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11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5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八章 大劍

  張閣辦公樓上的套間裡睡了一晚上,可能是太累了,起床時已到了中午,在胥役的照顧下收拾了一下,又吃了午飯,這才走出辦公樓。

  內閣院子裡靜悄悄的,幾顆槐樹的葉子掉得精光,陽光毫無遮攔地照射下來,張問抬頭看時,光線晃眼,久睡後的腦袋一陣眩暈。

  他從遼東回來後一直沒回家,就住在內閣裡,這地方是他辦公時間最長的衙門,熟悉的地方讓他安心;官吏皂隸都井井有條地做著自己的工作,秩序讓他心情平靜。

  只是他站在陽光伸懶腰的時候,突然想起幾年前那次叛亂,亂軍攻打紫禁城,沖進內閣把裡面的官吏都殺了個精光,記得當時到處都是屍體,血流遍地……此時張問都仿佛能聞到一股子血腥味。

  “取我的劍來。”他回頭喚一個胥役。

  過了一會,胥役就取來了張問的牡丹重劍,雙手呈到張問的面前。張問沒有直接接劍,而已抓住劍柄,緩緩地將重劍從劍鞘裡抽出來,劍鞘還留在胥役的手裡。

  發黑的劍身在陽光泛著金屬光澤,那個胥役忙將腰彎得更低,他的心裡一定有些恐懼。

  張問當然沒有殺人玩的嗜好,他提著劍走到院子中間的一顆槐樹下,看著手裡的大劍站了一會,看見這把劍,他就想起了張嫣,因為它是張嫣送的。

  如果殺掉太上皇朱由校,張嫣會是什麼感受?

  “呼!”張問身形一變,擺好葉青成教授的劍法姿勢,揮舞著手裡的重劍練起劍來。

  可能是周圍的環境太安靜了,內閣衙門這樣嚴肅的權力機構,人們工作時都謹小慎微,不敢大聲喧嘩。如此安靜的環境,讓張問幾乎聽得見劍鋒劃在空氣中發出的“絲絲”細響。

  沒過一會,他就感覺手臂發酸,氣息不暢,不由得氣喘吁吁。顛簸了半個多月,這段時間他的身體狀況不太好。他沒有停止,不過劍招已有些淩亂,只覺得胸口猶如捶鼓一般,喘氣如牛,腦子也眩暈恍惚(腦部缺氧)。

  “嘡!”他猛然將劍插到地面,正塊石頭上,擊得石頭粉末亂飛,還閃出一點火花。

  張問彎著腰喘氣的當口,心道:太上皇醒來之後,太后在她姐姐的勸說下,連去看一眼都沒有,她的態度顯然已十分明確。畢竟她已經為張問生了一個兒子,又是張盈的親妹妹,這麼些年的閱歷讓她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正確。

  太后那裡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張問最糾結的是遂平公主朱徽婧……她是朱由校的親妹妹。

  朱徽婧身在宮內,恐怕遲早會知道朱由校醒來的事,如果朱由校死了,她一定能猜到是張問授意殺死的。那張問不就是她的殺兄仇人?

  對張問來說,最簡單最明智的做法當然是連朱徽婧一起殺掉;對朱徽婧來說,她如果想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好就是完全不計較朱由校的生死,宮廷鬥爭親兄弟都能殺,她應該明白一些道理。

  但是,人畢竟是人,誰又能真正毫無感情?饒是張問這樣善於決斷的人,此時心裡都一陣混亂。

  他心道:不如把朱徽婧一起殺掉,讓她永遠消失,我就不用煩了。

  殺朱徽婧太簡單,她又沒權又沒勢,連親人都幾乎沒有,現在最親的親戚大概就是太后張嫣,她的兄嫂,不過張嫣早已是張問的人,連嫂子也算不上了……至於那些朱氏藩王,遠方叔伯,面都沒見過,根本談不上親。

  就在這時,一個綠袍吏員遠遠地說道:“稟張閣老,遂平公主來了,想見張閣老。”

  那吏員遠遠地站著,因為現在張問的樣子看起來顯然心情不太好,而且手裡還拿著把兵器……吏員心道:萬一他一刀把老子殺了,老子找誰申冤去?

  張問頭也不回地說道:“請殿下過來。”

  “是。”

  過了一會,張問聽見身後有輕盈的腳步聲,應該是朱徽婧過來了。他心裡冒出一股念頭:現在就回頭一劍將朱徽婧劈死。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性真的是善?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人總心裡時不時會冒出各種可怕的念頭?不會付諸現實只是因為人存在理智而已。

  張問回過頭,只見果然是朱徽婧款款向自己走來。

  饒是張問認識朱徽婧好幾年了,不是第一次看見她,卻仍然震驚於眼前看到的情景。在明媚的陽光中,張問甚至懷疑朱徽婧是剛剛從天上下來的人。

  一襲淺色的刺繡的襦裙一塵不染,臉頰脖頸手腕等沒有被衣服遮住的肌膚在陽光下白得耀眼,泛著玉白的光澤,明眸生輝,朱唇姣好……這樣的人不是天上來的是哪裡來的?張問不相信人食五穀能不染人間塵土。

  張問提劍的手發軟,胸中的戾氣一掃而光。相信不僅天下所有的男人下不起手殺這個女人,而且女人也下不起手殺她。

  如今朱徽婧已年滿二十,沒有了以前那種稚氣,渾身脫去青澀後越發奪目……張問注意到,她以前不滿意的小胸脯,也挺拔成熟起來。他不敢多看,覺得看這樣的胸脯有罪惡感,是一種褻瀆。

  張問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將手裡的劍遞給胥役,讓他們退下。

  朱徽婧道:“張問,你能放過皇兄麼?”

  張問吃了一驚,不知如何作答,心道:誰告訴她我要殺朱由校的?

  朱徽婧的如黛如畫的眉目間帶著一絲憂愁,就像山水之間有朦朧的薄霧,她見張問目瞪口呆,又說道:“我得知皇兄醒過來了……你一定想害他。”

  由於這幾年張問一直忙著整軍備戰對付建虜,公務繁忙,幾乎沒有和朱徽婧見面,他的印象裡朱徽婧還是個單純的小女孩。而她突然猜出這種事來,張問脫口道:“是誰在你旁邊讒言?”

  朱徽婧冷冷道:“沒人讒言,我猜的,你不用騙我……你的位置就註定要做這樣的事。”

  張問這才意識到這個遂平公主本來就是個明白人,天啟朝時還幫她皇兄出謀劃策,不過因為以前年齡小在某些方面不懂事,這才給自己單純的印象。

  這時又聽得朱徽婧聲音有些哽咽道:“我只有皇兄一個親人了,從小到大,也只有他和我最親,所以我才會來求你,你放過他吧。你只要別害他的性命,軟禁起來讓他安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只要你放過我唯一的親人,你就算要謀朝篡位我都不怪你。”

  她說罷看著張問,只見他低頭沉思一言不發。

  張問步伐沉重地邁了兩步,忽然抬起頭迎著陽光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太陽,長歎了一聲氣。

  他敢看中午的太陽,也不敢看朱徽婧一眼。

  他看著別處說道:“既然你能想到這些關係,自然也知道太上皇醒來後是我們巨大的隱患。公主生在帝王之家,應該懂權力意味著什麼……為了皇權,父親(隋煬帝弑父)、兄弟、親生兒女,誰不能殺?”

  朱徽婧急道:“你派人把他看起來,或者乾脆關到中都去守陵,你讓他踏踏實實做個匠人……”

  張問神色一凜,冷冷地說:“太上皇真的最喜歡木工?他最喜歡的不是木工,是江山!我還記得當初他在東宮第一次受百官朝賀的時候,他看著鼎爐上刻畫的大明山河圖,眼睛裡的光采讓我至今難忘……”

  張問轉過頭,直視朱徽婧的眼睛:“我敢保證,如果太上皇現在仍然大權在握,為了江山需要殺你、殺我,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不可能!”朱徽婧生氣地說道。

  張問冷冷道:“騙自己有意思麼?你想想,當初是誰要把你嫁給一個禿頂的市井小人?”

  朱徽婧的大眼睛浸在了晶瑩的淚水中,她咬著下唇冷冷道:“張問,如果你殺了太上皇,我一輩子都會恨你!”

  她說罷轉身便走。

  張問也沒留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窈窕的身影從消失在朱門處。他這時在想:遂平公主肯定知道自己在太上皇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她也清楚我必須殺掉太上皇否則麻煩更多,那她為什麼一定要堅持讓我放過太上皇呢?

  也許是太久沒有見過朱徽婧了,現在張問覺得自己根本就無法瞭解她的心思……管她呢,大勢所趨,張問稱帝的時機已到,一旦他登上了皇位,這個前朝公主留著朱家的血脈,連收入後宮都不太適合,還管她那麼多幹什麼?

  張問回到屋裡,叫人打了一盆冷水擦了一把臉,理清頭腦,準備當機立斷叫人殺掉太上皇。

  他坐在椅子上尋思了一會,最後覺得讓玄月去幹這事兒最適合:玄月是他最信得過的人之一,殺人也絕不手軟。

  當然他也信任張盈,她殺人也很乾脆。不過考慮到她和太后的關係,總有些不適合……畢竟張嫣是兒子的生母,萬一張問只能有這個兒子,還指著他繼承大位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6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九章 血案

  比起紫禁城的富麗堂皇,張問更喜歡德勝門城樓。宮裡莊嚴卻壓抑,在安靜的環境下呆久了會覺得死氣沉沉,怪不得以前朱由校會說紫禁城就是一座牢籠;而德勝門則不同,深灰色的基調有些滄桑,卻時常能聽見守城將士的吆喝,有時候還能聽見鼓聲和號角聲。

  除了內閣,德勝門內的西官廳衙門也是張問常去的辦公場所,因為這裡是他的嫡系大本營。張問到西官廳時,黃仁直再次向他建議殺掉朱由校,張問不置可否。

  黃仁直離開後,張問也從西官廳出來,走上了德勝門的箭樓。時值正午,突然聽得“轟”地一聲炮響,倒讓張問心裡一緊。

  隨即他才意識到這是德勝門報時的炮聲,並不是打仗……大概是剛從戰場回來,張問的心態還沒適應過來。

  這座箭樓雄踞於四丈多高的城台之上,灰筒瓦綠剪邊重簷歇山頂,面闊七間,後出抱廈五間,樓連台通高十丈餘。對外的三面牆體上下共設四排箭窗,總計八十二孔。

  他從箭孔往下看,感覺就像站在懸崖上一樣,有種想向下跳的衝動,這種衝動讓他心裡一陣害怕。人真是奇怪,張問當然不想死,但站在高處卻情不自禁有種跳下去的想法。

  正午過後,一個玄衣衛侍衛帶著一個太監找到張問,稟報道:“遂平公主想到南宮看太上皇,王公公叫奴婢來問張閣老,允許公主進去嗎?”

  又聽人提起遂平工作朱徽婧,張問的內心深處閃過一絲愧疚,想了想說道:“讓她進去看看吧。”

  “是,奴婢明白了。”

  張問心道:讓她和朱由校道個別也好。

  他也沒覺得會有什麼事,朱徽婧不過是個公主,基本沒有什麼威脅……卻不料沒過多久,就有太監急衝衝地找到張問,撲通一下跪倒道:“張閣老,大事不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

  “太……太上皇死了,遂平公主把太上皇殺死了!”

  張問愕然道:“你說什麼?遂平公主殺死太上皇?”

  那太監哭喪著臉道:“可不是,剛不久遂平公主進南宮見太上皇,她是皇室的人,又是張閣老親口同意的,奴婢等大意,沒搜她的身……萬萬沒有想到遂平公主將短刀藏在袖中,單獨和太上皇見面時將太上皇刺死……”

  張問怔怔道:“我也沒想到。你們看清楚了,真是遂平公主刺死的?”

