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5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6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八章 放糧

  松山城內,大部分街巷空無一人死氣沉沉,偶爾有巡邏的清軍小隊經過,人們都被集中在城東和城西兩片區域內:城東看押婦孺,城西看押男人和老人。整個松山城的百姓,加上清兵從其他地方劫掠過來的人關在一起,總共接近十萬之眾。這些人對滿清來說就是糧食和牲口,城東的婦人和孩子肉嫩,顯然是他們缺糧時的首選食物。

  同時清兵每天都會到城東選一些女人到軍營裡淫樂,起初她們還拼命反抗,後來發現那些被選到軍營中的女人都能吃上一頓飽飯,每日只能吃人肉湯的婦人們餓得發昏,在饑餓面前什麼都不重要了,反抗漸漸減少。

  城東的街巷上一個個衣衫襤褸無精打采的女人遊蕩,就像幽靈一般,人們神色呆滯,除了哭泣和痛苦的呻吟,沒有其他聲音。

  這天出口處又回來了一群女人,她們上午才被選到軍營裡去,不知為什麼現在就回來,有的在掩面哭泣,有的不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情況,只是發呆。

  臉上塗滿了炭灰的玄衣衛使者陳玉娘從一間房子裡走了出來,她可不想被清軍弄出去淩辱,所以故意把自己弄得又髒又黑。陳玉娘迎面走到那些從外面回來的女人前面問道:“他們為甚這麼快就放了你們?”

  對陳玉娘的問話,大部分當沒聽見,哭泣的只顧哭泣,發呆只顧發呆,總算有個女人說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清兵都到城上去了,就把我們送了回來。”

  陳玉娘想了想,也無從得知發生了什麼事,又說道:“被建虜碰過的人都帶到屋後去清洗,別懷上建虜的野種!”

  不多一會,突然聽得一聲炮響,很快遠近的槍炮聲就打破了城中的死寂,一時整個城市就變得熱鬧起來。

  “打起來了!”人們紛紛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茫然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期待。

  “難道是咱們的人打到松山來了?”有的人說道。

  陳玉娘側耳傾聽了許久,眼睛裡頓時發光:“是我們的人!是我們的人!你們聽這熱鬧聲中夾雜的鼓聲號聲,是明軍!”

  眼淚頓時從陳玉娘的眼睛裡滾落下來,她不停地說:“咱們的人終於來了,終於來人了……”

  陳玉娘可以聽出明軍鼓聲和建虜鼓聲的異同,但是其他百姓卻聽不出來,她們滿懷希望地不停問陳玉娘:“是真的嗎?”

  不被像牲畜一樣地對待、蹂躪、殺戮,不從地獄裡走過一遭,難以有此刻人們的心情,那就像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點曙光。

  大夥聽說明軍打過來了,紛紛走上街頭,熱鬧非常,她們湧到出口處,守備在那裡的清軍大聲呵斥,最後見呵斥無效,用弓箭射殺,射死多人,並拿著長槍嚴陣以待。人們害怕,這才遠遠地躲在後面。

  槍炮聲持續了大半天之後,被看押在戒嚴區的女人們發現出口處的清兵紛紛逃竄,她們再次壯起膽湧到出口。

  她們很快發現了大批明軍部隊沖進了城中,那些身穿明朝圓領軍裝身披明朝盔甲的將士拿著各式兵器正在街巷之間圍剿殘餘清兵。

  日月旗迎風飄揚,街面明軍。一員大將騎著高頭大馬,在眾騎的簇擁下來到城東,他的左右揮舞著許多寫著“秦”字的旌旗。

  數萬衣衫襤褸的婦孺擠在街口,怔怔地看著這批軍隊,她們滿懷希望,又不知所措。

  主將秦亮策馬走到女人們面前,大家都安靜下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這時秦亮突然一揮手,只說了兩個字:“放糧!”

  一部人馬調往清軍囤糧的糧倉運糧,其他明軍看到百姓們的慘狀,很多人心裡都很難受,眾軍顧不得許多,紛紛解下隨身的乾糧袋,送給饑餓的百姓。那些被放出來的百姓頓時沸騰起來,一邊哄搶一邊大吃,就像一大群乞丐。

  這時一個渾身髒黑的女人從人群裡擠了出來,說道:“我是玄衣衛使者陳玉娘,將軍是哪部人馬?”

  “玄衣衛?”秦亮愕然。

  陳玉娘脫下鞋子,掏了半天,總算掏出了一張紙來,遞給秦亮道:“這是我的通關文書,因怕建虜搜了去,所以藏起來了。”

  秦亮忙抱拳道:“末將彰德營第十五裝甲師主將秦亮,見過陳上使。”

  周圍那些陳玉娘難姐難妹見明軍將帥竟然躬身向她行禮,不禁對她刮目相看,眼睛裡立刻充滿了敬畏。

  秦亮道:“末將奉內閣張大人的命令,專程率軍攻打松山救援被建虜劫掠的百姓,昨晚和建虜激戰半夜,建虜敗走,末將趁穿插,突然兵臨松山城下,打了建虜一個措手不及……呃,陳上使回去之後還請在張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陳玉娘的眼睛露出一絲笑意:“秦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能幫到你的地方我一定做到。”

  “末將先行拜謝。”

  “你們有多少人馬?”

  秦亮道:“原來有兩萬多人,打了兩仗,死了幾千人,現在不足兩萬……為防建虜反撲,咱們得儘快建立城防,死守松山,等待援軍。”

  “只有一萬多人?”陳玉娘吃驚道,“孤軍深入只有一萬多人怎麼守住松山?不如帶著大家走吧。”

  “這……”秦亮沉吟不已。他心道:如今打下了松山,肯定出乎朝廷大員們的意料,如果再守住松山,為大明主力爭取到一次戰機,那以後老子在張閣老面前不就是紅人了?

  這時旁邊一個穿官袍的文官也說道:“秦將軍,我們的彈藥消耗太大,不容易守住。陳上使說得對,不如趕快撤出松山方為上策。”

  秦亮沉吟道:“錦州有朱大人的錦州軍,南有我軍主力,向哪裡走都是好幾十裡的路,還帶著這麼多老百姓,不是自送虎口麼?”

  眾人都面色沉重,沉默不語。秦亮抬頭說道:“沒辦法,只有死守此地,不用多說了,就這麼辦,抓緊時間清楚殘餘敵兵,修繕工事,準備迎敵!”

  不多久,城中清軍或被消滅,或被俘虜,所剩無幾,被俘的清兵押送到了城西譙樓前。

  秦亮登上譙樓,大聲喊道:“甯遠指揮司令:滿人犯謀逆、濫殺、挑起戰爭等十項大罪,罪無可恕,凡抓獲罪犯,斬!”

  樓下的戰俘頓時一陣騷亂,四面全副武裝的明朝官兵嚴陣以待,只聽得一個將領喊道:“別浪費彈藥,給我砍!”

  清軍俘虜的兵器已經被收繳,手無寸鐵,眼睜睜地看著弓箭飛來刀槍逼近毫無辦法。明軍官兵沖進人群,端著長槍亂捅,提著刀劍亂砍,鮮血橫流頭顱亂飛,慘叫四起慘不忍睹。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7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六九章 跳樑

  甯遠城指揮司衙門,這個指揮司是朝廷征對遼東戰事臨時設立的行轅,相當於總督衙門那樣的機構,由朝廷臨時派遣的京官組建,戰爭結束之後便可撤銷。

  此時的衙門裡站滿了文武官員,十分熱鬧,只聽得熊廷弼的聲音:“秦亮拿下了松山城?”

  一個背上插著三面錦旗的黑臉軍士道:“這是秦將軍的親筆奏報,封漆內另有密文官報,請大人過目。”

  原本秦亮軍在指揮司的勾畫裡就是當炮灰用的,如今炮灰沒被消滅,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戰果,官僚們的驚喜可想而知。

  大堂中的官員們手舞足蹈地爭相慶賀好不高興,倒是坐在上方公座上的張問比較淡定。他身件穿舊的直身青袍,帽子也沒戴,髮髻上插著一根木發簪了事,身邊的兩個玄衣衛侍衛也沒有戴帽子,梳著男人的髮髻。

  在這樣正規的場合,張問敢這麼穿,其他官員卻不敢亂穿衣,都穿著紅青顏色的官服頭戴烏紗帽,衣著比較正式,這樣倒是襯托出了張問的與眾不同。

  張問抬起手,說道:“把官報拿去譯寫,秦亮的信呈上來。”

  一個玄衣衛侍衛走下公座,從那黑臉軍士手中接過書信,回身交到了張問的手上。張問扯開瀏覽了一遍,說道:“拋開輿情方面的考慮,從兵事上說,秦亮攻下松山作用也不大……讓我吃驚的是秦亮居然打算固守松山城。”

  身穿紅色官服的熊廷弼向前走了兩步,先回顧了一遍周圍的人,然後說道:“只要秦亮能守住松山城幾天時間,松山完成可以為我們創造一次極好的戰機!秦亮軍佔據松山,就像一顆釘子釘在錦州—小淩河一線到杏山—大興堡一線之間,建虜定會調兵進攻松山,當此時機,如我軍調出車師背上,迫使建虜與我在松山決戰,將又是一次消耗建虜實力的戰機。”

  一個兵部的官員說道:“下官以為,利用這次戰機,咱們完全可以佈置一次大戰役:南部防線有重兵三十萬,可一分為三,一部從正面向北施壓;另一部增援松山拖住建虜;第三部從大興堡沿邊牆北上,加固錦州防線,三面合圍,以優勢兵力將建虜從遼西走廊趕到海裡去!”

  熊廷弼也附議:“王大人所言老夫贊同,從幾次戰役的戰果中不難看出,我大明軍隊的戰鬥力有很大上升,野戰並不比建虜遜色,加上此時的優勢兵力,我們不用再保守集中兵力的限制,這樣反而會畏首畏尾難有建樹。”

  張問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暗紅色的桌面,微笑道:“秦亮這次立了大功。”

  ……

  甯遠城牆,張問在眾大臣的簇擁下走上城頭,下邊的無數的官兵和百姓大聲呼喊起來,張問一出現在公眾場合,氣氛總是這麼熱烈。

  只聽得張問大聲說道:“在九州之地,華夷之爭自古就有,從未停止。漢家王朝的興衰也在交替變化,有時候我們會因內亂積弱被異族欺淩甚至統治……但是,只要我們強大的時候,一定會翻過身來,中國一定會橫行天空之下我們所有看得見的地方,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沒有哪一個族群敢在幾千年的時間保持這種霸氣……”

  城樓上下成千上萬的軍民瘋狂地揮舞著手臂,高呼萬歲,以至於張問的演說幾度被打斷,他不得不停下來平息人們的情緒。

  “有的種族天生愚蠢,一朝武力優勢,便如跳樑小丑上躥下跳,不可一世,忘記了自己的根基……這樣的種族有個很好的例子:匈奴。一度猖獗,如今他們在哪裡?”

  “現在,建虜利令智昏不斷犯境,奪我故土,殺我鄉親,殘暴之極令人髮指。無論它怎麼猖狂,它也殺不完我億萬萬炎黃子孫,卻與我中國結下血海深仇,國仇家恨,一定要報!我們要讓歷史證明建虜的愚蠢……”

  到了最後,張問也被自己的這種熱情衝擊得激情澎湃,聲音幾乎都喊啞了:“我中國信奉厚德載物,寬以待人,但是,歷史會告誡那些在周邊上躥下跳一時得志的小邦:與我為敵,與我為仇,絕非明智之舉,亡國滅族終有一天會到來!”

