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7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6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八章 涵春

  今晚是張問第一天搬到養心殿住,這事又是李芳操辦的,李芳心裡自然緊張,也不知張問住得高興不高興,對他的佈置滿意不滿意。李芳沒敢回去歇著,仍舊等在外面,他的身邊還有敬事房的太監和老宮女,提防著萬一張問受了宮女的誘惑讓那幾個宮女侍寢,得讓老宮女給她們避孕,否則讓宮女懷上就有麻煩了,皇后那裡還沒知會呢。

  於是當張問傳喚李芳的時候,他很快就來到了涵春室西梢間面聖。這時候張問正坐在書案旁邊的一把檀木椅子上,光著腳在洗腳。

  李芳對著張問的光腳丫,納頭便拜,而新進來的宮女陳沅也仍然跪在地上,用毛巾給張問洗腳。

  張問不動聲色地說道:“起來吧。”

  李芳遂謝恩之後爬了起來,十分期待地站在一旁,他心道今兒咱家費了那麼多心思,皇爺一定滿意呢。卻不料張問哼了一聲指著給他洗腳的陳沅說道:“她們身上的衣服是你讓穿的吧?這事兒要是傳到外朝,大臣們不得彈劾你誤導天子沉迷聲色?”

  陳沅聽罷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不還沒得到您的寵愛呢,就得背上妲己一類的惡名?李芳也是臉色一白,急忙伏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奴婢萬萬不敢啊,皇爺可要為奴婢做主,嗚嗚嗚……看著皇爺日夜操勞,奴婢這心坎比什麼還難受,就想著要讓皇爺解憂,皇爺您的龍體可是關係全天下億兆官民啊……”

  “行了打住,你那點心思朕還不清楚?”張問一面說一面想:你要是能讓大臣們不滿,朕用起來不是更放心了?

  為什麼要分內廷外廷,司禮監和內閣,不就是為了分權制衡麼,要是太監和大臣都勾搭在一起,還弄兩個部門那麼麻煩幹甚?張問回顧往事,總結前朝的經驗教訓,他自己能夠變成權臣,在朝中失去有效的制衡,和內廷的王體乾和張太后形成了利益同盟有很大的關係。他是這麼走過來,當然不能再允許有人順著自己的路線爬上來威脅他的江山。

  張問又想起了他的父親說的那句話:權力,就是搞平衡。

  這時李芳說道:“她們仨都是采女,又有穩婆檢查過,外廷的人也不能彈劾奴婢亂了宮闈規矩,要是他們還要往奴婢身上潑髒水,奴婢也認了,只要皇爺高興,奴婢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麼。”

  張問看了一眼旁邊那案上擺放的齊全畫具,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和王體乾是不是也有什麼誤會?”

  誤會?李芳緊張地說道:“王體乾說什麼了?”

  張問道:“朕聽到風聲,好像王體乾說你不識字,不能勝任司禮監的正事。”

  張問自然不能胡言亂語張口說瞎話,便弄出一些似是而非查無可查的東西出來,一個風聲,一個好像,忽悠李芳差不多也夠了。

  果然李芳聽罷大急,漲紅了臉說道:“內廷裡誰該做什麼誰不該做什麼,都是皇爺金口一開一句話的事,王體乾也不過是皇爺的一個家奴,他竟然這樣說奴婢,不就是含沙射影地說皇爺任命得不恰當麼?皇爺,您可一定要壓壓王體乾這逆奴的囂張氣焰啊。”

  張問道:“朕又沒親耳聽見他說,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朕怎麼說他?除非有人拿到他的真憑實據,朕才好說話不是。”

  李芳聽到這裡心裡已是暗喜,心道:王體乾啊王體乾,你是聰明過頭了,最簡單的東西卻沒搞清楚,咱們當太監的,皇上不信任,什麼不都是白搭麼?剛剛皇爺那句話明顯就是不把王體乾當自己人了,哈哈,內廷的事可比外朝簡單多了,皇爺不喜歡誰,一句話就可以讓他滾蛋。

  李芳正高興,不料張問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王體乾真的說了這句話,也說得有些道理,你對軍政事務一竅不通,兩眼一抹黑,也只能任王體乾搗騰不是。”

  “奴婢,奴婢……”李芳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書到用時方恨少啊,自己怎麼沒多讀點書呢,這時候連他都覺得自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張問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指著案上的畫具道:“李芳,你對朕倒是挺有心思的,朕心裡面記著。這些磨硯紙筆,肯定不是你的主意,看來你是收了個高參,像今天幫你辦這事的人,可以讓他跟著你商量司禮監的事嘛。”

  李芳頓時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他忙雞啄米似的點點頭道:“那奴婢叫馮西樓,皇爺真是神仙,好像親眼看見奴婢辦事呢,什麼都一清二楚。馮西樓原本就是太監學堂裡出來的,給司禮監養的人,可因為王體乾嫌棄人家的長相,這不下來幹雜活了。皇爺點醒得對,奴婢不識字,讓馮西樓幫著看奏章就是啊,有奴婢給他撐腰,他還能怕了王體乾不成。”

  張問點點頭:“行了,今天朕交給你辦的事,你辦得還算上心,朕要誇你一句,沒什麼事你跪安吧。”

  李芳遂跪安告辭,走出門去。

  “嗯,泡得差不多了,水也不怎麼熱了。”張問把腳從盆裡拿了出來,陳沅急忙拿了一條潔白的淞江出產的幹毛巾給他仔細擦乾。

  洗腳的時間,張問便用閒談一樣的方式處理了一下司禮監的問題。其實司禮監並不是什麼大問題,自己正值壯年,那些太監能蹦躂出什麼花樣來,還不是皇帝的工具。最大的問題還是內閣外朝,他們才是中央直接理政的人,而且都有家族親朋門生故吏等錯綜複雜的關係。除非張問想常年如一日地親自批閱奏章,把大權緊緊抓在手裡,否則就既需要內閣辦事又要防著官僚集團削弱他的皇權。