  “當時太上皇的屋裡就只有他們兄妹倆,奴婢等聽見響動,急忙破門而入,只見遂平公主正拿著短刀在太上皇身上猛刺,血,慌忙之下奪了她的兵器,拉開時,太上皇早已……”

  “好了,我先去看看。”張問轉身便走。

  剛走下箭樓,玄月攔住張問道:“事情太過蹊蹺,遂平公主不是要求東家放過太上皇麼?現在連東家都沒決定除掉太上皇,遂平公主為什麼殺他?”

  張問道:“是有些奇怪,待我們看看再說。”

  玄月沉聲道:“東家不可大意,謹防有詐,讓屬下先帶侍衛到南宮查探後東家再去。”

  “有詐?沒聽說遂平公主身邊有什麼勢力,她能幹什麼?”張問踱了兩步,心道宮裡的太監會使什麼陰謀?這個可能很小,畢竟張問有實權文武部下無數,幾個太監想耍花招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但這件事確實很蹊蹺,張問接受了玄月的建議,說道:“你先派人過去控制現場。”

  “遵命。”玄月抱拳道。

  不一會,張盈帶著巧娘等心腹也趕到了東華門,張問便提劍和她們匯合一處。等了一會,西大營驃騎營也調來了一隊騎兵,將領正是繡姑的哥哥袁大勇。

  張問皺眉道:“沒有西官廳的授權,京營是如何調動的?”

  袁大勇摸了摸腦袋道:“不就是西官廳叫俺來的麼?黃大人,沒事玩自個山羊胡的那個老頭,還有調令,妹夫看看。”

  張問心道:狗嘴吐不出象牙,黃仁直到底是西大營將領上峰衙門的官員,還兼著禮部尚書的官銜,竟然被他說成玩山羊胡的老頭。

  “你們在這裡等著,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亂跑,更不准沖進紫禁城去。”

  “得令!”

  張問說罷帶著人進了東華門,很快見玄月正從裡面出來,對張問說道:“沒發現什麼異常,遂平公主和太上皇的屍體都在裡面。”

  他們便一起走進南宮,推開朱由校住的房門,頓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只見朱由校倒在血泊中,恐怕早就死硬了;而遂平公主的衣服、臉脖、手上濺得全是血跡,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怔怔地看著張問等幾個人。

  張問一言不發,走到朱由校面前蹲下,在他的脖頸動脈上一摸,觸手處冰涼毫無動靜。他歎了一口氣,看著朱由校那張蒼白的臉,眼睛依然睜著,但已經變成了死魚眼睛的模樣。

  他遂伸出手在朱由校的眼睛一抹,將那睜著眼睛合上。此時此刻張問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沒有這個皇帝,張問肯定沒有可能爬得那麼快,朱由校對他的成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雖然皇帝本身的願望不是想把他變成一個權臣,但卻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此時張問原本應該感慨頗多才是,可他心裡竟然沒有多少感受,仿佛地上躺著的這個死人和他沒有多大的關係。如果有一點感受,那就是又一個熟人永遠離開了。

  張問看了一眼朱徽婧,問道:“太上皇真是公主殺的?”

  他也就是隨口問一下,看樣子朱徽婧受到的精神衝擊不小,她可能暫時無法回答張問的問題。不料朱徽婧竟然顫聲說話了:“是我殺的,我親手刺死了太上皇。”

  這時一個太監將一把短刀用白布托著呈了上來,“張閣老,兇器在這裡。”

  張問只是看了一眼那把血淋淋的短刀,並沒有去碰,過頭看朱徽婧時,只見她的眼睛裡竟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像笑又像哭,初一看以為她在冷笑,再一看又像很痛苦的樣子,總之是帶著笑意。

  在血污之下,仍然能看出朱徽婧如仙女一般乾淨的外貌……真看不出,有如天上之人,也會親手殺人,而且殺的是自己的親哥哥。

  張問想了想又問道:“此前是不是有人在你旁邊說了些什麼?”

  朱徽婧只是失神地看著他,不再開口。

  玄月道:“等下拷問殿下身邊的太監宮女便知。”

  張問點了點頭。這時張盈和玄月都在尋思:難道是黃仁直等力主張問殺掉朱由校的官員教唆的?問題是他們就算想除掉朱由校,教唆誰不行,竟然教唆他的親妹妹就有點不可思議了,而且還成功了?

  朱徽婧為什麼要殺太上皇,沒有人知道,張問也想不通。

  張問寬慰道:“公主殿下好生養著,這事不算嚴重。”對於張問等一黨來說,當然不嚴重,他本來就打算殺朱由校,現在被別人殺了,倒也省去一件事。

  殺人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難以饒恕的罪孽,會受到王法的嚴懲,但是律法對於手握重權者不具有作用,張問認為朱徽婧殺人不嚴重,就不會有人去追究她的罪責。

  他又說道:“叫人好好照顧公主,不要忤逆她的願望。”

  張問的話裡大概包含了一層意思:如果朱徽婧因自責要自盡,也不用忤逆她的願望……他甚至希望朱徽婧自行了斷一了百了,這樣他就不用想得太多,心裡會好受點,反正朱徽婧自己要自盡,和他沒有直接關係。

  見朱徽婧一言不發,張問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或許這是最後見她。

  張問的心裡有一點傷感,畢竟朱徽婧才十幾歲的時候,他就認識她,而且還發生過一些隱秘的事。這些回憶多少讓他不太痛快。

  到了傍晚,玄月到內閣稟報張問:這段時間遂平公主沒有和任何外人接觸,甚至沒怎麼說話,她身邊的太監宮女都是很早就跟她的人。

  張問道:“這就排除了遂平公主教唆殺人的可能,再說我真不認為黃大人等人會去教唆公主。”

  玄月皺眉道:“下午我們在南宮時,遂平公主親口承認人是她殺的,這就說明一定有隱情……東家,要不要審訊公主?”

  張問忙道:“不要逼她。”

  玄月默然。張問又道:“審出原因也於事無補,公主不願意說就罷了。”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歎了一聲,走到東牆邊上,取下橫放在案上的長劍,“喀”地一聲拔出一截,看著鋒利的劍鋒,頭也不回地說道:“玄月,你說說當皇帝有什麼好處?”

  “這個……屬下倒是沒想過。”玄月很認真地想起來,她其實很喜歡和張問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相干的事。張問總些奇怪的事,他大概也只有和玄月說這些。玄月也樂得和自己喜歡的男人說廢話,比起一個人寂寞地呆著,兩個人說著話時間會好過得多。

  玄月煞有其事地說道:“大概是可以為所欲為,還有尊嚴。”

  張問笑道:“為所欲為倒是不見得,你的後半句有些道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7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〇章 小爐

  “老爺回京都這麼些天了,連家都不回一趟。”餘琴心歎了一口氣,看著對面的吳氏說道。

  她穿著一件潔白的毛皮大衣,腳上蹬著鹿皮靴,襯托著臉上白裡透紅的緊致肌膚更加可人,尖尖的下巴、流轉的杏眼,十分貴氣。餘琴心的模樣兒看起來就像某個郡主一般。

  她們正圍在一個小泥爐旁邊,紅通通的火焰讓人產生暖和的感覺。亭子裡一共三個女人,余琴心和吳氏,還有一個丫鬟。

  亭子外面就是“借景湖”,水面灰濛濛的,湖邊上大部分樹木都落葉凋零了,初冬的園林也是蕭瑟一片,只有像松樹那些常青植物還留著綠色,但是在這樣的陰天,僅存的綠色也呈暗綠,沒有什麼生氣。

  相比餘琴心的貴氣打扮,吳氏倒是樸素得多,她今年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不過自打進張家的門十幾年來沒吃過什麼苦,更沒有風吹日曬,保養得不錯,看起來仍然像個年輕少婦一般。

  吳氏捧著一杯熱茶喝了一口,接著餘琴心的話道:“老爺身負朝廷重任,自然要以天下事為重。”

  餘琴心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吳氏的豪華胸部,“吳姐,你這樣穿衣裳真是糟蹋了這麼好的身段。”

  只見吳氏穿了一身灰撲撲的襦裙,而且是立領的,外面是一件小襖子,將身上包得嚴嚴實實。不過她雖穿得厚而呆板,卻仍舊掩不住那飽脹碩大的胸。她的年紀過了三十之後,已像一顆熟透了的果子,豐腴非常,別有一番熟婦的滋味。

  吳氏兩腮很快泛出紅暈,“我一大把年紀了,要是穿得像你們這樣,非得讓人笑話不可。”

  余琴心和吳氏的關係還不錯,平日裡吳氏常常到餘琴心這裡來打葉子牌消磨時間。余琴心和繡姑就不合,基本不相來往。

  張府後院的女人也是有派系的,像餘琴心以前教過張太后琴,和張盈的人有關係,所以屬￿張盈一個圈子的人;繡姑等人和沈碧瑤來往密切,就是沈碧瑤一派的人。兩邊都有實力,張盈是正室夫人,手裡有玄衣衛,還和黃仁直沈敬等一派大臣關係密切,最重要的是張問的長子是張太后所出;沈碧瑤有龐大的沈氏財團,朝裡同樣有大臣支持,如吏部尚書崔景榮、戶部侍郎沈光祚等,從中央到地方還有大批新浙党官員與之有利益關係。

  吳氏的本意當然不想去摻和這些派系,但身在其中是身不由己,除非她和別人老死不相往來。她和餘琴心打成一片純屬偶然,不過是一起打打葉子牌,這麼經常碰面當然就被認定是張盈一派的人了。

  余琴心打量著吳氏,突然好奇:她是怎麼和張問好上的?

  吳氏和張問的關係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餘琴心是後來才進張府的,自然不清楚,她便試探道:“老爺以前應該很喜歡吳姐才是,不然也不會平白給你一個名分……咱們姐妹有話就說,你也別見氣,吳姐這樣的出身是怎麼讓咱們老爺上心的?咱們這院子裡像吳姐這樣出身的人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袁繡姑,聽說是因為她救過老爺的命,那吳姐……”

  吳氏聽罷臉上一陣發燙,想著自己和張問的不倫關係,她就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裡還好意思對別人說?

  餘琴心見她的模樣,便笑道:“妹妹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著這幾年老爺好像從來沒去過吳姐那裡,恐怕是吳姐後來沒能發揮出自己魅力……當初老爺是怎麼喜歡你的?你給我說說,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讓你偶爾能見到老爺,也不用這麼寂寞不是。”

  吳氏小聲道:“我覺得現在很好,錦衣玉食,還有人侍候著,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只要老爺平安就好了。”

  餘琴心見她的餘光裡瞅了一下身邊的丫鬟,那丫鬟是余琴心的近侍,並不是吳氏的人,可能她因此才不便開口。

  餘琴心心細,便給丫鬟遞了個眼色,讓她下去。

  過了一會,餘琴心又鼓勵道:“吳姐你在鏡子裡看看自個,正是大好年華,要是這麼白白浪費了多可惜,再過幾年不定還有現在這模樣呢。”

  吳氏道:“真的沒關係,現在的日子很好了。妹妹是沒吃過苦頭,所以才不知道真正的苦日子是什麼。小時候沒進張府之前,家鄉經常鬧饑荒,吃人的事兒都不少見,我就差點被煮了,幸好張……張家的一個朋友路過,就用一斗米換了我。”

  吳氏看了一眼餘琴心,又說道:“那時候要是能吃上一頓白米飯,死了也願意,哪裡還想得到今天這樣的日子,山珍海味享用不盡?”