  張問鼓舞完士氣,隨即調集十個師的兵力向松山增援,以五個裝甲師穩住中軍陣腳,步騎縱隊為左右向松山挺進;同時增調十幾萬人馬從大興堡出發,沿著邊牆向錦州進發,對遼西走廊上的清軍形成合圍之勢。

  此戰明軍實際投入戰鬥兵力四十個師,接近三十萬兵馬,另有保障後勤的兵馬民夫不可勝算。

  遼西走廊背靠松嶺,東面大海,地勢險要,周旋餘地不大,雙方的勝負對決就將在這裡爆發……

  增援松山的十個師由大將秦良玉統帥,他們很快離開南部防線,沿海岸線向北掃蕩。

  ……

  這時松山的防禦戰已經爆發,清軍調集了優勢兵力圍攻松山,意圖先吃掉松山的秦亮部,同時派遣鬆散小部在海岸線節節阻擋明朝援兵,為松山戰役贏得時間。

  松山之戰的第一天,明軍在城頭上陳列火器,以猛烈的火力擊退了清軍幾次進攻,但是到了第二天,明軍彈藥緊張,情況急轉而下。

  秦亮部約兩萬人,從明軍大本營出發之後,經過一次野戰,一次攻城戰,彈藥已經消耗過半,在松山防守時清軍又從四面圍攻,再次讓秦亮軍消耗。明軍過分依賴補給線的弱點很快暴露出來,這也是造成明軍作戰呆笨不靈活的原因之一。

  松山岌岌可危!交戰第二天,清軍就開始涉足城頭,雙方多次發生白刃戰,殺得城牆上屍體成堆。明軍彈藥消耗告罄之後,便開始消耗兵力,肉搏戰完全靠人數去堆。

  城裡還有十萬百姓!數萬男丁眼見戰事危急,他們可不想再次面臨變成肉塊吃入腹中的“活糧”,紛紛叫嚷著寧可戰死在城頭,湧到了城牆下面。

  明軍恐人群中有細作,只得陳兵城內,阻擋百姓靠近城防。壯丁們紛紛叫喊:“讓我們上城與建虜拼命……”

  城牆上的秦亮看著這些人,沉思許久,突然說道:“給他們兵器!”

  當初秦亮軍進城之後,繳獲了許多清軍的冷兵器,正好派上了用場,下發給城中的壯丁,上城作戰。而老人婦人也加入了城防戰,她們搬運轉頭木頭上城,修補城牆,能幫上忙的都做。

  秦亮大聲喊道:“大批援軍正在趕來,離松山只有幾十裡地,堅持住就不會被建虜當牲口殺戮!”他緊緊握著劍柄,嚴峻的表情讓他的眉間形成三道豎線。

  回顧左右,四面都有建虜在攀爬,箭矢飛舞著射上城頭,城上的軍民用磚頭木頭往下猛砸,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稟秦將軍,城北快守不住了!”一個渾身血污的將領奔了過來,哭喪著臉喊道。

  秦亮瞪圓了雙目吼道:“我不想聽見守不住這句話!帶援兵去,把建虜趕下城去!”他想了想,招了招手,帶著一股人馬親自去城北增援。

  他們通過北門城樓後,只見許多清兵已經上了城牆,雲梯口還有清兵源源不斷地爬上來。

  “殺!”秦亮喊了一個字。

  明軍一擁而上,其中還攜裹著百姓壯丁,建制早已分不清楚,反正大夥拿著兵器沖便是。那些百姓壯丁,身上沒有盔甲,等於是赤膊上陣,只有手裡拿著一把兵器。花招什麼的東西沒有多大用處,人擠人,都是以密集隊形衝鋒,根本沒有施展的空間,見人便捅。

  不過清軍明顯更加兇悍,那種頭戴尖帽子身披白甲的清軍最是勇猛,雙方對沖之後,明軍死傷慘重,面對面拼刀槍根本不是對手。

  明軍不畏死,前仆後繼,有些人甚至抱住清兵向城下跳出去,玉石俱焚。有的被砍殺之後倒沒有死透,還不顧一切地去抱清兵的腿,用牙齒亂咬……多大的仇恨才能鑄成此情此景,清兵對眼前的狀況感到莫名的惡寒,冷得直抵骨髓。

  “殺光建虜!”人群中爆發出一聲聲怒吼,就算用幾條命換清兵一條命,也讓清軍傷亡巨大。雙方在城頭上惡戰,早已不成戰爭,完全就是在搏命。

  秦亮抹了一把額前的汗水,低頭看時,自己的靴子已經泡在血水裡,成堆成疊的屍體中間,血水順著磚地橫流,空氣中彌漫著厚重的血腥味。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了打雷般的炮聲,明軍看向遠方,只見地平線上出現無數的戰車,滿清是不用戰車的,那不是明朝軍隊是什麼?

  城牆上下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人們大喊:“咱們的援軍來了!”

  清軍不再攀爬城牆,向退洪的潮水一般慢慢退卻,爬上城頭的清兵可是倒了大黴,他們要與明軍廝殺,很難再從雲梯上爬回去,除非直接跳下城牆。

  城牆上的明人越來越多,就像狼群一樣撕咬著清兵……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8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〇章 奴性

  明永曆五年、清永昌元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戰爭並沒有因佳節到來就停下步伐,這一天,明朝大將秦良玉以下十個師與清軍主力在松山城外圍大戰,雙方傷亡萬計。清軍鐵騎無法衝破明軍火力剛猛的車營,撤出松山,戰役再次以明軍獲勝結束。

  當是時,明朝兩線作戰:西北有中央軍五十個師,地方軍參戰人數無法統計;東北戰場,從山東到遼西走廊,佈置有中央軍七十個師。兩線戰場投入兵力達一百余萬人,每月戰爭消耗以千萬兩計,明廷此時的強盛可見一斑,否則不可能承擔起如此巨大的戰爭費用。

  兩線戰場之間相比,東北戰場與清朝的戰爭最受重視;起義軍雖說打著信王的旗幟,幾十萬亂民如火如荼,但起義軍沒什麼戰鬥力,只要持續圍剿,勝負沒有懸念。所以張問的行轅才設在東北,西北完全交給兵部侍郎楊鶴等一干文官打理。

  松山再度擊退清軍的捷報傳來,讓張問又高興了一陣。玄月見張問心情好,便用開玩笑的口氣調侃道:“咱們每次都只是擊退建虜,雖說也是勝了,可又沒消滅他們多少人,東家為何每次都這麼高興呢?”

  玄月是張問的內務總管,不過張問出門的時候,她倒是長期跟在身邊。在家裡,一般是繡姑照顧張問的起居。

  相處得久了,就有一種親近感,幾乎什麼話都能說。有權勢的人往往和侍候他的奴婢隨從最親近,因有生活的點點滴滴積累,比如皇帝就常常和大伴太監親近。

  張問放下手中的線裝《新唐書》,書已被翻舊了,封面的四角都有些破碎。因為心情好,他便很耐心地說道:“就兵來說,戰果最重要的自然是殺傷敵軍數目,但就軍政大局來說,勝負才是根本,其中有個關鍵的東西就是‘勢’……”

  見玄月的神情有些茫然,張問想了想,換了一個口氣道:“這麼說吧,‘勢’是很簡單的東西。比如現在天下有三個人稱帝,拋開滿清不說,國內就有兩個皇帝,一個是逃到西北的信王,一個是紫禁城裡的小皇帝。為什麼天下文武官吏都跟咱們,不跟信王?這就是一個勢,因為跟著我們有俸祿、有權位、有前程。勢就如水,沒有常態,如果只拘泥于死板的宗法禮教,沒有勢,人心就像水一樣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了。”

  “……兩國交戰也是這個道理,如果一方老是吃敗仗,整個軍隊系統的信心都會受到影響,就會產生懷疑、悲觀等各種不利的暗流,以往我們對建虜的戰爭總是敗績,十幾年無法收拾,就是在勢上落了下風。”

  玄月笑道:“屬下聽明白了,東家是在感歎‘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呢?”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她的身材高大,體態豐滿,特別是胸脯十分挺拔飽滿,皮膚成小麥色,雖說比不上那些美貌女子白嫩嬌媚,倒也給人一種健康活力的感受,看起來十分順眼,特別是她的一對杏眼顧盼生輝目光流轉,聰明靈動。

  他隨即微笑道:“說起來好像就是這麼個理兒,人是趨利的,沒好處的事兒大夥為什麼要去做?以聖人的道德標準去要求芸芸眾生,那樣的事只有書呆子才敢想。”

  ……

  清軍大營,代善有點沉不住氣了,心情煩躁動不動就在下人身上出氣,剛剛就有個奴婢惹毛了他,以“欺君之罪”的名頭砍了腦袋,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觸到了黴頭。

  代善稱帝之後,著裝崇尚黃色,他身上的批領馬蹄袖衣服極具滿人特色,朝冠被他丟在黃緞覆蓋的案上,他光著腦袋,額頭到頭頂一根毛都沒有,後邊卻紮著個大辮子……如此裝束讓很多漢人十分不解,大部分漢人還不習慣這樣的“奇裝異服”。

  他在案前來回踱了幾步,悶悶地對下邊彎腰站立的大臣說道:“秦良玉部只有六七萬人,與我軍優勢兵力在野外對陣,大清鐵騎竟然沖不破明軍陣營,我大清的臉面何存!”

  一個大臣小心翼翼地說道:“聖上喜怒,明人所長者,火器與戰車。秦良玉部初到松山,彈藥充足,有備而來,我軍攻其所長,未能破敵也情有可原……只要我們抓住明人的弱點,予以突襲,野戰還是大清為強。”

  底下有個親王歎了一口氣:“今非昔比啊,像薩爾滸之戰的時候,明人根本不敢與我正面對陣,無論他們是挖溝壕也好,列火器也好,面對我大清鐵騎照樣土崩瓦解……”

  剛才說話那個頭戴黑色皮制簷邊暖帽的大臣又說道:“以往明人將領昏庸,兵器不修,故不堪一擊;現今明人有所長進,但並非不能擊潰。明軍有其長,也有其短。過分依賴車營和火器的短處至少有二:其一,機動不便,行動呆笨;其二,無法久戰,依賴補給線。聖上只要從這兩方面入手,定能大破明軍。”

  代善聽罷一面沉思,一面微微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他的長子岳托說道:“探明明軍動向,有一大股人馬沿著西面邊牆北進,很明顯是要增強對小淩河一線的控制,切斷我軍退路。皇阿瑪不可大意,稍有不慎我大清主力將處於危險境地!”

  “……如今我軍糧草不濟,形勢不利,不如暫時放棄遼西走廊,趁明人尚未完善北部防線,我們先渡過小淩河,跳出包圍圈,整盤棋便又活了起來。”

  “退兵?那不就等於向明人低頭認輸?”有人不滿地嚷嚷起來。

  嶽托怒道:“松山一失,囤積在那裡的糧草盡被明軍所奪,加上你們搗鼓的什麼‘活糧’也不復存在,如今糧草緊張,再不知進退,要把咱們十幾萬人馬都餓死在遼西走廊?咱們的軍糧能夠堅持到小淩河結冰之時?”