  大乾朝立國不久,政權還不甚平穩,張問還得防著國內發生叛亂,得先把朝政安排妥當了,才能騰出手來做其他事。

  他舒了一口氣,身上軟綿綿的幾乎沒有力氣,疲憊得厲害。雖然一天都是坐著,來往也是坐轎,但勞心好像比勞力還要累人。

  看了一眼忙著幹活的陳沅,他便隨口和她聊了幾句,問了名字什麼的。和這些宮女說話倒是不用動腦子,輕鬆多了。

  “你穿這麼薄,到床上捂著,也好為朕暖下被窩。”張問說道。他也不用想著憐香惜玉考慮糟蹋這女孩清白之類的事,這些女孩選進宮裡就沒機會出去了,清白之身留著也沒用,被皇帝臨幸那是很幸運的事。既然李芳費了那麼多心思,遂了李芳的願讓這幾個女孩兒暖下被窩還是不錯的,睡覺抱著溫軟的身子睡也挺好。不過張問就是想讓她們暖下被窩,僅此而已,今天他真沒有做那事的心思,雖然陳沅等人看著挺誘惑人,但他累了一天,現在直覺得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想睡覺……折騰處女費勁費心力,張問現在已經累得沒力氣去折騰了。

  陳沅聽罷不明所以,胸口已是起伏不停,緊張非常。對她來說,十幾年的清白之身可能就在今晚完結,沒有花轎沒有熱鬧的場面沒有洞房花燭,多少有點遺憾,不過想到和自己肌膚之親的人是天子……而且是這麼英武的男人,她多少還是慶倖的。

  “是,奴婢遵旨。”陳沅低著頭走到床邊,放下幔維,在裡面細細索索地脫著衣服。張問又回頭看了一眼另外兩個女孩兒,她們同樣沒經歷過這事,羞得滿面通紅,他便說道:“你們也一塊兒去,晚上不用守值,朕晚上沒有起夜的習慣……穿成這樣守夜非得生病不可。”

  幾個女孩兒聽到張問這句隨口說出來的話,心裡都是一暖,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要是運氣不好遇到個暴戾的皇帝,沒事就折磨人,也得認命不是。

  過了一會,張問才挑開幔維走了進去,只見陳沅已經脫了衣裳躺在了被子裡,另外兩人正端坐在床邊上。見著張問過來,她們忙站起來為張問寬衣解帶。

  張問的著裝十分簡單,外面穿了身葛袍,裡面就是件白色內衣,再無他物,飾物也只腰間掛的一塊玉。因為漢家王朝有“君子如玉”的說法,掛玉是品味的象徵,不然他可能一件東西都不戴。男子最重要的是權勢和地位,穿什麼並不重要,所以張問一直就不在乎自己穿什麼衣服,乾脆常穿布衣,反而可以給人節儉的錯覺。

  脫了衣裳,張問便鑽進了被窩,伸出手臂抱住了床上的陳沅,發現她已不著寸縷,溫暖而柔軟的感覺頓時讓他感覺好極了,鼻子裡還能聞到一股子女孩身上獨有的幽香。陳沅被張問抱住後,動也不敢動一下,一聲不吭,只是嬌弱的身子在輕輕發抖。

  過了片刻,只聽得一陣細細索索的響動,另外兩個女孩兒也除去了衣裳,鑽進了被窩,不過是從張問的腳下面鑽進來的。張問立刻感覺到雙腳上一陣溫軟,好像是觸到了她們身上的肌膚,片刻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腳放的地方是她們各自的乳房。

  “呃……誰教你們這樣的?”

  一個女孩兒道:“李公公。”

  “不用這樣,過來一塊睡。”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7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〇九章 祥瑞

  李芳和馮西樓兩個太監一夜沒睡,就呆在西梢間的耳房裡,讓值夜的太監和宮女在寢宮裡盯著。但張問很快就睡著了,宮裡頭自然沒有動靜。

  “皇爺難道不喜歡她們仨,什麼事也沒發生?”李芳和馮西樓面面相覷。

  馮西樓哈了一口白氣,麵團似的臉凍得更白,他縮著腦袋說道:“恐怕皇爺白天太累了,沒力氣辦那事,咱們今晚白守了一晚上。”

  李芳看了一眼馮西樓,想起此前張問提醒他找個謀士的事,便說道:“先前皇爺說要懲治王體乾那貨,可沒真憑實據怕有失公正,咱家看這事還得咱們去辦,嘶……”李芳皺眉吸了口涼氣,“可最近王體乾好像規規矩矩的,咱們真不好找茬。”

  說罷李芳便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馮西樓,等著他這個“謀士”出出主意。

  馮西樓果然沒讓他失望,只踱了兩步便說“有了”,比曹植作詩還要快,“其實王公公和皇爺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皇爺雖說要懲治王公公,也就是當著二祖宗您的面說說,僅是說說而已。咱們想一下子就把王公公弄下去還真不容易,這事非得從長計議慢慢一步步來不可。”

  李芳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心道:這喝過點墨水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隨便一弄就是一套一套的,咱家正缺這樣有心思的人呢。

  他忙問道:“怎麼一步步來?”