  餘琴心沉吟道:“既然是用米換人,那吳姐應該做奴婢才是。”

  吳氏聽罷神色一陣慌亂,生怕餘琴心胡亂猜測,就隱去以前的一些事,半真半假地說道:“有一次沐浴不慎被老爺看見……”

  餘琴心頓時“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是了,就是這個原因。有句話這麼說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嘻嘻……老爺把你娶進房了,反而沒有那種感覺了,所以才會冷落你。”

  吳氏忙道:“那時候老爺還沒成親娶媳婦,可能是年輕衝動的緣故,哪裡有妹妹說得這麼齷齪?”

  餘琴心笑道:“吳姐你不懂這個,這人的心思得琢磨才明白。就比如現在你穿的這身衣服,就顯得很外行。”

  吳氏低頭看了一番,說道:“我還是覺得穿素淨些的顏色好。”

  “不是顏色的問題。”餘琴心笑嘻嘻地說道,“就算是你這身衣服,也能穿出味道來。”

  吳氏不解。

  這時餘琴心站起身走到吳氏的面前,向吳氏的領口伸手過去,吳氏急忙捂住胸口紅臉道:“妹妹要做什麼?”

  “別緊張,我又不脫你的衣服……真是,我也是女人,還要調戲吳姐麼?只解開兩顆紐扣。”餘琴心一邊說一邊伸手將吳氏的襦裙豎領布紐扣解開兩顆。

  吳氏正色道:“你要我這樣穿衣服?衣冠不整成什麼樣子,非得被人閒言碎語不可。”

  餘琴心一拍額頭,白了她一眼道:“哪來那麼多閒言碎語,袒胸露乳了麼?什麼也沒露出來,難道就有傷風化了?”

  吳氏低頭仔細看了一下,果然不算暴露,只能看見鎖骨的位置,並不顯眼,便不解道:“這樣和扣好有什麼不同麼?”

  “對女人來說沒什麼不同,大家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麼點細節,就算注意到了也只是認為你大意沒扣好。但是對老爺來說,就完全不同了,因為他是男人。他看見你的領子有個縫隙,乳房輪廓又這麼高,就會想:從領子縫隙裡往下看能窺見什麼?”

  “……比你脫光了站在他面前還管用,玄機就在‘窺’字上面。”她說著說著,又把手伸到了吳氏的腰間。

  “別,癢!”吳氏忙躲著。

  “不要動,馬上就好。”餘琴心拉住她,輕輕把手伸進她的上襦下擺,摸到褻衣的下擺向下使勁一拉,把白色的褻衣衣角拉了出來。

  只見吳氏的襖子下面露出了褻衣的衣角,因為褻衣是白色的,倒是有些顯眼。餘琴心笑道:“好了,那邊有鏡子,吳姐瞧瞧,自己是不是衣冠不整了?”

  吳氏坐到鏡子前面,左右看了一會,喃喃道:“倒沒覺得什麼。”

  餘琴心笑道:“是吧,院子裡都是女人,別人瞧你瞧不出彌端,但是老爺要是看見你……”

  “你把我的褻衣拉一點出來做什麼?”

  “因為那是你的貼身衣裳,老爺想得到。”餘琴心掩著小嘴笑得合不攏嘴。

  饒是吳氏平日裡的舉止一直端莊正派,可她心裡藏著什麼別人並不清楚。又因餘琴心這樣教她是為她好,所以她並不反感,笑駡道:“瞧你浪笑那勁兒……”

  就在這時,只見亭子外面有個奴婢正徑直向這邊走過來,餘琴心忙停止笑聲,看著那奴婢。

  過得一會,那奴婢便走到亭子邊上,說道:“曹總管叫奴婢來告訴余夫人,宮裡有公公來傳旨,讓余夫人收拾一下即刻進宮。”

  餘琴心聽罷沉吟道:“聽人說昨天又開始上朝了,太后肯定也搬回了紫禁城。”

  那奴婢道:“正是太后傳的懿旨。”

  “好,我知道了,馬上就去。”

  余琴心遂向吳氏道別,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身衣裳,最後還不忘吩咐丫鬟去繡姑那裡打聲招呼,太后召見所以要出門。

  繡姑沒有那麼大的魄力能管住院子裡的女人,但是誰要出門或者見外人她還是會管一下,叫人看著。畢竟明朝的風氣還沒有太開化,女人出門幹什麼去了有人見證也少些流言蜚語。

  餘琴心打扮了一下,又叫奴婢帶上她的雷公琴,這才乘坐馬車出門,身邊也有幾個張家的家丁侍衛跟著。

  太后這幾年一直住在西苑抱孩子,倒是很少再見餘琴心了,這會兒回到紫禁城,大概有些無聊,又想起了練琴。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7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一章 關心

  余琴心教了張太后這麼多年的琴,該教的也教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陪著張太后練習,然後指正一些細微的地方。

  宮裡的密事,諸如遂平公主殺死了太上皇、公主正絕食這些事兒餘琴心並不知道,從張太后沉靜的臉上也看不出來。

  只是琴聲中忽然冒出來一聲突兀的變徵音讓餘琴心感覺十分異樣,她長期和音律打交道,自然對音十分敏感……變徵音一般是表達悲傷的基調,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張太后。

  張太后穿著青色老氣的大衣。拋開這身黑衣服代表的禮制規格,余琴心單從顏色和樣式上看,覺得它就像中老年婦人穿的衣服。但是如此黯淡的衣服上面的臉卻豔麗非常,飽滿光滑的額頭,畫得又彎又細的黛眉,施了脂粉的粉嫩臉蛋,濕潤朱紅的嘴唇,無疑就是一張傾國傾城的紅顏。

  明暗對比,反差極大。余琴心聯想到了陳釀美酒,舊瓶裡裝的瓊漿。

  餘琴心聽得琴聲越來越走樣,不由得小聲說道:“太后有什麼心事?”

  “咚!”張嫣把指尖按在琴面上停住琴弦的震動,也不理餘琴心,怔怔地看著欞窗發起呆來。

  余琴心猜測太后一定有什麼心事,卻不好打攪她,只好無聊地陪坐在旁邊。

  西暖閣的佈置這麼多年幾乎一成不變,因為宮裡重要的地方都有一定的禮制章法。常年呆在這樣一成不變的地方,確實有些無趣。

  張嫣猶自在那出神,她也不知在為朱由校悲傷,還是在為朱徽婧悲傷,又或是為自己悲傷?

  她細想之下,雖然朱由校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但是她知道自己在朱由校心中沒有多重要的地位,不然他不可能為了一個莫須有的權力平衡考慮而冷落她那麼多年。張嫣算什麼呢,大概是明朝皇帝需要一個出身平民的皇后名分的人,於是她就擔任了這樣的角色……就如一處有規格的宅子,門口需要一頭石獅子,於是就要找一頭石獅子放在那裡一樣。

  所以現在朱由校死了,要說張嫣因為這事兒有多傷心,那是騙自己的……

  她的傷感大概是因為遂平公主朱徽婧,眼看朱徽婧絕食也要死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知道朱徽婧為什麼會殺死太上皇,那個人就是張嫣。張嫣住在紫禁城時,經常和遂平公主在一起,長時間的相處,朱徽婧的心思她實在太明白了。

  看到朱徽婧的下場,張嫣突然意識到:張問和朱由校其實是同一種人,她以前的那些春心萌動實在是幼稚可笑……當她想著所謂感情的時候,他們都在考慮如何保住自己的權力,在他們的眼裡,江山和權力永遠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東西諸如女人完全微不足道。

  張嫣突然看透這件事,大概是她隨著年齡的增長更加成熟,成長又上了一個臺階?

  她心道:我以前對張問有用,是他需要我維持內廷;現在我對他還有什麼用?作為前朝太后,能保命的原因只有兩個:生了那個孩子,還有姐姐的保護。

  就在張嫣發呆時,突然聽見有個聲音喚她,她這才回過神來,一看原來是胖太監李芳,便問道:“李芳,你有什麼事?”

  看到李芳,張嫣又想起一件事:李芳和王體乾比起來,到底差了不少;李芳一直想依靠我,而王體乾卻只琢磨張問。難道王體乾早就看出來我遲早會成為一個多餘的人?

  李芳跪倒在地,恭敬地說道:“稟太后,張閣老說該發喪了,讓奴婢對太后說一聲。”

  旁邊的餘琴心聽到發喪,吃了一驚,卻不知道宮裡誰死了。

  張嫣面無表情地說道:“大臣們覺得應該發喪,就傳人先敲鐘吧。”

  “是,奴婢遵旨。”

  ……

  太上皇朱由校薨,廟號熹宗,諡號“達天禪道敦孝篤友張文襄武靖穆莊勤悊皇帝”,葬于昌平德陵。

  外面並不知道朱由校曾經蘇醒,更不清楚他是被謀殺的。因為他已經躺了七八年,早已淡出人們的視線,現在這麼一個人死了,在朝野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

  甚至幾乎沒有人懷疑朱由校的死有什麼內情,原因很簡單:張問一黨如果要殺一個昏迷不醒植物人,為什麼早不殺,非要等到七八年後才殺?

  喪禮按部就班地進行,沒有任何意外,朝廷裡風輕雲淡。事實證明張問等人不同意朱由校“禪讓”是完全正確的,封鎖他蘇醒的消息,有效地避免了一場可能出現的政治風浪。

  張乾清宮大殿裡,看著正北的御座,他感覺自己離那個位置越來越近了。

  這種感受讓他心裡有種莫名的興奮,普天下有抱負的人大多把目標定為輔佐君王的輔臣,希望能夠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留名青史……這樣的目標就算實現了,也比不上自己當君王啊。更何況是開國之君,那得有多大的影響!後世的人也許不知道明憲宗是誰,但肯定知道朱元璋是誰……

  奴婢們都遠遠角落裡,乾清宮靜悄悄的,可張問卻產生了一種錯覺,這裡站滿了文武百官。這座宮殿仿佛變成了皇極殿,他想像著自己坐在上面那把龍椅上,正受百官朝賀。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張嫣的聲音道:“張閣老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聲音把張問從幻想中拉了回來,周圍文武百官朝賀的場面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冷冷清清的乾清宮,幾乎連一個人都看不見。

  張問循著聲音看了一下,這才發現張嫣正站在西暖閣的天橋上,身後還跟著幾個太監宮女,余琴心也在她身後。

  我怎麼會在這裡?張問一下子懵了,過了片刻,他才想起來之前在紫禁城裡隨意散步想事兒,因為宮裡沒人敢阻擋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乾清宮裡來了。

  但是聽張嫣問起,不能說“我來看看龍椅”吧,他應該找個藉口,恍惚之下便脫口道:“遂平公主怎麼樣了?”

  怎麼突然說起遂平公主來了?張問自己都不明白,剛才明明沒有想到朱徽婧,怎麼一下子就從口裡冒出這事兒來?

  朱徽婧絕食的事,張問也有所耳聞,紫禁城裡到處都有他的耳目,這樣的事他不想知道都難。他的想法是:既然朱徽婧因自責要尋短見,這種事攔也攔不住,不如由她去,我也省了心。

  前朝的朱姓公主,身上留著朱家的血,又和張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對他來說是左右為難,確實有些麻煩。不過朱徽婧最近幹的兩件事倒是正中張問下懷,不僅使他免去了良心的譴責,又達到了最有利的結果。

  張問可以這樣思考利弊,但內心深處對朱徽婧的事卻感到隱隱作痛……所以他才會脫口就問出關於她的話來吧?

