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13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6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八章 一席

  鴻臚寺丞的老婆王氏潑辣得緊,又最心疼她的寶貝女兒。眼見家裡突然搬來這麼多財物,羅良臣卻拉長一張臉,王氏直覺就不對,拉住羅良臣不依不饒非得要個說法不可。

  王氏只有一兒一女,大兒子已有舉人功名,這幾年一直在苦讀經書準備科考奔前程,明年就是春闈,早早就搬到郊外的清靜寺廟讀書去了,而今只剩下女兒羅娉兒,不僅知書達理而且最是知人冷暖,簡直是王氏的心頭肉肉,要不是女大當嫁沒辦法的事她還真不願意將女兒嫁出門去,心裡的一樁心事就是給女兒找個上好的夫婿。

  羅良臣被老婆纏得心頭煩,拉住她沉聲恐嚇道:“來的人是禮部尚書黃部堂,這樣的人物親自來咱們家,你明不明白厲害!”

  羅家雖是書香門第,可丈人王家卻抱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董觀念,沒讓王氏識幾個字,她更沒什麼大見識,這時候被羅良臣用外邊的大事一忽悠,果然有些效果,她瞪著無知的眼睛道:“什麼尚書部堂,也不能幹欺男霸女的事,何況咱們羅家也是官場上的人,欺男霸女也不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

  “官場上的人?和黃部堂這樣的人物比起來算什麼。”羅良臣在老婆面前編排自個,心裡著實也憋屈,又低聲把黃仁直也貶了一通,“我實話告訴你,看上咱們娉兒的人,黃部堂也只配給他當跟班!”

  “尚書當跟班?”王氏的嘴張成了哦型。

  羅良臣把老嘴湊到王氏的耳邊小聲說道:“那人就是張問。”

  這下子王氏明白了,她總歸在官宦家,當然知道張問是誰,這人可不是什麼善主,謀朝篡位的心思路人皆知。王氏的身子不由得一顫,但依然咬牙堅持道:“不管他什麼來頭,咱們也不能對不起娉兒!”

  羅良臣生氣道:“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敬酒不吃吃罰酒,等咱們羅家王家百十號人一塊給抄斬了男為奴女為娼的時候,我看你找誰哭去!”

  說罷他一拂袖,煩悶地向外邊走去。

  這時已到黃昏時候,街面上的燈早早就點亮了,沿街上高樓朱門,門口杵著的戳燈亮如白晝,就像人家火紅的家勢一樣。那些朱門門口站的豪奴也是衣著光鮮,抬頭挺胸不可一世。羅良臣再看看自個,慘白的膚色寒磣的衣裝,實在憋氣得慌,難道老子一個朝廷命官,竟然還比不上人家的家奴?

  在這一的心態下,他看那些豪奴的眼色,仿佛都在嘲笑自己一樣。

  他歎了一口氣,想想自己還不到五十歲,模樣已是個小老頭,每天夾著尾巴做人實在窩囊得慌。這一切都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上邊沒人,好事哪輪得著自己?

  現在羅良臣這境況,面對今天黃仁直到來的事,無疑受到了巨大的誘惑。黃仁直說得對,張問一登基稱帝,自己的女兒就是嬪妃,娉兒論模樣和心智,說不定能得寵封個貴妃什麼的,那他們羅家就大發了。再不濟,自己為黃部堂犧牲這麼大,連親生女兒都捨得,以後也能算是黃部堂的人了吧?上面有人罩著,什麼好事兒不得找著自己?

  羅良臣一面低頭沉思,一面又受到良心的拷問,再說娉兒自己也不定願意進宮,自己不能自私到強逼女兒吧。

  起先他說什麼抄家滅族那是故意說來嚇嚇家裡那婆娘的,就算真的把財禮給黃仁直送回去忤了他的臉,事情也不可能嚴重到那一步,怎麼說羅良臣也是個當官的不是……這麼一想,羅良臣頓時意識上,其實自己的內心深處早已有了答案,不然脫口便對婆娘說這些幹甚?

  在糾結的心態中,羅良臣往回走,回了家門。

  “爹爹,飯擺好了,正要叫人去找您呢。”一個聲如黃鶯一般好聽的聲音把羅良臣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

  說話的人正是他的女兒羅娉兒,羅良臣聞聲看去,只見女兒身著一件柿袖紫花白底上襦,下著淺色襦裙,腳踏綠色繡花小鞋,淡掃蛾眉杏眼如水,身材高挑,看見她,這冬天的冰雪仿佛都提前融化了,春風也提前到來了。

  羅良臣自個長得不高,但娉兒和她哥兩個孩子都身材頎長,兒女倒是更像舅舅。

  她這樣的身段氣質,就是在京師這樣的大地方,也是拔尖的人,羅良臣愈發覺得一般的寒酸子弟不配娶他閨女,非得皇帝家的人才不至於埋汰了。

  走進上房,只見飯桌上擺著七八個碗碟,無非就是蘿蔔絲、白菜什麼的,中間只有一個葷菜。明朝官俸本來就少,羅良臣也沒撈著什麼有油水的差事,平時在場面上應酬也需要銀子,這日子過得不甚寬裕。

  還好這幾年朝廷財政好轉,官俸都是足發,逢年過節還有各種補貼,羅家也算湊合……頓頓白飯白麵在老百姓家是不敢想像的。如今大明最缺的就是糧食,兩線用兵百萬,各種人員加起來光是戰區就有好幾百萬人不產糧光吃飯,大批糧食運往邊塞,國內糧食也是相當得緊張。

  羅良臣心裡裝著事,沒什麼胃口,便對羅娉兒說道:“等會兒來吃,你進來,我有話先給你說。”

  王氏一聽馬上激動地嚷嚷道:“吃飯為大,你連飯都不讓別人吃了?”

  “放肆!想我羅家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你不懂夫妻尊卑之禮?規矩都被你壞了!”

  王氏的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我不能讓你把娉兒往火坑裡推,你叫他們來抄斬咱們全家好了!”

  羅娉兒愣愣地問道:“娘,什麼抄斬,爹犯事兒了?”

  王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罵道:“那人謀奪人家的江山也就罷了不關咱們的事,現在倒好,看上什麼就是什麼,非得強取豪奪,還讓不讓人活了……”

  羅良臣一聽大吃一驚,那張白臉變得更白,大步走上前去捂住王氏的嘴,沉聲道:“京師這地兒廠衛無孔不入,大嘴巴說什麼,你想害死咱們?”

  王氏使勁拿開他的手,“不管怎麼樣,我就是不准他們把我的娉兒搶走。”

  羅良臣皺眉道:“沒大見識就罷了,小見識也沒有?難道你要把咱家娉兒留在家裡一輩子做老姑娘?”

  羅娉兒一聽差不多明白了,好像是關於自己的婚事,她自知這事應該父母做主,除非父母問自己的意見了才能說句話,否則問東問西多羞人的事兒?可見娘親氣成那樣,仿佛並不同意是被人逼迫的,她就忍不住說道:“爹,這是怎麼回事?”

  羅良臣坐到飯桌旁,旁邊放著一個裝著洗手水的銅盆,他也沒洗手,本來就不打算吃飯,只是皺眉說道:“其實這件事並不是壞事,要是等張閣老坐上去了,想做個嬪妃那可得經過多少道挑選才行。而且新朝的規矩還不知道怎麼定,說不定為了防止外戚干政還會延用明朝的規矩,官宦家的人想進去還不成……”

  “張問……”羅娉兒瞪大了杏眼,吃驚不小,她實在沒有料到自己能和張問扯上關係。

  羅良臣盯了她一眼,羅娉兒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不該直呼別人的名字,她隨即說道:“他不是日理萬機麼,怎麼有空來逼迫爹爹……”隨即她想起了張問好色風流的名聲。

  羅娉兒讀了不少儒家主流取向的書籍,對張問這樣的人實在沒什麼好感,他至多算曹操那樣的梟雄,還不一定比得上曹操。而且她的骨子裡有骨子清高,對這種以權勢逼迫他人為所欲為的行為更是反感。在她理想中的婚事,希望嫁一個有能耐有才學的有志青年,相知相守,像上次那個年輕舉人就不錯,可惜爹爹嫌人家的門庭不好,所以她只得作罷,這事兒還得聽父母的才對。

  而張問這樣的人妻妾成群,估計很多他的女人名字都叫不出來也有可能,如果跟他,在院子裡勾心鬥角有什麼趣味?

  羅娉兒顰蛾不悅,悶著不再說話。她見親娘十分傷心正在那裡抹眼淚,忙拉住娘的手好言寬慰道:“娘別太擔心,哭壞了身子才是大事。哪裡有這般嚴重,咱們要是不同意還真能抄家?張閣老現在忙著要做皇帝,這時候肯定在想方設法給自己正名,怎麼會在這樣的關頭胡來呢,傳出去多影響他的聲威。”

  羅良臣聽罷贊許地看了一眼女兒,小女倒是蕙質蘭心,一下子就把事兒看明白了,光是這份見識在女流之中就十分難得。

  “其實這事兒可能並不是張閣老的本意,就是黃部堂等人的主意。”羅良臣沉吟道,“黃部堂是想趁機塞一個人在張閣老的身邊,自個的地位才更安穩,現在朝中各方恐怕都準備在新朝格局上為自己謀一席之地……雖說沒有被直接抄家這般嚴重,但是這事並不簡單。咱們家一直就是明朝的官員,縱觀今古,官宦世家要想在改朝換代時延續地位,哪個不是見風使舵急忙擁護新朝,想方設法地攀上新的關係?唉,當此關頭,咱們如稍有不慎,我羅家的官運就在我的手裡完了……”

  就在這時,羅娉兒突然面無表情地說道:“女兒一切都聽爹爹的安排,絕無半點怨言。”

  羅良臣對她突如其來的表態感到十分意外,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是不想她哥哥寒窗苦讀的辛苦白費,還是憐憫自己這個兩鬢斑白的父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7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九章 進門

  “老爺,申時黃部堂派人來說,一會要到府上拜訪。小人估摸著老爺到了散班的時辰,就早早地過來稟報了。”羅家的一個僕人在正南坊大街上碰上了羅良臣,在馬前躬身說道。

  羅良臣畫酉下班,離開鴻臚寺署衙,正騎著馬回家,聽說黃仁直要來他也沒有太驚訝,因為昨兒他已經知會黃仁直同意上次說的那事兒了,估摸著他應該要來接人。

  正是散班的時辰,許多散班後無事可做的官員都趕著回家,這正南坊又住著大量的官員,很多是前呼後擁儀仗俱全,導致街面上有點堵。所以羅良臣選擇騎馬上班實在是明智之舉,不然他這樣級別的官兒停轎讓路都夠得受。

  平時那些同僚見著他也是佯作沒看見,也不管他是不是要執禮招呼,大搖大擺地路過便是;今天卻是不同,大理寺卿沈光祚居然也對自己點了點頭,雖說人家依然保持著派頭只是點點頭,可也是給了面子,十分得體呢。

  羅良臣心道:黃仁直和自己的關係,大概已經傳出去了。

  ……黃仁直今兒再次親自上門,其實最重要的還是要羅娉兒,雖然她芳名在外,但黃仁直想親眼鑒別一下堪用不堪用還是有必要的,隨便也可以交代幾句。

  他今天沒穿官服,只穿了身灰布舊袍,就是張問經常穿的那種款式,一副落魄文人的打頭,隨從也很簡單。進了羅家的門,被羅良臣迎到上房,分上下坐定,僕人看茶。

  不一會,應黃仁直的要求,羅良臣便喚女兒出來見禮。只見羅娉兒臉上蒙著塊輕紗,香風撲面,雖然看不大清面相,不過那高挑的身段倒是讓黃仁直十分滿意,特別是腰長而柔韌很有些韻味。舉止之間也是款款有禮,到底是翰墨之家出身,投足便十分優雅得體。

  黃仁直點點頭道:“好,好,我倚老賣老自稱一聲世伯,以後你就當我是家裡長輩好了……唔,百善孝為先,你侍奉聖人身邊之後,也要念著父母的恩情,常常問候問候,多聽令尊的囑咐啊。”

  這話乍一聽就是句客套話,可是卻暗藏玄機。黃仁直以後當然不能再和羅娉兒見面,不然羅娉兒不就很明顯整個一眼線麼?不過她的父親羅良臣投到了自己門下,只要她能聽父親的就好。

  羅娉兒心裡亮堂堂的,她也想通了,自己過了十八年好日子,全憑父親的恩情,為什麼不能為家族犧牲一點呢?以前她到西市外面地方周濟饑民的時候,看著那些人的苦難,她確實感受到了自己的幸運。人不能把好處都占盡不是?