  馮西樓道:“二祖宗說得對,咱們做太監的,沒有皇爺的信任能長久得了?咱們對付王體乾,就得圍繞著讓他失去皇爺的信任這個目的來,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一步步怎麼做下去,總有一天皇爺會懷疑王體乾居心叵測。”

  李芳不住地點頭,覺得有道理極了。

  “咱們大乾朝是代明而立,您瞧這宮裡宮外什麼衙門行轅,不就是明朝那一套?錦衣衛校尉成了憲兵,東廠成了玄衣衛,不都是換湯不換藥?還有內閣和司禮監,小的把話撂這兒,遲早得重新熱鬧起來,要不皇爺天天這麼累著怎麼受得了。打明朝起,司禮監太監和外廷文官,從來都是相互看不順眼,一直在扯皮,可皇爺就願意看見這樣,二祖宗說,小的說得對是不對?”

  這玩意已經脫離李芳的認知範圍,但他仍然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姑且算你說對了。”

  馮西樓又低聲說道:“二祖宗,咱們就從這方面入手,查他王體乾是不是和外朝的大臣有私交,就算他沒有,他底下那點蝦兵蝦將總跑不了。只要查出來一件密告皇爺,這王體乾和朝中大臣一個鼻孔出氣,這還了得,皇爺不就得防著他?”

  李芳想了想,這太監和文官向來不和,真要和氣了那些文官就會被稱為閹黨,要遺臭萬年。可為什麼太監不能和文官和睦相處,這個李芳還真弄不清楚。

  聽馮西樓這麼一說,還真像那麼回事,李芳便點點頭:“這事好辦,東廠番子散夥之後,很多投靠到了御林軍手下當線人臥底,咱家認識幾個,讓他們暗中查查。”

  兩人在養心殿的耳房裡密聊了大半夜,到了下半夜,馮西樓討好地說道:“今晚看來皇爺那邊沒動靜了,二祖宗先去歇著,這裡小的看著便是。”

  李芳打了個哈欠,還真是犯困了,他正欲答應,卻突然想到:咱家好不容易能在養心殿進出,不趁機多在皇爺的面前出現混熟一些,只想著睡覺可怎麼行?

  他想罷便說道:“每天一早皇爺都會練劍,早上咱家得侍候著……這兒不錯,還燒著炭,咱家眯一會,五更天時叫咱家,然後你就可以回去睡了,明天放你一天假。”

  “小的明白了。”

  李芳再三交代了“明兒一定要叫咱家起來”,這才把火盆移到一張榻旁邊,和衣躺下休息。

  果然如李芳所說,第二天一大早天邊才剛泛白,張問便起來了,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單衣,便提著牡丹重劍走到院子裡呼啦呼啦地揮舞起來。

  李芳在一旁不住地喝彩:“皇爺練得好劍,一百個人和皇爺打也不定是皇爺的對手呢。”

  練了近半個時辰,張問才停下來,喘了口氣道:“一過三十,明顯感覺身子骨在走下坡路了。”

  李芳忙道:“皇爺春秋鼎盛,生龍活虎,還有九千多歲要活呢。”

  張問笑著搖搖頭,從宮女手中接過熱毛巾洗了把臉,然後吃了些東西穿上上黑下紅的十二章服,坐龍攆上朝去了,李芳急忙屁顛屁顛地跟隨其後。

  上朝在皇極門,稱“禦門聽政”,皇極殿其實很少用,只有在登基、結婚等大事的時候才在那裡大朝,平時一般就在皇極門朝會。乾清宮和平臺,也經常用來召見大臣。去皇極門,出了乾清門之後,還要經過建極殿嘉靖時改名、中級殿,然後才是皇極殿前面的禦門。

  路過乾清宮時,乾清宮管事李朝欽也跟了過來,現在皇帝不住乾清宮了,李朝欽的份量就降低了許多,這讓他心裡多少有些失落。

  遠遠地聽見一個聲音喊道:“上朝!”等張問來到皇極門時,文武官員已經到場等候了。張問遂登上金台。既升座,御林軍佈置無張傘蓋、四張團傘在御座東西後,另有兩個內侍分別執蓋和傘立在張問後面。

  而隨從前來的李芳、李朝欽,還有張問的近身侍衛玄月都站在御座下面。待三扣九拜的禮節之後,鴻臚寺官員高唱道:“有事啟奏。”

  就在這時,一個剛滿任職期回京的布政使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來,跪倒在地道:“祥瑞,皇上,天降祥瑞,昭示我大乾今歲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什麼祥瑞?”張問納悶道,他自己根本就不信這東西,但既然下邊的人要搗鼓這玩意,也就隨他們去吧,也許還能起到一點穩定人心的作用。

  李芳一聽是好消息,便搶先走了下去,從那官員手裡接過一個盒子回到了御座旁邊,說道:“皇爺,要打開麼?”

  等張問點頭之後,李芳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木盒,下邊一群官兒都看了過來,十分好奇地等待看裡面是什麼玩意。只見李芳從木盒中拿出一根禾穗,張問一見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還沒看得很清楚,心道:難道是禾生雙穗?

  這時李芳跪倒在地笑著一張喜慶的胖臉道:“恭喜皇爺,禾生雙穗,真是大大的祥瑞呀。”御座下面的群臣也沒看清楚,這事兒從頭到尾恐怕只有李芳一個人看清楚那禾穗是什麼樣子,群臣聽罷也跟著跪倒在地歌功頌德一番,整個廟堂頓時其樂融融。

  不料眾人剛高興完,一個兵部官員便冷冷地哼了一聲,仿佛對面前的情形很不滿意一樣。他從隊列裡走了出來,說道:“啟奏皇上,車駕司今天一大早收到了廣東的急報,事關重大,微臣在東華門等了小半宿,只等上朝便奏報此事,不料剛才陳大人先出來說話,臣只好現在才說。”

  張問忙道:“南方發生什麼事了?”