  這句話讓張嫣也怔了怔,說道:“憔悴得不像樣子了,估計就這兩天的事。”

  張問原本想說些“儘量施救”等虛情假意的話來,不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希望朱徽婧就這樣自行了斷,要是因為自己說一句施救的話,宮裡的人真把她救了回來,豈不又是個麻煩?所以張問最終只是“哦”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

  “哦……”這個字就像一把尖刀刺進了張嫣的心口,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張問的冷漠和絕情。

  她想責問張問,為了權力真的可以犧牲所有的東西?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說出來又有什麼用。

  朱徽婧從十四五歲起,這麼多年來對張問的情意如何,張嫣從她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句話裡都能察覺到。沒想到頭來快要絕食而死了,卻只換來別人的一個“哦”字。

  “你們先下去。”張嫣回頭對身後的人說,然後從天橋上走下來,一邊走一邊對張問說道:“你想知道遂平公主為什麼刺死太上皇嗎?”

  張問驚訝道:“太后知道?”

  “我知道。”

  張問皺眉道:“是什麼原因?有人指使她?”

  張嫣冷笑道:“真可笑……可悲……”

  張問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張嫣忙搖搖頭道:“我是說遂平公主。”

  兩人沉默良久,張問等著太后說出原因,卻不料她又繼續說著不相干的話:“我和她一樣,可笑可悲。”

  又是一陣沉默,張嫣才平靜地說道:“太上皇蘇醒之後,遂平公主就知道你一定會下令殺掉他。她來求你,可不管用,為了你張問一黨無數人的利益,遂平公主的那點感受算什麼?你終究會殺掉太上皇,如果這樣的事發生,你就是親手殺死遂平公主唯一親人的人……她還能心安理得地想念你、還能心安理得地在無數個日夜期盼著能見你一面嗎?”

  “你殺了她的親哥哥,她連想你的權力都沒有了。她該怎麼辦?”

  “這……”張問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張嫣冷笑道:“好吧,她來求了你之後,你並沒有馬上下令除掉太上皇,是在猶豫?遂平公主認為你在猶豫,於是她就趁你猶豫的時候,幫你解決這個問題。最後她是罪人,但你不再是她的仇人……”

  這時張問的腦子裡突然響起了朱徽婧那清脆如鈴的聲音:你關心著上下五千年,而我,只關心你。

  “這不可能!”張問瞪圓了眼睛,“她腦子又沒病!”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0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二章 香消

  “不可能!”張問只覺得手腳發涼。

  張太后盯著他的眼睛,一步步逼近,冷冷地說道:“那你覺得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難道還不明白,在她的心裡你比太上皇重要得多?”

  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張嫣已練出了一些威壓的氣質,這時一動氣,竟然讓張問也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興許是張問有內疚在心,氣勢上就先短了一截,這時張太后向前逼近,他不由自主地後退,怔怔地念叨:“這不可能……不可能……”

  空曠的大殿中,張嫣的腳步聲都聽得清楚,她一邊向前走,一邊氣憤地繼續說道:“你心裡清楚,遂平公主為什麼要這麼做,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的良心麼!”

  我清楚?張問的手心裡冒出了細汗。

  他退兩步,張嫣就逼近兩步:“想做皇帝嗎?為了做皇帝什麼都可以做?”

  張問腦子裡就如一團漿糊,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責問……試問整個天下誰敢責問他?張嫣竟然咄咄逼人地責問他,偏偏他這時候怎麼也提不起氣勢來,讓自己變得就像一個被審問的罪犯。

  張嫣也是受了點刺激,情緒有些激動了,“張問,捫心自問,你現在還缺什麼?別人想讓你做皇帝,不過是為了他們自己,你就算當了皇帝又能得到什麼?讓你最親近的人都對你誠惶誠恐,孤獨一個人坐在龍椅上?值得嗎!”

  聽到張嫣這麼一說,張問順著她的意思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恍惚中,他覺得這乾清宮堂皇的大殿十分空曠,仿佛連一個人都沒有,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

  這殿宇之間,仿佛有許多鬼魂在嘲笑自己,陰慘慘的好不恐怖;寒冬就像在一瞬間降臨,從頭冷到腳,冷到了骨頭裡。

  ……不過他隨即意識到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君臨天下那種感覺不是一心只想著情啊愛啊的這種女人可以理解的!不能聽她怎麼說就怎麼樣!

  帝王,天下共主,男人的夢想!所有看得見的地方都是自己的領地,可以支配一切,從權力的平衡到每個人的生死,無論是想改變什麼、毀滅什麼、創造什麼、添加什麼,都遵從自己的意願。

  他看了一眼北面那金光閃閃的御座,又看了一眼張嫣,張嫣那飽滿的額頭和她姐姐一樣,突然之間讓他想起了自己第一個女人……自己弱小的時候曾經無力保護的女人。

  張問的內心受到了雙重的影響:拷問和誘惑。

  過了許久,他深吸了一口氣,總算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心道:被張嫣這麼一逼,頭腦混亂,現在不是應該先救下朱徽婧麼?

  就像魂魄在外面遊蕩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身體,張問鎮定下來,穩穩原地,任張嫣再次逼近他也不躲,張嫣差點就撞到了他的懷裡。

  他鎮定地說道:“成王敗寇,明朝皇帝沒能耐治理好國家,外受辱於蠻夷,內受困於地方,死不足惜!我要殺朱由校,還需要一個女人來做擋箭牌?”

  說罷轉身便走,出了乾清宮,帶著幾個玄衣衛女子直向東而去,將張嫣丟在乾清宮內,任她在那裡怔怔地發呆。

  張走進東六宮的永和宮,朱徽婧就住在這裡。這處宮殿原本是嬪妃住的地方,朱徽婧的母妃就曾經住過這裡,後來她的母妃去世,她也沒出嫁,就一直住在這個地方。永和宮磚木結構,琉璃瓦頂的宮室,沒有中軸線上的皇極殿乾清宮等建築那麼雄偉,倒顯得小巧玲瓏,更適合人居住。

  院子裡有個老太監正在掃地上的落葉,那太監的頭髮花白,動作遲緩。在宮裡混了大半輩子,仍然還是個掃院子的角色,這種太監不少……不是誰割了都能榮華富貴。

  張問等人從他的旁邊走過,老太監也不理睬,猶自專心致志地掃落葉,仿佛對所有事都不再關心了。

  滿院子的落葉,光禿禿的樹枝,還有一個拿著掃帚的老太監。這副模樣讓張問的心裡產生一種莫名的淒冷感受,繼而愈發覺得朱徽婧可憐。他的心中一痛,心道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談什麼君臨天下?

  這時裡面的太監宮女發現了張問,幾個年輕的奴婢沒有見過張問,但是有所耳聞,見到宮裡來了一個嘴上長著鬍子的男人,身後還跟著玄衣衛侍衛,他們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

  太監宮女們不敢怠慢,急忙走出大門,低頭躬身向張問行禮。張問道:“遂平公主呢?”

  一個小太監急忙抓住在張問面前露臉的機會,搶先說道:“在裡面呢,好幾天不吃不喝了,奴婢們送來各種各樣的吃的,殿下什麼也不吃。奴婢又不敢逼殿下,只好勸說,可怎麼也不管用……張大人快進去看看吧。”

  張問忙讓小太監帶路,走進內室,只見朱徽婧正歪在床上,她的身子蜷曲著,就像很冷一樣,樣子十分可憐。

  “去拿一晚粥來。”張問走到床前,一個侍衛搬了一把椅子過來,他便坐到椅子上,低頭去看朱徽婧。她的嘴唇乾燥發白,臉色憔悴,眼睛緊緊閉著,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

  這時小太監端來一碗蓮子羹,張問接過來放到嘴邊欲嘗了一口冷熱,剛把碗放到嘴邊,旁邊的玄月忙伸手欲制止……平日張問的飲食都有嚴格監控,怕他被人下毒。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她只好作罷。他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甜絲絲的,冷熱也適合。然後才輕輕拍了拍朱徽婧的臉蛋,想把她弄醒。玄月看見張問如此溫柔的舉止,她不由得也是一陣嫉妒。

  朱徽婧大概是昏過去了,張問沒把她弄醒,便撬開她的嘴,將蓮子羹倒一些進去。突然“咳”地一聲,朱徽婧被嗆醒了,將嘴裡的湯水咳在了張問的身上。

  她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地說道:“張問?”

  “是我。”張問忙把蓮子羹端過來,“先吃點東西再說。”

  張問以為她既然下定決心絕食,要她吃東西可能有點困難,卻沒料到朱徽婧十分順從地就吃了。女人的心思難解,還是她餓暈了此時忘記自己在絕食?

  張問慢慢喂她吃完了一整晚蓮子羹,頓時松了一口氣,說道:“你沒必要這樣……我與太上皇之間的爭權奪利,在君臣道德上也許有誰對誰錯之分,但那是我們的事,你只是一個公主,從未掌握過權力,自然也不必為權力犧牲。就算是你親手刺死了太上皇,兇手還是我,你又何必強行騙自己呢?”

  “嗯。”朱徽婧乖巧得像一個小白兔,這讓張問感覺有些異樣。

  過了一會,她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張問,謝謝你來看我。”

  張問見到她的笑容,心情也沒那麼沉重了,柔聲道:“以後我經常來看你……以後我還會娶你。”

  朱徽婧道:“是不是要戴蓋頭,還要三拜?”

  張問笑道:“當然,還有其他講究,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你得先好好活著,以後別這樣了。”

  兩人含情脈脈的樣子,玄月看不下去,有些生氣地悄悄退出了房間,到外面透了一口氣。不過她又忍不住要向房間裡看,見二人四目相對,真是柔情似水,正情意綿綿地低聲呢語。

  玄月暗罵了一句,心道剛不久還覺得遂平公主可憐,現在卻看到這麼一副噁心的場面,早知道不來了眼不見心不煩。

  不知過了多久,張問才從房間裡走出來,又對太監宮女交代了幾句,這才從永和宮出去。玄月沉默著跟在他的身後,看著張問臉上帶著的微笑,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在妒忌,很正常的心理。

  張問心情很好的樣子,步伐也輕快起來,一路走到景運門。這時他突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想了一會,神色一變道:“不對!”

  玄月忙道:“怎麼了,東家?”

  張問也不多說,轉身大步就走,走著走著,開始跑起來。玄月不明所以,只得跟著他跑。

  一行幾個人急衝衝地奔跑回永和宮大門時,只見一個太監正踢踢撞撞地從裡面出來。那太監一見張問,也不問他怎麼回來,直接就撲通跪,哭道:“張大人,不好了……”

  張問的臉上騰起一陣黑氣,沖進內殿,只見門已倒,應該是被人撞倒的。他垮進門檻,只見那幾個太監宮女正跪大哭,旁邊躺著朱徽婧……的屍體。

  張問抬頭看時,房梁上的白綾還掛著。

  他呆呆原地,突然之間,他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無趣得緊。

  玄月小心問道:“遂平公主是自殺?要不要屬下進去查查?”

  “不用了。”

  玄月又道:“剛才她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要自殺?”

  張問怔怔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院子裡那個老太監好像已經老糊塗了,別人都哭得死去活來,他仍舊在掃落葉。只是,旁邊那些大哭的人,有一兩個人是真的在哭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0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三章 老宅

  “張大人在哪裡?”黃仁直和沈敬在各個衙門都沒找到張問,直接找到了張府。卻被張問府上的人告知不清楚,黃仁直指著那青衣小廝罵道:“趕快進去問曹安,耽誤了事兒拔了你的皮都頂不了罪。”

  只見黃仁直身上穿著大紅色的仙鶴官袍,牛屄轟轟的樣子,旁邊的矮個子黝黑老頭沈敬也是紅袍,兩個人都是大員,那青衣小廝不敢怠慢,讓他們稍等。

  這時有個見識比較多的門丁悄悄說道:“剛才發火那個老頭子是黃仁直,老早就跟東家打天下,咱們得小心應付。”

  青衣小廝聽罷急忙進去找曹安報事,走到前院的一間倒置房時,遇到另一個家丁道:“曹總管前幾天就出門了,還沒回來。”小廝只好回到大門,對黃仁直說曹總管也不在。

  黃仁直怒道:“府裡沒一個管事的人?”