  他越說越憤怒,“還有那個不男不女的漢人范忠孝,提出的‘活糧’策略,不僅沒解決軍糧問題,反而使我大清朝民心盡失,得不喪失。如今每攻一城,都會受到漢人的誓死抵抗,其原因就是‘活糧’之策惹的禍!請皇阿瑪當機立斷,將范忠孝治罪,退兵小淩河北岸,以為上計!”

  范忠孝聽大阿哥也彈劾自己,心中大急,忙伏倒在地,尖聲道:“聖上,奴才有罪,考慮不周,可奴才萬萬沒料到南人竟然能突襲松山啊,松山一失,活糧之策自然就前功盡棄……”

  這時代善一揮大手,說道:“好了,別爭了,范忠孝跟了朕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范忠孝感動得淚涕齊流,身子趴哭道:“聖上……有聖上這句話奴才縱是千刀萬剮也毫不後悔……”

  代善又看著嶽托,同時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雙鬢,歎氣道:“打敗明人入主中原的宏圖大業,以後還得靠你們……”

  嶽托忙跪倒:“皇阿瑪春秋鼎盛,一定能入主紫禁城,君臨天下。”

  代善想到自己的年齡,表情有些滄桑,又問范忠孝:“你以前見過張問,他長什麼樣?”

  范忠孝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怨毒,尖聲道:“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整個一小白臉,是南人羸弱的典型,和英明神武高大雄壯的聖上一比,一個,一個在天上。”

  代善將范忠孝的神色看在眼裡,但並不體恤這個奴才的悲哀,反而笑道:“他割了你的鳥,所以你才這麼說。”

  “哈哈……”眾滿人根本不顧這個漢人奴才的感受,頓時哄堂大笑。

  范忠孝心裡委屈得慌,這種嘲弄讓他的心坎冰涼一片,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同時激起了他滿肚子的不服……可是,為了生存他只能逆來順受,因為這裡都是滿人。

  在尊嚴和榮華富貴之間,范忠孝覺得後者更好一些,他想著自己錦衣玉食之後,心態才平衡了一些。他忍住各種委屈,用阿諛的口氣說道:“奴才的一丁點心思也逃不過聖上的眼睛。”

  此情此景范忠孝的表現,就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婆被別人按在床上姦淫,自己卻跪在床前不敢作聲,反而要討好地問:您舒服嗎?

  “哈哈……”代善滿意地看了范忠孝一眼,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好了一些,他笑駡道,“狗奴才。”

  范忠孝道:“是,奴才是聖上的狗奴才,別人家哭著喊著要做聖上的狗奴才還沒資格呢。”

  代善笑道:“瞧瞧這奴才,呵呵……咱們哪天要是把所有的漢人都馴服成范忠孝這樣,也就功德圓滿了。”

  眾滿人紛紛附和道:“待我大清入主中原之後,馴服漢人非常簡單,願意自稱奴才都就給飯吃,冥頑不化者殺掉便是。”

  大夥兒都做著春秋大夢,嶽托卻沉聲道:“范忠孝這狗奴才沒有骨頭,皇阿瑪可別聽他說……”

  “朕自有分寸。”代善看了一眼嶽托,又看了一眼范忠孝,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49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一章 降霜

  天上的繁星地上的篝火,相映成輝。代善的大帳門口站著一整排白甲勇士,裡面還亮著燈火。

  大阿哥岳托身穿朝服頭戴皮制暖帽,彎著腰走進大帳,只見他的父親正坐在正位上看著一本線狀冊子。嶽托忙跪倒在地,恭敬地說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起來,起來吧。”代善放下手裡的冊子,抬了抬手說道。他沒有戴帽子,此時看起來已然不如白天穿戴整齊時那麼英武,火光下,他的皮膚顯得有些鬆弛了,加上花白的辮子,仿佛驟然老了一頭。

  “喳!”嶽托從地上爬起來,垂手立於一旁。

  帳篷中除了他們父子倆再無他人,安靜中顯得冷清。代善用食指撮了一下放在黃緞桌面上的冊子說道:“你知道朕在看什麼嗎?”

  代善不只岳托一個兒子……岳托的言行十分沉穩,就算是很簡單的問話,他也是頓了一頓,用腦子想了一下才答道:“皇阿瑪日理萬機,兒臣不知。”

  代善忽然欠了欠身,放低聲音說道:“《中興新政》,明朝那邊一個叫商淩的進士編撰刻印的。”

  中興是指明朝天啟之後的年號,中興新政自然就是張問最開始實行革新政策的一個重要步驟……代善在琢磨張問這個人。嶽托心裡一下就想明白了,但是他沒有多言,依舊垂手立於一旁。

  代善又問道:“朕仔細琢磨了一回張問幹的這件事,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此與縉紳地主作對的政策居然沒有讓張問垮臺,反而讓他翻過身來,越來越難對付了,你法。”

  嶽托看著地面想了一會,然後才說道:“回皇阿瑪,兒臣以為,明朝的中興新政雖然得罪了很多人,但對人數最多的黎民草民有益無害,新政首先是得人心的事兒,就絕不會引起天下大亂;當時張問的主要敵人就是已經得利的大地主,他們的勢力是很大,但是天下有更多這樣的人:他們讀書明理有能耐有野心,但因為出身等原因沒能分到羹……”

  “這些人巴不得從以前的舊權貴口中奪食,分享好處,自然會極力支持新政,借此上位,這就組成了新黨,張問依靠新黨壓制舊黨,借勢成功而已。如今明朝的新貴就是那幫人。”

  代善聽罷沉吟許久,然後歎聲道:“看來張問這個人倒不是善主……”

  嶽托趁機說道:“皇阿瑪切勿受那些昏庸的人誤導,一定要看清形勢。兒臣以為,眼下在遼西走廊的實力明朝佔有絕對優勢,況且這地方活動不開,情況越來越嚴峻。兒臣叩請皇阿瑪早下決斷,迅速渡過小淩河,再圖大計!”

  代善默然不語。

  過了一會,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薩滿圖騰,沉聲道:“鳥獸聚集在一起,因為有巨大的好處可以分享。一旦示弱,恐引起內部動盪。”

  嶽托道:“皇阿瑪已稱皇帝,是各族共主,誰敢有異心就是與我整個大清為敵!”

  代善道:“朕自稱帝以來,各旗各主滿懷希望,不料如今卻屢戰屢敗……但大部分都還沉浸在大清的強勢裡,所以朕在眾人面前一直保持對明朝的強勢姿態,是不想人們有所動搖。”

  “皇阿瑪帶著我們打進瀋陽、佔領整個遼東、使得許多部落臣服,兒臣相信您一定會讓大清保持強盛。”

  代善看了一眼桌上的《中興新政》,又看向帳篷外面的夜色,突然說道:“我們的敵人張問在想什麼?”

  ……

  甯遠指揮司衙門,張問正放鬆身體歪坐在一盆火旁邊烤火,周圍幾個穿紅衣服的大員也正坐在旁邊。

  “東北的天氣下涼得真快,夜裡肯定打霜了。”張問看向旁邊的一個紅袍文官,那官員剛從西北那邊過來。張問問道:“王禦史,楊鶴最近在陝西進展得如何?”

  那個禦史嘴上一把大鬍子,因為很少有機會能見到第一權臣張問,他的表情有些緊張,屁股也是輕輕挨著板凳,不敢坐實了。

  “回張閣老,朝廷給了楊侍郎幾十萬大軍,大部分人他都沒調上戰場……”

  張問愕然道:“那他在幹什麼?”

  “修水利,屯田,楊侍郎言認為先讓大夥都有飯吃才能根本解決問題。”

  張問脫口道:“效果如何?”

  王禦史道:“叛軍主力已被壓制在陝北一帶,餓也快餓死了。”

  “呵呵,那地方確實不好養活軍隊,要搶也沒什麼東西搶。”張問笑道,“當初我讓楊鶴總理西北,就讓他按照自己的方法辦吧,我們也不便過多干涉,只要能平定叛亂就行。王大人遠途勞頓,你先下去休息,我這裡還有其他事兒要談。”

  王禦史站起身來,抱拳道:“下官告退。”

  過了一會,張問又看向熊廷弼道:“熊督師覺得建虜下一步會幹什麼?”

  熊廷弼摸了摸下巴,說道:“松山大捷讓建虜的糧草供應雪上加霜,加上我們的兩個大動作:南線北壓,增援錦州。對建虜的合圍之勢很快就能成為定局……這樣的佈局十分明顯,建虜肯定很清楚。他們現在應該會考慮渡過小淩河,趁增援錦州防線的兵馬未到迅速跳出遼西包圍圈……”

  熊廷弼歎了一口氣道:“可惜我軍機動素來緩慢,否則大軍能趕在建虜之前佈防錦州一線,那代善除了跳海真沒地兒可去了……不過就算放跑了他們,咱們也能取得一定戰果:遼西走廊將完全成為我軍大後方,戰線推進到錦州以東,直接威脅建虜佔據的義州、廣寧等地,奪回遼河以西的所有地盤指日可待!”

  張問站起來,走到一副宣紙地圖前面瞅了一會,回頭笑道:“控制大小淩河之後,整個遼西如囊中之物耳。然後逼近遼河流域,遼東重鎮遼陽、瀋陽不遠了。”

  熊廷弼苦笑道:“以前咱們丟掉這些地方的時候一潰千里,丟得容易,拿回來卻是艱難。”

  “只要能殲滅或重創建虜八旗主力,咱們用大炮一轟,所有的城池也可以跑馬般地很快奪回來。”

  熊廷弼搖搖頭道:“建虜以騎兵為主,一向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要想一口氣吃掉他們談何容易。”

  張問收住笑容,“說容易也不難,圍殲清軍主力就在眼前。”

  熊廷弼愕然,他皺眉沉思了一會,忽然抬起頭說道:“您是說此時建虜不會急著渡過小淩河?”

  張問點了點頭。

  熊廷弼“嘶”地一聲倒吸口氣,沉吟道:“現在朱部堂手裡只有七八萬人,既要防備錦州,又要河防,暫時還無法有效阻擋建虜渡河。站在建虜的位置上,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渡過小淩河,跳出包圍圈,就食於義州,整盤戰局又重新活了……下官實在想不出建虜不渡河的理由,張閣老何以認為他們不會渡河?”

  “我猜的。”張問淡淡地說了一句。

  熊廷弼無語。

  張問看了他一眼,說道:“記得幾年前的京師保衛戰,代善可是不計傷亡一個勁死磕北京城。我猜這個人的性格放不開,‘妄念’很大。”

  熊廷弼道:“閣老什麼時候信佛了?”

  張問道:“這幾個月來,在遼西走廊發生了大小多次戰役,代善沒討著兩次便宜,他心裡憋著一股氣。眼下滿清最大的問題是缺糧,只要糧草能夠堅持到河水結冰,他們可不怕包圍……解決糧草的問題還有一個:突襲增援錦州的部隊,以戰養戰。”

  熊廷弼點點頭道:“這倒是要防著點,不過我軍以車師為屏,建虜想破陣並不容易。”

  張問道:“敵軍騎兵戰術機動很強,用突然襲擊對付調動中的部隊並不是沒有機會……”

  這時一陣風把窗戶吹得嘎吱亂響,張問轉頭看向窗戶,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給他們幾隻兔子,怎麼能讓他們上鉤?”

