻擊錦州!”

  “啊!”熊廷弼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驚呼出來,不解地問道,“建虜主力尚在大興堡—杏山防線附近,此時松山軍如北擊錦州,豈不是成孤軍深入之勢?”

  張問冷冷地說道:“寇可往,我複亦往!拿下錦州,將戰線繼續北移。如果建虜不願北退,就讓松山軍控制小淩河一線,將其包圍在遼西!待二十萬援軍抵達大—杏一線,便叫秦良玉向北壓縮,圍剿建虜!”

  熊廷弼忙勸誡道:“閣老,此舉太冒險了,假設建虜主力回援錦州,朱部堂短時間內無法破城,那時戰無糧草彈藥,退有潰敗之險,境況危也!”

  張問道:“戰爭本來就是在冒險!吾意已決,給朱燮元下命令,不管他用什麼法子,必須拿下錦州!”

  每當張問說“吾意已決”的時候,從來沒有更改過,熊廷弼只好省了口舌。

  張問說罷回頭看了一眼玄月,他的眼睛裡好像在問:我老了嗎?

  ……

  加密調令快馬到達松山軍大營時,朱燮元一看譯出的內容,頓時大驚,忙將軍令傳視各個大將。

  大將章照看完後,反而哈哈大笑:“有張大人在,就是暢快!我太喜歡這種打法了,先破錦州,再進瀋陽,殺光辮子!”

  “章將軍,此舉是孤軍深入之道,您就沒看出它是一步險棋?”一個總兵官沒好氣地說道。

  朱燮元站起身,在正座後面的地圖前面皺眉沉思,一言不發。

  又有將領說道:“閣老此舉是何道理?難道是想對建虜形成包圍之勢,全殲建虜……可實際狀況擺在那裡,咱們的軍隊機動緩慢,恐怕我們還沒走到錦州,建虜主力就回來了。他們要是慢慢和咱們耗,咱們上十萬人馬吃飯問題還另說,彈藥是個大問題,斷了補給,要不了十天,彈藥就會告罄。”

  “如今夏季雨水多,咱們拋卻穩固的營盤,五十裡趨利,遇到個雨水天氣,就算是燧發槍也要大打折扣,到時候和建虜野戰,勝敗都還另說。”

  朱燮元拍了拍桌案上的軍令,“閣老說得清清楚楚,不論用什麼方法,必須拿下錦州!”

  這時章照站了起來,昂首抱拳道:“諸位何必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末將有一個建議:松山到錦州不過三十裡路,如果以輕兵突襲,一天就能抵達錦州城下,前鋒先拿下錦州再說;待我大軍抵達錦州,戰不利盡可調入錦州城就食。建虜後方空虛,咱們控制了小淩河之後,還可以到北面去搶糧,以戰養戰!”

  朱燮元皺眉道:“要想出其不意,輕兵就不能攜帶運輸緩慢的大炮,器械、糧草、彈藥也無法過多攜帶,能拿下錦州城?”

  章照道:“末將願往,拿不下錦州,朱部堂就取末將項上人頭!”

  “軍中無戲言。”

  “軍中無戲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1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二章 錦州

  五更時分,章照才將準備奇襲錦州的消息在軍中公佈,下令兩個師的將士準備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便輕裝出發。戰車、火炮等重型裝備不能帶,只帶三天的糧草,這就意味著三天拿不下錦州,兩個師的一萬四千四百余官兵(只調戰鬥營)就可能被活活餓死。

  接到攻城調令的兩個步軍師將領都無比擔憂,部將聽說章照竟然領了軍令狀,拿不下錦州就用腦袋頂罪,便對章照說:“錦州祖大壽的叛軍和建虜軍加起來比咱們攻城的人還多,而且城頭上有火炮,祖大壽有各種火器;咱們帶一萬多人過去,既無輜重,又無大炮,如何拿下錦州實在令人心憂啊。”

  章照昂首道:“諸位只管聽我安排,必定拿下錦州!”

  部將又小聲說道:“進攻錦州是風險極大的事,拿下錦州十分困難,將軍何苦自立軍令狀,陷於兩難境地?”

  章照神情一冷,手按龍紋單刀,冷冷地說道:“我讓將士只帶三天的糧草,便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如果拿不下錦州,一萬多人都得死!到那一步我也只能以死謝罪!為何不立軍令狀?”

  眾將聽罷紛紛抱拳道:“願追隨將軍死戰,不成功便成仁。”

  這時有人來報監軍太監王珞彬派人請章照進帳說話,章照回到大帳,帳中站著三個:兩個女人,一個太監。

  那兩個女人自然是玄衣衛上使;太監是監軍王珞彬。一般每股參戰部隊都會派來一個太監監軍、一個玄衣衛監軍,負責監察軍隊,現在有兩個身穿黑衣的女人,其中有一個就不是監軍。

  果然其中一個抱拳說道:“見過章將軍,我是上峰派到錦州的玄衣衛密使,剛從錦州回來,我叫陳玉娘。”

  章照忙抱拳彎腰執禮,客氣地說道:“末將拜見上使。”

  沒辦法,章照只能客氣點,如今玄衣衛那些女人就像宮裡派出來的太監一樣,你可以在心裡看不起她們,但表面上必須客氣,不然可能被穿小鞋。

  陳玉娘戴著個帷帽,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她的聲音很低沉:“咱們已經聯絡好了,到時候以特定的煙花為號,城裡的各部反抗武裝一看見將軍的煙花便起事,裡應外合,協助章將軍攻城。”

  “靠得住嗎?”章照忍不住問道。

  陳玉娘聲音低沉地說道:“將軍放心,派到敵佔區的密使去之前就已經作好了為國家犧牲性命的準備,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會有問題;就算是一個地方出了問題,也不會影響其他人,因為每個密使只負責各自的地方,互不聯繫,直接聽命于玄衣衛總衙門。”

  章照又脫口道:“密使都是女子?”

  “怎麼?將軍看不起女人?”

  “不……不是。”章照忙擺手道,“末將只是覺得,抵禦外敵是男人應該做的事兒。讓咱們的女人冒著危險身入敵境,就像把羊送到虎口,怎麼想怎麼憋屈。”

  “玄衣衛使者又不是普通的女人,我們也是官!指揮使大人常說,男人能做的事,我們同樣能做,大明將士可以為國家浴血奮戰,玄衣衛同樣可以為國家犧牲。”陳玉娘淡淡地說道。

  章照聽罷頗為感動,肅然起敬。

  幾人言談罷,章照走出大帳,見將士已經準備妥當整裝待發,他遂登上高處,大聲說道:“朝廷不是每時每刻都有實力和機會對遼東用兵,我們等待這個時候等太久了!受苦受難的百姓等太久了……”

  眾軍紛紛呐喊。

  章照突然拔出佩刀,高呼道:“兄弟們,你們願意看著百姓家破人亡嗎,願意看著父母被屠戮嗎,願意看著咱們的女人被異族淩辱嗎?”