  這時沈敬忙拉住黃仁直道:“老哥別動肝火,何必和這些奴僕一般計較,我倒是想到一個法子。”

  黃仁直問道:“什麼法子?”

  “找夫人問去。”

  黃仁直想了想,既然張府的管家曹安不在,張家院子裡的女人也不一定買他們兩個老東西的帳,找張盈確實是最好的辦法。於是黃仁直便點了點頭,和沈敬一塊離開了大門口,上馬車去紫禁城找張盈去了。張盈一般在設在紫禁城的玄衣衛總衙裡,就算不在,衙門裡的人也知道她去了哪裡。

  “其他事兒咱們還能和元輔商量著辦,可這事兒不讓張大人親自拿主意成麼?”黃仁直在馬車上說道。

  沈敬點點頭道:“老哥所言不差,這事兒必須得大人拿主意,否則別人要是知道是咱們擅自處理的,唾沫都得淹死咱們。你說這上書要大人登基,怎麼是熊廷弼的人最先跳出來?我此前還想著可能是西大營的那些老將或者朱燮元,卻沒想到是熊廷弼。”

  沈敬是黃仁直的同鄉,又是黃仁直推薦到張問面前的,所以和兩人幾乎是穿一條褲子的人。當初他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酒癮也犯得厲害,慘不堪言,幸虧有黃仁直這個同鄉引薦找了份差事,日子才過得下去。他倒是沒料到混了十來年竟混出人頭地了,比考進士都容易……所以屁股正才是王道,跟對隊伍最關鍵。

  黃仁直摸了摸鬍鬚說道:“以前我也沒料到是熊廷弼,不過事情發生了之後一想倒是合情合理。賢弟想想,這幾年朝廷傾全國之力平定遼東,這是多大的功績,以後封侯封爵還不得論功行賞?可偏偏每次都是朱燮元在前面立功,熊廷弼在後面搞後勤,這次大人回京之後,仍舊這麼安排。熊廷弼鎮守遼東那麼多年,總得設法扳回一次局面不是?”

  沈敬聽罷點點頭:“上摺子那個馮西,我查過檔了,和熊廷弼是同鄉,平日也有書信往來。熊廷弼在朝廷外邊呆了那麼多年,手段倒沒有太生疏,用一個小官打頭陣試探試探,成了功勞是他的,不成也罰不到他頭上。”

  “正是如此。”黃仁直撚著鬍鬚,看著外面的路,已經到棋盤街了,他頭也不回地說道,“現在天啟帝死了,信王在西北的浪頭也快被楊鶴撲下去了。當今天下,滿朝全是咱們的人,新軍一百多萬上下也全是咱們的人,都盼著開國論功行賞,天下大勢一目了然。馮西上書張大人順應天命登基的事兒,全天下都看著,大人的態度就是一個信號,不得讓大人親自拿主意麼?”

  沈敬脫口道:“要是大人問起咱們有什麼建議,如何回答?”

  黃仁直白了他一眼,說道:“賢弟老糊塗了麼,事兒不是明擺著,當然是當著眾人的面斥責馮西,然後不動聲色升他的官。朝臣的眼睛都睜得老大,眼見這麼副情況,大夥兒還不明白?”

  “老哥真是……老奸巨猾。”沈敬笑駡道。

  他們在東華門下車,先去了內閣衙門,然後派人進去問張盈。過了許久,回來的人傳來張盈的話:張問在老宅。

  張問的老宅就是青石胡同裡那所破舊的院子,是張家的祖宅。黃仁直等人只好又輾轉趕去老宅。他們的馬車行到青石胡同口,這胡同太窄,無法行大車,他們只好下車步行。

  冷清幽深的胡同,兩旁的宅子大門多數沒有向著胡同這邊開,幾乎看不見有人走動。張問發達之後就搬離了這裡,兩邊的房屋照樣破舊,突然有一眾身穿華服的人走在其中,倒顯得十分突兀不相稱。

  沈敬納悶道:“大人到老宅來做什麼?”

  這時黃仁直突然作恍然狀,壓低聲音道:“是了,前些日子不是死了遂平公主麼?大人恐怕是因為這件事兒……”

  沈敬看了一眼黃仁直,說道:“……大人不像那樣的人吧?”

  黃仁直瞪眼道:“難說。”

  沈敬道:“如果真是為這事,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後宮佳麗三千,沒兩日就忘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理是這麼個理兒……”黃仁直突然揶揄地笑道,“對了,聽說老弟新納了個小的?看不出老弟還老當益壯啊。”

  沈敬老臉一紅,“咱們誰也別說誰。”

  黃仁直笑道:“咱們從小玩到大,你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家裡有兩個姿色不錯的,要不咱們換換?”

  既然找到了張問在哪裡,他們心裡也不急了,有說有笑地走到張家老宅門口,黃仁直回頭對跟班道:“敲門。”

  生銹的銅環“哐哐”響了幾聲,沒過一會,角門就開了,竟然是曹安親自開門。雖然曹安只是張家的奴僕,可他是看著張問長大的人,張問心腹中的心腹。黃仁直等人心裡清楚得緊,比較客氣地說道:“喲,怎麼是曹總管親自開門?”

  曹安笑道:“黃大人沈大人大駕光臨,老朽自然要親自開門。”

  其實是張問沒有帶別的奴僕回老宅,曹安也不說破,繼續笑著臉道:“咱們少爺這幾天心情不大好,正在靜養,所以……招呼不周,請二位不要見怪。”

  “沒事,咱們就不進去了。”黃仁直一揮手道,“不過朝裡有一件要緊的事,必須要大人拿主意,你看能不能問問大人的態度?”

  曹安道:“方便對老朽說麼?老朽進去幫二位問問。”

  黃仁直遂屏退左右,將小官馮西上書請張問登基的事兒說了,又說道:“馮西是薊遼督師熊廷弼的同鄉。就這麼對大人說,其他也不用多說,大人會明白的。”

  “好,老朽這就去問,請你們稍等,怠慢怠慢。”

  曹安說罷便轉身走進院子,老宅的院子很小,就是個二進的四合院,從北角的一個月洞門進去就是內院,整個地方一目了然。

  只見張問正坐在院子中間那口枯井旁邊的青石板上,手裡拿著一個瓷罐,正慢騰騰地抓起瓷罐裡白灰忘枯井裡面扔。聽見曹安的腳步聲,張問頭也不抬地問道:“曹安,來的人是誰?”

  那口枯井深不見底,黑漆漆的死寂洞口就像人的心……這種意象還讓人不禁聯想到女人的陰部。

  “禮部尚書尚書黃大人,還有沈大人,他們說有個小官馮西上書言登基事……馮西是薊遼督師熊廷弼的同鄉。想聽聽大人的態度,怎麼處理?”

  “熊廷弼?”張問一面抓起一把白灰丟進井裡去,一面沉吟道,“他們都找到這裡來了,這事兒確實挺重要的……以內閣的名義斥責馮西,讓黃仁直知會吏部尚書崔景榮,讓崔景榮親自過問,過段時間找個理由升馮西一級,調到京師來做京官。”

  因為是朝廷大事,曹安謹慎地在張問面前複述了一遍剛才的話,確認並無差錯,這才出去給黃仁直和沈敬傳話。

  張問伸長脖子,向井裡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他心裡冒出一股莫名的好奇,又仔細往裡面看了許久,這才作罷。

  他呆坐了許久,然後把手裡的瓷罐直接丟進井裡,片刻之後,聽得裡面“哐”地一聲悶響,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白灰,拍了拍手,大喊道:“打盆水來。”

  不一會吳氏便端著一盆溫水走過來。如今張問在這裡住了幾天,就叫了曹安和吳氏兩個人來,都是以前住在這裡的人,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

  這時候他覺得住在這裡還舒坦些,不過他是回不到以前了,這皇帝他不當也得當,不當他甚至有性命之憂!

  要麼虎視天下,看誰不順眼就殺誰;要麼成為新貴勢力的共同敵人被拋棄……他要怎麼選擇完全沒有懸念。

  張問把手伸向井口,讓吳氏倒水沖手,將手上沾的白灰都洗進枯井裡。不經意間,他的目光從吳氏身上掃過,忽然覺得她十分性感。

  已經三十出頭的吳氏韻味猶在,更別說當初和張問住在這院子裡的時候她才二十來歲。這麼一個豐腴的女人和張問住在一起,讓他心猿意馬也是人之常情。

  張問總覺得今天吳氏特別誘人,可細看之下,她的衣著舉止一如往常並無什麼不同,只是領口有兩粒紐扣沒扣,露出一點空隙,可以看見鎖骨之處的肌膚,還有上襦裡面露出了一點白色褻衣的下擺……大概是幹活的時候不注意,這才導致衣服細節上不太嚴整,不過這樣倒是更有韻味……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1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四章 小雪

  傍晚時分光線漸漸暗淡下來,青石胡同裡十分安靜,此時萬籟俱寂,紛擾的俗事仿佛都遠去了,讓張問感覺十分愜意。木窗開著,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涼如水的空氣,充分享受著此刻的寧靜。可誰又能完全避免俗事的煩擾呢?

  外面那口枯井裡的兩個女人就完全不用煩惱了,可她們已是死人。先前張問手裡端的那個瓷罐,裝的就是朱徽婧的骨灰。明朝公主下葬有一定的禮制規格,不過朱徽婧的墓裡只有幾件她平時穿過的衣服,而她的身體已經被張問下令燒掉,骨灰剛剛讓他灑進了老宅的枯井裡。但張問不想死,他如果那麼容易就放棄生,這麼多年來他可能已經死上了好幾十遍,死了又死。世上大多數人都在艱難地求生,可見活著確實是一件好事。

  外面的枯井裡埋著他喜歡的兩個女人,他也沒覺得傷感,實際上他心如磐石,一點感覺都沒有了。不過他喜歡老宅這個地方,來到這裡仿佛回到了最初。更重要的是這裡的一切都十分寧靜,時間仿佛已經停止了,弱肉強食的爭鬥也仿佛遠到天邊,這樣他可以靜下心來思考。人有時候需要孤獨。

  夜幕快要降臨,張問關上窗戶擋住寒風,掌起了油燈,從袖子裡摸出一冊《太祖實錄》,慢慢讀起書來,另《大明日記》也在旁邊的桌子上。要是在平時,太祖實錄這樣的資料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不過現在張問想看什麼書都可以,只要是世上存在的書。

  他一邊看一邊尋思,開國之後如何控制局面?歷史上開國之君的事蹟並不少見,朱元璋就是最近的一個。但是張問覺得不能完全借鑒朱元璋的幹法,否則可能天下大亂。

  明朝開國之初的狀況其實很好,首先是從韃子手裡奪得的江山,王朝更加名正言順。天下初經大亂,一統天下之後更容易進入治世。

  張問現在面對的狀況卻不同,天下並未大亂,而且個漢人王朝的基礎上建立另一個漢人王朝,在儒家普世道德觀上這是以臣謀君,名不正言不順……要是一不小心,可能導致國家分裂,進入軍閥混戰時期;也可能變成五代時期那樣政權頻繁更替,因為中央政權無法得到天下的認同:你可以當皇帝,我為什麼不可以?