  她想罷便輕輕地說道:“世伯教導得是,晚輩正想為家父求件事兒,家父有個心願是到禮部任職,要不世伯成全了家父?”

  黃仁直聽罷愣了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笑得開心極了,看著羅良臣道:“令千金可教,可教……這事不是什麼難事,嗯,羅大人現在是鴻臚寺丞五品官,過幾天平調到禮部來做郎中罷。”

  羅良臣成了他黃仁直的下屬,以後他有什麼事吩咐羅良臣不是更方便了?見到羅娉兒如此上道,黃仁直不開心幹什麼呢。

  “謝部堂栽培。”羅良臣也是大喜,非常開心。禮部沾著一個禮字,好像是什麼清高的清水衙門,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什麼度牒之類的收入基本不用上交多少,簡直是坐著收銀子。

  眼見自己一句話就讓兩個長輩如此開心,羅娉兒心裡百感交集,不由得暗自幽怨地歎了一口氣。

  黃仁直收住笑容後,正義凜然地說道:“明朝國祚二百多年,如今氣數已盡,大凡末世易綱紀大亂,天下禍亂相互攻擊民不聊生,當此之時須有聖人出世平息紛爭。而今天下,只有張閣老有此威勢與民太平!為天下計,為萬民計,我們都應輔佐張閣老重建禮樂盛世……娉兒,老夫讓你在張閣老身邊侍奉,是看中你們羅家身家清白知書達理,希望你能夠在旁提醒張閣老心懷天下,勿要為私情所困,你可知道老夫的苦心啊。”

  羅娉兒款款道:“晚輩謹遵世伯教誨。”

  黃仁直滿意地離開羅家,打通關節便將羅娉兒送到了張問的老宅。時張問從玄月那裡聽說了這件事,當時就覺得這老傢伙實在胡鬧。

  這時玄月說道:“這個羅娉兒在京師很有點芳名,這事兒一傳出來市井皆知,要是東家把她送回去,可同樣是毀了她的清譽,反倒讓羅良臣難堪。”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你說得對……何況這黃仁直打得是一石二鳥的算盤,我與他已經這麼久的交情了,就遂了他的意吧。罷了,叫吳娘收拾間廂房出來,把人收下。”

  玄月抱拳道:“屬下遵命。”

  ……羅娉兒被人用轎子從青石胡同抬進來,這青石胡同原本就是個比較偏僻的小胡同,不僅簡陋,而且人煙稀少十分安靜,倒是讓羅娉兒心裡有些害怕。她擔心莫非被人騙了?但轉念一想,黃仁直堂堂的禮部尚書,而且此事知道的人也不只一個兩個,他應該不敢胡來的。

  她的內心忐忑,便於轎中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外面的一個人說道:“這裡是張閣老的祖宅,地方偏了點,您放心馬上就到了。”

  果然沒過一會,轎子便抬進了一處院子停下來,抬轎的人和跟隨的人很快就相繼散了。羅娉兒從轎子裡走了出來,連一個人影都沒見著,這院子的簡陋讓她頗感意外,陳舊的房屋,不甚寬敞的地方,格局也是十分粗陋,好在房屋看起來還挺結實的。

  今天她穿的是大紅色禮服,還是她的娘親手為她縫製的,都做好幾年的衣服了,今天是第一回穿。豔麗的羅娉兒往這深灰背景的老院子裡一站,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反差。

  這時雪地裡響起“嘎吱嘎吱”的腳步聲,羅娉兒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豐腴的婦人正向這邊走過來。那婦人皮膚光滑白淨,身材豐滿,特別是胸部就像要把衣服撐破一般,可穿的衣裳真是老土,羅娉兒也不知道是她是什麼人。

  過來的人就是吳氏,她走到羅娉兒跟前,打量了一下,說道:“剛才我在為娉兒姑娘收拾廂房,讓你久等了。”

  收拾廂房?這人是個奴婢麼,羅娉兒蕙質蘭心,只看了一眼吳氏,就覺得不像個奴婢,因為她的眼神和舉止沒有半點卑微恭敬的感覺,倒像是個和藹的大姐姐。羅娉兒不敢唐突使喚別人,也沒有行禮,萬一真是個奴婢對她行禮不是鬧出大笑話來了?

  “你是……”

  吳氏頓時“哦”了一聲,撩了一把耳邊的頭髮,笑道:“瞧我,忘記介紹自個兒了,你叫我吳姐就行了。”

  羅娉兒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能讓她叫一聲姐的人,自然也要地位相當,她馬上就明白了:此人也是張問的妻妾之一。

  這時候羅娉兒才急忙屈膝見禮,二人客套了一番。

  今天的所見所聞真是讓她頗感意外,她實在想不到權傾天下的張問居然住在這樣的宅子裡,而且他的女人居然這副打頭,跟一個小地主媳婦兒似的。

  吳氏一面說著話,一面帶著羅娉兒從北角的月洞門進了內院。沒見著人,連一個丫鬟奴婢都沒見著,這時吳氏說道:“老爺來這裡就是想清靜,沒帶別的人來,就連那些個侍衛都在隔壁和巷口鋪子住著……沒幾個丫頭幹活,卻是不太方便,不過以前我照顧老爺就習慣了,我倒是沒什麼,就怕娉兒妹妹住得不習慣。”

  羅娉兒忙道:“沒事沒事,我還怕張閣老府上人多,應付不過來得罪人呢,沒想到遇到吳姐這麼好的人,比什麼都好了。”

  吳氏聽到這句話嫣然一笑,“一聽娉兒妹妹就是個知道冷暖的人,不同一般的官家大小姐。”

  羅娉兒苦笑了一下,心道什麼官家大小姐,還不是只夠資格做你們家老爺的小妾。

  兩人一路沿著院子旁的廊道走到西廂房,這裡就是羅娉兒住的房間了。進了屋子頓時一暖,房間裡燒著上好的無煙炭,羅娉兒回顧四周,這房間裡面卻是大不相同,佈置得淡雅精巧。她一看旁邊擺的椅子,竟然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不知價值幾何!這玩意可是從南洋遠途運輸過來的,而且非數百年不能成材,是天下最名貴的木料,一般只有皇親國戚才有資格使用。

  吳氏笑道:“老爺親自吩咐曹安派人從那邊的府上搬些家用過來,曹安對老爺的話從來都是實辦,這些東西希望娉兒姑娘用得還習慣。”

  羅娉兒道:“家父為官清廉,家裡也置辦不起這樣的物什呢,讓吳姐費心了……對了,一會有什麼家務活吳姐帶著我做,我不能讓吳姐侍候著吧。”

  “粗活每天早上會有人來做,不過燒水煮飯侍候老爺得我自個來。你今天剛到別著急,我一會給你打熱水過來,洗個澡歇著。”

  羅娉兒忙說剛才過來之前就已沐浴更衣,吳氏這才作罷,讓她先歇著然後就出去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8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九〇章 黃曆

  在張家老宅裡住了一夜,羅娉兒晚上還有些害怕,這裡太安靜了,可以說是死一般的沉寂,屋簷下的燈籠在風中也是忽明忽暗叫人好生心悸,猶如鬼宅一般。人都喜歡熱鬧祥和的地方,真不知那張問是怎麼想的,竟然專程住這樣的宅子。

  昨天一整天到今天早上,羅娉兒也沒見著張問,他好像一直呆在屋子裡沒有出來,因為晚上對面的東廂房裡亮著燈。他也沒說要見羅娉兒,仿佛當她不存在一樣。

  一大早,羅娉兒聽見外面有人“呀呀”地怪喊,她便從窗子縫隙裡往外一看,只見好像有個男人在練武。這個人一定就是張問了,羅娉兒很想知道張問長啥樣,她便輕輕將木窗推開一個縫,拿眼睛往外面看。一看之下,倒是發現張問生了副很好皮囊。

  羅娉兒打內心裡對自己被納到張府這樁事沒什麼好感,頂多就算是一樁沒有感情的交易,她早就認了。不過既然是交易,對方的樣子長得好看些總歸是好事,看到張問的長相之後,羅娉兒倒是苦中暗喜了一下。

  因為在窗戶縫裡看,羅娉兒也不怕失禮,便仔細看了許久。張問的樣子讓女人看著十分得養眼,且又不同於城裡那些漂亮後生一般、模樣或舉止總讓人覺得有股子脂粉氣,他那張臉線條剛毅流暢、陽剛俊朗,讓羅娉兒覺得有道陽關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樣,不過就是他的眼睛陰沉了點。

  柔美的雪花悠揚落下,隨著張問的身形飄揚,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不染俗氣的上古劍客,那柄牡丹重劍被他舞得猶如穿針弄線一般輕巧優雅。此情此景,倒讓羅娉兒覺得十分美好。

  張問把一整套“葉青成自創劍法”練了幾遍,花去了半個多時辰,羅娉兒躲在木窗後面也看了半個多時辰,等張問收住劍勢後,她才發現腿都已經站麻了,幾乎動彈不得。

  吃過吳氏做的早飯,又聽見對面東廂房裡傳來了讀書聲:“……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

  中氣十足氣勢雄渾的讀書聲讓羅娉兒忍不住也側耳傾聽。可等張問練完劍,讀完書,就再也沒有了動靜,任羅娉兒屏住呼吸專心傾聽,也再也聽不見他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羅娉兒突然想起吳氏大概在做午飯了,她決定去幫忙。從小就過慣了飯來張口以來伸手的日子,做飯羅娉兒自然不會,不過打打下手眼見什麼做什麼應該還是可以的。既然到了張府,她決定好好融入新的環境,吳氏給羅娉兒的印象不錯,和她相處好了以後在張家也好有個照應,就怕被人孤立背後使陰招,那樣的話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灶房在外院,羅娉兒披了一件斗篷便從月洞門走出去,找吳氏去了。

  果然吳氏正戴著個圍腰在灶房裡忙活,見羅娉兒進來,忙道:“哎喲,你到這裡來作甚,別弄髒了衣服。”

  羅娉兒笑道:“吳姐姐能做的,我也應該做,我給你打打下手吧。”

  “得了,瞧你這雙手,就不是做這種活的人,別客氣了,歇著去。”吳氏輕輕把羅娉兒往外推。

  “我能行的……我去洗菜。”

  吳氏歎了一口氣道:“咱們家又不是缺人做家務,府上那些人誰幹這個,會舞文弄墨鼓瑟吹笙才是正經。那些玩意我卻不會,再說這些活兒我做習慣了,沒事做我閑著反倒不知幹什麼。聽姐姐的,客氣什麼?”