  “殺!殺!宰建虜、雪仇恨……”眾軍頓時群情激憤。

  章照道:“臨陣後退者,貪生怕死者,斬!出發。”

  ……

  錦州城,城內的街面上一片蕭條,店鋪住宅關門閉戶,除了軍隊巡邏之外幾乎連一個人都看不到。不過靠近城牆的地方倒是有許多百姓在勞作,有的在修工事,有的在往牆上運送物資。

  周圍自然有建虜軍隊負責監督,這些人馬不是滿人,而是祖大壽投降的人馬,他們把頭髮剃了梳辮子就算改編完成,很多人的衣服都沒有換,仍然穿著明軍衣甲,只是帽子換了一下。

  在南城的一個院子裡,一個將領正和一個老頭喝酒吃菜。老頭點頭哈腰,口裡不斷稱呼“魏將軍”,將領也是個漢人,不過已剃髮稱臣。

  老頭為將領斟滿酒,將領一干而盡,滿面紅光道:“王老夫子,只要你別和大清對著幹,約束著百姓,咱一定罩著你。”

  王老頭恭敬地說道:“咱們都是漢人,老朽全家老小就指靠魏將軍了。”

  “好說,好說。”魏將軍笑道,“別說漢人,咱們都是大清的子民。”

  “那是,是……”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噪雜,王老頭面色頓時大變,魏將軍伸手向下面按了按,搖晃著站了起來:“別急,有咱在,咱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兒。”

  說話間,一大股清軍軍士已經闖進了院子,魏將軍的部將連滾帶爬地奔進屋裡,急道:“將軍,上邊來人了。”

  “老子長了眼睛!”魏將軍沒好氣地說了一聲,走出屋子,見一個清軍將領戴著一大幫人站在院子裡,外面好像也被圍了。

  清軍將領冷冷地說道:“給我搜!”

  “慢著!”魏將軍忙喝了一聲,“你們到別處撒野去,到這裡瞎鬧作甚?”

  清軍將領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將軍,冷哼了一聲:“你什麼意思?”

  魏將軍道:“沒什麼意思,誰讓你們搜到這裡來的?這是王老夫子的宅子,也不兒。王老夫子在錦州城德高望重,現在一心投靠我大清,對穩定錦州局面多重要!是隨便亂來的嗎?不說別的,南門這邊幹活的壯丁,從來沒鬧事,全是王老夫子的功勞。”

  清軍將領道:“我管你什麼王老夫子李老夫子,本將是受上峰差遣,到這裡收查奸細!”

  “嘿!我說你這人,怎麼油鹽不進,王老夫子這裡有什麼奸細?”

  “給我搜,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魏將軍見一群士兵往院子裡亂竄,臉上掛不住,只得對王夫子道:“就是一般公務,啊,一會就好,沒事……”

  不料話音剛落,清軍便把王夫子的內眷給押出來了,一共五六個女人。魏將軍更掛不住了,一群男人把人家內眷弄出來,別人的清譽往哪擱?

  這是清軍士兵帶了一個鼻青臉腫的漢子進來,那漢子走路一瘸一拐,臉上盡是瘀青,看來此前受過不少獲罪。

  “去認認,誰是明朝細作?”

  那漢子一眼看去,目光留在其中一個低著頭的少婦身上。清軍將領眼尖,馬上便聲色俱厲地對王夫子說道:“她是你什麼人?”

  王夫子的臉色慘白,說道:“那是老朽新娶的三姨太。”

  “哼!三姨太?”清軍將領回頭對那渾身是傷的漢子道,“看准了?”

  那漢子低下頭使勁點了點。

  “三姨太”頓時抬起頭來,怒道:“漢奸!沒骨氣的孬種!”

  “拿下!”

  清軍士兵立刻張弓搭箭,手握兵器圍了上去。這時“三姨太”從袖子裡摸出一把短刀來,突然向自己的左胸刺了進去。

  眾軍忙沖上去,看了一眼那女人,一個將領回頭搖搖頭道:“沒救了。”

  清軍將領道:“將其他人全數捉拿!”

  王夫子忙擺著手說道:“老……老朽真不知道她是細作,老朽一直想要個兒子,剛娶進門不久……”

  “到營裡慢慢說不遲。”軍士們哪管那麼多,上去就綁。

  就在這時,魏將軍立刻站得遠遠的,指著王夫子罵道:“好啊,你這個老匹夫,敢懵咱!咱被你害死了!”

  清軍將領笑道:“您是祖將軍手下的?沒事兒,別急,這事牽扯不到您頭上。”

  魏將軍躬身道:“還請兄弟在上峰面前說兩句好話。”

  “好說,好說,可惜這娘們死了……”清軍將領看了看其他幾個女人,揶揄地笑了笑。

  眾軍押著王夫子一家子,還把自盡的女人屍體也抬了出來。走出院子,只見南門周圍的那些百姓壯丁已經被清軍圍了起來。

  壯丁們看著被綁住的王夫子和架子上的屍體,他們的眼睛裡盡是怒火。這時不知誰喊道:“橫豎都是死,兄弟們,拼了!”

  頓時大亂,壯丁紛紛撿起地上的鐵揪、鐝頭、轉頭等東西當武器,清軍嚴陣以待,只聽得一聲大喊“放箭”,頓時箭如雨下,那些壯丁光著膀子毫無防護,中箭者不計其數,他們拿著簡陋的武器沖上來,面對整齊的清軍陣隊,簡直就是送死。

  南門充滿了血腥,反抗的漢人壯丁紛紛倒在清軍的強弓硬弩和刀槍之下,一時血流成河,屍體成堆,這裡很快變成了屠殺場。

  “誰敢與我大清為敵,就是一個死字!”清軍將領對成堆的屍體揮舞著軍刀惡狠狠地喊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2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三章 辮子

  錦州南門的屠殺仍在進行,各種悲慘的聲音在城中回蕩,聽著瘮人得慌。王老夫子被押解到祖大壽跟前,突然冷笑道:“祖將軍,老朽突然很好奇……”

  “跪下!”身邊的軍士喝了一聲,一腳踢在王老夫子的腿上。

  祖大壽制止那些士兵,看著王夫子說道:“您好奇什麼?”