  張問等人一夜未眠,在衙門裡制定新的計劃,並於第二天以密文的形式送達前線各部,調整部署。

  一大早,幾路快馬便攜帶著中樞密文出了寧遠城,一路黃塵向北而去。張問登上城樓,久久望著塵土揚起的方向,馬蹄聲漸行漸遠。

  他這麼一站又是大半天,一動不動的……隨時跟隨他左右的玄月又無辜地陪站了半天,她時不時看一眼張問的臉,那思考的表情玄月不只看了一回,但每次她的心裡都莫名生出一股崇拜的感覺來,讀書不多的女人常常很敬仰肚子裡有墨水的男人。

  兩人這樣默默地站了不知多久,張問突然說話道:“天下之大,望眼處,除了塵土什麼也沒有。”

  玄月脫口道:“山河溝壑都在東家胸中呢。”

  張問聽罷忍不住露出笑容:“我發現你是越來越和我談得來了。”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

  張問哈哈大笑,指著玄月道:“說了句實話。”

  片刻之後他停下笑聲,有些深意地說道:“每天只能看這樣的荒原,不厭煩都不行,我有點想回京師了,不知何時能夠成行?”

  其中內容,玄月無法想透……什麼時候成行,自然要看戰事的發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0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二章 權守

  清軍大營經常換地方,這時正駐紮在女兒河一處水淺的岸邊。女兒河在小淩河南邊,於錦州東邊匯流,一齊匯入大海。它是一條小河,很多地方都可以徒步涉水而過,沒有太大的戰略作用。

  代善和眾親王大臣剛剛開完一個軍機會議,主要商議是否馬上渡過小淩河的事宜。因軍需大臣宣佈軍糧供給不足半月,而河水結冰起碼還有一個多月,所以大部分人都主張先渡過小淩河,但代善沒有下決定。

  散了之後,代善留下了岳托等心腹,其中包括漢人范忠孝,對於范忠孝這個奴才的忠心,代善還是比較放心,很多非常重要的事兒都讓他參與。

  事到如今,明軍四面布兵,天羅地網之勢漸漸形成,形勢越來越危急,一向沉穩的大阿哥岳托都有點沉不住氣了,他心裡很替代善著急,可又不敢言辭激烈,只得勸說道:“皇阿瑪,松山城的秦良玉正在挖壕溝,從松山到錦州、松山到沿挖過去,明擺著想圍咱們,咱們是時候從小淩河下游突圍出去了!”

  “再這麼下去,南邊是大興堡—杏山一線,東邊以松山為中心橫著一條溝,西邊是松嶺大山城牆封鎖,小淩河錦州上游很快會有十幾萬明軍,他們往中間這麼一擠,咱們跳海都沒地方跳!”

  代善道:“慌什麼,松山那邊挖兩條溝能擋住咱們?填一段溝能花多少時間?”

  “我們的糧草只剩半個月,沒吃的仗沒法打下去啊。”

  代善鎮定地說道:“不是半個月,只剩三天口糧……為了穩定軍心,先前軍需官才說半個月。”

  嶽托頓時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還剩三天口糧,還留在這裡幹甚?他不知該說什麼了,更不知皇帝想幹什麼。

  在場的幾個人都默然無語,表情沉重,關鍵是沒糧,想用什麼招數都用不出來。

  這時只聽得大肚子黑臉的兵部呈政固爾布錫說道:“明朝軍隊只會紮在一個地方等咱們沖,一動起來就找不著北……不然現在這裡也就方圓幾十裡丁點地方,他們幾十萬人馬怎麼不敢直接進攻咱們?因為他們一動起來就亂,跑不贏還得跑散架。”

  嶽托瞪眼道:“糧草怎麼辦?”

  “好了。”代善平息住二人的爭執,說道,“明軍目前的佈置犯了一個錯誤‘有前權,而無後守’,看似合圍險地,實則是戰機:目前戰場上的明軍數目大概三十萬,增援錦州的援兵加上錦州朱燮元部一共十七八萬人;松山秦良玉部總共有兵力八萬左右;那杏山—大興堡一線乃至寧遠,總共還剩多少人?至多不過幾萬兵力!且分散在各城各堡。”

  “而他們還有一二十萬人馬尚在山海關甚至山東,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樣分散兵力、虎頭蛇尾的佈置,咱們發哪門子善心就這麼放了他們?只要解決一段時間軍糧問題,咱們就迅速南下,直搗寧遠城,把張問從窩裡逮出來!”

  眾人略微一想,精神頭很快好起來,只等拿出怎麼解決軍糧的主意。

  代善拿著一份摺子在桌案上拍了拍:“明軍‘重前權輕後守’的蠢事不僅在大局佈置上,在那股錦州援軍調動上也是如此。斥候營剛剛報上來錦州援軍行軍的各營序列,車營在前,步騎在中,後勤輜重在後。咱們解決軍糧問題就從這裡入手,截取明軍輜重,搶奪糧草,以戰養戰!”

  代善興奮地說道:“明人準備在錦州一線增兵到十七八萬,這麼多人吃糧肯定會隨軍運送大批糧食;而就在這兩天,錦州援軍正要涉渡女兒河,只待他們前軍渡河,最後的輜重未渡之時,我軍突然發動襲擊,定可拿下一部輜重營。女兒河雖淺,足可延滯前軍增援,此戰定可達到目的!”

  等代善說完,嶽托依舊勸說道:“還請皇阿瑪三思,我軍軍糧告罄,只寄希望于女兒河一戰奪得糧草風險太大。”

  代善道:“有多大風險?奪得糧草之後我們便直接揮師南下攻城略地,就算未能達到預期目標,立刻退兵渡小淩河也來得及,明軍車營行動緩慢,沒個十天半個月能指望他們到錦州一線?”

  眾親王大臣商議了半天,最後代善還是拍板決定採用進攻的策略。畢竟十幾年來滿人騎兵對付明軍幾乎沒戰敗過,突然丟失了本來已經到手的遼西走廊諸多城堡,認輸退兵實在難以讓人接受……

  八月二十四日,錦州援軍序列開始緩緩涉度女兒河,由於人馬車輛太多,足足用了兩天時間才大半度過這條小河,還剩最後一個後勤師準備過河。

  就在這時,斥候突然來報清軍騎兵正在接近,這下明軍有些慌神了。諸師將領立刻建議負責節制調兵事宜的兵部官員:一面讓前方各師各營備戰,一面下令最後一個後勤師官兵燒毀輜重,人馬快速渡河。

  不料那幾個兵部官員犯傻,居然下令後勤師就地擺開備戰……後勤師主要是運輸物資,整師負責護衛的戰鬥官兵只有兩千多人,其他大部分是民夫騾馬車仗,戰鬥力自然無法和戰車步騎師相比。

  諸將聽罷這個命令破口大駡,也不知那幾個文官哪根筋有毛病,嚷嚷著抗命者以軍方論處。

  不多時,清軍大股騎兵沿著女兒河南岸直撲輜重師,北岸明軍一時無法保持陣型渡河增援,只得用火炮轟擊,但無法阻擋建虜突進。

  女兒河兩岸,“轟隆隆……”的炮聲震天響起來,硝煙彌漫天空,喊殺聲響徹雲霄,一場大戰立刻爆發。

  清兵前鋒以分散縱隊直沖明軍南岸後勤師,護衛軍拿起火器抵抗,但騎兵來勢太快,清兵付出傷亡之後沖近後勤師陣營,雙方短兵相接。

  瘋狂的鐵騎左沖右突,殺得明軍步兵四處潰散,後勤師不久便被擊潰。清軍又調兵阻擊北岸明軍,其他人沖到後勤師搶劫物資。

  “只搶糧食!”亂兵之中傳來喊聲。

  清兵從驢車騾馬上尋找糧食,卻發現全部裝載的是彈藥、衣甲等玩意,八旗軍不善使用火器,也沒幾條火槍,拿彈藥屁用……

  沒有幾粒糧食?代善得到稟報之後心裡咯噔一聲,猶如一下子掉進了冰窟,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中計了?

  “傳令全軍,立刻撤出戰場!”代善急忙大喊。

  旁邊的嶽托急道:“皇阿瑪,可能是南人的奸計,咱們不能猶豫了,趕快北撤!”

  河流南岸,輜重彈藥被點燃焚燒,不時傳來“轟”地一聲火藥爆炸,四面黑煙彌漫,亂兵驚馬到處亂跑,戰場上一片狼藉。

  對岸的戰車在河邊排成一線,不斷炮擊掩護,步騎涉水而來。清兵衝破了後面的一個輜重營,卻沒撈到一點糧食。代善下令離開戰場之後,他們奔走十幾裡地之後,不見明軍追來,這才下令停下來修整。

  忽報錦州援兵中的步騎離開了車營大隊,直上小淩河,滿清眾臣頓覺不妙,大都意識到明軍故意將輜重營暴露在騎兵打擊下完全是個誘餌,目的是為了拖延他們。

  糧食沒搶到,很快就面臨殺馬充饑的境地了,眾人紛紛進諫代善退兵。

  就在這時,探馬來報:東面秦良玉部主力離開了松山,正向小淩河下游調動。

  嶽托忙道:“皇阿瑪,現在我軍戰無糧草,小淩河下游被秦良玉控制,我等應立刻從錦州西面渡河,突出重圍。”

  到了現在這樣的境地,代善只得下令北退。

  小淩河上中游東西流向,從蒙古哈刺鎮進入遼西走廊之後,經錦州轉向,向南直入大海,現在是橫在清軍主力北退路線上的一道屏障。

  河防以錦州為中心分為兩段,秦良玉部七八萬人調往小淩河下游地區之後,極大地增加了清軍從此段渡河的難度;相比之下,錦州上游防禦比較空虛,因朱燮元部要重點防守錦州,兵力不足……待從南邊過來的十余萬大軍到達小淩河之後,方能鞏固上游防衛。

  代善遂決定從錦州上游渡河。

  正行進時,忽報邊牆一帶的明軍騎兵離開了車營大隊,正在迅速北上;錦州內也有一部騎兵出城向西運動。

  很顯然這樣的異動是為了在錦州上游阻擋清兵。於是代善下令加快行軍,同時調令前鋒騎兵一部趕到小淩河相機而動。

  前鋒騎兵迅速趕到小淩河錦州上游時,發現北岸有大量的明軍槍騎兵和一些騎馬的鳥槍手。待清兵靠近河岸時,對岸的鳥槍手便從馬上下來,用火器射擊。

  明軍步兵使用的燧發鳥槍,射程一百多步,直接便可以從對岸殺傷清兵;而弓箭的射程無法企及。清兵奈何不得,他們沿河尋到一處水淺的地方,試圖涉水過河。對岸明軍在河岸一直監視清兵的東西,不多時明軍的一支馬隊也出現在面前,那些人從馬上下來,排成火器隊形向南岸的清兵射擊。

  清軍前鋒將領見那股明軍人數不多,便下令冒著鉛彈涉水過河。清兵在水中行進緩慢,成了活靶子,中彈落水者不計其數,他們嘗試了兩次都未能過河,眼看附近更多的明軍陸續趕來,他們只得放棄渡河,從河岸離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1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三章 日月

  九月初,遼西地區的天氣已十分寒冷,很多京官不適應東北的天氣,都穿上了襖子或大衣禦寒。但是氣溫仍然沒有低到讓河水結冰的程度。

  小淩河南岸的清軍主力糧草耗竭,迫不及待要越過小淩河,明軍增調各路兵馬在小淩河與清兵大戰。永曆五年初以來歷時半年多的遼西走廊大戰,已到了最後決定勝負的關頭。

  時義州的六萬清朝新軍南下接應代善主力,明軍參戰兵力主要是錦州兵以及沿邊牆北上的騎兵,雙方人數相當,交戰總兵力三十余萬人。

  小淩河流域戰況激烈,而寧遠城這邊依然很安靜,甚至連炮聲也聽不見。張問一大早就站在城頭等待消息,一站又是半天。因為是大戰的日子,許多文武官員也來了城頭。

  寒風時起時息,城牆上下安靜無事,除了官兵經過時的腳步聲和官員們小聲的議論聲,只剩下旌旗被風吹得“嘩嘩”的響動。

  張問一直都沒有說話,卻突然自言自語地說道:“關鍵時刻,還是沒靠上戰車,松嶺下面的裝甲師要趕到小淩河估計還得兩天,朱燮元應該已經下令步軍離開裝甲師北上增援了。”

  這句話正好被剛剛走上來的熊廷弼聽到,他便說道:“清軍士氣低落倉皇強渡,敗北是註定的事兒,閣老只管等朱燮元傳捷報來。”

  張問聞聲回過頭,只見熊廷弼正向自己拱手作禮,他便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熊督師不用多禮……這場大仗你沒趕上恐怕有點遺憾。”

  熊廷弼想了想說道:“朱部堂在前面,下官在南線,也算參與了的,張閣老不也在寧遠麼?”