  羅娉兒便笑著說道:“那我在這兒陪吳姐姐說話吧。”

  吳氏笑得合不攏嘴,“咱們家以前就琴心和我談得攏,以後又多了個說話的。”

  張府對羅娉兒來說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一個常常呆在張問身邊的人罩著,羅娉兒想來當然是好事,便說道:“以後我經常陪吳姐姐說話。”

  她實在想不到,在灶房裡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其實就等於是站了陣營,和吳氏混一塊,以後必然要引見餘琴心這些人,羅娉兒在後宮兩派中的站位就等於是確立了……張府後院女人多,人多的地方水就深啊。

  這時羅娉兒歪頭想了想,忽然驚訝道:“吳姐姐說的琴心,莫不是京師名……在琴藝上造詣頗深的餘琴心?”

  吳氏一邊忙活,一邊淡然地說道:“就是她了。”這個吳氏倒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一個名妓算什麼,要是搬出皇太后和沈氏財閥的主人,還有什麼聖姑零零種種的不是更了不得了?

  等吳氏做好飯,擺飯的時候羅娉兒也幫著端碗擺筷,飯桌擺在上房裡,看樣子午飯三個人要一塊兒吃。

  果然,擺好飯之後吳氏便去叫張問到上房吃飯,羅娉兒心下忐忑不安,竟然十分緊張,這該是自己第一次在張問面前露面,她不由得找到一塊銅鏡,理了理頭髮。

  過得一會,張問便走進了上房,只見他穿著一件灰布棉襖,長袍也是一般的布做的。羅娉兒看著似曾相識,才想起那天黃仁直到她們家也是這麼一身打頭,顯然黃仁直是刻意效仿張問。

  和早上練劍時的英武氣勢不同,此時的張問穿了一身簡樸的舊衣服,渾身又有股子儒雅氣息,倒有些像那些窮得叮噹響自命清高的言官了。

  張問進門之後就看到了羅娉兒,他用不經意的隨意神態從她的身上掃視了一下,心道:確是當得起她的名聲,瓜子臉長得不錯,特別是腰身很極品。

  “妾身羅娉兒見過老爺。”羅娉兒款款地作了個萬福,姿態拿捏得十分到位,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有這份優雅的。

  張問做了扶的動作,沒去碰她,說道:“不必多禮。”

  羅娉兒見狀,心裡倒有些異樣,她對自己的相貌身段那是很有自信的,沒料到張問仿佛有些坐懷不亂的樣子。

  “坐,都坐下吃飯吧,這裡算是我的老家,在家裡不必拘謹。”張問一邊坐上上位,一邊招呼二人。

  正如羅娉兒覺得是交易一樣,張問心裡也差不多這麼想,這個女人以前他完全沒見過,對他價值也就是安撫黃仁直一干人以及明朝中級官宦;現在見到了人,張問倒是對她的那副好腰身有點興趣,僅此而已。

  三人默默地吃完飯,吳氏又是拿水果又是端茶送水,將張問照顧得無微不至。等他漱了口,便起身準備回自個的房間,外面下著雪很冷,他樂得宅在屋子裡。剛要出上房的門,張問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羅娉兒說道:“對了,這裡地方小什麼都沒有,你要是覺得無趣就搬到‘借景園’去住,給曹安說一聲就行,曹安會給繡姑說,給你安排一切。”

  張問的這句淡然的話讓羅娉兒心裡一涼,她的心思很玲瓏,什麼事兒一想就通了:雖然自己對張問也沒什麼感情可言,可聽他的意思,好像對自己也沒什麼興趣,要是把我放到大院子裡養著就行,那我下半輩子不是要守活寡了?

  羅娉兒在一瞬間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個張問妻妾成群他肯定都應付不過來,一旦被他邊緣化,守活寡是情理中的事。羅娉兒心裡頓時對自己的命運感到十分悲哀……關鍵是自己沒法得到張問寵愛的話,就無法對父親給予任何幫助,那自己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後宮爭寵勾心鬥角不擇手段,女人們也是迫於無奈,無論為了自己的生活,還是為了娘家的利益,受寵的女人和被冷淡的人,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羅娉兒心道:必須抓住機會在張問面前表現一下。她當即就說道:“老爺請留步,妾身正有件事想說,卻又有干政之嫌,不知當講不當講。”

  “干政?”張問愣了愣,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幹什麼政,朝廷裡那潭渾水也是一般人能攪得明白的麼,他的臉上隨即露出了笑容,饒有興致看著羅娉兒那張俏臉說道:“沒事,你先說說看。”

  “是。”羅娉兒款款施了一禮,“妾身覺得老爺遺漏一件事,刻印新的黃曆。”她只點了一下,心道張問這樣人自然能明白,無需多說。

  果然張問沉吟片刻之後,眼睛裡就露出激動的神情來了,他搓了搓道:“好!這法子好!咦,真是奇怪了,怎麼滿朝的人都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法子呢?”

  刻印新的黃曆,自然就是以新朝為紀年印製黃曆,這東西影響極大,可以給天下人大勢所趨天道難違的感覺,而且先入為主地進去人們的心裡,比突然宣佈取代明朝自立要好得多!這事兒好像朱元璋就幹過,效果十分得好,張問也可以再幹一次啊。

  這下子張問看羅娉兒的眼光真不一樣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到底是翰墨之家的女子……下午你到我房間裡,幫我做些磨墨錄字的事兒,願意麼?”

  羅娉兒一副榮辱不驚的表情說道:“妾身是老爺的人,老爺讓妾身做什麼,沒有不願意的道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9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一章 公侯

  永曆五年臘月,黃河又上演了一場出文的戲,河南某知縣獻上了一塊從黃河裡打撈出來的石頭,上書:大乾將興。如此老套的情景,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上演了一次又一次,但就是這種俗氣老套的東西才能讓老百姓意會。茶館裡的說書人說起通俗易懂的歷史故事來,一般都會說“某大帝出身時天有意象,某年黃河出書預示天機”云云,早已深入人心。

  黃河這條孕育了數千年輝煌文明的河流,經常充當了上天的代言人,恐怕它也是十分無奈……就算黃河真的出書出文,如果不利於當權者的話根本出不了地方就被控制了,只有對權勢者有利的東西才能昭示天下啊。

  隨著上天預示“大乾將興”後,年底市面上又出現了一種以大乾為年號的新黃曆,朝廷拒絕承認是官府行為,但也沒有強加禁止。有識者意識到,張問政權的國號恐怕是“乾”。

  新黃曆銷量很好,購買者主要是普通的老百姓。平民的生活大多還比較拮据,用度時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個用,見到新黃曆當然就先買了,免得等以後又重新買一次,能省一分是一分……至於誰當皇帝,普通人誰在乎?只要天下太平,稅收輕些,誰當皇帝對老百姓來說不過就是個年號,僅此而已。說不定新朝開局還會“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總歸是好事。

  在乎國家大事的人,都是吃飽了有更高追求的人。

  年底搗騰了很多事兒,翻過年之後還是敘用大明永歷年號,為永曆六年。正月間朝臣又鬧騰起來了,首輔顧秉鐮率文武群臣數百人聯名上書請張問稱帝,張問按照章法拒絕了。

  之後一個月時間內,眾臣又連進兩次“勸進表”,張問終於宣佈“拒弗獲授,遂順應天命,即皇帝位”。龍椅上那個小皇帝被趕了下來,張問稱帝,國號“大乾”,改永曆六年為開元元年。(唐朝用過的年號,後世也能用,如“天啟”就用過很多次。)

  既定三月初一日為開國大典,朝廷裡幾家歡喜幾家愁,歡喜的是張問集團的人,將迎來人生乃至家族的輝煌;愁的是明朝的勳親,自個的王朝都玩完了,榮華富貴坐著吃肥的好日子也該到盡頭了。

  西大營六萬班底改名為“御林軍”,正式作為張問的親衛部隊,為保證其忠誠度,明文御林軍將領校尉世襲罔替世代領取國家俸祿;並將在遼東的大將章照急召回京,擔任御林軍指揮使一職。

  這事兒讓朝中大臣頗感詫異,特別是文官們十分抵觸,沈光祚便當著眾人的面說道:“章照在遼東違抗軍令濫殺無辜,不治罪就罷了,竟然有功了!這是什麼事兒?”

  其中有個文官沉聲道:“聽說這人在遼東抗命還抗出理來了,說是幾年前今上對他說過:亮工啊,以後你帶兵去遼東,也讓建虜嘗嘗咱們這滋味。這不都說了幾年了,他還記得,如此一來朱部堂禁止屠殺平民的命令自然就可以佯作沒聽見了……”

  經這文官一點醒,眾官都“哦,啊”地唏噓一片,作恍然大悟狀,心下了然。這章照抗命抗的是朱部堂的命,卻明白地表示只聽張問的,這不時來運轉了?

  又有人說道:“章將軍聽說是有舉人功名的人,可不能把他當大字不識的一般武將,做事還是很有深意的。”

  “那是,那是。”

  大典之前,有許多禮儀規格需要準備,從張問身上的著裝到韶樂佈置,都有章法。但是眾人最關心的還是爵位……

  張問召集了部堂以上的重臣在內閣衙門裡商量這事兒,吵了好幾天都沒弄下來。張問集團所有的功臣都盯著這件事,這對他們才是最實質的東西,一旦爵位定下來,那是關係他們各家百年氣運的關鍵。

  爵位分三級,公侯伯,至於異性王,大家壓力很大,也不奢求了。不過公爵是眾人必爭之地,第一批一等開國輔運功臣,等於說是輔佐張問奪取江山的核心成員,將富貴榮耀之極,不得不讓人垂涎三尺;那些自覺功臣不大的人,也想著侯爵伯爵,總之得弄上一枚鐵劵,才不枉遇到這樣的大好時機啊。

  大臣們分成兩黨,兩邊各自吹捧自己人互為聲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總不能厚著臉皮吹捧自己吧,所以要讓別人為自己搖旗呐喊,也要為別人搖旗呐喊。可不能全都封公爵,只能想辦法讓對方一派的人委屈些,把位置騰出來。

  一個個振振有詞,吹捧著某某人幹過什麼事,作出多大的功勞。張問也做出一副虛心納諫的認真勁來,拿著毛筆在紙上有模有樣地記錄。

  但他的心裡清楚這兩幫人在搞什麼,而且他們都和後宮的人有關係。無非就是張派(張盈)和沈派兩黨,內外聲援,想在新朝的格局中佔據有利的地位。

  張問也是無奈,他心裡再清楚不過:說到底,自己的根基有兩處,一是後宮及外戚,二是跟在自己身邊的老人。如果沒有這兩大勢力,自己什麼也不是,很容易就會被人搞翻。

  既然要當皇帝,他琢磨的就是怎麼加強皇權,否則事事制肘被關在紫禁城裡說什麼都不算數,這皇帝當著有什麼趣味?這事兒得從長計議,反正眼下正在爭權奪利的兩黨動不得。

  吵吵嚷嚷了半天,張問伸了個懶腰說道:“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一會,這事兒讓元輔帶著大夥再議議,擬出個方案呈上來。”

  眾人聽罷跪倒在地高呼萬歲,恭送皇上云云,張問揮了揮手道:“罷了,三月初一後再用禮吧。”

  今天眾臣都穿著紅色的官袍,唯有張問穿了一件舊布衣,因為他既已表明稱帝,又沒有正式登基,所以穿龍袍和官服都不合適,乾脆就這麼一副打頭。

  他從內閣辦公樓出來,走進了北面的另一棟閣樓,二樓上有些休息室,生活用具一應俱全,方便繁忙的時候官吏住在這裡。張問以前也時不時住過這裡。

  走進一間套房,裡面燒著兩銅盆無煙炭暖烘烘的,在這裡侍候張問的羅娉兒急忙走上來幫他脫下大衣。

  “二月春風似剪刀,卻不曾想如今天兒一樣冷。”張問一邊說一邊坐到火盆旁烤火。

  羅娉兒端來茶水,微笑著說道:“多幾日晴天,很快氣溫就上去了,老爺喝杯熱茶暖暖心口。”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只見張盈從外面走了進來。羅娉兒忙屈膝行了一禮,張盈點了點頭,對張問說道:“相公,剛才妾身聽說大理寺卿沈光祚居然提名公爵,這是什麼事兒……沈光祚有什麼功勞?妖書案的時候審了樁案子就能封公爵?”