  “老朽就是好奇,祖將軍自己也是漢人,您下令殺那些百姓時心裡會想些什麼呢?”

  祖大壽聽罷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氣得捏緊了拳頭,眼睛盯著王夫子,恨不得將其生吞下去。

  他還沒來得及發作,突然一個軍士急衝衝地奔了進來,單膝跪倒道:“稟將軍,發現明軍大隊直奔錦州而來。”

  “什麼?”祖大壽的注意力從王夫子身上移開,急忙問道,“有多少人,距離?”

  “回將軍的話,一萬到兩萬人之間,他們沒帶輜重,騎著馬,現在恐怕只有幾裡地遠了。”

  祖大壽忙道:“傳令各軍備戰!”

  就在這時,突然西邊傳來“轟”地一聲巨響,祖大壽忙派人詢問發生了事,人報西城那邊發生了暴動,叛亂者把西牆炸塌了一個口子。

  過了不久,暴亂愈演愈烈,亂民不僅在城防上和滿漢清軍發生激戰,而且開始試圖攻擊囤糧糧倉,城中一片混亂,清軍只得調出大批軍隊前往鎮壓。

  祖大壽趕到西門譙樓,焦急地指派軍隊去奪取被炸塌的口子,那裡聚集了大批亂民。在裝備精良的滿漢清軍協同攻擊下,亂民死傷慘重:滿漢軍使用的是火槍火炮弓箭;亂民使用的是磚頭石子。亂民抵擋不住,不斷有人逃跑,清軍步步緊逼。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高聲喊道:“咱們的人!咱們的人來了!”

  眾人聞聲向城外望去,只見西邊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大股人馬,黑壓壓的一片看不甚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邊的人,有人擔憂地說道:“別是敵酋的人馬……”

  這時一個女人直起身體高聲道:“是咱們的人,松山軍!朝廷已下令松山軍拿下錦州,就是今天。兄弟們,頂住缺口,讓大明將士進城,為死難的父老鄉親報仇!”

  那女人摸出一個竹筒,點燃引線,片刻之後,一枚煙花便破空而出,在空中炸裂來,就算是在白天也同樣絢麗非常。

  “轟!”突然一聲巨響,一枚開花彈在女人所在地方爆炸開來,濃煙中各種碎片飛濺而起,發射煙花的女子在炮聲中灰飛煙滅,只剩下空中那枚散開的煙花,與地面上的爆炸相映成輝。

  明軍陣營看到煙花,立刻派出前鋒部隊直驅西牆,他們雖然是步軍,但行軍照樣騎馬代步,趕到城牆邊上時,才從馬上下來,列成戰隊,向缺口靠攏。

  建虜已經奪取了城牆的缺口處,正加緊搶修。但因為時間太倉促,城牆上下仍然有許多頑抗的暴民沒有肅清,他們用磚頭滾木攻擊那些搶修城牆的虜兵,城中的狀況依舊混亂。

  一個背上插著箭的老頭爬上了城牆,看著城下一隊隊整齊的明軍官兵,激動得揮舞著手臂大聲唱起戲來。

  “是何歲飄流吳國,追舊恨避兵江上,潛身蘆荻,父怨方酬魂未返,君恩欲報心猶赤,待從頭再踏越江山,兵方戢……”在字正腔圓的戲曲中,槍炮聲震耳欲聾,一列列軍隊鐵蹄轟鳴。

  “嗒嗒嗒……”護城河架起了琵琶連珠銃,一竄竄鉛彈在憤怒的火焰向城牆上下掃射。硝煙彌漫,旌旗揮舞,明軍士兵在護城河上架起浮橋,向缺口猛衝,雙方剛一接敵,戰事就立刻白熱化。後續明軍分成一股股縱隊,扛著各式火器、梯子等物直撲西牆。

  駐守錦州的清軍主要以祖大壽軍為主,八旗軍很少,祖大壽的漢軍士氣低落軍紀混亂,又加上正遇著城中叛亂,真是雪上加霜,一個回合,就讓大批明軍突入城中,發生巷戰。

  號角連著鼓聲,錦州城內外殺聲震天。

  ……

  “報……”一小隊騎士從山海關東面直奔天下第一關,“錦州大捷!”那信使的嗓子實在了得,一聲吆喝,“大捷……大捷……”的回音在雄關之間回蕩,恐怕整個關城的人都聽見了。

  張問帽子都沒戴,就急忙奔上城樓,看著下面的信使,大聲道:“開城門,帶上來!”

  待關防檢查了相關公文,帶信使上城之時,山海關指揮司的眾多官員都來到了譙樓想聽聽錦州的事兒。

  張問自坐於上位,他雖然穿著一身舊長袍,但有那麼多紅袍官員、鐵甲武將侍立左右,立刻就襯托出了他的王霸之氣。

  信使走進來,雙手呈上朱燮元的奏報,張問回顧左右,說道:“念。”

  使者扯開漆封,抽出信來,讀道:“下官兵部尚書總理遼西軍務朱燮元頓首,七月初二日,下官以大將章照率兩師為前鋒,輕兵突襲錦州,並于初二日當天攻下錦州城,下官隨即率松山軍主力北上向錦州靠攏……”

  “章照……哈哈!”張問聽罷大笑道,“他們果然沒讓我失望啊,拿下錦州,控制小淩河一線,看他建虜吃什麼,飛到哪裡去!”眾官也紛紛祝賀,一時譙樓裡熱鬧非凡,一片喜慶的氣氛。

  信使又掏出一份東西來,說道:“稟閣老,還有一份摺子……”

  “都念出來吧。”

  信使又念道:“……章照進錦州後,不顧軍令,大肆屠殺,下令屠滅錦州滿族,不論男女老少、不論軍民,皆盡殺戮,每日死在屠刀下的人不下萬人……如此滅絕種族的暴行,有損我朝廷威望!章照不聽軍令,每日飲酒殺人,殘暴之極,請大人治罪;另玄衣衛監軍擅自處決了叛將祖大壽,丟入鍋中煮成白骨……”

  眾官頓時止住了喧鬧,有人冷冷地說道:“朱燮元是總理軍務,是中央下派的文官,章照一個武將公然抗命,他想幹什麼?!”