  他想來想去,覺得必須要依靠已有的功臣集團。明太祖可以把厲害的功臣都除掉,因為當時明朝在天下人心中已是正統;如果張問也依樣畫瓢把自己的功臣除掉,極可能就會給其他人可乘之機,趁機摘桃子。

  不知過了多久,張問只覺得身上一冷,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寒風從窗戶縫隙裡灌進屋子,外面的風好像吹得更大了。

  他打開木窗時,外面的情景給了他一陣驚喜,只見昏暗的空中飄起了小雪。雪片就像活物一樣在空中胡亂飛舞,這該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這時只見窗外雪花飄蕩中吳氏正抱著一床被子向這邊走來,張問遂起身打開房門。

  吳氏走近說道:“今晚又是風又是雪的,我給你添床被子。”

  “哦。”張問回到椅子上看著吳氏忙乎,只見她的頭髮還濕漉漉的披在肩上,好像剛剛洗過澡,身上只穿了一件緞子,可能是身子沒擦乾以至於一些地方浸濕了貼在肌膚上。

  她走到床邊,把被子丟在床上,又彎著腰整理,這個姿勢讓她撅起了豐腴的屁股。張問坐在她的身後,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翹臀。

  女人的曲線真是神奇,凹凸有致有如行雲流水,就像最精妙的書法筆劃一樣。吳氏那撅起的肥美翹臀往上一到腰間,曲線就急轉而下驟然變窄,柔韌的腰身婀娜多姿。

  張問不由得將手裡的太祖實錄輕輕放在桌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後把手放在了吳氏撅起的屁股上。

  “啊!”吳氏吃了一驚,急忙站起來,轉過身看著張問。張問的目光立刻被她胸前的大東西吸引過去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比吳氏那兩團東西更碩大的乳房,衣服根本就壓不住它們的飽滿。

  吳氏的臉就像喝了酒一樣紅,她怔怔地看著張問,緊張地喘著氣。

  張問伸手把住了她的胸部,觸手處只覺得就像棉花一樣柔軟。吳氏身體發顫原地,呆呆地看著張問的手把自己的兩團捏成各種形狀。

  她突然掙脫開來,說道:“我要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站住!”張問有些怒氣,“你穿成這樣過來給我送被子,是什麼心思我還不明白?犯得著裝模作樣?”

  吳氏搖搖頭,青絲在空中飄蕩,“我……我只想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我不該這樣……”

  張問聽罷緩下口氣勸道:“你從梅花庵回來之後,身份已經改變了,又正值壯年,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更沒必要每天背著道德的包袱。道德是什麼?因為律法只能維持社會的基本運轉,於是需要道德來讓人們守規矩,如果大家都不守規矩,世上不是亂套了?但是你和我並沒有妨礙他人,管那麼多幹甚?”

  吳氏茫然地看著張問,幾乎要哭出來:“你別和講大道理,我又不懂。”

  張問:“……”

  “總之這樣是不對的,以後我不這樣了……”吳氏說罷便欲離開。張問哪裡容得她走,大步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往回一帶,吳氏便撞到了他的懷裡。

  張問頓時聞道了一股成熟的香味,就像一顆熟透的果子,豐腴香甜。吳氏還要掙扎,他便用一隻手臂箍住她的腰肢,任她怎麼掙扎也不管用。

  “你的奶子長那麼大,腰身卻婀娜多姿……”張問嘿嘿笑道。

  吳氏聽到張問口裡說出如此粗鄙的話來,臉像塗了胭脂一樣。她的頭腦混亂,真想逃掉,可張問這麼一箍真是有效,無論她上蹦下跳都毫無辦法。

  她掙扎了一陣,力氣用盡,大口喘著氣身子發軟終於不掙扎了。張問見她不再折騰,便將她推倒在床上,只用一隻手按住她的細腰,她便怎麼也爬不起來。

  “快讓我起來!”吳氏沉聲喊道,她也不敢大聲嚷嚷。

  張問道:“你就是笨,力氣沒多少,還只知道用蠻力。我按著你腰,你一個勁往上掙扎有用嗎,我是你的話就往旁邊掙。”

  吳氏聽罷就向側面掙扎,果然從張問的手裡掙脫開來。她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張問已撲倒過去,又只用一隻手臂環抱住她的腰,他的骨頭大身體結實,比較沉,這麼一來吳氏又沒轍了。

  “現在要怎麼才能掙脫?”吳氏微張檀口,愣愣地看著張問,也不是她是真是假。

  “沒辦法了。”張問笑道,騰出一隻手來,抓住她的衣領用力一撕,只見兩團碩大的白嫩柔軟便彈了出來。

  他遂埋下頭,伸出舌尖在一粒紅豆上輕輕舔了幾下,吳氏的身子曠了很多日子,又正值虎狼之年,哪裡受得了,隨著張問的舌頭每一次動作,她的身體便顫抖一下。

  突然她用力一掙,張問一不留神,被她按翻了過去。可是這次吳氏沒想著要逃,她的眼睛幾乎都紅了,飛快地摸索著張問的腰帶,可越急越解不開。張問愕然地看著她,她的頭髮淩亂,眼睛發紅,氣喘吁吁,實在瘋狂。

  她忙乎了半天,怎麼也解不開張問的腰帶,差點急得哭出來。張問笑道:“別急,夜還長,日子也長,還有幾十年可以及時行樂。”

  吳氏帶著哭腔道:“你能別講大道理麼?現在是你這該死的腰帶怎麼解開的?”

  她一急,張問反倒不急了,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表情和動作,覺得很有意思。

  這時只見她抓住張問腰間的衣料使勁一撕,可惜得是沒撕動,張問穿的是厚棉布料子,沒點手勁別想撕破。吳氏咬住牙關,喘了一口氣,又試了幾下,還是撕不動。

  她看了一眼仰躺在那裡優哉游哉的張問,生氣地說道:“再這樣我走了!”

  張問這才從床上爬了起來,讓她撅起翹臀趴在床邊上,抓住她的裙子下擺往上撩起,又褪下她的褻褲,那豐腴圓潤的臀部在燈光下泛著光澤。

  他解開自己的腰帶,掏出那活兒……吳氏感覺到了發燙的硬傢伙,回頭說道:“別磨蹭了,快來吧。”

  就在他摸索尋找地方的時候,吳氏的一隻手從兩腿之間伸過來握住那活兒放到該放的地方,另一隻手抓住張問的胸襟向前一拉,只聽得“嗶嘰”一聲,他便如小船推開了層層破浪一般,進入了那層層皺褶的紅白嫩肉之所。

  他的雙手把住那挺翹的觸感如緞一般的臀部,溫暖潤滑的感覺就如騰雲駕霧一般。

  隨著張問一前一後的運動,伏著身子的吳氏胸前那兩團柔軟懸在空中如水一般波動不已。

  ……饒是外面飄著雪花,吳氏也是汗水漉漉,青絲沾在額頭和臉頰上,更添嫵媚。她向後仰著頭,脖子上的血管都突了出來,就像在遭受什麼大罪似的,但是張問知道她不是在遭罪,是快樂到了極點。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2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五章 罪惡

  吳氏三十出頭正是戰鬥力旺盛的年紀,有她陪在老宅,讓張問夜夜春宵好不快活。白天他就練練劍,晚上就在溫柔鄉里樂不知返,日子一直這樣到臘月足不出戶。

  他倒是快活了,卻把朝廷裡的事拋在一邊不管,讓朝臣非常煩惱。大部分事內閣首輔和部堂都可以商議出折中的辦法解決,有些事卻完全沒辦法。

  臘月初,遼東大捷傳報京師,官軍將瀋陽城牆轟得四分五裂,佔領了大清的首都。這本來是天大的喜訊,可朱燮元同時發回了一份密報:大將章照完全不聽督府指揮,在遼東各地任意妄為,大肆縱兵,強姦、搶劫、屠殺各種壞事做盡,整個遼河以東的地區民不聊生,屍橫遍野。

  這事兒讓朝臣大為惱火,首輔顧秉鐮就當眾大罵:“朱部堂和熊督師都是中樞要員,連一個武將都指揮不動,他們是幹什麼吃的!任這些驕兵悍將肆意妄為下去,朝廷威信何在!”

  對滿人幹什麼罪惡勾當,大家並不太計較,反正非我族類,他們以前幹過的壞事現在報應到了自己身上而已。眾人憤怒的是章照這廝膽子太大,竟然不聽節制。

  黃仁直等老臣也跟著首輔痛駡,細述章照的不是,但大夥就是口頭上表示態度,並沒有說該怎麼辦。

  戶部侍郎商淩是近幾年才上位的,屬￿年輕一派的官員,他就不怎麼瞭解這個章照的來頭,見狀便說道:“這件事不是很容易解決麼?章照雖有戰功,也不能藐視朝廷,他違抗督撫命令按律當誅,將其押解回京問罪便是。”

  商淩這麼一說,內閣首輔和各個部堂大人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顧秉鐮才說道:“是該這麼辦,可章照是追隨張閣老近十年的老將,在遼東戰場又屢樹大功,除非張閣老親自表態,咱們誰願意自作主張拿他?”

  顧秉鐮的頭髮鬍鬚全白,現在更加蒼老了。他算厚道的,直接就點破了玄機。

  眾人合計了一下,最後顧秉鐮又說道:“上回是黃大人和沈大人找到了張閣老,這回還得勞煩二位去問問這事兒該怎麼辦,不然武將都不聽督撫節制,咱們這朝廷還拿來幹什麼?”

  ……

  章照率軍進入瀋陽城(盛京),只見冰雪滿地,周遭的城牆塌方多處,已被重炮轟得一片狼藉。城中到處都火光閃爍煙塵彌散,四處“乒乒乓乓”的零散銃聲一直就沒消停,亂兵正在到處殺人幹壞事。

  這時葉青成策馬而來,回顧了一眼周遭的慘狀,對章照低聲說道:“朝裡傳來消息,說你不聽節制要拿回去問罪,你是不是讓手下收斂一些?”

  章照道:“什麼不聽節制?是朱部堂大還是張大人大?”

  葉青成愕然道:“張閣老給你命令縱兵劫掠了?”

  “幾年前就說了,當時京師保衛戰後,我與張大人一起回京,看見路上被建虜肆掠後的景象,他便對我說:以後你帶兵去遼東,讓建虜也嘗嘗這滋味。現在我不是按張大人說的做?”

  葉青成道:“都多久的事了?再說當時大人可能就是有感而發隨口說說,現在還記不記得都兩說。而今負責遼東事的人是朱部堂,你不聽他的,就是抗命以下犯上,拿你回去問罪都是輕巧的。你聽我一句勸,老老實實呆著,指不定以後還能封個侯什麼的,下半輩子錦衣玉食妻妾成群豈不快活?”

  “不成,老子對建虜這口惡氣憋了十幾年,現在非得出氣不可!管那勞什子朱部堂幹甚,他要是敢動我還需要向朝廷密告?不早就把我拿了。”

  葉青成聳了聳背上的巨劍,歎了一口氣:“你以為自己是風?其實不過是沙子而已……這話可是你說的。”

  章照嘿嘿冷笑道:“如果我是朱部堂,直接下令屠滅建虜全族!”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肚子,“駕!”地喊了一聲,策馬從軍隊旁邊奔過,一邊大喊道,“兄弟們給我殺建虜,什麼事兒本將扛著。”

  剛進城的這些部眾聽罷也分成幾股向街巷中奔去,加入亂兵的行列。一些人把戰車也拉進了居民區,用炮對著民房一頓亂轟。從發生火災的房屋裡逃出來的人更加悲慘,被官兵拿著槍當靶子打得血肉模糊。整個城市猶如人間地獄,到處都在發生屠殺慘案。

  部將前來稟報皇宮已經被官兵圍起來了,那地方普通將領不敢隨便哄搶,便先告訴章照。章照遂帶著部下一路前去盛京皇宮看個究竟。

  這座皇宮是在大政殿等原有建築上擴建的,代善稱帝之後又修建了大清門等,權作皇宮使用,其實並不是很大。清朝皇帝代善和眾親王大臣已經逃奔老寨(赫圖阿拉),這皇宮裡也沒剩什麼重要人物。

  章照等人走到大清門前,他從馬上下來,提著單刀在門口踱了幾步觀看著這道皇宮的正門,它的模樣倒有些像北京紫禁城的午門。面闊五間的硬山式建築,房頂滿鋪琉璃瓦,飾以綠剪邊,山牆的最上端南北突出的四個墀頭,三面用五彩琉璃鑲嵌而成,紋飾為凸出的海水雲龍及象徵吉祥的各種動物。

  在門前看了一陣,章照指著前面喊道:“把炮推過來,給我轟了!”