  張盈這麼大咧咧地說出來,她自己倒是沒有意識到後宮干政的痕跡太明顯了,反而羅娉兒臉上也有些變色,悄悄看來一眼張問。

  張問倒是神情自若,淡然道:“大臣們議的。”

  後宮干政?他心裡比誰都清楚,但就算他是皇帝,皇帝真的說一句話就能把什麼事情都解決麼?沒法子不讓後宮干政,他本來就要依靠後宮,因為自家的底子不夠厚。就像漢朝的外戚干政,本身也有劉氏根基不夠的原因,非一個人的一句話就能解決的。

  皇位是能坐上去了,大夥兒都高興了,封侯的封侯,升官發財的升官發財,張問反而心裡沉甸甸的。這王朝要怎麼定新的規矩?當然會照搬很多明朝的法子,社會發展都是在以前的基礎上變化的,不可能完全摒棄明朝的制度,不過既然開國,也不能完全照搬。

  張盈顯然很氣憤:“新浙黨這幫人真是恬不知恥,什麼阿貓阿狗的都想封侯封爵。像黃仁直沈敬這樣的忠臣,一直對相公忠心耿耿任勞任怨,也沒他們吹得厲害。好像功勞爵位都是玄吹出來的似的……”

  張問道:“黃仁直沈敬這樣的老人,自然是公爵,大家眼睛雪亮,誰還能打壓他們?倒是……章照這個人,怎麼沒人提名?江山最終還是用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咱們不能忘了武臣啊。”

  “大概是章照在遼東幹的事兒得罪了朝廷裡的人,誰也不願意拉他一把。”

  張問聽到這裡,臉都笑爛了,心道:老子真缺章照這樣敢和文官對著幹的人。當即就輕輕拍了拍茶几:“西大營的老兄弟跟著我在槍炮刀劍中血裡趟過來的,就算全天下都忘了他們,我張問記得,沒人提名也沒什麼,我給他提名公爵,給葉青成提名伯爵,也好讓西大營的老人心裡面有個想法。”

  “沈光祚這樣的人沒資格談公爵!”張盈說道。

  張問點點頭:“沈光祚也就是碧瑤的親戚,他被新浙黨捧起來主要也是因為這層關係……不過他確實沒幹什麼事實,封公爵的話難以服眾。新浙黨的人都不封,那不是寒了人的心?我倒是想起一個人:宋應星。此人很少在廟堂上露面,悶頭幹活的人,但是如今我朝歲入兩億,他的大功勞不應該被人忘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0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二章 枚蔔

  協調各方利益是一件技術活,眼看既定登基日期越來越近,張問也有些著急。待張盈離開之後,他忍不住說道:“公侯伯三等,要讓所有人都覺得公道還真不容易,這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本來是皆大歡喜的日子,如果最後搞得大夥心裡添堵豈不大煞風景?”

  就在張問一籌莫展的時候,便聽得羅娉兒輕輕說道:“既然如此,何不用枚蔔的法子?”

  張問聽罷怔了怔,眉頭隨即舒展開了,高興地看著她說道:“枚蔔,這法子好!明朝枚蔔閣臣就用這個法子,又有《書•大禹謨》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雅意十足,不錯……咦,你確是常常能恰到好處地想出好辦法來啊。”

  羅娉兒微微一屈膝道:“老爺謬贊妾身,這種辦法老爺遲早也能想出來,只不過老爺心裡有很多事要考慮周全,想的事比較多,而妾身想得少,所以就能先想出來罷了。”

  “有道理。”張問微笑著打量了一眼羅娉兒,只見她低眉下眼地躬身站在一旁,長睫毛卻微微顫動著襯托著她那雙撲閃的水靈大眼睛,眼睛裡就像藏著無數智慧。

  “時間不多,我現在就過去看看他們還在商議那事沒有。”

  羅娉兒忙取了張問的大衣,抖了抖上面的浮塵,給他穿在身上。她那雙纖白如蔥的手指靈巧非常,十分細緻地為張問整理儀錶。當她為他撫平前胸的衣襟時,手指從他的胸膛上撫過,這種溫柔讓張問十分受用,他頓時感覺胸中一陣衝動,心跳加劇,不由得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感覺她的手很柔軟,冰涼冰涼的,便柔聲說道:“別涼著了,我給你暖暖。”

  羅娉兒的神情微微一變,被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這麼抓著手,她的心裡其實有些屈辱感,便脫口說道:“大臣們都等著老爺呢。”

  她對那事兒的心理準備還不足,此時還真擔心張問淫心大發……如果他真要那樣,也只能從了他,其實想來這叫臨幸,是後宮爭奪的重要事情之一;只不過她本能地有些抵觸,理智上不會拒絕張問的。

  不料經羅娉兒一提醒,張問隨即便說道:“是了,我得先過去,其他的事只能以後再說。”

  說罷他便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羅娉兒看著那道門發了一陣呆,心道:在他心裡到底還是權力和朝政重要。

  枚蔔,也可以說是抓鬮,無論是燒烏龜殼還是抓鬮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

  張問回到辦公樓之後便把這法子說了出來,當然那些功勞最大的人毫無爭議地可以封公爵,也有些人明確地應該封侯封伯,就不用抓鬮了。抓鬮的人是那些爵位有爭議的,比如沈光祚、宋應星、章照這些人。

  眾臣也意識到時間不多,要解決爭議也沒更好的法子,便紛紛附議贊同,起碼抓鬮憑的是運氣,相對公平些。

  當然也可以說是賭,男人們心裡多少有些賭性,這次的賭博真算得上豪賭,爵位這東西多少錢都買不到的。金錢在任何時候都很重要,但此時金錢的重要性並不如後世,有的人有錢卻照樣沒有社會地位,比如一般的商賈。

  計議定,大夥兒便決定通知枚蔔的人明日到內閣衙門現場抓鬮。

  ……章照接到通知後也是十分驚訝,他自己都沒曾想著還能封爵。

  章照被調回北京主持西大營,前幾天才剛到,他在校場上露了一次面便回家了。正巧幾個以前的老將領到他家來敘舊,有繡姑的兄長袁大勇這些人,便在宣南坊章照的家中喝了幾杯,宮裡來人說封爵的事兒,讓幾個老將也一併聽見了。

  傳話的太監說完正事,又說道:“章將軍,有句話兒咱家私下裡說,朝裡的人都沒想著給您提名,只有今上說不能忘了一起真刀真槍殺敵的老將,力排眾議給您提名封爵。明兒您一定趕早,咱家預祝章將軍抓個公爵回來。”

  章照笑道:“借您吉言,可得給包份大大的紅包。”

  那太監臨走時,章照給了錠黃貨,把他樂慘了。待送走太監,一塊兒喝酒的將領不免嚷嚷著恭喜慶賀一番。

  章照幾杯酒下肚,大聲喊道:“妹子,再炒幾個菜,今兒高興多喝幾杯。”

  無人應答,章照也不理睬,因為灶房裡炒菜的“妹子”是個啞巴,她便是以前章照從福王手裡救下來的許若杏,一開始是真當妹子養著,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久了就養成了情妹妹。

  這時一個將領說道:“這麼說來,朝廷裡是真不計較大人在遼東那回事兒了?”

  章照笑道:“什麼不計較?那葉老弟早就提名封爵了,他可是一直在我手下混,怎麼沒見人想著咱?”

  那將領聽罷歎聲道:“什麼大臣部堂的都靠不住,只有張大人心裡面還有咱們這幫老兄弟。”

  章照道:“沒什麼,以後只有當官的怕咱們,沒有咱們怕他們的道理,呵呵,等著瞧便是,以後錦衣衛幹的活都是咱們的。”

  “錦衣衛?”眾將面面相覷。

  章照笑道:“這麼說吧,研製火器以前不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管的麼,現在已經歸咱們西大營御林軍管了,遲早北鎮撫司也得歸咱們;錦衣衛那是明朝的東西,皇上信不過,以後就該咱們西大營上來了。朝裡沒有咱們西大營鎮著,文官只會越來越囂張。”

  袁大勇搖晃著大腦袋道:“這麼說來,以後俺們誰都不用買帳,只需要聽皇上的就行。”

  “自然如此。”章照道,“不過西大營真的接手北鎮撫司後,我還得留下錦衣衛的一幫人,否則就憑你們吃不住那些當官的……看看你袁大勇這樣的人,傻啦吧唧的不夠狠,讓你去對付文官,非得反被人家騎到頭上不可。”

  眾人聽罷都看著袁大勇一陣哄笑,袁大勇被笑駡一番也不作惱,反而摸著大腦袋道:“我也不願意去幹那活兒。”

  章照仰頭一杯酒下肚,又一臉裝屄地說道:“咱們都覺得自個是風,其實不過是隨風飄蕩的沙子而已。”

  幾個人喝了半天的酒,袁大勇等便起身告辭,章照親自相送出門。剛走出門,就聽見街面上有個人正在大聲嚷嚷。

  章照站定,只見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站在當街,身上還穿著明朝青色團領官服,他正大喊:“亂臣賊子毀我社稷,以臣謀君,不忠不孝;張問小人天誅之,我大明忠義之士,絕不能丟掉氣節……”

  過路的人聽清了內容,都逃也似的奔跑著遠離,生怕被這廝牽連了。

  “娘的,這人得了失心瘋麼?”一個將領罵道。

  章照笑道:“他不是失心瘋,清醒得很,無非就是趁此改朝換代的時候,想撈個忠臣義士的名聲罷了,像以前那個方孝孺一般,好讓人們都記得他的名字。”

  “不知道這些文人心裡怎麼想的。”

  章照指著街當中的人群:“來人,把妖言惑眾那人抓住!”

  幾個將領遂和隨從侍衛一起操刀沖上去,眾人一看殺氣騰騰刀劍出鞘的一干人沖來,頓時作鳥獸散,章照走過去,回顧四周道:“別嚷嚷了,你看大夥都像躲瘟一樣躲著你,你死期到了。”

  那老頭昂首挺胸,哈哈大笑:“老夫還怕死麼?我大明死士千千萬,今日老夫權當打頭陣,要殺要剮儘管來吧!”

  章照笑了笑,看著他手裡拿的一張紙,說道:“檄文?”

  “正是。”老頭冷冷道,“正是征討亂臣賊子的檄文,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會起來反抗張問那幫亂臣賊子!”

  章照道:“這張檄文讓你出名應該夠了,要動搖新朝恐怕遠遠不夠……史上那篇‘試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傳頌千古,可也沒能把武則天怎麼樣,不知道您這篇文章寫得如何……來人,抓了,送到西大營中軍拷問!”

  旁邊的將領沉聲道:“大人,這種事兒不該咱們管啊。”

  “我就是管了,這人意圖謀反,朝裡誰還能幫著他說話彈劾老子不成?抓了!”