  “章照太不像話了!”張問也罵道,“他竟然敢抗命……但念在他突襲錦州有大功,功過相抵,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際,先給他記下,讓他戴罪立功。”

  “大人,如果不敲打敲打章照,他就不能收斂殘暴的罪行,嗜殺成性,大人不可不察!”

  “屠殺戰俘也就罷了,城中平民有什麼罪,這樣下去那還了得,咱們大明王師不成屠夫了?”

  張問突然一拍桌子,嚇了眾人一大跳,只聽得張問冷冷道:“滿洲平民沒有罪,那我大明百姓就有罪了?建虜幾次入關,我大明百姓被殺戮劫掠百萬計!這是戰爭,對敵人講什麼仁義道德?我看章照手太軟了,給他帶個話,帶辮子的全殺!”

  “大人!萬萬不可!”文官們急忙勸阻,“大凡王道不以殺,征伐蠻夷,需以教化……”

  “不必多說,吾意已決!”張問的眼睛裡露出一股殺機,“把咱們當肥羊宰的人,咱們要讓他們冷到骨頭裡!”

  ……

  錦州城,章照醉醺醺城頭上,大聲說道:“兄弟們,上邊說了,帶辮子的全部殺!咱們要讓惡狼冷到骨頭裡去!”

  瘋狂的亂兵得了這麼一句話,拿著火器見著辮子不論什麼人,一概射殺。很多漢人老百姓因為害怕建虜或要偽裝成良民,都留了辮子,更別說那些綠營漢軍了,錦州鬼哭神嚎猶如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屍體。

  章照在城上看著城中到處硝煙彌漫,哈哈大笑,回顧眾將道:“這不過是小場面。”

  眾將神情驚愕,臉色發白。章照又笑道:“待咱們進建虜老寨赫圖阿拉,要讓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那才叫一個慘絕人寰,哈哈……”

  西城那邊一大群人被明軍趕得到處亂跑,最後被趕到一個死胡同裡,無路可走,面對黑洞洞的槍口,眾人放聲大哭,有的人憤怒地吼道:“官軍攻城那會,咱們還幫著你們,現在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咱們的?!”

  這時哭聲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大笑,一個漢子撕開胸前的衣服,拍拍胸脯笑道:“來吧,兄弟們別手軟,把帶辮子的都殺光,老子們用命換所有韃子的性命,值了!”

  “砰砰砰……”

  ……城南門口,一排身穿黑衣頭戴帷帽的玄衣衛使者正在兩口棺材前面跪拜,一口棺材裡陳放著一具女屍,另一口裡只有一些血肉渣子。棺材前面燒著香燭,案上擺著一排血淋淋的頭顱,中間一個隻剩白骨骷髏,只祖大壽的頭骨。

  棺材兩邊還壘著兩堆密密匝匝的人頭,場面十分可怖。玄衣衛使者一齊向棺材磕頭,一聲高喊,邊上的一隊士兵對天放了三通槍,以告死者在天之靈。放槍罷,他們又將手把丟到人頭邊上的柴火上,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邊在焚燒人頭,那邊正在焚燒屍體,空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臭味,和血腥味夾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3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四章 活糧

  清軍主力大營仍駐紮在松山西南面,有滿蒙漢等各部兵馬共計十四余萬。忽有急報到代善的中軍大營,代善喚入,來人報明朝松山軍攻破了錦州城,下令屠殺所有帶辮子的人。

  帳中的滿清貴族聽罷皆盡暴跳如雷,嚷嚷著打回錦州,消滅松山軍。

  就在這時,漢人范忠孝走出隊列,跪倒在地陰陰地說道:“奴才倒有一個建議。”

  “說。”代善煩躁地說道。

  “喳!”范忠孝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挽袖子,一邊說道,“南人大開殺戒要屠滅所有留辮子的人,咱們索性就幫他們一把,頒佈個法令……”范忠孝的神情變得更陰,“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眾滿洲貴族聽罷大加讚賞:“范忠孝這個建議不錯,把漢人都頭髮都剃掉,讓明朝殺去,哈哈……”

  代善一揮大手:“行,傳令下去,每占一地,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聖上英明!”

  代善平息下眾人的嘈雜,皺眉道:“現在最重要的事兒是錦州怎麼辦?要是回師錦州和明軍在城下鏖戰,明朝的二十萬援軍在咱們背後集結,如何破敵?”

  嶽托說道:“稟皇阿瑪,我軍如果不拿下錦州,屆時錦州軍以錦州城為據點,控制小淩河一線;南部明朝援軍逼近,我軍豈不是被圍困在遼西無路可去?”

  另一個貝勒也附和道:“朱燮元打錦州的意圖肯定就是這個,想包圍咱們,聖上不可不防啊。”

  兵部呈政固爾布錫沉吟道:“再過三四個月小淩河就結冰了,明軍想困住咱們也不是那麼容易……”

  固爾布錫就是皇八妹聰古倫的丈夫,皮膚很黑,肚子很大,一看就是草原人。

  嶽托反駁道:“錦州軍把咱們的補給線給斷了,咱們十幾萬人馬吃飯,哪裡去弄那麼多糧食堅持三四個月?”

  固爾布錫道:“松山軍調到了錦州,松山城肯定非常空虛,先把松山攻下,也能堅持一陣。”

  嶽托道:“明人最善堅壁清野,松山軍調走的時候肯定把糧草都運走了,沒運走的肯定也在咱們攻城的時候燒掉,能給咱們剩下多少?”

  這時漢人范忠孝道:“奴才倒有一招奇謀。”

  代善一直聽他們在那爭執,一句話也沒說,但范忠孝說話後,他就開口了:“忠孝,你說。”

  范忠孝陰冷道:“糧草告罄之時,咱們可以用‘活糧’。”

  “什麼活糧?”眾人不解地看著范忠孝。

  范忠孝的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活糧就是漢族人口……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女人,先行看押在軍中,平時可以讓兄弟們尋樂子,到了軍糧不濟之時,煮了直接就可以做軍糧,漢人婦人細皮嫩肉的,並不難吃……”

  “人肉?范忠孝,你這法子也太噁心人了!”

  固爾布錫道:“遼西之戰關係重大,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范忠孝說的這個法子也是個辦法。只要解決後期軍糧不濟的問題,咱們就能擺脫被明朝牽著鼻子的被動局面,先設法解決大興堡—杏山防線以南的明朝援軍;只要解決這個問題,再熬個三四個月,冰天雪地的,就算南部戰事不順利,但明朝想困住咱們也是妄想!”