  “皇上,廣東惠州等地發生大規模叛亂,叛軍打著前朝信王朱由檢的旗號,幾路進攻廣州,廣東巡撫殷仁傑八百里加急遞報京師求援。另外兵部密探也於今早晚些時候把消息報上來了,說殷仁傑把妻兒都送往了福建,隻身在廣州組織抵抗。看樣子情況十分不妙。”

  剛剛還說祥瑞,接過馬上應驗了,可惜反的。進獻禾生雙穗那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猶如豬肝一樣。

  這個消息一公佈出來,廟堂上頓時一片譁然,倒是張問自己比較坐得住,他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肯定不只這一次。因為他張問登上帝位,等於就是篡位,天下這麼大,總有人覺得大乾名不正言不順,這是起事的大好良機,皇帝富有四海,誰不想試試擁有?

  因為此時內閣還沒有恢復運轉,大臣們便沒有票擬處理朝廷的機會,只能在上朝的時候或者用奏章建議皇帝怎麼處理,這時黃仁直便率先站了出來,提出建議道:“廣東遠在南疆,只能從附近調兵彈壓,臣請皇上升殷仁傑為總理軍務,節制南方數省軍鎮,平息廣東叛亂。”

  這時沈光祚立刻就站出來唱反調,相似的場景張問每次上朝幾乎都會看到,因為當初開國那會,在沈光祚封爵的事兒上黃仁直從中作梗,讓沈光祚十分不爽一直懷恨在心。

  只聽得沈光祚說道:“皇上,萬萬不可再用殷仁傑!既然急報奏章上說叛軍幾路合擊廣州,這麼大的事叛軍事前沒有聯絡準備?事前這些事件殷仁傑作為一省軍政大員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幹什麼去了?這樣的人還能用嗎?臣建議將殷仁傑押解回京問罪,另派得力大臣南下主持軍務,方能早日平定南方。”

  黃仁直紅著臉道:“沈大人,事關軍國大計,還請您掂量輕重,分清公私。殷仁傑在廣東已經有兩年了,對當地情況熟悉,用他最合適不過,何況如今廣東首府告急,先就把巡撫問罪了,把廣州拱手送給叛軍麼?沈大人如此說法,將全城百姓置於何地?”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19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〇章 裡外

  廟堂上你爭我吵,張問坐在高高的金臺上,俯視著他們各自的表情,聽著他們的言語,黃仁直和沈敬二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爭執不休,已難分出他們是為公還是為私。党爭是各個漢人王朝中長期存在的東西,那麼多帝王都束手無策,張問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不過他在尋思:沒有党爭哪來的平衡?

  黃仁直力主就地啟用廣東巡撫殷仁傑總理軍務,而沈光祚的主張則完全相反,不僅反對升任廣東巡撫,還要將其押解回京問罪。

  就在這時,首輔顧秉鐮站了出來說道:“皇上,老臣有一言。”

  張問循聲看去,只見顧秉鐮頭髮鬍鬚已經全白,自從大明天啟朝以來,他一直就在首輔的位置上呆著,已是四朝元老,首輔都幹了七八年,如今怕有七十餘歲了。

  “元輔年歲已高,來人,賜坐。”張問平靜地說道,仿佛對廣東的事並不心急。

  顧秉鐮忙道:“老臣謝恩。”

  “元輔有什麼話,坐下說便是。”

  顧秉鐮坐到內侍搬過來的凳子上,抱拳道:“廣東之禍是給咱們敲了一個警鐘,天下的隱患仍在,朝廷切不可大意,武備亦不可鬆懈。”

  張問“嗯”了一聲,他想:首輔是站在哪邊的?可能底下站著的許多官員也抱著皇帝一樣的心思。卻不料顧秉鐮並不支持哪一方,反而左顧而言他:“遼東陳兵百萬,滿清老寨也該蕩平了,朝廷應該催促朱部堂速戰速決,儘快徹底蕩平遼東,將主力撤回關內;西北圍剿前朝餘孽朱由檢的戰事也該收尾了,幾十萬大軍也應該騰出手來,可下令兵部侍郎楊鶴不計代價拿下陝北,活捉獲擊斃賊首,已免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再用朱由檢的名號。”

  張問道:“元輔言之有理,朕即刻便下旨催促兩處邊軍速戰速決。”

  顧秉鐮又道:“有此兩處百萬雄兵在手,不用出手便能震懾亂臣賊子。”

  首輔這麼一說確實是有道理,但他始終還是沒有表明廣東用誰負責,也就在黃仁直和沈敬二人的爭執當中置身事外……這事兒還得張問拿主意,他想了想說道:“剛才兵部的人不是說殷仁傑把妻兒老小都送到福建安置了?這麼給他下旨:擢殷仁傑為總理軍務,節制湖廣、廣東等五省軍務,調兵彈壓叛亂,只要他能維護朝廷尊嚴,他的妻兒朝廷自會撫恤保護。”