  眾侍衛聽罷取了繩子,將那老頭綁了個結實,送到德勝門內的西大營中軍。根本沒拷打,那老頭就交待了姓名官職等,名叫楊春是個給事中,並對刻印反動文章供認不諱。但章照認為他有同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叫人用刑。

  西大營只是一支正規軍,自然沒有東廠錦衣衛的那些刑罰名堂,一般軍士犯事就是軍棍、斬首等簡單的處置,要對楊春用刑,最後沒法子只好打軍棍,將他打得皮開肉綻基本上殘廢。

  打完之後,章照又派人大咧咧地抄了楊春的家,將他家的奴婢都抓了起來,但沒逮著他的家人,原來已經送到南方去了。辦完這些事,章照才寫了一份奏章遞上去。

  錦衣衛的人很快也知道楊春被西大營的人抓了,還打了個半死不活,但錦衣衛都很沉默,他們心裡清楚如今的錦衣衛是什麼狀況,還能有資本和西大營對著幹不成?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1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三章 憲禁

  西大營奏報楊春案的奏章遞上去之後,通政司搞不清楚狀況:西大營的事不應該西官廳管麼,還有奏章上說的謀反案什麼時候輪到軍隊來上摺子了?通政使方敏中和幾個官員商量之後,他便決定:“按規矩謄錄一份,把原件送內閣了事。”

  張問現在還沒正式登基,仍舊在內閣辦事,內閣的工作他也兼著,章照的奏章最終到了他的手裡。

  一看到章照辦的這件事,張問頓時就樂了,心道:章照這人辦事,真讓我省了不少心。

  西大營插手管起謀逆的案子,如果得到朝廷的認同,錦衣衛的職權歸屬到西大營名下也就等於是生米煮成了熟飯。正巧上午要在內閣衙門“枚蔔”爵位,眾大臣都要來,張問決定趁這個機會辦成此事。

  紅通通的太陽早早就升起,又是一個晴天。果然如羅娉兒所說,晴幾天氣溫就會自然回升,張問在內閣住了一晚上,一大早起來沒穿襖子,就穿了一件葛袍也不覺得冷。俗話說春捂秋凍對身體好,不過他仍然把棉襖丟在一邊,身上頓時輕鬆了不少。

  在胥役的侍候下洗刷完畢,吃了點早飯,張問也顧不得練劍便直奔辦公樓。顧秉鐮黃仁直等大臣,還有那些前來抓鬮的人都已到達,只等張問來主持枚蔔大事。

  他一走進大堂,眾人便跪拜高呼萬歲。

  “起來吧,別拜了。”張問揮了揮手,走上公座正位,又說道,“現在不用那麼多繁文縟節,都坐下議事。”

  眾人遂按高低品級分坐兩邊,顧秉鐮起身說道:“封爵事關重大,請皇上御筆親題。參加枚蔔的人拿到什麼字就是什麼爵位,再無二話。”

  一個綠袍吏員立刻走到公座一旁,躬身磨好墨,張問見狀便提起毛筆道:“也好,寫好了讓元輔主持枚蔔,今天就把這樁事敲定了。”

  待張問寫好紙條,顧秉鐮鄭重其事地傳視眾臣,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到一個木盤子裡,讓大夥來抓鬮。張問看到顧秉鐮那樣子,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說到底今天不就是場賭博麼?

  搗騰了半天,結果總算出來,張問比較關心章照和沈光祚二人:他們的運氣一般,都抓到個侯爵;倒是一向低調的宋應星運氣大發,竟然抓了個公爵,讓大夥都目瞪口呆。

  宋應星平時不怎麼參合朝政,一心管理他的工商事務,這時稀裡糊塗地弄了個公爵,笑得他嘴都合不攏。而黃仁直等人見這傢伙竟然和自己一樣的爵位,也是哭笑不得,但事前顧秉鐮就說了“拿到什麼就是什麼,再無二話”,人們也只好認命。

  抓鬮之後,張問便叫人記錄在案,只待登基那天公示。辦完這事兒,張問又摸出了一份奏章,說道:“昨晚收到的,亮工章照抓了個意圖謀反的給事中……以後這種事還會有,沒辦法,只有嚴辦!”

  眾臣心裡明白:這事兒該御林軍管?

  章照站起來說道:“有皇上的一句話,微臣責無旁貸,定然嚴厲處理那些心懷叵測妖言惑眾的人。”

  這時終於有個文官冷冷地說道:“御林軍是護衛皇上的軍隊,什麼時候管起審案來了?”這句話真是說道了在場所有文官的心坎上。章照抓了個當官的,而且擅自嚴刑逼供,讓大夥心裡都覺得十分不妙,可顧秉鐮黃仁直這些老傢伙誰也不願意出頭說話,因為事關謀反,拿這事來說豈不是忠心有問題?

  自從張問執掌朝廷大權之後,明室衰微,東廠錦衣衛上邊失去了靠山,沒法子動張問一党的官員,他們已經消退了好幾年。這時候西大營站出來敢抓官員了,而且西大營是張問一手建立起來的,靠山很硬,西大營是不是要替代東廠錦衣衛的職權?

  誰都不願意頭上平白懸上一把利劍不是,又一個文官站出來說道:“散佈謀逆之言,理應嚴辦,可也不該御林軍管這事。”

  就在這時,只聽得章照說道:“西大營不管誰來管?錦衣衛麼,錦衣衛是誰的錦衣衛?”

  錦衣衛是誰的錦衣衛……這話說的,張問聽罷幾乎想拍案叫絕,他忍住沒有表現出來,回顧左右時,只見眾人都變成了悶葫蘆,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過了一會,張問才和氣地說道:“亮工說得也很在理,東廠錦衣衛臭名昭著,咱們大乾總不能把什麼東西都留下來。大乾立國,先把東廠錦衣衛解散了,也是大快人心的事。至於查辦逆黨,亮工願意辦,就交給他去辦。周禮曰‘令群吏憲禁’,就在御林軍西大營設一個憲禁司,把東廠錦衣衛的事兒都兼了。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章照率先高呼道:“微臣遵旨!”

  過了片刻,人們都意識到一開始就和皇帝對著幹並非明智之舉,這才陸續附議。今日張問和章照一唱一和,非常順利就把東廠錦衣衛的這處大權攬到皇權之下,章照的表現讓張問十分得滿意。

  內閣的議事散了之後,章照下來立馬就著手建立“憲禁司”,下面的機構和人馬不就是錦衣衛麼,把裡面的大頭目換成御林軍的人,什麼都是現成的……只不過換了個名字,錦衣衛變成了憲禁司,錦衣衛校尉變成了“憲兵”,實際上換湯不換藥。

  新的機構中,編制內可以世襲的校尉統稱憲兵,編制外跟著辦差的胥役一類的人物稱為軍餘,這種機關還有眼線、臥底、流氓地痞等組成,形成一個龐大的管制網絡,對鞏固皇權作用巨大。明朝皇帝想出的一些東西,經驗證明效果不錯,張問也就設法延用,不過都得換個名字,不然怎麼稱作新朝呢。

  ……

  利益分配基本上協調好了,登基大典也越來越近,張府上的人也分批搬進了紫禁城。張府“借景園”和老宅兩處房產,張問留給了曹安,並留下一干奴僕和城外的莊園給他,讓曹安也當起了老爺。

  一人稱帝,雞犬升天,舊的勳親權貴被無情地奪取了特權和財富,新的權貴瘋狂瓜分了王朝的權利……張問需要這些既得利益者來擁護他的政權。

  他的老婆張盈老早就搬到坤甯宮去了,尊貴的地位奢華的生活都讓她十分著迷,這裡將是他統率後宮的舞臺,玄衣衛衙門也在坤甯宮東南角的一個偏殿裡,這個機關滲透內外勢力已經不小,張盈這個皇后名副其實,恐怕沒有哪個大太監敢欺負到她頭上去。

  張盈便對她的妹妹說道:“以前你當皇后,太監都能欺負你,明朝連主僕之分都搞不清楚,是不是早該換咱們大乾朝了?”

  她的妹妹張嫣默然無語,完全不像她姐姐那樣開心。張盈見狀拉著她的手說道:“過段時間讓皇上封你個貴妃,別繃著張臉,你就算做貴妃也比以前做皇后舒坦,還有咱們志賢生來就是太子,你下半輩子註定榮華富貴,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張嫣笑了笑:“姐姐,我沒有不高興,現在我們姐妹又能在一起了,就像以前那樣,從未分開。”

  ……登基前夕,張問也來到了乾清宮,這裡將是他作為皇帝的住所。乾清,象徵著皇帝的所作所為象清澈的天空一樣坦蕩,沒有幹任何見不得人的事,但好像總是事與願違。

  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坐落在單層漢白玉石台基之上,殿前寬敞的月臺左右分別有銅龜、銅鶴、日晷、嘉量,前設鎏金香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臺甬路與乾清門相連。

  一切都莊嚴神聖富麗堂皇。張問站在前面的石梯上看著這樣場景,感覺猶如身在夢中。

  十餘年的時光猶如在昨日,他錯覺自己還是一個小地主一樣。這時候他心裡想:劉邦奪取天下之後,是不是也會產生自己仍然是泗水亭長的錯覺?

  “奴婢叩見皇爺。”一個聲音把他從遐思中拉了回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王體乾正跪在地上。

  王體乾一身青色葛袍腳蹬棉鞋,這麼一身打扮倒讓張問覺得有些不習慣,在他的印象裡,每次在宮中見到王體乾他都是穿蟒袍。很快張問就意識道:蟒袍是明朝皇帝賞賜的,如今王體乾不穿蟒袍了,也是一種歸順的體現啊。

  張問便笑道:“你還是第一次向我跪拜吧?”

  王體乾忙道:“奴婢想天天都向皇爺跪拜,只等皇爺給奴婢這樣的機會。”

  張問聽罷哈哈大笑,親自扶起王體乾,說道:“我是個念舊的人,你願意,我當然會給你機會。司禮監的印,你還是掌著吧。”

  王體乾聽罷頓時一喜,高聲道:“皇爺萬歲萬萬歲。”

  張問想了想又道:“以後乾清宮以南你可以隨便走動,後邊你就別去了,她們對你沒什麼好感。”

  “謝皇爺體恤奴婢,從今往後,奴婢維皇爺馬首是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問點了點頭,又仰望了一眼白玉臺上的宮闕,歎道:“看來以後這地兒就是我的家了,這個家真是大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2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四章 天命

  三月初一卯時,皇極殿大朝,為開國大典。天剛濛濛亮,紫禁城到處燈火輝煌,承天門上禮炮齊鳴,響徹了整個北京城。從承天門今天安門、端門,到午門,城樓上的鼓聲齊鳴,雄渾非常,上朝的文武百官在中軸線上排成了長長的一串,燈籠連貫猶如一條火龍。

  張問夫婦已穿戴整齊,來到了皇極門準備上朝。大乾朝復古禮,續漢家衣冠,所以張問身上的冕服上衣為黑色,下裳為紅色,身上繪“十二章”:上衣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六章紋,下裳繡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紋。帽子上有十二道旒,旒也就是那種珠簾,從帽子上垂在臉前面,這玩意很影響視線,倒讓張問有些不習慣。

  張盈也穿上了皇后禮服,以青色翟衣為基調,頭戴鳳冠,腰系玉革帶,配以五彩大綬、玉佩等物,大氣而隆重,她在銅鏡了照了又照,對這身裝扮十分滿意,臉色潮紅,已是興奮非常。

  鼓響之後,二人便一同走出皇極門,坐上了輦車,前呼後擁與眾大臣一起向皇極殿徐徐而行。左右是御林軍護駕,清一色的閃亮鐵甲,馬匹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度合一,步調合一,走起來章法有度。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到皇極殿前,只見一個十余歲的孩子身穿龍袍在太監的“護送”下走了出來,他便是明朝最後一個皇帝永曆帝朱由榔。朱由榔被軟禁在乾清宮都好幾年了,今天幾乎是他第一次在群臣面前露面,可惜的是一露面就要頒佈“罪己詔”,詔書都是別人寫好了的。

  張問看見朱由榔出來,也不禁為他感到悲哀,很顯然皇帝當得不好或者運氣不好日子也很不好過,石階上面那朱由榔就是很好的例子。

  朱由榔看著手裡的詔書,慘白著一張臉,後面的太監輕輕提醒了一句,他才極不情願地念道:“朕即位以來,天下愁苦,朕德不類,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禪讓帝位,以息天怒人怨……”

  待朱由榔念完,張問便朗聲說道:“朕上奉天命下順民情,受禪登極,續漢家衣冠禮樂,開國大乾……”

  說罷,群臣跪拜於地,高呼萬歲,聲音響徹雲霄。張問夫婦遂拾級而上,文武百官也隨即跟著上了臺階,只剩下朱由榔伏拜於道旁,淒淒慘慘好不悲涼。

  就在這時,皇極殿中的中和韶樂響起來了,在慷慨的樂聲中,張問攜皇后慢慢地登上了正中的寶座。這座象徵著皇權的髹金漆雲龍紋寶座,設在大殿中央七層臺階的高臺上,後方擺設著七扇雕有雲龍紋的髹金漆大屏風,周圍擺設象徵著太平有象的象馱寶瓶,象徵君主賢明、群賢畢至的甪端,象徵延年益壽的仙鶴,以及焚香用的香爐、香筒。

  張問坐到上面時,心跳幾乎都停止了,整個大殿也仿佛悄無聲息,他的全身就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腦子裡一瞬間竟然空白。

  旁邊的一個香爐上刻著山河圖形,整個天下仿佛都掌控於手中,東面的寶案上放著傳國玉璽,詔案上放著詔書……這一切,真真是權力的象徵,至高無上的權力!