  嶽托皺眉道:“咱們真要走到那地步?況且把人口押在軍中,不僅影響機動,而且那些人口不也得吃飯?”

  范忠孝道:“咱們大清將士都能吃人肉,那些‘活糧’為什麼不能吃?用活糧養活糧,不用浪費糧食。”

  ……

  清軍很快東調,兵臨松山城,松山城兵力空虛,只有一個步兵師七千餘兵馬,守備的名字叫李信,“武備堂”系統的武舉出身,只有二十多歲;另外有太監監軍一名、玄衣衛監軍一名,文職官吏若干。

  玄衣衛監軍就是那個從錦州回來的陳玉娘,她從錦州回來聯絡章照,章照率軍北去錦州,她便留在松山城監軍。

  七月十一日,清軍發動了對松山城的圍攻。松山城守備李信下令死守城池,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將帥和監軍、文官一干人等親臨城頭督戰,官兵用命,奮勇殺敵,城中百姓也紛紛走上城頭助防,許多老人婦孺都冒著箭矢炮火修補工事運送物資,清軍打了一整天,在猛烈的火力下死了一兩千人,也奈何不得城池。此後兩三天裡,清軍以漢人俘虜和老百姓做前導炮灰,晝夜不停地圍攻松山。

  不幸三天后城中彈藥告罄……新式火器的彈藥消耗巨大,松山城被重重圍困,得不到外界絲毫補給,庫存的火藥鉛彈等物資根本不夠四面消耗。

  軍民只得砸石塊木頭阻擊清軍,城牆上多處告急,眾多清軍爬上了城頭。

  守備李信見回天無力,長歎一聲,沉聲對陳玉娘說道:“請上使即刻帶人去糧倉,把糧食燒掉!別留一粒糧食給建虜!”

  陳玉娘走後,一個軍士奔到李信面前,哭道:“將軍,西城已落入建虜之手,他們大開了城門,建虜騎兵沖進城,我們頂不住了!”

  “只要還剩一個人,都要給我頂住!”李信吼了一聲,拔出佩劍,帶著親兵沖向西城。

  清軍騎兵沿著長街突進,見人便殺,所剩無幾的明軍零星抵抗根本無法抵擋。清軍所到之處,明軍將士皆盡戰死殉國。

  李信回頭看了一眼糧倉方向騰起的濃煙,抹了一把烏黑的臉,突然哈哈大笑。這時街頭一股清軍騎兵沖了過來,李信回顧親兵笑道:“為國戰死沙場,今天到時候了!”

  “願與將軍並肩殺敵!”

  清軍鐵騎呼嘯而至,李信帶人迎面沖了上去……瞬間之後,地上又多了一片屍體。

  ……清軍很快就控制了四門,叫喊著放下兵器者可免一死,一些官兵自裁殉國,多數只好投降,松山陷落。

  “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滿清在松山頒佈了這一條法令。

  在漢人的觀念中:膚發父母所賜,怎能輕易毀壞?更別說剪成滿人那種留半邊剃半邊的腦殘頭式,男人多數不願意剃髮,反抗者甚眾,但只能死在清軍的屠刀下。

  故曰滿清所到之處,有骨氣的男人大多都死了,有骨氣的誰願意剃髮?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4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五章 人心

  清軍佔領松山之後,先頒佈了剃頭令,然後聲稱因城中軍糧被焚、糧食需要定量分配,開始收繳百姓家的糧食。

  清軍士兵沖進民宅,將糧食搶劫一空,又把數萬人口集中看押,婦孺和男人分開,全城的人都成了俘虜。

  驚恐的百姓以為會被馬上屠殺,哭喊著亂作一團,清軍調動軍隊重重圍困,一面敲鑼打鼓安民,一面用弓箭火炮威脅,這才漸漸平息了事態。

  女人和小孩被關在城東的一片居民區內,四面戒嚴,動亂結束之後,受傷未死者哀嚎遍地,慘不忍睹。玄衣衛使者陳玉娘也混在人群裡,她見到如此慘狀,便站了出來組織人們救助傷患,東區的婦孺有了主心骨,都聽陳玉娘的安排,那些傷者才得到了幫助。

  陳玉娘從容鎮定,調度有方,儼然成為了女俘們的頭領。現在她喬裝成了百姓女子,自然不會戴玄衣衛的那種帷帽,她的頭上包了塊青布,臉也露了出來,瓜子臉清秀非常,個兒高高,英姿颯爽。

  傷者痛苦地呻吟,小孩哭著喊餓,陳玉娘忙得團團轉,她臨時把身邊的女人分工,讓她們各自選出年輕有力的人,有的照顧傷者,有的尋找食物,有的看管小孩。漸漸地東城女俘區的情況穩定下來,傷亡大大降低。

  城中的糧食早就被清軍收刮得所剩無幾,城陷不到兩天時間,在戒嚴區內已經找不到一粒糧食了。大人們還能忍耐,小孩哭得“哇哇”直叫。

  “滿人要把咱們活活餓死嗎?”人們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就在這時,設在一條長街街口的戒嚴區出口進來了一隊滿清士兵,他們抬著許多熱氣騰騰的大桶走了進來。

  “有吃的了!”眾人頓時向長街上湧了過去。

  陳玉娘大喊道:“不要搶,先分給孩子……”可是餓得發昏的女人們在食物的誘惑下立刻變成了烏合之眾,哪裡還聽她的?紛紛沖過去哄搶。

  清軍士兵見狀,丟下木桶便走了。

  “是肉湯!竟然有肉湯吃……”不知誰喊了一聲。

  蓬頭垢面的女人們拿著各種容器向木桶擠過去,一邊大吃一邊裝盛,就像一大群乞丐一般。

  “啊!”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尖叫,聲音之大以至於旁邊的許多人急忙丟下碗盆,捂住了耳朵。

  “是人的指頭!”

  “他們給的是人肉!”

  搶到肉湯的人頓時彎腰哇哇嘔吐起來,眼淚鼻涕齊流,污穢之物弄得滿街都是。人們紛紛破口大駡:“這幫天殺的,給咱們吃人肉!”“短陽壽的……”

  兩天之後,清軍大營內。代善問道:“百姓肯吃肉湯了?”