  部眾聽罷便從別處調來一輛戰車,對準這座做工精巧的建築。戰車下方有兩門弗朗機炮,上面有兩挺連珠琵琶銃,只聽得“轟轟”兩聲巨響,炮管後方白煙噴出,兩枚開花彈砸進大清門爆炸,頓時琉璃瓦片四散飛濺。

  琵琶機關槍也一陣咆哮,掃得前面木片磚塊上下翻飛。章照覺得破壞得不夠,又叫人運來一門重炮轟擊。

  沒過多一會,這座富麗莊嚴的大門就成了一片廢墟,雕畫著藝術品的木頭在火光中化為灰燼。

  章照率軍沖進了皇宮,將裡面的大政殿十王庭等建築也毀壞了一番,又堆上燃燒物縱火,把盛京皇宮糟蹋殆盡。

  他們又沖進清甯宮,這座宮殿是皇帝和皇后起居的地方,旁邊的一些小宮室也住些妃子。現在清朝皇帝和皇后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不過一些不重要的後妃和宮女沒能帶走,還在裡面戰戰兢兢地等待不知什麼命運降臨。

  她們的運氣不好,偏偏攻打盛京的人是章照。章照此時就像一個無惡不作的強盜一般,根本就不講道理,大手一揮,手下的官兵便沖進去行先奸後殺之事。

  章照在罪惡之中無法自拔,竟然下令將一個後妃的衣服脫光,割掉了她的乳頭,讓她在冰天雪地裡掙扎,然後和眾人圍觀取樂。

  有些將領都看不下去了,想勸章照幾句,卻見章照正哈哈大笑,遂不敢開口。

  這時葉青成騎馬從後面奔了上來,看見雪地裡滿面絕望恐懼掙扎的女人,他拔出背上的大劍,從馬上跳下來,一劍劈了過去,那女人的頭顱便滾落在雪地裡。

  葉青成紅著眼睛盯著章照:“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章照停止大笑,抓住葉青成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這叫一報還一報,老子喜歡!”

  葉青成冷冷道:“你喜歡殺人是吧,這樣亂殺是不是太慢了?咱們把全城的人都趕出來,一塊用槍炮屠掉不是更好?”

  ……朱燮元很快也到了瀋陽,他看見的全是屍體和被焚毀的村莊,幾乎人煙滅絕。這些事顯然是章照幹的,其他幾路軍隊並不敢違抗朱燮元的軍令。

  朱燮元憤怒異常,在他看來,可以處決建虜的官員將領,甚至可以殺俘,但是屠殺平民這樣的事就是天大的罪惡。

  “章照呢!”朱燮元大聲咆哮,“把章照給我叫來!”

  他派人去尋章照後,從一道被亂兵砸壞的門裡走進去,只見院子裡躺著幾具慘狀異常的屍體,其中一具年輕女人的屍體竟然渾身赤裸著丟在露天裡,那女人渾身瘀青,死前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大腿分得很開,陰部血肉模糊,腸子竟然從下陰處被拉了出來。

  “來人,把她埋了。”朱燮元臉色發白毫無血色。

  過了許久,派去的人回來說道:“章將軍正在城東,他說有要事脫不開身,等一下才來。”

  “放肆!”朱燮元按住腰間的劍柄。

  這時旁邊的一個紅袍官兒拉住朱燮元的手,沉聲道:“部堂息怒,咱們找個地方歇著,等朝廷裡來信兒,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再說這些滿人在關內掠殺我漢人百萬計,死不足惜,犯不著部堂動怒。”

  朱燮元冷冷道:“叫人去請不動他章大將軍,老夫親自去。”

  朱燮元遂帶著人馬來到城東,只見城外的空著重兵,中間成千上萬的百姓正在雪地上挖掘。朱燮元策馬過去,尋到章照,指著中間那些百姓道:“他們在挖什麼,地下有金銀?”

  章照忙客氣地打躬作揖道:“末將拜見部堂……哦,他們在挖坑,也就是自掘墳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4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六章 閨秀

  章照這次膽子實在大,每天都在幹屠殺的勾當,碰上攻陷盛京這樣的好日子,一天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命掛在他手裡。他這樣的人死了下地獄估計閻王爺都虛他,如果有地獄的話。

  朝廷也沒能及時阻止他,北京朝廷就像一台效率緩慢的巨大機器,從容不迫按部就班,但速度實在慢得要死,就像那種大明特有的蒸汽車,又笨又慢,比走路還慢。張問集團無疑就是這台機器的中樞,但此時張問呆在老宅裡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青石胡同裡的這所宅子的大門依然塗的是黑漆,是以前張問任小官的時候應該有的規制,後來搬了家,這裡就依然保持著原樣。

  門口豎著兩盞戳燈,上面寫著“張”字,燈光暗淡,點綴在如此深幽的巷子裡,倒有幾分像鬼宅……

  趁著傍晚,玄月正在東廂房裡向張問彙報近期情況。張問獨居在這裡,當然不是完全不管廟堂……他又不想死。

  張問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饒有興致地聽著,玄月站在旁邊說道:“在內閣‘坐記’的人稟報,眾大臣合計之後,要讓黃大人再來找東家問章照的事……”

  “坐記”就是派爪牙到各處衙門蹲點,看著動靜,聽著別人說話,北京的各部衙門都會有玄衣衛的人盯著。按照明朝的法律,朝臣平時不能沒事就糾集一幫人聚在一起,這樣就是謀反嫌疑;要碰頭開會,當然也會有人在旁邊監視。

  玄月又道:“章照這次公然違抗督撫的命令,從京師到地方的大臣全都非常不高興,認為他是有意挑釁文官權威。從遼東玄衣衛分司傳來消息,章照也有話說,他說幾年前東家就親口允許他這麼幹,所以他聽東家的不聽朱部堂的。”

  張問瞪眼道:“我說什麼了?”

  玄月道:“東家和章照一起路過被建虜劫掠後的村莊,看到慘況對章照說:你以後帶兵去遼東也讓建虜嘗嘗這味兒。”

  “我說過嗎?”張問作回憶狀。

  “這本來就是章照找的藉口,我看他是鐵了心要報復建虜,除非東家下令把他抓了,否則他不會聽遼東那些當官的。”

  張問揭起桌子上的茶杯蓋子,在水面拂弄片刻,說道:“管他做甚?我又沒看見,他殺多少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數字,如此而已。我看我的書……”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資治通鑒》,又說道,“一會你出去時給曹安說,要是黃仁直來找,就找個藉口推了。”

  “是。”玄月疑惑地應了一聲,並未明白張問為什麼要這麼幹。片刻後,玄月又問道,“東家也想屠滅建虜?”

  張問道:“以前這夥人揚武揚威得意忘形,現在要滅族了我是打心眼裡開心,可總有人會跑到更北邊的深山老林裡當野人。不過這樣的小族被打趴下一次,幾百年都恢復不了元氣。女真人在宋朝強過一時,趴下之後到現在才爬起來,如今又遭重創,千年之後也不知能不能恢復,千年之後的事兒,咱們管得著嗎?”

  玄月道:“東家所言甚是,惡有惡報,建虜這次可是遭了大跟頭。”

  張問拍了拍手裡的通鑒,說道:“建虜確實可惡,但我們最大的麻煩從來就不是建虜,而在內部……寫書的古人早就看明白了,他們仿佛有先見之明,幾百年前就把今天的事都寫得清清楚楚。”

  玄月驚訝道:“東家……手裡的書寫了現在咱們的事?”

  “陳酒換新瓶,都是一回事。”張問道。

  剛才玄月進來之前,張問正看到唐中宗的部分,神龍政變之後李顯登基,他面對了十分尷尬的處境,功臣集團彼此呼應有架空皇權的趨勢。

  這時候張問就在想:如果我稱帝了,下面那些功臣如果鐵板一塊,我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這次章照和朱燮元等人鬧翻,倒是一出妙手偶得之的好戲。張問有自己的想法,當然不會聽了大臣們幾句頭頭是道的話,就真覺得逮捕制止章照是好事兒。

  這時只聽得玄月說道:“沒有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好。”張問抬起頭應了一聲。

  玄月走出去之後,輕輕帶上房門,外面的雪地裡響起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張問幾乎是百無聊賴,不過賴住這樣的寂寞腦子才能更清醒。

  此時稱帝登基已然不遠,但張問其實心裡不太願意登基,他發現龍椅上面非常危險……畢竟攫取一個在普世價值觀裡的正統王朝是不合法的,說不定等他前腳推翻明朝,後腳就被人以大義的理由搞翻,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道德有時候沒有用,弱肉強食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但有時候不道德的事兒就可能成為敵人的武器,讓他人可以名正言順地暗算自己……最可怕的是敵人來自內部,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誰,說不定今天就親如兄弟的人明天就捅一刀。

  作為明朝臣子的出身,稱帝很危險……至少張問覺得非常危險,身在其位才明白那種孤獨和惶恐。

  但不稱帝更危險。不稱帝就是和所有的新貴集團的利益作對,還有一條:縱觀青史,有幾個權臣得到善終的?張問不能一直當權臣,這條路就是一條黑路。

  ……

  一日早晨,黃仁直和沈敬再次來到張問的老宅,卻被曹安告知:“最近少爺意志消沉,沒心思見客。”

  門口那兩根戳燈還杵在那裡,不過裡面的燈已經熄了。

  黃仁直忙道:“沒事,咱們就不進去了,曹總管幫忙問件事兒……”

  還沒等黃仁直說出什麼事,曹安又搖頭歎息道:“少爺也沒心思聽老朽說話,這些日子還真不是時候,要不二位過幾天再來?”

  黃仁直疑惑道:“張大人怎麼了?”

  “老朽也不知道,少爺不想見客,這事老朽也做不了主。”

  沈敬拉了一把黃仁直道:“曹總管說得對,咱們為難他也不是辦法。”

  兩人只好悻悻地離開了張問的宅子,從青石胡同往外走,黃仁直十分納悶:“這節骨眼上,大人在幹什麼,都呆這宅子裡快一個月了!”

  沈敬也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章照的事還不打緊,這些日子從中央到地方,力諫大人登基稱帝的摺子如雪片飛來,都爭相表明立場,生怕慢了一拍。大人還是一直呆在這裡,朝廷的事兒怎麼弄?”

  黃仁直深以為然,他們最是著急,作為完全依靠張問上來的人,讓張問做皇帝對他們最是有利。

  更何況現在除了張問出頭穿上龍袍,新黨這麼些人誰有能耐代替?沒人服眾長此以往如何了得!到時候各自為政天下大亂,誰都沒好日子過。

  又或是有人打著中興復辟的幌子重新扶持明朝皇帝,那張問下面的一干人等難道要洗乾淨了脖子等人家來殺?

  沈敬這麼一說,黃仁直也十分焦急起來,皺眉問道:“大人這麼長時間對朝廷不理不問,是故意這麼幹,還是真有點什麼?”