  “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歲這兩個意義非常的字在寬闊的大殿中回蕩,雖然只是祝福,但聽著真是舒坦啊。在這一刻,張問意識到,一旦坐上這把椅子,自己再也不想下去了。

  俯覽群臣,只看見呼啦啦的一片後背,所有人都虔誠無比地伏在地上,又加上香爐裡香煙繚繞,張問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仙,起碼是天上派下來的神。這時候他相信,幾乎所有的皇帝都認為自己和上天關係密切,天子確有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裝作用淡然的口氣說道:“列位臣工平身吧。”

  群臣謝恩之後,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按秩序有條不紊地站成隊列,大夥按部就班一絲不苟十分注意儀態,因為有鴻臚寺的官員專門負責糾劾那些失態的人,在殿上失態可是大事,丟官罷職都有可能。

  這時陳設在大殿中的樂器已停止鳴奏,大殿中十分安靜。張問在高高的寶座上向下一看,將眾人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要看到自己只能抬起頭,但沒人敢這樣幹。一種位置上的優越感頓時油然而生。

  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太監,已遠遠地站在角落裡,因為剛才群臣在行叩拜之禮,他們是不敢站過來受禮的。張問便說道:“王體乾,代朕宣詔。”

  “奴婢遵旨。”王體乾小心翼翼地跑到詔案旁邊,拿起一份詔書,走到寶座下側,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父母為天下至,定號為乾。普天之下,莫非乾土;率土之濱,莫非乾臣;改元開元,量德定次,論功封爵……”

  爵位是已經商量好的,現在用詔書的形式頒佈天下,賜予鐵劵,眾位功臣的地位便合法了,雖然之前大夥對爵位爭執不休多少有些不滿,但現在那些情緒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聽到詔書裡確定了自己的爵位,那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啊。在場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定的好處,那些封侯封爵的人,一想到自家一躍成為了天下的權貴階層而且用法律的形式定了下來,心下就有種說不出的高興。

  封賞之後,又宣佈大赦天下,只要不是罪大惡極的人,都無罪釋放,新的王朝想讓儘量多的人對自己產生好感。最後宣佈朝廷將輕徭薄賦與民生息云云,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政策,可以慢慢地鞏固政權。

  宣詔之後,又有有司官員唱頌詞,一套禮儀步驟下來,已經到中午了。人們早就算好了時間,正好賜宴在宮中吃午飯,擺上桌案,除了皇帝和皇后,其他人都席地而坐,上菜吃飯,音樂響起,教坊司派出一干美女在中間表演跳舞,整個一歌舞昇平的景象。

  ……

  登基之後的一個月,張問十分勤政,又是祭天又是天天上朝。他住在乾清宮裡,每天天沒亮就去皇極門“禦門聽政”,然後回到乾清宮西暖閣批閱奏章……以前他就幹過內閣大臣的工作,處理奏章還是很有經驗,當然主要還是享受上朝時那種高高在上被人膜拜的感覺。

  不料才幹了一個月,他就有點受不了這種勞累的日子了,每天要處理的奏章竟然有好幾百份!就算一直不睡覺幹起來都夠嗆。天下大權集中于皇帝,要事事躬親的話,比以前幹閣臣還要累,內閣起碼還有人分擔。

  張問坐在禦案後面,看著成堆的奏章心道:這麼幹下去,別說萬歲,這皇帝當不了十年就累死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王體乾,心道:讓司禮監代筆批紅倒是個好法子,但不能讓王體乾一個人幹,得物色個人牽制著。內閣也要增補人員……須得有平衡才是,不然我這皇帝能坐穩麼?

  王體乾這段時間倒是很閑,東廠也給解散了,以前東廠的權力被玄衣衛取代;司禮監也沒什麼事,奏章都送到張問這裡來他親自批閱。

  張問放下朱筆,伸了個懶腰,用不經意的口吻說道:“王體乾,最近你倒是得閒了啊。”

  王體乾本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在出神,但張問一說話,他立刻就躬身道:“奴婢侍候皇爺就是最大的差事。”

  張問道:“朕得給你找點事做……今天這些摺子,你替朕批紅,有特別重要的再挑出來。”

  王體乾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只是恭恭敬敬地說道:“遵旨。”

  說罷張問便站了起來,放心地交給王體乾去幹,剛開始這一天兩天,王體乾肯定沒膽子耍花樣。

  時間長了這種法子當然不行,現在內閣幾乎名存實亡,只有顧秉鐮一個人在裡面混官俸,奏章都是直接送宮裡,基本沒有內閣什麼事兒……要是就這麼把政務交給太監,那可比明朝的制度還要危險。

  如果皇帝的精力夠好,不要宰相也不要閣臣,凡事親自朱批,這樣的話皇權最強大,大權集於一身,朱元璋廢除宰相制度之後就這種狀況。可是後來的皇帝就沒那種精力了,只好加強內閣的權力,形成了內閣制度,實際上明朝中後期的內閣比宰相權力還要大。皇權與相權的衝突,從來沒有間歇過。

  嘉靖帝設法形成了內閣首輔制,通過控制內閣控制朝政,然後他花大量的時間修道玩女人,皇位照樣坐得很穩。

  張問覺得嘉靖的幹法比朱元璋好多了,辛辛苦苦終於做了皇帝,有許多人間樂趣沒有體驗,成天耗在處理奏章上面,豈不是對不起做了一回皇帝的大好機會?

  他一邊想,一邊從暖閣裡出來,剛到天橋,正遇到太監李芳,李芳急忙跪倒請安,張問道:“對了,正想叫人辦件事,朕想搬到養心殿去住,你去安排一下。”

  李芳聽罷頓時一喜,他正後悔以前跟錯了主。現在張嫣都不過問事兒,李芳也就只好夾著尾巴做人,時常看王體乾的臉色,如今有機會給張問辦事,他當然高興極了……既然皇帝下旨委託他安排寢宮,那以後他就可以借機到養心殿服侍,機會不就來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3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五章 桑槐

  李芳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什麼心思都喜歡表現在臉上,他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正遇到和他關係很好的太監龐承平。龐承平一看李芳的臉色,立馬就說道:“李公今兒一定遇到了什麼喜事。”

  兩個太監都比較胖,樂哈哈的就像兩尊米勒一樣。但相比之下李芳的臉要周正些,圓圓的臉蛋看起來胖乎乎的很是順眼,雙下巴富富太太的樣子,小眼睛總是眯著,就算面無表情也仿佛在笑呵呵的一樣;而龐承平的臉卻不甚協調,上小下大,兩腮鼓出,看起來凶巴巴的樣子。

  這大概也是李芳受到了上邊賞識、而龐承平只能跟著他混的原因之一,所以就算是太監長相也是很重要的。

  “啥喜事兒?”李芳答巴著扁扁的嘴,“不過就是皇爺要搬到養心殿去住,讓咱家拾掇拾掇……哦,對了,皇爺登基,按規矩是要在全天下選美的,這事兒誰在辦?”

  龐承平想了想,突然想起來後就說道:“想起來了,李朝欽,乾清宮執事牌子李朝欽在辦這事,王公公安排的。選了五千五百人進來,經過三道坎,現在還剩兩千人了,都住在宮後苑裡。”

  這選美活動是延續明朝的制度,每逢登基、皇子婚事等喜事,是必要搞的。具體的步驟大約有五六步,龐承平說的經過三道坎,那剩下的美女就已經經過三道程序了。

  第一步自然就是“采女”,朝廷派出多路人馬到全國各地物色出十三歲至十六歲的淑女五、六千人,在付出一些金銀作為聘禮後,就責令其父母在某年某月裡把她們送到京師,否則就是抗旨,要問罪抄斬,不幹也得幹。

  待所有的美女雲集京師後,太監再進行第二次挑選,每百人排成一行,按年齡大小排好,逐個察看,然後淘汰一千名左右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女子。次日,留下的女子們仍像上一天那樣列隊,太監們以極挑剔的眼光察看她們的眼、耳、口、鼻、頭髮、皮膚、頸項、肩膀、背部等,一一篩選。繼而又讓她們自報姓名、年齡、籍貫,以觀察她們的音色和神態,如果口齒不清,嗓音粗濁,或應對慌張的,又須出列,這樣又淘汰掉兩千餘人。

  現在宮裡剩下的那兩千美女大約就走到了這一步,質量已經算不錯了。

  接下來還有一些過場:太監們以尺量那些秀女的手腳,再叫她們走幾十步以觀步態,再除去一千左右的不合格者。那最後一千餘人又被一些穩婆帶入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捫其肌理”,經過又一番令人難堪的折騰之後,入選者只餘下三百餘人。這三百餘名女子被禁在宮中一個月,由專人熟察她們的性情言論,進而判定她們的性格、作風、智愚與賢惠否,通過這一過程,挑出了被認為是“秀色奪人,聰慧壓眾”的佳麗不到一百人,即被收為宮女或封為妃嬪。

  皇宮裡那數千上萬的宮女,都是這麼來的,皇帝身處無數精挑細選的美女當中,是實至名歸。

  走完整套程序需要一兩個月,李芳急欲討好張問,自然等不了那麼久,當即便說道:“隨我到宮後苑看看,先挑幾個新鮮的弄去養心殿侍候著。”

  龐承平也是個喜歡沒事找事的人,聽李芳這麼一說,想也沒想,兩人便一拍即合,趕去了宮後苑。宮後苑就是後來的御花園,在坤寧門北面。

  李芳一到宮後苑,便嚷嚷著叫在這裡管事的太監和女官把美女們叫出來集合。

  張問剛登基不久,紫禁城裡的人員職位等都變化不大,但是勢方面究竟誰能得寵大夥還拿不穩,所以誰都不願意得罪李芳。而且這廝以前很得張嫣的寵信,現在張嫣被封了貴妃,而且是皇后的親妹妹,大夥就更不願意和李芳過不去了。太監們只得一面聽從李芳的話,一面派人去通知全權掌管選美的李朝欽。

  一大群少女被從各個房間裡叫出來,到欽安殿前面集合,只見鶯鶯燕燕呼啦一片,直叫人目不暇接。著裝也是五花八門,選了那麼多女子進來,遲早又會淘汰絕大部分,不到最後宮裡當然不會花費冤枉錢給她們置辦衣服,所以她們都穿著從家裡帶過來的衣物,什麼都有,有荊釵布裙的,有綾羅綢緞的,從穿著上就可以看出她們的出身。不過無論是什麼出身,到了這裡都沒用,出身再好還能和皇家比麼,唯一管用的就是長相和儀態……在這等級制度森嚴的時候,後宮選美倒是做到了唯美是舉的公平。