  既然張問這麼說了,黃沈二人也就沒什麼好爭的,過了一會,鴻臚寺官員便高唱無事退朝。

  張問退到乾清宮西暖閣處理奏章,現在這生活不禁讓他想起了十年前在上虞做知縣的日子:先升堂問案,然後退居二堂辦公。區別只在權力大小而已。

  在西暖閣中,他又召見了工部尚書宋應星和御林軍指揮使章照,囑咐他們嚴格管制新式火器的製造技術,凡有洩漏軍事技術出去者,以謀逆論處誅滅九族。

  現在大乾軍隊使用的火器,平均射程已達到了一百五十步,槍管較小,氣密性更好。張問對槍炮的具體製造技術並不甚瞭解,但是聽宋應星說槍管等部件需要獨特的技術,沒有這些技術是仿製不出來的,所以張問一再下旨御林軍嚴格保密製造技術。他認為對軍械的有效控制,是控制軍隊的重要手段之一。如果地方想反叛中央,就會立刻失去先進軍械的支持,那些槍炮壽命有限,沒有新的軍械供應熱兵器軍隊立刻就會落後成冷兵器軍隊,官軍本來就最注重火器訓練,如果沒有了槍炮,戰鬥力可想而知。

  待宋應星和章照出去之後,張問又開始處理那些奏章。因為奏章實在太多了,長期親自處理實在受不了,內閣和司禮監的平衡制度現在也沒有建立起來,於是現在張問採取的辦法是“貼黃”,先叫通政司摘取奏疏中要點黏附在奏疏後面,然後每份奏疏他就只看後面的貼黃,不重要的直接丟在一邊讓王體乾處理,自己專門挑重要的奏疏批復。

  饒是如此,他還是覺得累,這時候他心道:今天早上顧秉鐮建議讓朱燮元儘快結束遼東戰事,如果朱燮元回來了,以他的資歷和功勞,下旨讓他入閣應該沒什麼問題。

  就在這時,張問偶然發現太監龐承平在門口縮頭縮腦的,過了一會在一旁侍候的李芳便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也不知這兩人在搗鼓什麼玩意,張問也懶得去管,佯作沒看見,繼續處理奏章。

  李芳走出西暖閣之後皺眉道:“沒見咱家正侍候皇爺呢,有啥事吃飯的時候再說不成?”

  龐承平的腦袋上窄下寬,面有奸詐之相,這時候鬼鬼祟祟的看起來更加奸猾,他把大嘴湊到李芳的腦袋邊上低聲道:“二祖宗,是王體乾那邊的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

  二祖宗這個稱呼還是李芳的專用“謀士”馮西樓叫出來的,這麼一來,龐承平也跟著這麼叫了。

  李芳一聽忙把龐承平帶出乾清宮,找了一處屋子進去,又叫身邊的小太監在門外看著,這才沉聲問道:“是以前的東廠番子辦的那事兒?”

  龐承平點點頭道:“可不是那事麼。”

  李芳道:“東廠那些人的手藝還沒落下,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眉目了。”

  龐承平面有激動之色:“這回非叫他王體乾吃不完兜著走,紕漏正是出在他的得意兒子李朝欽身上,這傢伙跟著王體乾附庸風雅,可又只學到皮毛,弄成貪財又好色的本事,在正陽門外邊和宣南坊各有一處宅子,養著好些個姑娘……”

  李芳臉色一變:“就差出這個?這算什麼事,有鳥用啊?”

  “二祖宗您別急,小的不是沒說完麼,李朝欽這麼一折騰還不得缺銀子,他只好收外朝那些當官的賄賂,這不兩天時間番子臥底就探明了一次他和外朝官員秘密往來的事實,那官兒叫龔鼎茲,剛從江左調任中央,不知怎麼勾搭上李朝欽的,送了一大筆銀子,時間地點,還有他們秘密相會時說的每句話都有記錄,還有人證,這貨就算有三張嘴都沒法子抵賴。”

  李芳聽罷大喜,說道:“這件事暫時保密,咱家先和馮西樓商量商量,看怎麼尋個機會讓皇爺知道,王體乾那幫人是怎麼吃裡扒外的,哼哼。”

  ……

  司禮監衙門裡和以前一樣,深灰色的基調,照樣得陰沉。王體乾的管家覃小寶急衝衝地走了進去,尋到他時,王體乾正在案邊批閱從乾清宮遞過來的奏章,旁邊還有李朝欽幫忙,另外還有兩個小太監端茶送水。

  覃小寶一看有不相干的人在,便沒敢急著說出來,剛要開口提醒,王體乾已抬起頭來看到了覃小寶臉上的神色,便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李朝欽在旁邊。這時王體乾才說道:“有什麼急事兒,現在說吧。”

  覃小寶看了一眼李朝欽,沉聲道:“老奴得到消息,李芳掌握了李公公和外朝大臣密會的證據,好像要借機發揮,在皇爺面前讒言,這事兒不僅對準李公公,老爺也得受牽連。”

  李朝欽一聽,他那張猴子一樣的臉頓時變得就像猴子屁股一般,用極其無辜的眼神看著王體乾。

  王體乾的臉也拉了下來:“你是怎麼知道的,消息可靠麼?”

  覃小寶道:“絕對可靠,辦這事的人是東廠番子那幫人。以前東廠還沒撤銷的時候,老爺兼了這麼些年的東廠提督,老奴也因此認識裡面的不少人,現在他們改換門庭,到了御林軍手下做事,可和咱們的交情還在不是。不想李芳那廝竟然找東廠的人辦這事,立刻就有熟人跑來和老奴通氣,這不老奴才知道有這事兒。”

  就在這時,李朝欽突然從椅子上直接撲倒在地,腦袋磕得咚咚直響:“兒子該死,兒子死也罷了,沒想到會連累乾爹,乾爹一劍捅了兒子吧,這樣兒子心裡還好受些。”

  王體乾閉上眼睛,看也不看李朝欽一眼,不氣也不惱的樣子,讓李朝欽心裡面反而更加害怕。李朝欽知道這次是真捅了簍子,跟著王體乾混了這麼些年,有些道理他還是清楚的,除非遇到不理事的昏君或者別有目的的君主,一般情況下皇帝比較忌諱內外勾結的狀況出現……要是李芳再在皇帝耳邊這麼一讒言,後果可想而知。