  張問心道我現在沒升官加爵的必要了,還要軍功幹什麼?

  熊廷弼搓了搓手,又說道:“這兩天天兒真冷,建虜要涉水半身泡在河裡真夠他們受的。河上的所有橋樑和渡船都被朱燮元燒了,從錦州城倒是能過河,可建虜沒時間攻打錦州。上午報來的消息,章照率騎兵正和南岸的建虜對沖,看來建虜想脫身沒那麼容易,這一仗打下來,咱們對建虜的優勢將進一步拉大……”

  張問道:“等錦州的仗打完,我要回京師了,遼東事還得靠你們主持。”

  “朱部堂也要回京師?”熊廷弼忙問道。

  張問聽到這句話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笑意:“等大戰結束之後,看情況商議決定。”

  就在這時,一個侍衛走了上來,抱拳道:“稟張閣老,京師來人了,是玄衣衛的人,她想見見您。”

  “哦?”張問聽到是從北京派來的玄衣衛,便回頭對玄月說道:“帶她去譙樓。”

  “是,東家。”

  和熊廷弼告辭之後,他便來到東城譙樓上接見了來人。那人進來之後取下頭上的黑紗帷帽,張問頓時認出來:她是巧娘,經常跟在張盈身邊的人。

  於是張問便道:“盈兒派你來有什麼事?”

  巧娘的臉蛋身段確是真生得巧,嬌小的身姿看起來有種南方煙雨的感覺,有些柔弱。不過張問知道她的頭腦肯定不弱,要不然不會得到張盈的賞識……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也是很考驗頭腦和手法的。

  果然巧娘還沒回答張問的話,便看向後邊的玄月輕輕點了點頭以示招呼,這個小動作倒是巧妙,給足了玄月的面子。

  她輕輕上前了兩步,低聲說道:“夫人讓屬下趕著告訴東家,太上皇醒過來了。”

  “什麼……太上皇?”張問隨即意識到這個太上皇是指天啟皇帝朱由校,喜歡木工那個。

  朱由校在南宮躺了好幾年,幾乎所有人都把他當死人看,卻不料這時候竟然蘇醒過來!

  完全出乎張問的意料之外,讓他一開始就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就算朱由校蘇醒過來,對大局應該也沒什麼影響……因為權力已不在朱由校手裡。

  少年時代張問就開始想權力是什麼東西,記得那時候他問父親什麼是權力,父親只說了三個字:搞平衡。權力這個概念在那時候便第一次進入張問的腦子,以後進入官場之後很多年他一直都在琢磨這東西。

  這玩意說不清道不明、看不見摸不著,它不是金錢可以直接換取東西,可以壓箱底保存;也不是某種技能完全是個人的能力……

  不過張問很早就明白:皇權不是上天賜予的;官僚的權力也不是皇帝恩賜的,如果皇帝一個人可以統治整個國家,他肯定不會恩賜給官員任何權力。

  所以,現在朱由校沒有權力,上天也不會給他;權力到了張問的手裡。

  短暫的驚訝之後,張問表現得很淡定,他想了想問道:“太上皇都見了些什麼人?”

  巧娘道:“四個太監兩個宮女在侍候太上皇,其他人都沒去見面,夫人在外邊看了一陣……太上皇醒來的消息就只有那麼幾個人知道:太后、司禮監的王體乾,可能王體乾的心腹李朝欽和覃小寶也知道……”

  “好了。”張問打斷巧娘的話,“哪些人我心裡基本有數……李芳應該也知道了吧?”

  李芳便是受到張嫣賞識的那個胖太監,如今做了司禮監秉筆,在宮裡也有些門路。其實張問對這個太監沒什麼好感,但考慮到李芳有張嫣撐腰,正好用來制衡太監體系的權力,便一直默許他的存在。

  巧娘點點頭道:“知道,侍候太上皇的太監裡面,有李芳的人。”

  張問沉默了一會,這個李芳的嘴是不是靠得住,他不是很有信心。

  巧娘又加了一句:“太后(張嫣)已經吩咐李芳不要讓消息外泄。”

  “嗯。”張問不動聲色地說道,“太后沒去見太上皇?”

  “沒有……夫人叮囑太后不要去見太上皇。”巧娘的一句話中間很明顯地頓了一下。

  張問抬起頭,目光從她的臉上掃過,一絲笑意被他悶在了肚子裡。

  他站起來踱了幾步,將整件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說道:“巧娘,你先回京師,告訴盈兒穩住局面,有什麼突然情況的話找黃仁直和沈敬二人商量。我要過幾天才能動身。”

  巧娘也不多問,拱手道:“屬下告辭。”

  張問點了點頭。玄月說道:“我送送巧娘。”

  日已西斜,張問走出譙樓,在附近獨自走了許久,努力將幾處的事兒都理順。要說張問的現在的位置,還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穩的,很多關係需要在肚子裡清楚才行。

  他走幾步,便抬頭望一會遠方的地平線,風景他自然沒心思看,除了風景,遠處沒什麼可看的,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很多事都只能在腦子裡想像,要搞清各處的關聯有點考驗抽象思維。

  傍晚時分,張問尋思著該吃晚飯了,正欲下城,這時只聽得遠處大喊:“捷報!捷報!小淩河捷報!”

  只有遞傳捷報時信使才敢這麼大聲嚷嚷。張問聽罷心裡頓時一喜,忙喚人出城將信使帶過來。不多一會,許多官員聽到嚷嚷都從各司衙門裡出來,向城東這邊走來了。

  信使被帶到張問的面前,跪倒在地,雙手呈上漆封信筒,大聲說道:“稟張閣老,朱部堂命卑職遞傳捷報。”

  張問回顧了一圈城下的官員,說道:“識字麼,念出來。”

  “是。”信使將雙手伸出來,慢慢地刮開漆封,好讓整個過程在大夥的眼睛下看清楚。他抽出信紙,展開大聲念道:“下官兵部左尚書總理遼西軍務朱燮元頓首……擊潰義州虜兵六萬,斬首四萬三千級;擊潰小淩河一線建虜主力,斬首八萬。建虜大潰,猶如喪家之犬,僥倖生還者向義州方向奔走,疑敵酋代善未死,在亂兵中逃脫。建虜主力遭受毀滅性的重創,整個遼東已在我手……”

  念完捷報,寧遠城上下無數的人竟然出奇地安靜。

  城頭上有一面日月旗,被風吹得“啪啪”直響,張問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那面漢人的旗幟,一時也不知說什麼了,此時他完全理解大家的沉默。

  突然聽得“撲通”一聲,一個紅袍老頭撲倒在地,嗷淘大哭:“十年……九泉之下千百萬亡靈可以瞑目了!遼東漢人不用再做奴才了!”

  想起那本大明日記,張問心道:咱們所有人都不用再做奴才了。

  他淡淡地說道:“朝廷總算給了戰死的將士一個交代。”

  歡呼聲隨即便響徹雲霄,這是勝利的聲音。大家都很高興,勝仗意味著升官發財,意味著在外族面前找回了臉面,找回了尊嚴……只是……

  只是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會知道,對滿清的勝利真正意味著什麼。大概,只有窺知天機的張問和另一個時空的那些人才能深深地體會到:這不只是一場戰爭的勝利。

  張問在熱鬧的氣氛中想到:千百以後,讀青史的人們或許會領悟偶然的拐點意味著什麼。

  他也不知道以後的歷史長河會如何流向,不過漢人們或許最不該忘記的是:自己是誰,來自何方。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2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四章 白菜

  滿清主力被剪滅,廣袤的遼東地盤在數十萬明軍威脅下幾乎成了囊中之物。張問不認為他們還有什麼辦法,如果這樣滿清都還有辦法死灰復燃,他就只好承認天道非人力可以改變。

  ……昨天他聽說有個文官接見了一個遼東方士,那方士自喻精通風水玄學並心懷忠義,所以很巧妙地破壞了愛新覺羅氏的祖墳風水,才使得滿清氣數耗盡。很多明朝文官多少都信點這種玄乎的東西,所以不敢擅自做主,便將這事兒報到了張問那裡。當時張問大怒:老子們血裡火裡才打敗了清軍,這方士竟然把功勞都攬到他的什麼風水氣象上!便立刻下令將那妖言惑眾的方士腰斬。

  人的想法是最不穩定的東西,昨天張問還毫不猶豫地殺掉了方士,今天他心境一變,又有些懷疑這世上興許真的存在一些常人無法參悟的玄虛。

  ……

  不管怎麼樣,平定遼東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事兒了。

  消滅建虜改變歷史不讓清朝這個時代再出現在青史上,是張問的一大宏遠。如今目標基本達成,他心裡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爬山的人,爬得十分辛苦,在途中一直堅信爬到山頂會看到美妙無比的景色,但真的爬到山頂後,卻發現也不過如此。

  窗外傳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這幾天寧遠城的熱鬧一直沒有停息過,不管怎麼樣,打敗了滿清是漢人都應該高興的事兒。此時此刻,張問卻呆在屋子裡拿著裝模作樣地尋求寧靜致遠的境界,他不是故意裝屄,不過內心確實沒法平靜下來,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甚至手裡的書是什麼書他都不知道,各種各樣的念頭都冒出心頭,可謂百感交集。

  一個梳著“二環”頭式的丫鬟怯生生地轉過屏風,見張問正拿著很專心的樣子,她便不知該怎麼辦。張問回頭問道:“什麼事?”

  丫鬟道:“晚膳擺好了,東家要用膳嗎?”

  “好,這就來。”張問說罷將書籍隨手扔在桌子上,站起身向外面走。

  只見玄月也站在外間,張問便隨口問道:“你吃了飯麼?”