  她們的表情也是憂喜不同,有的悶悶不樂,有的眨巴著眼睛十分高興。倒不是所有人都不願意進宮,很多女子在家衣食朝不保夕,過著窮困辛苦的日子,在她們看來,皇宮這地方就是錦衣玉食的代名詞,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東西;也有的女子自命不凡,想體現出自己傾國傾城的價值,希望在選美中脫穎而出成為皇帝的女人。明朝時有個女子就是參加了一次皇帝篩選嬪妃的活動,過關斬將一路走到了最後,卻在最後五選三的決賽中被淘汰。但她照樣很高興,因為經過如此嚴格的競爭,證明了她是全天下前五的美貌女子,而且沾了皇家的仙氣,回家之後從此便看不起一般的男子,以至於終身未嫁。

  當然,大多數還是極不情願地被逼的,因為美女大部分都應該出身富戶,這樣才更容易保持肌膚光潔,她們可不願意到宮裡守活寡,只是被逼無奈才被送來的。於是經常發生這樣的狀況:民間一聽說宮裡要選美,適齡女子就急著出嫁。以至於很多牛糞都莫名其妙地娶到了鮮花。

  她們也是無奈,一般女子入得皇宮,就等同於被剝奪了終身的自由,為保住宮中的秘密,大多女子都只有在宮中等死。宮廷法規嚴禁宮外之人為宮女傳遞書信或物品,一旦犯禁,皆論以死。年老後,為防止宮人洩漏禁中之事,年老的宮女被禁錮在倪衣局,仍不可出宮。於是,女子入了宮,如果在宮內又不是有點地位的妃子等,也就意味著這一輩子再也別想和親人相見……所以父母把她們隨便嫁個人,就算再不滿意,也可以和女兒見得幾面,總比送進宮中不知死活來得強。

  李芳面對的就是這麼一群女子,他睜大了眼睛想挑出幾個絕美的來……可是突然這麼一大群美女出現在面前,李芳看起來幾乎長得差不多,怎麼選讓他十分迷茫。美女讓男人喜歡,其實有情欲在作祟,有的女人長得並不是特別漂亮,但是對男人很有吸引力,這種東西自然不是一個太監可以感覺出來的。

  李芳便回頭對龐承平說道:“你也幫著看,挑幾個好的出來,一定要最好的,皇爺讓咱家拾掇養心殿,這是多麼重要的事兒!怎麼拾掇,其一當然是陳設用度,其二當然就是侍候在裡面的人,咱們一定要辦好了。”

  龐承平現在幹著出宮採辦用度的差事,那是多麼肥的一個缺,全靠李芳把他當自己人提攜才能幹上,所以李芳的事,龐承平當然要盡心去辦,他當下就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將一對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圓,不過他其實也比李芳好不了多少,看著一群高矮胖瘦都挑選過的身材適中的女子,實際上在他們看來外貌幾乎差不多。

  就在這時,只見李朝欽急衝衝地向這邊走過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報信的小太監。

  “喲,原來是李公公和龐公公。”李朝欽走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和兩個胖子太監比起來,李朝欽和一根乾柴一樣瘦巴,而且尖嘴猴腮的樣子,李芳頓時就想到一個意境:猴子。

  李朝欽的臉顴骨較高,臉面較長,嘴骨突出,加上皮膚暗黃,乍一看還真像沒進化完全的人一般。

  不過人不可貌相,他貌似野人,腦子卻並不糊塗:這倆胖傢伙跑到這裡來摻和什麼?媽的老子是王公公的人,他們還想來管老子?

  王體乾和李芳一向不和,李朝欽是王體乾的人,自然不用給李芳什麼面子,當下便陰陽怪氣地回頭說道:“對了,咱家養得那只狗你調教順了麼?”

  那小太監沒搞清楚李朝欽為什麼突然說起狗了,一時支支吾吾不知怎麼應答。

  李朝欽又道:“它還喜歡去幹拿耗子的事兒麼?”

  這下小太監聽明白了,這不是在指桑駡槐地說李芳那倆胖子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麼,小太監忙配合道:“可不是,還喜歡拿耗子,教都教不會。”

  李芳的臉立刻變成了豬肝一樣,這時龐承平已經跳出來了,指著李朝欽道:“媽的,你敢罵咱們是狗!”

  李朝欽笑道:“喲喲,龐公公,您生哪門子氣,咱家什麼時候罵你是狗了?”

  龐承平道:“你剛剛不是在罵咱們是狗?”

  李朝欽道:“我可沒說您是狗,是您非得一而再地說自個是狗。”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5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六章 白衫

  李朝欽指桑駡槐地說倆胖胖太監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罵將起來,旁邊那些采女樂得看他們吵架,她們也不害怕,反而覺得太監們拌嘴好有趣哦,有的女子還忍不住掩嘴嗤嗤直笑。

  當然她們還不瞭解其中爭鬥的殘酷性,如果爭奪的時候栽了大跟頭,太監們結局是很悲慘的,也許化屍場就是歸宿,真叫一個死無葬身之地。

  李朝欽的模樣是尖嘴猴腮,口牙倒是非常利索,說話一串一串像琵琶連珠銃一樣劈裡啪啦:“咱家只和下邊的人說養的那條黃狗,你非要說自己是狗,還一定要是咱家那條黃狗,這什麼事兒?”

  龐承平說不過,只得胡攪蠻纏破口大駡。旁邊的李芳雖然沒有參加罵戰,但是李朝欽明顯是把他一塊兒罵了,李芳的一張圓臉已經拉成了長臉,不開心極了,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李朝欽!咱家告訴你,這事兒你要是敢來攪和,皇爺不高興,一句話就要了你的狗命!”

  李朝欽聽罷心裡一冷,這傢伙竟然搬出皇爺來了,他留了心眼,心道:李芳就算氣極了,沒不敢沒事就往皇爺身上扯,這事兒說不定還真和上邊有關係。

  雖然這麼想,但李朝欽嘴上依然不服軟,“豁!咱家是嚇大的?”隨即又用抛磚引玉的心思說道:“選宮女是王公公交代下來讓咱家負責辦的事,要是咱家辦得不好,皇爺自會傳諭教訓,你們是來傳上諭的?”

  李芳和龐承平當然不願被這廝忽悠上假傳聖旨的罪名,急忙搖搖頭。

  李朝欽見狀說道:“既然不是傳上諭的,這件事根本就和你們不沾邊,那你們在瞎攪和啥?趁早走,別自討沒趣。”

  “讓咱家走沒關係,到時候皇爺在養心殿住得不舒坦,對服侍的人不滿意,咱家就說是你李朝欽阻撓咱家辦差。”李芳仰起頭,冷冷地說道。

  “皇爺讓你負責選養心殿的人?”李朝欽道。

  這時李芳是更加得意了,鼻孔幾乎都對著天空,雙下巴因為仰著頭把皮膚繃緊變成了單下巴,“皇爺金口玉言,吩咐咱家全權安排養心殿的事。哼,在這紫禁城裡,什麼事兒能大過皇爺的事?你也摸著肚皮想想,咱們的本分是什麼,你倒好,拿著什麼王公公嚇唬老子?王體乾是你的親爹主子,你眼睛裡連皇爺都沒有了?”

  李朝欽一聽,頓時意識到不能乘口舌之快了,萬一這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別說自己不好過,恐怕連王體乾也得連累。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王體乾說的那件事:章照為什麼沒罪,還能封爵,委以重任,其中的玄機便是他那句皇上幾年前說的話。屁股正,一正掩百醜,態度沒拿對,幹得再好都是白搭。

  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大太監能屈能伸,李朝欽急忙服軟道:“來也不打聲招呼,咱家怎麼知道您是得了皇爺的差事?再說選美這事還不是替皇爺辦差,王公公是得了皇爺的首肯,然後才把事兒交代下來讓咱家辦,咱家接了王公公的事,也就是為皇爺辦事。得了,既然是這樣,您隨便選,這些人選進來不就是侍候皇爺的麼?”

  “哼!”李芳趁機找回面子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一隻搖尾巴的狗還想上桌子?”

  李朝欽聽罷臉色十分難看,但還是忍了,事兒到了這個地步,吵下去對自己沒有實質好處,何苦強要那股子閒氣?

  二人把李朝欽丟在一旁,重新去看那些美女。莫名其妙地被氣了一頓,他們更沒啥審美的心思,那些女孩兒一個個都長得挺周正,他們也分不出來什麼是極品,什麼是普通貨色。

  李芳回頭看了一眼李朝欽:“這是皇爺親口交代下來的事,辦砸了你也脫不了干係,看看,你這裡哪幾個好的,挑出來。”

  李朝欽冷笑道:“咱家要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哪些好,還費那麼多事兒從五六千人中慢慢篩選?”

  一句話就是關老子屁事,但李芳也沒話說,確實是那麼個理兒,真那麼容易看出好壞,還費那勁作甚?

  龐承平見其一籌莫展,靈機一動想出了個法子,在李芳的耳邊悄悄說道:“咱們各種類型的都選一個,總有一個是皇爺喜歡的吧?”

  李芳道:“可你看她們,高矮都差不多,胖瘦也適中。”

  龐承平回顧了一圈,低聲道:“有了,總有區別,您看她們的表現,有的皺著眉頭,有的笑嘻嘻的,有的很熱切。咱們就選三人,選一個高興的;選一個愁的,那個什麼‘西施效顰’是這麼說的吧,這種貨裝清高,也是一種口味……”

  “蠢材,那叫東施效顰。”

  “是,小的可比不上李公的才學,得李公指點……還有那種,拿眼睛盯著咱們看,熱切地希望咱們選中她的。從一笑一顰間就分出三種來,李公說小的聰明吧?”龐承平討好地笑著。

  李芳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不枉咱家栽培你這麼久。”

  兩人便在花叢中穿梭,因為李芳“眼光更好”便負責看那種高興的和熱切的,龐承平看那種皺著眉頭的。

  龐承平率先發現了目標,發現一個哭喪著臉的,頓時十分高興,指著那女子道:“你,過來。”

  那女子捂著肚子,依然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走了過來,龐承平不禁問道:“你皺著個眉頭幹啥,選進宮裡不高興?”

  女子忙搖頭道:“沒有,奴家這幾天身子不舒服,肚子疼。”

  龐承平很快回過神來,說道:“晦氣,趕緊站回去。”

  旁邊看戲的李朝欽哈哈大笑,樂得前僕後仰。

  那邊李芳專門瞅准那些帶笑臉的看,但大部分人被他瞅了之後都不笑了,只有一個依舊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李芳便點中了那女子。同樣,這些女子都是良家子,在禮教上哪裡能和“男人”對視的,見著李芳的目光,一個個都低眉垂眼地看著自個的腳尖。總算看到了一個,李芳看她時,她沒有回避,反而用一對美目深情款款似的看著他,李芳大喜,遂叫她也出來。

  三個人,貼身侍候張問起居應該夠了,本來養心殿也有當值的太監宮女,李芳選三個新人出來,為的就是想讓張問圖個新鮮。

  選到了人,李芳和龐承平帶著人就走,他們來宮後苑倒不是專門來干涉李朝欽,李朝欽這時才松了一口氣。

  一路上,李芳說道:“宮後苑那邊幾千個女子,最後只能剩下不到一百人入選,而且幾乎都見不著皇爺,你們仨今兒遇到咱家是走了大運,以後皇爺要是喜歡你們,喝水可別忘了挖井人。”

  先前敢於迎著李芳的目光看的那女子說道:“還沒請教公公的尊姓大名呢,以後皇上問起奴家等怎麼來的,也好報上公公的大名,好讓皇上知道公公在實心辦事。”

  “喲。”李芳的眼睛頓時一亮,“瞧這話說的,可真叫人愛聽。咱家是李芳,司禮監秉筆太監……剛進宮的人,你算腦子好使的,叫啥名兒?”