  不料王體乾卻沒事似的,睜開眼睛淡淡地說道:“那麼緊張幹甚?起來。”

  “乾爹……”李朝欽是二仗和尚摸不著頭腦,怔怔地看著王體乾,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王體乾道:“不就是收點銀子嗎?咱們沒貪內府的銀子,就是拿點賄賂,又怎麼了,啊?”太監不比文官,他們可不在乎什麼名聲,名聲拿來也沒用。所以王體乾並不責備李朝欽一個太監還養花姑娘什麼的事。

  不過李朝欽卻真的懵了,難道乾爹想不到皇爺忌諱內外勾結的狀況出現?他自知自己的那點心思都是和王體乾學的,他能想到的事,王體乾肯定也能想到,可王體乾沒事似的,難道有什麼玄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0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一章 千兩

  開元元年五月,各地的夏糧已開始徵收了,大乾朝的稅收政策延用明朝“新政”之後的辦法,依然使用一年兩次徵收的法子,分秋夏兩季。一到這個時候,無數的官吏就會絞盡腦汁想出最隱秘的方法公報私囊。
       
  大部分文官雖然以道德清廉標榜自己,但貪官是不可能完全禁止的。其中有個姓王的鹽都轉運使被御林軍的密探查獲了證據,被逮捕下獄,這位王大人的事兒傳出來之後在京師流行了好一陣:說是三司法問案,問他“你知道貪墨是犯法的,卻如此明目張膽知法犯法,難道你不怕律法治罪麼”,那王大人的回答十分搞笑,說“我什麼都不怕,就怕窮”。

  一時那句“我什麼都不怕就怕窮”成了京師民間的流行語……

  不過每個漢人王朝,還真不缺那種不怕窮的官,這種人是打心眼裡信仰他讀的聖賢書,以濟世為民為人生目標,自己卻窮得叮噹響。目前乾朝名氣最大的這種清官,當屬吳兆興,明朝萬歷時的進士,幹過知縣、知府、按察使、布政使等職,一直克己奉公甚得民心,有人密查過他的家當,基本是家無餘資。

  永歷年間,吳兆興出任過廣西布政兼視鹺政,管著官鹽那實在是個肥缺,不料幹了幾年他竟然沒撈一文錢,張問聽說之後便調他到中央擔任都察院都禦史一職,一直到現在。

  五月初十這天,吳兆興得到了一份太監李朝欽收受戶部官員龔鼎茲賄賂的材料,其中細節十分詳盡。送密文的人把東西交給了吳兆興的管家,也沒留下名字便走了,管家只好把東西轉交給了吳兆興。

  吳兆興打開一看內容,想了想,對同樣窮得叮噹響的管家說道:“龔鼎茲不過送了一千兩銀子,這在咱們朝廷真是小巫見大巫,就算老夫以此為憑彈劾二人,皇上也不會真拿他們怎麼樣。”

  這個老管家身上穿的衣服還有補丁,如此境況在乾朝真是窮到家了,因為蒸汽機投入到紡織業之後,布匹價格早已低得不成樣子,就算是百姓家三餐都有些困難的,一身衣服仍然置辦得起,可見吳兆興這個管家有幾分資產了。他跟了吳兆興幾十年,十分瞭解他的為人,便順著話說道:“老爺既然拿到了不法證據,不管怎樣也會上書彈劾的。”

  吳兆興點點頭,摸了摸花白的鬍鬚,仰起頭吸了口氣,他那張清瘦的臉陷入了沉思,一邊沉吟道:“給老夫證據的人,正是看中了老夫這一點……雖然老夫明知上書彈劾是受人利用,但身在其位不得不為。”

  “老爺,有人想利用咱們?”

  吳兆興道:“這份證據明面上是彈劾行賄受賄,實則是提醒皇上內外勾結的跡象,他們把證據給老夫,定然是朝臣或者內廷為了達到傾軋的目的……”

  被人當槍使,吳兆興自然心裡不甚痛快,但轉念一想,老夫是明朝的舊臣,又非張党的成員,卻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就是因為老夫從來不結黨不謀私,秉公處事麼?就算明知被利用仍然上書彈劾,別人也不會怪他吳兆興,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如果自己把證據扣下不報,反而會捲入其中。

  他想罷便回身走進書房,拿出硯臺開始磨墨。

  大乾朝初立,張問現在也算勤政,所以言路是比較暢通的,吳兆興的摺子很快就到了乾清宮,被張問拿到了手裡。他一看是彈劾戶部官員龔鼎茲送了太監李朝欽一千兩銀子的事,而且說證據詳盡絕無差錯,這讓張問有些納悶了。

  自明朝永歷年間以來,工部和沈氏財閥將新技術大量使用於民間,工商業的繁榮加上海貿的興旺,七八年來,官府收入是逐年增加,到現在全國歲入已達兩億兩之巨,官僚從中公飽私囊貪墨受賄者更是不可勝算,一千兩算什麼?要在地方小縣一千兩還算鉅款,在京師政治中心,李朝欽和龔鼎茲一個是內廷大太監,一個是部裡的官員,這點錢還真不下不起治他們。

  水至清則無魚,張問自己就是從官僚出身,知道要杜絕官員貪污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想那麼幹,要讓他們得到好處才能實心擁護中央政權不是,只要控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就是了,那種一心只想貪銀子的主當然要懲處以儆效尤。

  張問遂放下朱筆,仔細尋思了一陣。乾清宮西暖閣內很安靜,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周圍侍奉的太監宮女都竊手竊腳的,生怕驚擾了皇帝,就像在夜裡偷東西一樣。