  “屬下一會就去吃。”

  張問便不多說,當然不會讓玄月和自己一起吃飯,雖然玄月不是奴婢,但上下尊卑還是要講究的。

  他坐到桌子旁邊,拿起筷子就吃,也不擔心飯菜裡有毒之類的,身邊有大批負責他安全的人。如果像曹操那樣睡覺還擔心在睡夢中被人弄死,還要搞謊稱夢遊殺人的伎倆,人生就實在無甚趣味了。

  不過張問突然發現自己爭奪了這麼多年,最後有趣的事也只剩下兩件:吃飯和玩女人。最鬱悶的是隨便擁有多少山珍海味和美貌女人,能享用只有那麼一點。

  所以他拿起筷子之後準備好好享用這剩下不多的樂趣。他先夾了一塊炒白菜,因為他的伙食裡還難得見著一回這麼平常的蔬菜。

  吃了一口之後,他頓時發現今兒這白菜十分可口,能將一盤白菜炒得如此鮮美,實在不容易,他不由得多吃了一些飯。這時他不禁說道:“是不是換了個廚子?”

  旁邊一個奴婢忙道:“東家吃一口菜就知道換了廚子,真是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張問不由得看了一眼拍馬屁的奴婢,長得不怎麼樣臉上有許多土斑,“廚子能和秋天扯上關係,你的腦子轉得可真快。”

  “東家學富五車,奴婢們耳熏目染的也學到些皮毛的東西呢。”

  “呵呵……今天這菜炒得真有意思,都是些最平常的蔬菜,卻樣樣有味道。”

  雖然此時張問的腦子裡被大事佔據,對滿清的大勝仗和紫禁城裡朱由校蘇醒這兩件大事都足夠抓住他的注意力,但是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越是有大事,越不忘細細地體會生活中的點滴。

  這一點倒是和剛剛從植物人狀態蘇醒的朱由校有些相似,朱由校以前幹著皇帝的事,卻花大量的時間去搗鼓一些沒用的小事,甚至對集市上的販夫走卒有特別興趣。

  於是,張問決定見一見炒菜的廚子。

  “去把廚子叫過來,我要肯定一下他做事用心的態度。”

  不一會,玄衣衛侍衛便將廚子帶了過來,進門之後,張問發現原來是個廚娘,而且是個長得不錯的廚娘,個兒高高體態勻稱,張問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臀髖肥美很有風味的樣子。

  對於女人,張問最注意的是髖部,這點卻是他的個人口味;一般男人看女人會注意胸、腰、臀、腿等特別的部位,張問也看這些,不過最先看的一般是髖……主要是腰以下、腿以上的那個位置,特別是坐著的時候有的女人在這個部位會呈現出一種令人愉悅的皺褶和曲線。

  那廚娘自然知道張問這個人意味著什麼,她也沒想到竟然可以受到他的親自待見,所以表現得十分緊張,撲通一聲就跪倒:“奴家……奴家畢氏……”結巴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要知道在大明朝張問已經被宣揚得就像神一般的存在。

  可惜的是這個被張問召見的廚娘連大名都沒有,只有一個姓,小名又登不得堂。這種情況在大明很常見,普通婦人又不讀書,人際關係就是鄰里和親戚,一般稱呼就是彼此的關係,比如“陳家的”“王嬸”之類的,大名根本就沒有用,還取什麼大名完全就是瞎子點燈。

  旁邊的玄月正打算說一下廚娘的來歷,表示身家清白不可能是細作之類的,但見畢氏如此緊張一看就是個很少見識場面的普通婦人,玄月也就不再多說了。

  “你炒的菜不錯,一會讓玄月賞你十兩銀子。”張問說道。

  十兩銀子是筆大數目,廚娘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地急忙叩頭道謝。她心道:還是男人有見識,他說能在大官身邊做點事,動不動就有豐厚油水,比做小店鋪的老闆還好,現在看來真沒說錯。

  張問一邊看著廚娘的髖部,一邊不懷好意地說道:“別緊張,來人,給她一根凳子。”

  由於大戰結束,張問心裡自然也就輕鬆了許多,又因許久沒碰過女人,陡然被一個細節吸引,他立馬有了興致……人生就兩件樂趣,吃飯和玩女人。吃飯是本能需要,幾乎所有動物每天的正事就是尋找食物;性也是本能,沒有這個本能人和動物都沒法延續。這兩件趣事,當然是最低級的趣味。

  當人經歷了無數高級趣味之後,會發現低級趣味才是最長久的欲望。

  廚娘聽張問說話很是和氣,稍稍放鬆了一些,忙說道:“奴家不敢在老爺面前坐。”

  玄月道:“東家讓你坐,你就坐。”

  廚娘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給她的凳子上,低眉垂眼地看著地面,不敢正視張問,雖然她心裡有強烈的好奇想看看這個大人物是啥樣,是不是三頭六臂。

  如果木匠皇帝朱由檢是個昏君,那張問無疑也是昏主,他完全不管許多大事要他去處理,卻饒有興致地問廚娘:“我注意到今天的晚飯都是些家常菜,卻十分鮮美,你做菜有什麼訣竅?”

  君子遠庖廚,張問卻突然對廚藝來了興致。

  廚娘道:“回老爺的話,因為老爺這裡什麼都不缺,管事的也說只要做的好吃,不管什麼都隨便使,奴家便先熬了雞湯,先把白菜在雞湯裡泡一陣,然後下鍋炒出來就更鮮美了。”

  張問聽罷說道:“這法子做出來的菜我也吃過,卻沒今天這種味兒,不對,你肯定有什麼訣竅。”

  ……門外那些想找張問稟事的官員如果聽到這裡的對話,非得氣死不可。

  廚娘聽張問就問些家常話,她都聽的懂,並不像想像中那樣滿口之乎者也,心下也就越來越輕鬆了,她趁張問說話的時候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張問的相貌從她的眼睛裡閃過,她的心裡頓時猛跳了一下,就像猛地被閃電劈了似的,差點沒喘過氣來……這樣的男人,好像在她的夢裡出現過。

  “東家問你有什麼訣竅,你就如實回答。”玄月見廚娘漲紅了一張臉,半天不說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啊?奴家……奴家沒有什麼訣竅,因為一直做廚娘,也就常常琢磨怎麼把菜肴做得讓大傢伙吃得高興。”

  張問回顧左右,揮了揮手讓幾個奴婢下去,然後站了起來,看著廚娘的髖部走了過去,一邊說道:“你的菜肴味道不錯,卻不知本人的味道如何?”

  一直跟著張問的玄月已經聽出了這話的弦外之音,她頓時無語,但依然面無表情。

  廚娘見張問站起來,自己也欲起身,卻聽得張問說道:“別動,就這樣。”

  張問笑了笑,心道:爭奪得來了權力和財富,雖然自己享用不完,但是有權選擇也是件稱心如意的事兒。比如現在,他突然想褻玩這個廚娘,她便不敢說個不字。

  權力還是很有好處的。張問這時又想起了京師的事,心道:做皇帝是無數人的夢想,也許真的會有很多樂趣。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3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五章 權柄

  一番折騰之後,張問回到書房繼續看書,玄月忍不住說道:“東家,您不知道天下多少名門閨秀夢裡邊都有您,您要什麼女人沒有,何苦找那廚娘……”

  玄月的口氣裡酸溜溜的,大概是因為張問竟然找個廚娘也不找她的原因,多少有點打擊她。張問聽到口氣,忍不住注意了一下玄月,發現她好像剛剛換了一件衣服,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緊身衣,她的身體高大壯實,可觀的挺拔胸部因為衣服緊貼在身上更加顯眼……現在是傍晚,換什麼衣服?其中的小小心理耐人尋味。

  張問看明白這個細節之後,頓覺有趣。相比朝廷大事,生活小事才最有樂子。

  玄月長期跟在張問身邊,有時候張問出行身邊是不帶女人的,身體上的需要就找玄月解決……她也沒說什麼。

  其實玄月的心態是寧吃好梨一口不吃爛梨一筐,在她的眼裡張問是天下最牛屄的男人,有了他,玄月打心眼裡瞧不起其他男人,自然就把青春都扔在張問身上了……不過她倒沒覺得虧,對很多女人來說,身體上的欲望不是最重要的,她們希望的只是男人經常在自己身邊而已。

  大部分女人和男人的價值取向是不同的,比如很多男人希望佔有無數女人的身體,最好是各種類型的都有,特別是律法和道德都認可的明朝男人更是這種心態;而女人則希望擁有最好的那個男人,只需要一個,其他人都沒有價值了,畢竟明代有搞後宮趣味的女人不是很多。

  這時只聽得張問說道:“老是吃山珍海味的,今兒這白菜還真不錯。”

  玄月看著他臉上的壞笑,心下一尋思,頓時明白了裡邊一語雙關的內容。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張問突然收住笑容,沉吟道:“……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你說的那些名門閨秀,我可不能碰。要麼娶進門來,要麼就會得罪名門閨秀們的家人,試想誰樂意自己的妻女姐妹被人玩完扔掉?閨秀們的家人自然有權有勢,我把他們都得罪了,誰來緊張我的權力?”

  玄月聽罷點點頭:“東家想得深遠,確實是這麼個理兒。”

  說到權力,張問的思緒又轉到當皇帝那事上,左右書房裡只有他和玄月兩個人,而玄月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便說道:“你說我稱帝當皇帝能不能成功?”

  玄月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在明代一般情況下說自己想當皇帝簡直等於拿刀殺全家然後抹自己脖子……不過玄月很快意識到說這話的人是張問,也就鎮定下來。

  “東家手握重權一言九鼎,沒人有那能耐反對東家,稱帝誰能阻擋?”

  張問搖搖頭:“我這兩天也在想此事,也覺得可以稱帝,但不是手握重權的原因……有明以來,手握重權的臣子多了去,不是沒人敢稱帝麼?”

  玄月皺眉苦思了一會,說道:“屬下想不明白,實力不是決定勝敗的原因?”

  張問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末子,喝了一口茶,然後看著玄月的眼睛說道:“什麼實力?我現在就打不過你,你要殺我的話隨時都可以,那不是說你的實力比我強?”

  玄月大吃一驚,急忙跪倒在地:“東家,如果在某時玄月和東家之間必須活一個的話,玄月希望那個人是東家!”

  “別緊張,起來起來,我就是打個比方,要是對你我都信不過,我能坐到現在的位置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張問笑道,“你剛才說那句話,我完全相信。”

  玄月抬頭悄悄觀察張問的神色,見他說得十分真誠,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心道:看樣子東家是要當皇帝了,人說伴君如伴虎,皇帝都防著別人害他,可東家好像從來沒有防我,現在想來如果他真的在防我的話,也不會說剛才那句話。

  張問又道:“我信你剛才說的話,那你現在想想自個為什麼會這樣做?”