  一個將領跪倒道:“回聖上,初時他們都不肯吃,後來怕小孩餓死,就給小孩吃,很多人餓得不行,也跟著吃了,不過這幾天仍然餓死了幾百人。”

  代善歎了口氣道:“餓死的人要儘快燒掉或者埋掉,以防發生瘟疫。”

  這時范忠孝陰陰地說道:“聖上不用擔心,有的地方發生饑荒,百姓易子而食,自己家的孩子都能吃,人肉吃不得?人都是逼出來的,沒法子的時候什麼都能吃!奴才建議以後掠到的人口,都押送到松山做‘活糧’儲備;從百姓家搶得的糧食,還能做軍糧。這樣以來,軍糧問題就能更好地解決了。”

  代善沉思片刻,說道:“軍糧的事兒暫時別管了,咱們繼續南進,把杏山攻下!控制沿海諸路,伺機消滅明朝南部援軍。”

  眾臣大呼:“聖上英明。”

  不料清軍在松山的暴行影響太大,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遼西,滿人竟然用活人當糧食!在這樣的氣氛下,清軍圍攻杏山城,遭到了強烈的抵抗。

  駐紮在杏山城的萬余官兵表現出了從來沒有過的勇猛,城中的數萬百姓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男丁紛紛湧上街頭,拿起各式武器隨時準備和清軍拼命……被當成牛羊變成糧食實在難以讓人接受。

  結果清軍無法攻下杏山,而此時近左的明軍部隊正向杏山靠攏。秦良玉受命節制杏山—大興堡防線的明軍,隨即集中本部兵馬及已經到達的援軍幾個師,共約十萬大軍向杏山推進。

  雙方輾轉鏖戰,不分勝負,每日死傷無數。

  ……

  明廷山海關指揮司,張問著急文臣大將商議對滿清作戰對策,文武群臣聚集在衙門裡吵鬧非常,多半都在議論松山“活糧”的事兒。眾人自然是義憤填膺,對清軍恨之入骨。

  不料這時已升任禮部尚書的黃仁直把玩著下巴的山羊胡說道:“滿人這次被逼急了,不知是誰出了這麼一個昏招。”

  張問聽他話中有話,忙平息住眾臣的議論,問道:“黃大人何出此言?”

  相對于其他大臣的情緒激動,黃仁直顯得風輕雲淡,他緩緩地說道:“建虜先後攻打松山和杏山二城,效果大不相同:松山三天就被攻破;而杏山兵力與松山相差不大,為何固若金湯?”

  有人大聲道:“自然是建虜滅絕人性的‘活糧’手段,激起了軍民的憤怒,同時大夥無路可退,所謂哀兵必勝,作戰時自然捨得性命。”

  黃仁直道:“對,就是這個原因……那麼建虜此舉不是昏招是什麼?真不知代善他身邊都聚集了一群什麼樣的膿包,才能想出這樣蠢材的招數。”

  眾人一聽情緒漸漸平息了下來,大夥冷靜一想,雖然松山數萬百姓慘遭不幸,但是和百萬大軍的勝負命運比起來,一個城的人算什麼呢?

  這時黃仁直又說道:“此時此刻,咱們的首要不是調兵和建虜火拼;而是出輕兵收復松山,救出百姓!”

  “輕兵冒進,風險不小啊。”

  黃仁直仰起頭,摸著鬍鬚道:“松山之戰,勝負並不重要,重要是一個態度。建虜以活人為糧,我大明不惜代價珍視百姓,正邪立判……大人,得人心者,得天下!不可不察也!”

  “得人心者得天下……”張問咀嚼著這句話。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5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六章 輕騎

  明清大戰已經持續了半年有餘,雙方交戰人數已增至五十萬。明朝的重兵源源不斷地壓到遼西走廊一帶,清朝也積極調動戰爭資源,新組建了一支六萬人的漢軍部隊,趕到了義州一帶。

  八月初,張問率文武百官從山海關到達寧遠城,將總指揮司遷移了一百多裡。寧遠城到杏山—大興堡前線幾十裡的地盤上,明軍佈置了二十六萬大軍;山海關以西還有三十多萬人馬向關外調動。

  張問從馬車上下來時,四野裡的兵馬密密麻麻猶如汪洋大海一般。“張問……張問……”對張問充滿崇拜的無數官兵直接喊著他的名字,寧遠城內外如水沸騰,一陣陣歡呼就像陣陣驚雷從天地之間滾滾而來。

  西官廳在軍中的一套文官體系起到了應有的作用,在西官廳體系控制下的輿情中,張問成了戰神的代名詞、成了拯救全族的頭領。如此幾年下來,明軍官兵對張問的個人崇拜已經到達了極致……從現在寧遠城內外千軍萬馬的氛圍就可見一斑。

  今天張問只穿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袍,渾身上下散發出兩袖清風節儉樸素的氣質。這身打扮是黃仁直主張的,禮部尚書黃仁直認為這樣的打扮能給人朝廷中樞質樸清廉的印象。

  其實上張問一黨撈夠了好處,一個個富得流油,因為張問對自己人一向很優容。利益均沾,這也是張問讓身邊諸多官僚擁護他的訣竅之一。

  張問上了一輛四輪指揮車,從大軍前面經過,頓時群情激動,官兵們看見張問後,無數的人揚著手臂大聲喊叫。衛隊吃力地擋在道旁,才維持住秩序。

  清風徐來,張問的鬚髮和長袍在風中輕輕飄逸,加上他如玉山一般的身材,俊朗的外表,站在四輪車上就如上古聖賢一般的形象。

  他的目光深邃而憂鬱,仿佛是在憂國憂民……立刻迷惑了無數渴望建功立業的熱血青年。

  這時張問揚聲喊道:“此時中樞前移到寧遠城,目的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救出困在松山城的父老鄉親!”

  “萬歲……萬歲……”眾軍的呼喊聲更加大了,對著張問喊萬歲有謀逆嫌疑,但是現在張問根本不怕什麼嫌疑,也沒人能控制住現今這熱烈的場面。

  張問拔出佩劍,指著天空激憤地喊道:“滿人把我們的兄弟姐妹當成牲口當成糧食,我們只有用手中的劍討回一個公道!”

  “中秋團圓佳節,讓松山的鄉親回家團圓!”

  一浪蓋過一浪的人聲在大地上爆響,負責張問安全的將帥擔心場面失去控制,便堅持讓張問先進城,他只好在精銳甲兵的護衛下進了寧遠城。

  到了下午,指揮司召集各師主將以上的武將到衙門議事。張問自坐於上位,對眾將說道:“咱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松山城的百姓被建虜當成糧食吃掉,須得派出一支輕兵離開戰線前去救援,誰願出戰?”