  禦案上的茶杯敞著,茶香慢慢地飄蕩出來,這都是貢茶啊。就在這時,安靜的暖閣裡響起了“沙沙”細微的聲音,張問輕輕回頭一看,原來是太監馮西樓正在磨墨。張問處理奏章的時候,都會叫一兩個懂文墨的太監在身邊侍候,磨墨或者偶爾閒談兩句,今兒來當值的人正好是馮西樓,李芳新收的小弟。

  張問看到馮西樓,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李芳;這時他心裡一激靈,想到摺子上的李朝欽,頓時又想到了王體乾……

  他的臉上很快露出了會心的一笑,便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馮西樓說道:“吳兆興這人也真是太較真了,龔鼎茲不過是送了一千兩銀子而已,來往禮金也當得這個數目啊,吳兆興竟然正兒八經地上了摺子,大臣們以為朕真的那麼閑麼?”

  麵團似的馮西樓忙小心翼翼地說道:“皇爺,奴婢倒覺得吳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怎麼個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倒是給朕說說。”張問面帶微笑饒有興致地看著馮西樓。

  馮西樓躬身道:“有氣節的文臣一向看不起大臣與內侍太監內外勾結,稱那些勾結太監的大臣為閹党,吳大人恐怕是想說這麼回事兒。”

  “哦!”張問佯作恍然大悟狀。

  過了一會,張問繼續埋頭看奏章,馮西樓便叫其他太監看著添茶倒水,然後悄悄溜出了西暖閣,剛出來便抓住過路的太監詢問李芳在哪裡,總算在日精門附近找到了李芳,馮西樓便迫不及待地表功道:“那事有眉目了。”

  李芳那張圓胖的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忙問道:“如何?”

  馮西樓道:“吳兆興已經上摺子了,剛才皇上看到之後還問小的吳兆興怎麼彈劾這樣的小事呢。”

  “那你怎麼說的?”

  馮西樓頗有些得意地說道:“小的自然說文臣看不起那些與太監勾結的閹党官員,這麼說才能不露痕跡。小的沒直接說李朝欽乃至王體乾勾結外臣,只拿文臣的氣節說事兒,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皇爺還能不明白王體乾和外臣有勾結麼?”

  李芳大喜道:“不錯,這差事你幹得真不錯,咱家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馮西樓愣了一愣,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道:“乾爹,兒子以後就認您做爹,老家吃不起飯,把兒子賣于宮中,兒子便沒有家了,以後乾爹就是兒子的親爹。”

  李芳忙扶起馮西樓:“都是可憐人家出身,不然也咱們也不會自殘不是。以後你就跟著咱家,咱家有口飯吃,絕不會讓你沒湯喝。”

  馮西樓道:“以後兒子一定實心辦事。”

  李芳點點頭:“我還得再誇你一句,咦,你的心思倒真是活絡,怎麼就瞧出吳兆興那老傢伙一定會上書彈劾呢?”

  馮西樓笑道:“小的就看准了吳兆興這點,他就算能猜出自個被利用,也會秉公直辦。”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地向這邊走了過來,李芳和馮西樓便暫停了談話。待那小太監走進,馮西樓便仗著李芳的威勢拿起架子道:“幹什麼,趕著投胎啊?”

  那小太監忙跪倒道:“稟二祖宗,小的來報信,皇爺傳諭李朝欽去西暖閣了。”

  馮西樓便趁機說道:“乾爹,他是兒子放在西暖閣的人,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來稟報。”他迫不及待地要在下邊的人面前稱呼一句乾爹,也讓大家都知道。

  那小太監一聽馮西樓喊起李芳乾爹來了,這可不可小視,以後他馮西樓不就真是李芳跟前的紅人了?小太監急忙又說道:“二祖宗、馮公公,看樣子皇爺很不高興呢,這下子可夠李朝欽喝一壺的。”

  馮西樓笑了笑,說道:“你回去繼續盯著,聽聽皇爺說什麼。”

  “是,小的這就去。”

  乾清宮西暖閣內,天氣還不算太熱,窗子上還有風吹進來,深色的幔維在風中輕輕飄蕩著,可李朝欽的額頭上已是浸滿了汗水。

  他伏在地上,腦袋碰著了地板,戰戰兢兢地一動都不敢動。對於皇帝來說,要收拾一個太監實在太容易了,李朝欽深明這個道理。要說王體乾起碼和張問還有點交情可言,他李朝欽和皇帝又不熟,皇帝不滿意了,一句話就能把他喀嚓掉。

  張問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朝欽,卻並沒有發怒,周圍十分安靜。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4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二章 震懾

  李朝欽正伏拜在西暖閣冰涼的地板上戰戰兢兢,惶恐不已。就在這時,替李芳打探消息那小太監輕輕從門外走了進來,端著一個木盤子,走到御座跟前,為張問沏了一壺武夷鐵觀音,又擺了三四盤點心。張問看著那種麋霜糕晶瑩可愛,一時竟起了食欲,遂拈起一塊放到嘴中。

  人在吃東西的時候心情仿佛都很好,張問吃下了那塊點心,喝了一口茶才用輕鬆的口氣說道:“你收了一千兩銀子已經超過了規定禮金的限額,但這本身並不是很嚴重的事……”

  雖然張問這麼說,但李朝欽的心情卻沒有因此放鬆,收這點錢確實不是很嚴重的事,嚴重的恐怕是與外臣勾結的事實。

  果然只聽得張問說道:“我想問你的是另一件事……”說到這裡,張問輕輕偏了偏頭,身邊的太監宮女忙退出了房間,那個借送茶送點心的小太監也只好跟著退了出去。

  這時李朝欽大汗淋漓地顫聲說道:“皇爺問什麼,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問把玩著手裡的茶杯暖著手,看著李朝欽道:“龔鼎茲剛回京師,你一個乾清宮執事對他有什麼價值,他送銀子給你為了什麼?”