  玄月道:“貴賤之別,玄月的性命比不上東家的性命重要。”

  張問閉上眼睛,眉間豎起兩道皺紋,仿佛在苦思什麼玄機,一邊說道:“不對,對於自己來說,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你不願意我死,不是因為我地位高,而是因為我能給你權力、地位、錦衣玉食,我死了你的所有都可能失去;你如果願意為我死,也不是因為我的地位或者比你高,而是因為相處這麼久的感情。人都會有感情,一塊石頭捂在胸口也能捂熱,沒有人可以做到完全冷血。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玄月低頭沉思,沉默不語。

  張問睜開眼睛,長噓了一口氣,笑道:“就是這麼個理,你也別不好意思承認。人就是這樣的東西,能獨立思考所以會自私,完全不為自己想的人那是聖賢,我至今沒親眼見過。”

  “你是這樣的心思,天下的心思也大概差不多。我身邊有一批朝廷大員,只要我登基稱帝,他們就可以封侯晉爵,貴不可言;假如我倒臺,他們已得到的東西和有希望得到的東西都很可能煙消雲散,這批人肯定願意看到我坐穩位置。還有其他官員因為政權的存在能得到權力和俸祿、將士能領到軍餉,大家都不願意看到朝廷垮臺,否則會對他們的利益造成損害……就是老百姓,也盼著能真的太平,可以踏踏實實過日子。大家為自己作想,我的權力才能現實啊。”

  玄月專心致志地聽著張問說話,時而還點點頭……但是張問知道她沒聽明白,她做出傾聽的樣子完全是因為想讓張問有好感。

  她也許不懂國家大事,但是對人際關係的技巧卻很有些心得,善於揣摩別人的心理,這大概也算作善解人意吧:人總是有種傾訴的欲望,這時候如果有人能聽他傾訴,就會讓他感覺很好……不需要在意他傾訴什麼內容,只需要做出在傾聽的樣子就好。

  玄月無疑就是這樣做的。

  張問突然感覺有些十分寂寞,他推開窗戶時,夜色中雖有些亮光,但寧遠終歸比不上京師,一到晚上就黑漆漆的。

  這時玄月問道:“東家什麼時候回京師?”

  張問答非所問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第二天張問總算穿戴整齊出了行轅,乘轎去指揮司衙門。遼東天氣寒冷,他呆在行轅裡幾天不想出門,而他一天在遼東,一天就是最高決策者,導致許多公務積壓沒有處理。衙門的官員們見他到來,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不過張問並不處理公務,只對眾官說道:“今天我會安排職權,以後這些事兒找負責相應事務的人處理。”

  他進衙門之後,隨即便召集大員議事,兵部左尚書朱燮元在大戰之後也奉命趕回了寧遠,這時身在遼東的朝廷大員倒是一個都不缺。

  眾大員濟濟一堂,張問與之一一見禮寒暄,然後各自入座議事。此事大家關心的自然還是對清戰事,張問也首先和眾人說這事兒。

  小淩河大戰之後,清軍主力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無法再同明軍進行大規模的角逐,此後幾乎不存在艱難的惡仗,只需要逐步收復遼東即可。

  張問提出之後的作戰分作兩個階段:首先收復遼東灣北部遼河以西所有的城鎮,將清軍消滅驅逐出去,重新恢復以前的衛所防衛,充分保障後勤線;然後兵渡遼河,圖謀遼陽、瀋陽兩大重鎮。

  清朝首都設在瀋陽,等明軍拿下瀋陽之後,清朝政權就幾乎被顛覆不復存在了,以後的事兒只剩下清剿餘孽。

  對於張問提出的這個方案,大多數人都十分贊同。既然勝券在握,在充分保障後勤線的基礎上穩打穩紮逐步平推的辦法確實是明智之舉。

  “遼東戰事大勢已定,朝廷和西北都還有一些事要做,過幾天我打算回京師了。”張問淡淡地說道。

  大員們聽罷幾乎屏住了呼吸,等待張問說出誰來負責遼東大局。大家幾乎都在想:肯定是朱燮元,朱燮元不僅是兵部左尚書,而且小淩河大戰他是最大功臣,由他主持遼東大局最恰當不過。

  張問看著茶几上的杯子,頭也不抬地說道:“大將章照、葉青成等所部三十個師由朱部堂統一協調部署,儘快推進到遼河一線;餘下秦良玉劉鋌等各師由熊督師節制,主要負責收復遼河以西各鎮、監管後勤補給、構築遼西防務保障線路等諸事……諸位以為如何?”

  眾官聽罷都沒有馬上說話,尋思著這次任命的玄機。有的人認為張問安排得比較合理:從多次戰役看來,朱燮元善攻,熊廷弼善守,這樣安排是知人善用各取所長;有的人卻在尋思,張問安排了兩個互不從屬的大員,這是分權和制衡。

  不管是哪個原因,大家都沒有理由反對,否則就有“機深志險”的嫌疑,所以眾人都紛紛附議。

  “好吧,就這樣安排,具體的事擬成官文之後再行商榷。”

  ……其實張問還是很信任朱燮元和熊廷弼的,不過信任是一碼事,從客觀上制衡防止某人權柄過重是一碼事,有必要這麼做。

  天下有多少完全安全而穩當的好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4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六章 滄桑

  九月間上旬,張問及其隨從、官吏在衛隊的護送下啟程返回京師。九月間的太陽軟綿綿的,就算在晴天的正午時分到太陽下暴曬也不覺得熱辣,張問甚至覺得天空仿佛灰濛濛的,他挑開車簾看時,又見陽光明媚。大概是沿途的機器車煙塵太大的原因。

  他們的路線是沿著驛道行進,大戰前為了向遼東輸送戰爭物資,騾馬不足所以在寧遠城以南的驛道上修了鐵路,鐵路上時常有煙霧騰騰的機器車隊行駛。

  張問和一干官吏是乘坐馬車,隨從和衛隊官兵大部分騎馬,因為乘坐機器車實在太慢了,況且修建路軌主要是為了運物。

  驛道旁邊的路軌上時常有機器車隊在上面如蝸牛一般爬行,慢得和人們步行差不多,車廂上裝載的物資倒是可觀,堆得跟小山似的。機車噪音極大,整個路上都能聽到“轟轟轟”的動巨響,連彼此說話都不容易聽清,搞得張問等人的旅途十分鬱悶。

  有了這黑漆漆的鐵機器之後,驛道上的驛站明顯比以前多了,因為要給那些機車不斷加煤加水。

  張問坐在馬車上,拿了兩塊棉花塞在耳朵裡,對於這種噪音十分不習慣……而且周圍時常都彌漫著一股煤炭燃燒的臭味。

  這時候他在尋思,使用鐵路上那些玩意運載的成本肯定不比使用騾馬低,因為沿途的驛站要因此許多維護人員、機器車又要消耗大量的煤,這些都要算上成本……當初工部採用這種玩意,完全是沒辦法的事兒,因為當時遼東突然增加了上百萬人口,急需大量糧草軍械物資,騾馬缺少,無法完成補給需要,只好用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替代騾馬的不足。

  張問一邊想,一邊觀察路邊的那些機器車,製造得實在慘不忍睹醜陋非常,渾身都在冒煙……他頓時覺得好笑,想起《大明日記》上提到的飛機汽車,應該也是技術的產物,他心道:在那個世界,肯定從來沒有使用過這種機器,因為這玩意還不如馬車。

  他們就在這樣的吵鬧環境中一路趕到北京時,時間已經進入十月間了,連北京的氣溫也降下來,寒冷非常。張問總隱約覺得這天氣是一年比一年冷,記得小時候的十月間根本沒這麼凍啊。(小冰河期到來)

  北京的風也大,把地上的落葉吹得滿頭飄飛,搞得氣氛十分蕭索。

  德勝門外首輔顧秉鐮帶著朝廷一眾官員迎接,張問從馬車上下來,大夥紛紛向他見禮,他回禮後四下看了看,除了朝廷官員,張盈和幾個玄衣衛的人也來了。最後張問把目光停在工部侍郎宋應星的身上,說道:“宋大人,你們搞的那個機器車整個驛道都是,鬧哄哄的好不煩人,我這耳朵現在都在嗡嗡嗡地響。”

  眾官以為張問故意說笑活躍氣氛,頓時便笑起來。

  張問道:“這幾個月各司衙門的政務先呈到內閣去,我得休息幾天再說。沒什麼事兒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

  眾人又說了些恭維的話,簇擁著張問的車隊進城,浩浩蕩蕩好不威風。張問讓張盈上了馬車說話。

  幾個月沒見她,張問打量了一番,發覺她變化不大,沒胖也沒瘦,額頭照樣飽滿亮晶晶的,舉止之間照樣慵懶鬆懈,神情之間仿佛對什麼事兒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張問知道她實際上在乎很多東西。

  張盈伸手摸了摸張問的臉頰,嘴角笑了一下:“相公曬黑了。”

  “那邊的太陽不辣,站在太陽底下也不覺得熱,這樣反而叫人不惦記遮蔽陽光,更容易曬黑。”

  到底做了十年的夫妻,久別重逢之後張問心裡面暖洋洋的,有種熟悉而親切的感受,不過越看張盈越沒女人味,他心裡完全沒有一絲那方面的衝動。

  果真應了那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這時張盈說道:“朱由校醒了的消息還沒洩漏出去,知道這個消息的幾個中,只有太監李芳的嘴最不嚴實……”

  聽到這裡張問不禁點了點頭,和她所見略同。

  張盈繼續道:“不過太后親口對他交代了,如果消息傳出去了就拿他是問,李芳倒是很聽太后的招呼。”

  “嗯。”張問的身體松垮垮地歪在榻上,大概是受了張盈那種放鬆感覺的影響。張盈的姿態也真是奇怪,平時總是給人沒有骨頭一樣的感覺,軟軟的就像渾身不用使一點力氣似的。

  “相公是要休息一下,還是先去看太后和二娃?”

  二娃就是張問的兒子張志賢的小名,張盈姐妹是南方人,習慣用這樣的排行給孩子起小名。

  張問想了一下,兒子是中興末年九月生的,現在都滿過五歲了,兒子長期住在西苑由太后照料,張問此前很少有空去看他,不知道他還認不認識老子這個爹……

  “先去看看太上皇。”張問道。

  ……

  朱由校住在南宮,在紫禁城的東北角內閣大庫旁邊的一座宮殿,以前英宗從蒙古旅遊回來當太上皇的時候就住過這裡。

  兩個太監帶著張問進去,為了安全起見,玄月也跟在他的身邊。玄月有些身手,就這宮裡的太監十個八個對她都不在話下。

  走進大門,就聽見了“嘩嘩”刨木頭的聲音,張問忍不住問道:“太上皇的手藝還沒落下啊?”

  太監躬身道:“醒來沒幾天就做上了。一開始的時候太上皇想出門看看,李公公吩咐奴婢們不讓他出門,太上皇也就不再說出門的事兒了,只要養心殿的那些木工物什,奴婢們就給太上皇搬來了。初時奴婢們以為不准太上皇出門他老人家會發脾氣呢,奴婢緊張了好一陣,不料太上皇一點都難為咱們,而且什麼也不問……”

  張問默不作聲,心道朱由校還能猜不出大權已經落入他人之手?他難為幾個奴婢有什麼用。

  走到內殿門口時,只聽得裡面有個太監的聲音尖尖地說道:“太上皇,張閣老來看您了。”

  一個沙沙的聲音:“張閣老是誰?”

  “內閣次輔……”

  “現在內閣次輔是誰?”