  老將們默不作聲,倒是那些剛從武備堂出來的年輕軍官們爭相站了出來,抱拳紛紛說道:“末將願往!”“末將願往!”……

  主動請纓者多達數十人,張問舉手平息住他們,語重心長地說道:“我要把話說到前頭,此行兇險非常。後方主力車營無法跟進,攻打松山的人馬是孤軍深入,可能被伏擊,可能被包圍,更可能一去不回!”

  張問仰頭歎了一口氣:“本來指揮司就有許多大人不同意此舉,那是用許多好男兒的性命去冒險啊……”但隨即他又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是,我們不能拋棄百姓,不能坐視不管!試想如果被困在松山的人是我們的兄弟、姐妹、妻兒,要被蠻族煮了吃掉,我們是什麼樣的感受?”

  一個青年軍官拍著胸脯道:“武備堂的大儒說過,咱們身在行伍,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換百姓的性命、換國家的尊嚴,當此關頭,咱們不效命,誰來效命?”

  “好!”張問一拍大腿,指著那個說話的年輕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拱手道:“稟大人,末將秦亮,彰德營第十五裝甲師主將,武備堂武進士出身。”

  張問點點頭道:“這次任務就交給你去完成,但是為了機動迅速,你們不能帶戰車,除了你的本部人馬,我再給你兩個師一萬四千人。你去,把松山攻下來,救出被困百姓。”

  秦亮毫不猶豫地說道:“末將得令!”

  就在一瞬間,張問突然從餘光裡發現這個年輕人眼睛裡的熱情,他的心裡毫無徵兆地泛出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這種執著的熱情,似曾相識。

  一個大好青年就要這樣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張問心裡產生了一絲不忍,但軍令已出,不好改口,他不禁說道:“去吧,我會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性命是為了什麼東西付出的……”

  秦亮笑道:“大人不必擔心,末將一定活著回來,中秋之前拿下松山,讓大夥團圓!”

  “來人,上酒,為秦將軍壯行!”

  步騎二萬二,秦亮為主將。他於第二天便感到了杏山一線,接手這兩萬二千名官兵,隨即離開明軍挖的三道壕溝防線,北上進入清軍活動的區域。

  張問得知秦亮軍北上的消息之後,在黃仁直面前長籲短歎道:“這兩萬多人恐怕是有去無回了……”

  黃仁直也神情凝重地說道:“此前我們這麼大肆宣揚了一陣,滿清那邊肯定知道一些風聲……秦亮軍孤軍深入,鐵定會被吃掉。”

  張問黯然神傷,黃仁直又忙寬慰道:“大人,那兩萬人不是白白送死,他們的死會讓中樞更得人心;如果我們不派出一支兵馬去松山,天下百姓心中的這份人心才真白白流失了。”

  “得人心者,得天下?”張問怔怔地看著黃仁直。

  黃仁直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迎著張問的目光點點頭:“大人飽讀經書,縱觀青史,哪個不得人心的新政權可能長久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6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七章 王師

  秋高氣爽,遼地的氣溫更低,八九月間的晚上甚至寒冷異常。

  秦亮軍從大興堡—杏山防線向北開進,不到半天功夫,就走了二十多裡。他也沒下令部隊急行軍,只是按照平常的行軍速度行進。照這個速度,一天時間就能趕到松山。

  這股明軍部隊沒帶重武器,只有一些弗朗機炮和機關槍,輕裝出發,連食量都只帶乾糧,更省去了煮飯吃飯的那些東西,所以行軍速度很快。

  據載唐朝時唐軍平均一個士兵要帶六匹騾馬裝載東西,但此時的明軍除了攜帶火炮等難以運載的重型裝備,其他沒有那麼多東西。密集的城鎮能夠解決很多問題,同時技術的進步也讓隨身裝備更加輕便。

  明軍沿著海岸線走了半天,走了幾十裡路,時值正午,主將秦亮突然下令就地紮營休息。

  部將和隨軍文官不解,問道:“照這個速度,咱們天黑前就能到達松山,將軍何故停下?”

  “前面有伏兵。”秦亮淡淡地說道。

  一個文官道:“我們的任務是進攻松山城,有沒有伏兵還不是得去松山,拖得越久,建虜越有時間從容佈置。”

  秦亮笑道:“趙大人您讀的是聖賢書,我讀的是兵法,您說咱們誰知兵?咱們要救松山的百姓,已經吵囊囊了半個月了,這麼長時間您說建虜知不知道,會不會早就佈置好了?”

  趙大人是個清矍的老頭,屬￿西官廳體系的文官。

  秦亮說話有點沖,剛才那句話不太好聽,明擺著就是說趙大人不知兵胡亂說話。不過趙大人倒不惱怒,反而笑道:“秦將軍是明白人。”

  秦亮自信地說道:“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我還是主動請纓,可不是傻,而是知難而上,您想想,容易立功的事兒能輪得上咱們?現在建虜早就佈置下兵力等我們過去了,早去晚去都是一樣,所以趙大人急什麼?”

  “那秦將軍駐紮在這裡有何深意?”

  秦亮道:“到時便知……總歸不是壞事,如果現在急著趕路,突遇敵兵來襲倉促應戰,還不如紮營在此以逸待勞。此地離後方防線不遠,建虜怕後續援兵跟進,又捨不得到嘴的肥肉,他們比咱們急,肯定會改變部署主動來咱們。”

  他遂下令明軍就地紮營,一面派出士兵到附近砍了許多樹木構建結實的欄柵,一面下令士兵在欄柵內挖了兩道深壕,內置乾柴乾草。

  入夜之後,他又密令五千騎兵離開營地,馬銜草蹄裹布,悄悄調入附近的一處山林。

  準備妥當,秦亮對眾將說道:“今晚建虜必來襲營,你們各自下令部下人馬,夜不解甲,火器準備,隨時準備應戰。”

  因秦亮是個年輕人,手下許多將領聽不慣他那種自信的口氣,私下嘲弄:啊,今晚建虜必來襲營……什麼玩意,以為自己是孔明神機妙算呢。

  不料到了下半夜,突然遠處的暗崗傳來一聲哨響,隨即哨兵跑近大喊道:“建虜來了!建虜來了!”