  “我看這事兒懸,說不定真像上回我說的,遂平公主的死對大人打擊太大。”

  黃仁直把山羊胡都吹了起來:“扯吧!這不是瞎扯淡麼!”

  “難說。”沈敬看了一眼黃仁直,他的臉黑,眼白分外顯眼。他想了想又說道:“記得十年前大人對付李如梓的事兒麼,不就是為了他的一個表妹?這回遂平公主死後,聽說他把公主的骨灰給拿走了……這人呐,說不清楚。”

  “老夫覺得這種可能比較小,可大人為什麼不理朝政?咱們什麼都聽他的,也沒人讓他心裡不舒坦不是。”黃仁直皺緊了眉頭,一臉愁苦道,“這事兒得以防萬一,不就是個女人麼?我看大人要是不呆在老宅,回家去,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還去想一個明朝公主幹甚?”

  “老哥說得有道理,可怎麼讓大人回家去?”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出了青石胡同,上了大車,馬夫吆喝一聲,馬車在侍衛的包圍下啟動了,他們在車上也免不得長籲短歎一番。眼看光宗耀祖榮華富貴的好事兒就在眼前,難道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馬車走上大路,外面驟然變得熱鬧起來,黃仁直挑開車簾,正看到一處樓閣上的牌匾:水雲間。不由得脫口念了一遍。

  沈敬隨口問道:“什麼水雲間?”

  黃仁直白了他一眼:“這名兒一看就是處青樓。”沈敬頓時靈機一動:“要不給大人送幾個女人過去?”

  黃仁直摸著山羊胡,眼睛一亮:“這法子值得一試,就算辦砸了咱們也是一片好心,沒什麼大錯……這青樓姑娘心思活絡,不定能把大人哄高興了。”

  沈敬道:“弄幾個姑娘不好吧?那些言官整日吃飽了沒事幹,非得抓住咱們的小辮子罵得雞犬不寧,咱們的老臉往哪擱?”

  黃仁直擼著鬍鬚點點頭:“在理,況且青樓姑娘逢場作戲可以,能解大人的心裡的煩惱就有點懸,咱們得找一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才行。”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05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八七章 箱子

  要就近在京師找閨秀,一打聽便有個現成的,就是鴻臚寺丞羅良臣的女兒羅娉兒,在京師十分出名,聽說是秀外慧中十分可人,多少才子紈絝惦記著。其年方十八,早就該嫁人了,可羅良臣眼界高,任是登門說媒的人絡繹不絕,硬是沒一個他瞧上眼的。

  上回倒是有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才貌俱佳,還尋了個由頭到羅家拜訪,羅娉兒也躲在耳房裡偷偷看了,對他的相貌和言談舉止都十分滿意。可羅良臣斷然拒絕了,因為那年輕人雖說有功名,但家世一般,也沒聽說上頭有什麼關係,羅良臣並不看好他的前程,而且覺得門第也不般配。

  羅良臣家也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往上推幾代,代代都有人在朝為官,人脈也不窄。但到了如今張問政權時期,羅家已經徹底邊緣化,雖說也占著正南坊的一處宅子,但和周圍的朱門大戶比起來實在寒磣得慌,羅良臣一直心裡就不痛快,出門也覺得低人一頭。

  正南坊這地方,羅良臣這樣無權無勢的分掌迎賓事的小官,實在是見誰都得低聲下氣回避的份兒。因為正南坊靠近東華門,無論上朝還是上衙門都方便,新貴集團盤踞朝廷之後,大夥們紛紛把府邸置辦在這裡,一到早晨,出門的官兒都呼啦啦一片緋色衣服……羅良臣這樣的青袍官,在這裡地位可想而知。

  羅家門庭黯淡,除了一些在羅良臣看來不三不四的人家惦記著他的女兒,幾乎沒人上門。有人聽說羅娉兒的芳名,想過來看看,要找半天才能在正南坊的角落裡發現他家的門。

  黃仁直和沈敬來這裡,也是同樣找了半天。他們倒是頗給面子,親自下訪,畢竟要人家的掌上明珠,態度要有誠意才對。

  看著正南坊裡的清雅明媚景色,黃仁直也忍不住說道:“這地方確實是個好地方,要不咱們兩個老兄弟也在這裡置處院子?”

  沈敬搖搖頭道:“要來你自個來,我不太喜歡這裡,瞧瞧這街上連個小酒館都沒有,像正南坊這種大酒樓我不愛來,還是熱鬧的小酒肆有趣,還便宜。”

  兩人著話來到羅家門前,叫人送上了拜帖,不一會,很少打開的大門便大大地打開了。

  家奴分列兩邊,羅良臣小跑著出了大門,身上已是穿戴整齊正兒八經就如要去參加大朝一樣。他的臉白,有些老年斑,是個清瘦的老頭兒,一看就是長期脫離勞動缺少鍛煉的地主階層。面對黃沈二人來訪,羅良臣除了驚喜,還有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黃仁直是什麼人,部堂大員,張問集團中心的人物,真正的圈內人;沈敬是西官廳副堂官,正堂官是兵部尚書基本不管西官廳事,他手裡拿的可是兵權!這在官場上那是一句話就能影響別人身家前程的人物,在這些小官眼裡那更是天仙一般不敢仰望的存在。

  羅良臣手腳哆嗦,弓著身子誠惶誠恐地說道:“下官羅良臣拜見黃部堂、沈大人……”

  黃仁直帶著笑臉輕輕扶了一把羅良臣,也不等他說完,便大手一揮,說道:“抬進去。”

  只見一溜子兵丁胥役抬著七八口大箱子,不由分說便徑直抬進羅家門檻,羅良臣一時也沒鬧明白狀況,指著那些箱子結巴道:“這是……”片刻之後,他猜著這些箱子裡面好像是絲綢珠寶之類的玩意,就仿佛明白了。

  黃沈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來賄賂他羅良臣這麼一個管迎接賓客的官兒,羅良臣很容易就聯想到了自家的閨女,感情這倆老夥計親自來下聘的?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羅良臣臉色難看,急忙說道。瞧這事兒幹的,還沒說是誰家少爺,先把財禮送來了,也太霸道了吧。羅良臣顧不得害怕權貴,心憂起萬一想娶他女兒的人是個諸如殘廢白癡之類的貨色還怎麼辦?

  “使得,使得。”黃仁直的臉都笑爛了。

  要說他其實也納悶,自己堂堂的部堂大人,竟幹起這樣的事兒來了,不過一想到這事兒的深層關係,大的是國家長治久安,小的是個人千秋功名半輩子榮華,黃仁直也就想開了。

  旁邊的沈敬一言不發,現在他感覺十分不自在,但這事也和自己有關係,不能全推給黃仁直,這才跟著一起來的。沈敬個子矮小,皮膚黑糙,長得像個勞苦農民,特別是臉黑得真夠可以,眼睛白多黑少,點綴在一張黑臉上分外顯眼,此時他的眼神就十分尷尬。

  而門前的羅良臣恰恰長得很白,他也不高,和沈敬起一白一黑倒也相得益彰。他看著黃仁直的笑臉,窘迫地說道:“黃部堂如此是何……”

  “噯,咱們進去慢慢說,羅寺丞不會讓咱們一直站在外面喝西北風吧?”黃仁直繼續保持著自認為和藹的笑容,但是他的面相兩腮深陷留著個山羊胡和笑容一搭配怎麼看怎麼像奸笑。

  羅良臣急忙一邊告歉一邊請二人到正廳上坐。

  黃仁直好言撫慰道:“羅寺丞不必擔憂,東西送過來了,咱們的事兒談得成就留下,談不成你給老夫送回去就是。”

  他說得倒是輕巧,東西都給人家送來了,羅良臣要是再送回去不是擺明瞭不給面子,啪啪地扇黃大臣的臉麼?

  黃仁直這樣做也是有考慮的:一方面當然要給羅良臣壓力,親自來辦的事兒,當然要儘量一步到位辦成;另一方面,那畢竟是羅良臣的親生閨女,如果他真的不願意,為了疼愛的掌上明珠,是值得冒風險頂住壓力把東西送回去的,真要是這樣黃仁直也就不難為他了。做人還是不能做得太絕,黃仁直一把年紀了,還是明白的。

  黃仁直和沈敬也不客氣,自坐于上位,羅良臣站在下首,待黃仁直連說了兩次“坐,坐下說話”,他才忐忑把梨花椅上坐下。

  “這兒說話方便吧?”黃仁直看了看門外。

  羅良臣道:“方便,方便,下官已經吩咐下去,閒雜人等都回避了。”

  “好。”黃仁直半眯著眼睛,擼了一把山羊胡,沉吟片刻後說道,“最近朝臣都在為一件事上摺子,羅寺丞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羅良臣聽到這裡,立刻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雖然不明白黃仁直為什麼要說這個,他也不管那麼多,急忙表態道:“知道,知道,鴻臚寺同僚聯名上書,下官也簽了名字的。”

  黃仁直點點頭:“天道所在大勢所趨,這樣做是對的,當然有個別人想趁此百年難遇的機會用性命換一個青史上留名,那只是例外。”

  “黃部堂說得是,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絕不是圖虛名的人。”羅良臣小心對答。

  “那就好,呵呵……”黃仁直不禁把手放在了鬍鬚上,做出極難開口的樣子,“是這麼一回事,張大人……你知道老夫指的是誰,嗯,最近情緒不太好,老夫等就想為大人排憂解難,找個能貼心的人兒去陪陪大人……”

  黃仁直一邊說一邊觀察羅良臣的臉色,他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黃仁直又說道:“要是在大明朝,官宦人家的女子還不能做妃子……羅寺丞是明白人,以後你們家的閨女在聖人旁邊隨便說句話,可不是比什麼都管用?當然,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事兒可以看作好事,也可以看作壞事,關鍵看羅寺丞怎麼個想法。你要是真不願意,老夫還是那句話,把東西送回去便是,咱們同朝為官,老夫做事還得憑良心。”

  這話兒是好聽,可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要是得罪了他,就算他黃仁直有心胸,身邊拍馬屁的人不得趁機給羅良臣使絆子討好黃仁直?

  羅良臣唯唯諾諾,一時也沒想清楚。黃仁直也不願多說,便站起身道:“別處還有事兒,老夫先告辭了,怎麼辦全憑羅寺丞的態度。”

  “下官恭送二位大人。”羅良臣生硬地說道。

  等黃沈二人走後,羅良臣的老婆王氏才從後院出來,她是個發福的婦人,高大壯實,瘦老頭的老婆很多都比較胖,倒是有些奇怪。

  王氏見到如許多財物,倒是沒有財迷心竅,隱隱猜到了什麼,逮住羅良臣責問是怎麼回事。羅良臣心裡裝著事兒,便不耐煩地說道:“婦道人家,問東問西幹甚?”

  “你是不是把咱的閨女賣了!”王氏不依不饒,扯住羅良臣的衣袖。

  羅良臣怒道:“你懂個屁,該幹嘛幹嘛去!”

  王氏立刻掏出手帕,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嚷嚷道:“今兒你非得給我說明白不可,要是好事你拉著一張臉幹嗎……你不會要把閨女給人家做小妾吧?”

  “放屁!我羅良臣官宦世家,會把閨女給人做妾?”羅良臣踱來踱去,心道張問是要做皇帝的人,雖然不是做他的正室,那起碼也是個嬪妃,明面上說比什麼誥命夫人的地位高。

  答應了黃仁直對羅良臣當然是有大大的好處,他猶豫的是覺得這樣有些對不起女兒,宮廷那地方對缺衣少食的普通人來說挺有吸引,但對官宦家的女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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