  “張……問。”太監總算說出了張問的名字,這些小太監心裡也明白得緊,知道誰有實力,所以都有些怕張問。

  張問走進院子,只見朱由校張橫擺著的門板旁邊站著,正轉頭看過來。朱由校的臉色蒼白,頭髮有些枯,身子骨瘦得厲害,可能因為幹活發熱,連大衣都沒穿。

  “微臣內閣次輔張問拜見太上皇。”張問走到院子中,抱拳躬身說道。

  朱由校怔了怔,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滿是淩亂鬍鬚的嘴巴動了動,卻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大概是張問居然沒有下跪的緣故。他將手裡的刨刀放下,聲音沙啞地說道:“到屋裡說,羅德友,把我的袍衣拿來。”

  在張問回北京的路上,常常想起朱由校,想像和他見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一副場景。張問甚至猜想朱由校可能會裝瘋,不過他身邊有太監日夜監視,裝瘋並不容易,而且也要別人相信才有用……總之張問想像了很多種見面的情形。

  他沒有想到的是:和朱由校的再次相逢竟然是這樣平淡寧靜的氣氛下進行。

  張問頓時覺得世事有些滄桑,世間萬物就是在這樣的平靜中緩慢地滄海桑田。

  “坐吧。”朱由校坐到椅子上,一邊讓太監用溫水侍候他洗手,一邊招呼張問。

  房間裡燒著無煙炭,暖烘烘的,擺設用度一點都不差,顯然在日常生活上沒有人難為他……雖然曾經朝廷裡的刀光劍影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無數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臣謝恩。”張問說罷在椅子上坐下。

  兩人沉默相對,都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也許是該說的話太多了。

  “當今的皇帝是誰?”朱由校總算淡淡地問了一句,“羅德友他們告訴我,我在床上睡了七八年。但問起他們當今皇帝,他們都不願意說,我也沒有為難他們。大概是當今皇帝不讓他們說的,我難為這些奴婢也沒有用。”

  張問道:“當今皇帝是永曆皇帝。”

  張問只說年號,不說名字,倒不是想故意隱瞞,而是他作為一個臣子的身份,直接說皇帝的姓名是不合禮法的。當然他就算直呼其名也沒人能治他的罪,不過張問在官場浸淫了這麼多年,很多東西早已形成了習慣。

  “朱慈炅嗎?”

  張問道:“前面的年號是中興。”

  朱由校的神色有一點變化,但隨即就重新黯淡下去,他撥弄著茶杯蓋子,好像在想什麼事情。

  事情其實很簡單:他的兒子中興皇帝當時還是個嬰兒,大權只能在太后和權臣手裡,現在也不知是死了還是被迫退位了,新君繼位後權臣張問沒有因改朝換代而下臺,這事情就很蹊蹺了。

  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問這樣曾經在前朝手握大權的權臣,新天子是不能容忍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大權仍在權臣手裡,連新天子都奈何不得。

  朱由校的神情黯淡,臉色愈發憔悴。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19:54
第七卷 率土之濱 第七七章 牢籠

  薰爐裡焚的香清香繚繞,火盆裡的木炭偶爾會發出一聲絲絲的輕響,房間裡很安靜,一如朱由校的表情。

  朱由校頹然地說道:“事到如今,我也沒心力去想天下大事了。我現在是萬物皆空,可惜我並不太信神佛,否則倒是有心思皈依我佛。還好有院子裡那些小玩意,幹活的時候我覺得很好……呵呵,每個皇帝都希望自己的王朝延續萬萬年,所以才稱萬歲,但是我從來知道那只是一句口頭上的話而已。大明立國已有兩百餘年,就像一個人終究會老去……當今的皇帝我不用問也知道是個孩童,有的話他說了天下人不會信,張問,我把帝位禪讓給你吧。”

  禪讓?當張問聽到“禪讓”這個詞時,頓時怦然心動。不得不說,在帝制社會中,皇位對幾乎每個人都有巨大的誘惑力,張問也不能免俗,要說他不想當皇帝實在有故作清高之嫌。

  朱由校說得對,讓當今的小皇帝“禪讓”沒有任何意義,一個孩子知道什麼禪讓不禪讓,如果朱由校這個太上皇下詔的話,作用不小,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就增加了張問稱帝的合法性。

  在中國的儒家普世價值觀裡,君君臣臣是很重要的價值體系,下臣謀位,叫做篡位,在道德觀裡是完全不合法的……當然,實際上這種道德無法阻止謀朝篡位,歷史上經常發生,不過畢竟它和名正言順相違背,每個圖謀大位的皇帝都會設法尋找合法的理由。

  “禪讓”是上古時期可能存在的權力交接方式,雖然在後世的各種太平盛世禁止議論這種觀點,但人們也知道這麼回事(明朝中期就有人把這種東西用在黨爭上,彈劾別人宣揚先古禪讓,居心叵測意圖不軌)。因此,如果由朱由校來承認張問的合法性,那將對他的政權名聲起到很大的積極作用。

  張問驚喜之餘,突然嗅到一絲危險的味道。

  危險來自他的直覺,這種直覺來自他的價值觀:天上不會平白掉餡餅。

  朱由校為什麼會平白禪讓帝位?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是朱家的人,別人要謀奪他們的天下,難道還真想幫著別人?

  張問急忙收住喜悅,裝作不安的樣子道:“太上皇此言讓臣惶恐不已。”

  朱由校搖搖頭道:“從你一進門的禮節只是彎腰打拱,我就知道張問你已是今非昔比。你看我現在左右一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就連嫣兒恐怕都不是我的人了,沒有她在內宮默認你的權位,你又如何穩得住閣臣的位置呢?”

  朱由校倒是個明白人,如果沒有張嫣認可張問的權位,情況不應該是現在這樣,要麼張問早已下臺、要麼他就早已篡位。

  張問心道:汝妻子我養之,汝無慮也。

  朱由校道:“我已無能為力,不如順水將帝位禪讓給你,我也好安享富貴……現在我想起來,三國裡面那個劉禪其實是個明白人。”

  “太上皇的這個見解與微臣略同,微臣也覺得劉禪是個明白人。”

  張問一邊說話,一邊心道:如果讓朱由校下詔禪讓,那天下人都知道朱由校醒來了,這時候難不保有許多舊臣遺民將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張問不動聲色地尋思著其中玄機,有時候換位思考是最有效的方式:假設現在我是朱由校,目前我最大的障礙是什麼?是我被身邊的敵人控制了,外界根本不知道消息,無論做什麼都沒有辦法。那麼我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無論用什麼方法,首先要讓天下人知道我朱由校還活著,已經醒過來了。

  想明白這一節,張問恍然大悟,原來朱由校說“禪讓”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能把他醒來的消息告知天下的人呢?

  朱由校見張問低頭沉思,又不動聲色地問道:“張問,這些年你主持朝政,都用了些什麼政策啊?”

  他是想引導張問說出自己的功勞,想讓張問自我膨脹,認為自己夠資格當皇帝。

  張問也不點破,便將“中興新政”、裝備革新、訓練百萬新軍等數年來的大事都一一敘述了一遍。

  朱由校聽罷讚不絕口,稱張問是力挽狂瀾的第一人,“萬曆後期,那時候我還是皇長孫,當時我就在想,大明朝延續至今,各種利益關係已是錯綜複雜,實難理清,沒想到你竟然辦到了,你是我大明朝的功臣。”

  對於大明這個王朝來說,張問當然不是功臣,哪裡有意圖攫取別人社稷的功臣?不過他並不動聲色,只是放鬆地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致地聽著朱由校說話。

  要是在以前,就算皇帝賜他坐,他也只能用屁股輕輕沾著一點凳子邊緣做出畢恭畢敬的樣子,哪裡敢像現在這樣大模大樣地坐著?

  朱由校又說道:“如果我大明朝一直處於內憂外患狀況下,遲早有一天會被人奪國。奪國的人是漢人也就罷了,就怕像蒙元韃子那樣的蠻夷入主中原,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水生火熱。”

  “太上皇是指建虜麼?”張問又想起了《大明日記》。

  朱由校點了點頭:“要是咱們自己亂了,建虜說不定可能趁虛而入。”

  張問試探道:“建虜的武力可比不上當初成吉思汗時的蒙元,太上皇認為建虜那點人有能力攻下我大明朝麼?”

  朱由校苦笑道:“人心難測,也難不保很多漢人會投降過去,如果投降更有好處,人們就會認為投敵叛國是天下大勢。”

  張問沉默不語,人心趨利,很多簡單的事情也只會有少數人明白。他想起有些漢人投降之後提出“亡國與亡天下”的說辭,厚顏無恥地為背棄祖宗尋找理由,忘本竟然可以正大光明地說成是正義了?可見什麼道義都是擺設和工具,真正能註定大勢的還是一個利字。

  “太上皇放心,建虜現在大勢已去。”張問道。

  這時候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個忠臣孝子,當初沒膽子暗算朱由校,極力效忠使他可以長久掌握國家大權,那麼說不定朱由校也可以維持住大明的統治。

  但張問不是忠臣,所以現在他和朱由校實際上是敵人……張問突然覺得世間事有時十分可笑:真正懂自己的知音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對手和死敵。

  張問站起身道:“太上皇安心調養身體,臣先行告退。”

  朱由校忙道:“張問,我從鬼門關轉了一回,現在別無所求,就想多些日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一邊說一邊指著門外的木工物什。

  張問道:“對了,微臣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現在太上皇的處境換一個人,換成您的皇弟信王,他肯定不會說禪讓的事兒。”

  朱由校怔了怔,“朱由檢?如果換作他會怎麼辦?”

  張問苦笑道:“他可能會痛駡微臣,也可能會尋短,但絕不可能願意禪讓帝位。”

  朱由校品著這句話,頹然坐回椅子上。

  張問走出南宮,周圍的巍峨宮殿雄偉壯觀,磚石路面一層不染,紫禁城讓人感受到莊嚴神聖,這樣的構造和氛圍耐人尋味。

  忽見黃仁直從內閣衙門那邊迎面走過來,走到張問的面前沉聲問道:“大人去見太上皇了?”

  “嗯。”

  “太上皇……”黃仁直看著張問。

  張問道:“太上皇提出想禪讓帝位,以求保得身家退享富貴。”

  “禪讓?”黃仁直摸著鬍鬚皺眉沉吟片刻,“大人,絕不能同意!太上皇一旦下詔,天下人都知道他醒來了,平白增加局勢動盪的可能。”

  張問默然不語。

  黃仁直又急道:“大人應當機立斷,立刻下令處死他,向外宣稱駕崩,反正他已昏迷七八年了……老夫看太上皇絕不是劉禪,從要禪讓帝位這點便能看出他十分危險,留下就是後患!”

  張問回顧四周,紫禁城很安靜,高大的建築之間只有微風蕩漾,除此之外幾近死寂,張問不由得歎道:“這皇城確實是一座牢籠。”

  黃仁直一時沒明白張問何故有此一歎,只是面有急色道:“大人,此時萬不可有婦人之仁!老夫知道大人與太上皇曾有君臣之義,太上皇對大人有知遇之恩,也許下不了決心……但是,宮闕爭鬥向來不能講情義,試想唐太宗李世民連親兄弟都能殺,不照樣成為千古聖君?”

  這些東西張問當然明白,他看著不遠處會極門(今協和門)外面的玉白臺階,心道這宮殿裡的每塊石頭都曾經染過鮮血吧?

  張問道:“黃大人放心,我現在還說什麼情義不是太矯情了麼?”

  只是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這紫禁城實在寂寞,寂寞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難道是因為和朱由校有惺惺相惜之感?

  黃仁直道:“有大人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大人要早下決定才好。”

  黃仁直自然著急,名垂青史是他一生的夢想,如果張問稱帝建立新的王朝,他就是重要的開國功臣,無論什麼版本的史書都不可能遺漏他的名字和事蹟。

  張問仍舊在觀望周圍的景色。初冬的風一起,天氣該越來越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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