  秦亮果真妙算。

  營地裡的號角隨即嗚嗚地吹響了,眾將大聲喊叫著集結人馬組成戰陣,圍繞營地佈置兵力,成片的火把把夜空照的火紅。

  不多久,建虜騎兵沖近,明軍營中一聲炮響,鼓聲大作,隨即槍炮聲齊鳴,震耳欲聾。寧靜的夜空頓時仿佛要被槍炮聲撕裂了一般。

  “嗒嗒嗒……”“砰……砰……砰……”火器在夜色中噴射著火焰,一竄竄閃亮的鉛彈在黑暗中穿梭,分外顯眼,就像在一張黑紙上畫上的亮色短線,十分漂亮。

  每次“轟”地一聲,整個夜空的光線就閃亮一下,就像閃電一樣,那是弗朗機炮發射時的絢爛。

  第一批沖近營地的建虜騎兵損失慘重,他們被深深打樁的欄柵阻擋,無法突進,也不能後退,只能在閃亮的鉛彈橫貫中哀鳴。

  很快外面的建虜向木頭欄柵上澆油,然後點火,營地四周頓時燃起大火,沒過多久那些木頭就燒朽了,一撞便塌。建虜騎兵從多處突入營地,用點火的弓箭向明軍營地中亂射。

  此時的夜空真是分外壯觀,弓箭在空中劃出弧線,鉛彈閃爍亂飛,就像四面都有流星雨一樣。

  這時明軍把壕溝裡的柴火點燃,四面燃起熊熊大火,把周圍照得亮如白晝,圍繞著營地的兩道溝壕,就像建虜再度被阻擋,雙方只能用遠程兵器對射。

  永歷年以來,明朝在兵工廠大量使用禦動機和機床,武器生產發生了一次革新,各種火器的性能比以前好了許多,火槍發射快,射程更遠,而且比起以前更不容易炸膛。

  遠程明軍有壓倒性優勢,密集的機關槍鉛彈對著前面掃射,一排排的火槍交替輪射,擁有子母管的火槍射程一百步,四發之內射擊間隔非常短。這種打法讓建虜足足地喝了一壺,他們所謂襲營沒有討得任何好處。

  就在這時,秦亮在中軍大吼一聲:“發信號,令騎兵出擊!”

  一枚枚信號彈帶著令人牙酸的聲音嗖嗖沖向天空,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半空爆裂開來,散成一朵朵花朵,美麗非常。加劈裡啪啦的就像在放鞭炮,這場面倒像是在過節。

  藏在西邊樹林裡騎兵部隊迅速從樹林裡走了出來,組成隊列,形成十幾股縱隊,像營外的清軍猛撲過去。

  明軍騎兵縱隊陣法奇特,他們靠近清軍之後,也不趁勢衝擊,而是拿著三眼銃、鳥槍等火器射擊。三眼銃這種落後的古董在步兵中早已滅絕,有的騎兵還在使用是因為這玩意本身就是根大鐵棒,打完槍還能當馬上兵器使,簡單實用,深得騎士喜愛。

  建虜騎兵在靠近的明軍槍騎兵打得落馬甚眾,他們一面用弓箭還擊,一面糾集了幾股兵馬準備衝擊。

  這時明騎陣法變換交替,身披雙重重甲的重騎兵縱隊從間隙裡越過槍騎兵,發動了衝擊。雙方短兵相接,混戰一片。

  打了大半晚上,營地溝壕裡的柴火已經燒盡,營中的明軍步騎調整了陣隊,越過壕溝向清軍施壓。清軍兩面受敵,打了半晚上不僅死傷慘重,而且疲憊不堪,眼看明軍準備充分進退有度,再打下去也沒什麼好果子吃,他們只得陸續退兵。明軍騎兵追了一陣,然後鳴金收兵。

  這時天色已經泛白,晨光從東邊升起。只見大地上硝煙彌漫,餘燼上煙霧繚繞,斷刀殘旗插在遍野屍體之間,說不出的淒涼。

  還有沒死透的人在長短不一地呻吟,明朝士兵有的提著刀,有的抬著擔架在屍體之間搜索,自己人沒死的就抬走,建虜就補一槍或者捅一刀……什麼人道主義在明清戰場上根本就是扯淡,誰提這樣的事兒誰蛋疼。

  不遠處一個斷腿的建虜正半躺大聲討饒,他的腦袋面前對著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別殺我,我投降……”“砰!”

  秦亮初戰告捷,正在樂呵,畢竟他是年輕人,而且性格也很外向。他樂著的時候,神態俗氣,明顯的得意洋洋,配上臉上那只鷹鉤鼻,讓他看起來就像一隻自負的鷹。

  因為打了勝仗,部將們態度大變,他們看著秦亮那張揚的得意神色也越發順眼了。在沙場上,不管將領有多討厭,只要能打勝仗部下就堅決擁護;你對人再好,百戰百殆的話也是白搭。上戰場就是玩命,勝仗比什麼都重要。

  文官趙大人找著秦亮,建議道:“昨晚一戰,彈藥消耗巨大,不如再等等,等待後方送些彈藥過來。”

  秦亮笑眯眯地直搖頭,再次出口讓人難堪:“陳大人,我說您不知兵,果然沒說錯。”

  “這……”陳大人被當面打臉,神色可想而知。

  秦亮道:“現在還等在這裡,不是坐著等人家來扇咱們?趁昨晚一戰打亂了建虜的部署,咱們立刻出發!”

  “海岸線附近仍然有建虜佈置的伏兵。”

  “所以咱們不能走那個方向,向西北走,繞到松山去!”秦亮說罷大聲喊道,“別磨蹭了,丟掉帳篷,立刻出發,兩個時辰之內趕到松山!”

  明軍遂丟掉了許多東西,帳篷、水桶、側刀、竹筐等七七八八的東西全部都被扔掉,甚至弗朗機炮都被炸了一下大家是真正的輕裝了……但這樣一來,將士們的生活將受到很大的影響:啥都沒有,就帶著兵器在野外怎麼正常作息?

  不過秦亮也不擔心,他的想法是直接把松山拿下,進城之後自然什麼都有了;萬一拿不下松山?這個問題他卻沒去想,年輕人,就是有股子狂勁。

  明軍部隊集結之後馬上開拔,大夥一邊走一邊拿著乾糧水袋吃東西,比去投胎還要著急。

  一隊隊穿著明軍特有的深灰戰袍在大地上前行,和辮子軍的著裝完全不同,旗幟也是漢人的旗幟。沿途的百姓看到這股軍隊,發現竟然是明軍!讓百姓們激動萬分……王師,大概就是這樣的軍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穆離鳶

LV:8 領主

追蹤
  • 694

    主題

  • 97280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