  那女子道:“回李公公,奴家名喚陳沅。”

  李芳點了點頭:“好生侍候皇爺,把他老人家侍候好了,咱家不會虧待你們。咱家說句不自謙的話,在這偌大的紫禁城裡,除了上頭的主人,咱家還沒怕過誰。”

  一行人一邊說,一邊向乾清宮西邊的養心殿走。到了養心殿,李芳把人交給一個女官,說道:“今晚上皇爺處理完國事就會到養心殿歇息,你們沒多少時間收拾,去沐浴後換身衣裳,女官給你們講規矩時一定要用心聽著。”

  說罷,李芳又對那女官交待了幾句,比如一定要給她們穿時興的衣服,裝扮一定要漂亮之類的。

  養心殿后殿東西耳房外面有幾間偏殿,內設有浴室,也有嬪妃等待招幸的值房。陳沅等三個少女就先被帶到了那裡的偏殿沐浴更衣,裡面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各種用度也有準備。

  沐浴之後,宮女便在女官的吩咐下送來了李芳要求的“最時興的宮裝”,三個少女一看那衣服頓時都傻眼了。

  她們原本以為宮廷穿的肯定都是大紅大紫的漂亮衣服,哪想到讓她們穿的衣服竟然是輕飄飄的透體白紗,那是一種海天霞色的白衫,輕薄如冰綃,白中略帶粉紫,半透明,朦朦朧朧,可謂雅中藏豔,穿在身上,隱隱能露出裡面的抹胸。

  陳沅一看心裡就明白了,這種半露半遮的衣服是為了誘惑皇帝的,在她的想法裡,皇帝應該是個老頭子,穿著這種衣服去誘惑一個老頭子還真有些尷尬,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不去設法得到皇帝的歡心,總有人想方設法去做。

  不過此時的天氣還不太暖和,穿這麼薄也夠受罪的,希望皇帝的寢宮裡有炭火。

  那女官說道:“女要俏,一身孝。這款式可是最近宮裡頭最時興的,一般人還沒機會穿。”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6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七章 畫具

  養心殿在乾清宮的西側,從乾清宮前的月華門出去,為西一長街,過了門正對面的琉璃隨牆門“膳房門”便到了。養心殿分前殿和後殿,起居一般在後殿“涵春室”,李芳也專程來到後殿檢查陳設。這裡的東西梢間為寢宮,皇帝可以隨意居住,現在李芳差人佈置了一下,在西梢間鋪了床主要用來睡覺休息,在東梢間設了寶座,也放了張床為備用。

  在太監們的佈置下,這裡雖然比不上乾清宮華麗,倒也像模像樣了。李芳對左右的人說道:“咱大乾朝立國,皇爺對咱們這幫奴婢夠厚待了,如果把咱們都趕出去,咱們這樣的閹人既不能回家又沒有生計,死了連祖墳都進不了,能幹什麼?做人還得知道恩德不是,皇爺對咱們好,咱們心裡也要想著侍候好皇爺不是。”

  眾太監被說到了痛處,都淒然垂頭,李芳倒是說了句大實話,他們這些太監是明朝的太監,對張問這個篡位登極的人來說存在隱患,一句話就能把他們都攆出紫禁城,重新收靠得住的人,太監不要求文也要求武,朝廷缺什麼也不缺太監不是。

  “皇爺喜歡什麼,咱們就想辦法弄什麼,明白麼?”李芳又說了一句。

  這時龐承平說道:“對了,小的想起了,上回聽說皇爺喜歡畫畫兒,畫得可好了。”

  李芳道:“那咱家怎麼從來沒見皇爺畫過?”

  龐承平道:“皇爺每天忙朝事都忙成什麼樣了,肯定是沒時間。”

  李芳聽罷回顧左右,見擺設用度的東西好像沒有畫畫用的東西,便說道:“那還愣著幹什麼,皇爺喜歡畫畫,那快去弄些畫畫用的物什放在屋子裡啊,瞧瞧,連枝畫筆都沒有。”

  就在這時,後邊一個小太監說道:“李公公要放畫筆,得找紫毫筆才行。”

  李芳聽那小太監的口氣,便說道:“咦,你還挺內行?”

  那小太監說道:“小的在太監學堂讀過書,本來是要進司禮監的,可王公公說小的面相不好,就沒能進司禮監,只好到宮裡做些雜活。”

  也不知這小太監說的是不是實話,很有可能是投李芳所好故意搬出王體乾來的,因為李芳和王體乾不和,宮裡的太監幾乎都知道。他這般說王體乾看不上他的面相,也就是暗指王體乾有眼無珠的意思,希望能在李芳這裡得到賞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好像就是這麼個理兒。

  “哦?”果然李芳來了興趣,揮了揮手,讓擋住他視線的兩個太監讓開,看向說話的那個小太監。那太監聲音倒是嫩氣,細聲細氣的,看到了模樣才知道大概有二三十歲的樣子了,長得是又矮又胖,一張臉白得跟麵團似的,確實是不怎麼耐看。

  “胖點好,心寬才能體胖。”李芳倒是不嫌棄他,問道,“叫啥名兒?”

  矮太監躬身道:“回二祖宗的話,小的叫馮西樓。”

  “哈,倒是個雅名兒……二祖宗?”

  馮西樓道:“謝二祖宗誇獎。那些個奴婢都叫司禮監掌印王公公老祖宗呢,您是司禮監秉筆,二祖宗的名頭當然能擔當了。”

  李芳呵呵笑道:“你這只嘴倒是挺會說話,馮西樓,你懂畫畫兒?”

  “回二祖宗,小的在太監學堂呆了十餘載,琴棋書畫都有所涉獵。”

  李芳一聽高興道:“得,你以前幹的什麼差事就不用幹了,以後跟咱家,現在就有件事兒讓你去辦,這梢間裡缺畫畫的用具,你負責在宮中尋最好的拿過來擺上,誰要是敢阻攔你,就說是咱家叫你辦的,咱家是奉皇爺口諭辦事,誰敢使絆子就是和皇爺過意不去,不想讓皇爺舒坦,明白嗎?”

  “是,小的明白。”

  ……

  待得張問晚上處理完政務,乘轎來到養心殿休息的時候,這裡已經收拾一新。他從養心殿正間的穿堂來到後殿,便是“涵春室”寢宮所在。一進梢間,頓時有三個穿著半透明白紗的宮女跪倒在地請安。

  張問愣了愣,只見她們的手臂、脖頸、大腿等身上大部分地方都在半透明的白紗下若隱若現,屋子裡頓時充滿綺麗的氣氛。張問很快會意,這是李芳幹的好事,因為陳沅等三個宮女身上穿得白紗看似簡單,實則只有得寵的嬪妃才會穿……宮女穿這種衣服是要故意引誘皇上?那其他後宮妃子能放過這種無權無勢眼高手低的宮女麼。

  當然陳沅等三人是例外,她們是奉了李芳的意思才穿的,要算帳也算不到她們頭上。

  “是李芳讓你們到這裡的吧?”張問笑了笑。

  三個宮女臉上都是潮紅一片,就是那個李芳故意挑的愁眉苦臉的女子都變得羞澀非常。她們實在沒想到當今皇上竟然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年輕人,雖然張問已到而立之年,但本身不顯老,年齡反倒增加了他的厚重氣質,他這副皮囊,豈是一般的春心萌動的小女孩能抵擋住的?

  她們都低著頭看腳,竟然忘記了回答張問的話,這可是有大不敬的嫌疑。新來的宮女一般會犯這樣那樣的錯,便會被“教規矩”,對待宮女一般很少用棍打,另有一種法子便是每晚讓她們跟在“提鈴者”後面走。

  “提鈴者”是宮裡的一種差事,根據明朝劉若愚的記載:提鈴者,每日申時正一刻,並天晚宮門下鎖時,及每夜起更至二更三更四更之交;五更則自乾清宮門裡提至日精門,回至月華殿門,仍至乾清宮門裡,其聲方止。提者徐行正步,大風大雨不敢避,而令聲若四字一句,“天下太平”云云。

  如果宮女犯了錯的話,受罰的宮女就得每夜跟著提鈴者自明宮乾清宮門到日精門、月華門,然後再回到乾清宮前。一樣也要徐行正步,風雨無阻,高唱“天下太平”,聲緩而長,且得與鈴聲相應。白天要幹苦役的宮女,經這樣晝夜折騰一遭,其痛苦可想而知。

  陳沅等三人剛才因為一個小的疏忽就應該被罰去提鈴,好在張問並不計較,再說張問自己對宮裡的這些規矩也弄不太懂。

  張問見她們那副窘態,也猜到了這是李芳挑選出來的良家女子,便搖搖頭道:“這個李芳……”便不再管她們。張問每天都身處在後宮花叢之中,見到女人露點肉就上的話身體也受不了,他也慢慢地習慣了,並不是這三個宮女隨便能讓他獸性大發的。

  “去打盆熱水來,朕有些累了,燙燙腳睡覺。”張問走到案前坐下,回頭說道。

  三人當中,陳沅膽子比較大一點,在其他兩人的腿都動彈不得的時候,她鼓起勇氣應道:“奴婢遵旨。”說罷走出去打熱水去了。

  這時張問發現了案上放的一套作畫用具,頓時被那些東西吸引了注意力,只見那些東西完備又不累贅,倒像個行家佈置的。

  長鋒、中鋒和短鋒筆俱全,油煙墨和松煙墨都有,紙也是上好的青檀樹宣紙,生宣、熟宣和半生熟宣各具,顏料有石綠、石青、朱京等等,另外還有梅花盤、小碟子、貯水盂、薄毯、鹿膠、乳缽等物什。

  張問想了想,李芳識不得幾個字,他身邊的龐承平也差不多,不過看這架勢,他恐怕新收了個懂文墨的手下。

  本來張問也考慮用李芳制衡王體乾,使得司禮監更讓人放心一點,可李芳在張問看來太傻,特別是在處理朝廷奏章、外廷關係等方面完全不是王體乾的對手,是爛泥扶不上牆,沒法用……不過現在張問又有了新的看法。

  他想起以前的魏忠賢,也是個大字不識的太監,估計比李芳還不如,可魏忠賢照樣能玩轉司禮監,他倒不是聰明學到了什麼東西,而是身邊有懂行的跟班輔佐,王體乾這樣的人才以前就是輔佐魏忠賢的跟班之一。

  魏忠賢都可以,那李芳為什麼不行?只要他能收到可以幫助他的人才。

  想到這裡,張問便馬上說道:“去把李芳叫過來。”

  那些宮女已稍稍從窘迫中醒過神來了,其中一個便應下來,走了出去。這時候宮女陳沅已端著銅盆走了進來,跪到張問的面前,將銅盆放下,說道:“奴婢試過了,不冷不燙,皇上試試水溫還可以麼?”

  說罷幫張問脫下靴子,正要澆點水讓他試水溫,卻不料張問自己就一下子把腳放到了盆裡,倒嚇了陳沅一跳。

  張問本來就有股子英武的氣質,舉止之間哪裡會太過斯文,不過陳沅看來皇上卻是率性非常招人喜歡。

  陳沅急忙拿了毛巾,小心地為張問洗腳,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正在想什麼事兒,對身邊發生的事根本沒在意,就算陳沅等人穿得半藏半露好不誘惑,他也當沒看見一樣。

  張問穿著一身葛袍,身上除了玉,再無其他裝飾,這樣的著裝讓奴婢們覺得更加親近,陳沅心裡竟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恨不得把這個英武的美男子關在自己的世界裡私養著。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穆離鳶

LV:8 領主

追蹤
  • 694

    主題

  • 97280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