  李朝欽愣了一愣,突然聽得哐當一聲,皇帝好像提起了寶劍,他頓時嚇了一大跳,又聽得皇帝聲色俱厲地悶喝道:“說!”

  這時李朝欽不敢有半點猶豫,急忙說道:“是,是,奴婢說,龔鼎茲等人想促成朝廷禁海。”

  “禁海?”張問用手指輕輕磕著禦案,冷冷地說道,“我大乾朝數省缺糧,數百萬甲士嗷嗷待哺,正想設法從外邦大量進口糧食,他們為了逃避一點商稅就想禁海!”

  李朝欽頓時感覺身上一冷,一股無形的殺氣籠罩在他的周圍,讓他渾身惡寒。他急忙磕頭如搗蒜,額頭上很快就血肉模糊。

  垂在禦案下邊的暗金色桌布仿佛在無風而動,猶如驚雷之前那不祥的徵兆,殺氣騰騰,萬物都要凋零一般。李朝欽被這種巨大的壓力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一種求生的本能讓他害怕到了極點。

  “奴婢罪該萬死,奴婢一時糊塗,為了貪一點小便宜,險些壞了皇爺的軍國大事,奴婢……”

  “好了。”張問忽然又變得緩和起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憑你們也想左右國家決策?下去吧,以後好自為之。”

  李朝欽忙道:“奴婢告退。”說罷弓著身子急忙退出了西暖閣。

  剛走出乾清宮,李朝欽便聽有人輕輕喚道:“這邊。”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王體乾,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急忙奔了過去。王體乾拉著他來到一個角落問道:“皇爺問些什麼?”

  李朝欽身上頓時一軟,突然之間就使不出一點力氣來了,軟倒在王體乾的面前,王體乾急忙扶住他,二人抱了個滿懷。

  王體乾感覺到懷裡的身體才簌簌發抖,又問道:“皇爺說什麼,能把你嚇成這樣?”

  李朝欽帶著哭腔道:“老祖宗,這次小的肯定完了。皇爺問龔鼎茲為什麼要給小的送銀子,小的當時害怕只好實話說他們想促成禁海,結果龍顏大怒……小的,小的聽見皇爺拿劍了,當時小的腦子裡就嗡地一聲,心道這下死定了,小的是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啊……”

  王體乾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這樣就能嚇得軟了?”

  李朝欽聽得這句罵,心裡反而好受了許多,他敢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聽過如此順耳的罵人話。

  又聽得王體乾說道:“別擔心,沒大事。不過以後你弄銀子得小心點,有些銀子儘管弄,有些銀子燙手,一文錢也別貪,明白?”

  “真……真的沒事?”李朝欽怔怔地看著王體乾,“皇爺不會懷疑咱們勾結外臣,把咱們往死裡整?”

  “沒事。”王體乾白了他一眼,“老夫這麼多年的教導真是白費了。你李朝欽算什麼,值得皇爺懷疑你鬧騰出什麼浪子來?就是老夫又算什麼,如今朝廷從上到下多少人指著皇爺坐鎮保障他們的既得利益,況有百萬帶甲執銳的死士擁護皇爺,一般人能撼動得了?”

  李朝欽聽到這裡,臉上才稍稍恢復了點血色。王體乾又道:“司禮監的事兒,當然不能全是老夫的人管,得有其他人來盯著,就這麼簡單一回事。”

  李朝欽道:“老祖宗是說皇爺不會幫著李芳那夥人整治咱們,只想讓他們盯著咱們?”

  王體乾點了點頭道:“以後那個馮西樓要來看批紅的奏章,你們也別攔著,讓他瞧便是。”

  “是,老祖宗。”

  王體乾仰起頭吸了口氣:“李芳這夥人是想讓老夫漸漸失去皇爺的信任,取而代之,這點咱們也不得不防。敬事房的孫有德那邊,一會你去提醒一下,設法讓余淑妃餘琴心多和皇爺親近親近。”

  二人說了一會話,王體乾左右看了看,然後揮揮手讓李朝欽下去辦事,然後就自個分開了。李朝欽今兒被嚇得不輕,凡事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想著王體乾交代的事,便親自去找敬事房太監孫有德說話。

  孫有德中等身材,就是肚皮特別圓,人有五十多歲了,在明朝就管翻牌子的事,算是個肥差,收了不少銀子。可大乾朝以後,他的油水就少了,因為後宮由皇后統管,當今這位皇后可不是好惹的善主,他實在沒膽子瞎搗鼓那些弄錢的名堂。

  李朝欽找到孫有德之後便悄悄問起皇爺最近對余琴心怎麼樣,不料孫有德說道:“皇爺從來沒翻過牌子。”

  “不是吧?那沒人侍寢?”李朝欽愕然道。

  孫有德低聲道:“李芳那廝找了幾個宮女放在養心殿梢間內,每晚都是她們侍寢。”

  李朝欽怒道:“李芳的膽子也太大了,宮女就能霸佔皇爺?皇后娘娘也沒過問這事?”

  “沒管。您難道還不知道,李芳可是張貴妃張嫣跟前的紅人,張貴妃又是娘娘的親妹妹,這麼一來,不就隨他李芳搗騰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李芳那夥是步步緊逼……孫公公,你經常在這裡邊走動,機會多些,尋個機會給餘淑妃說一下,讓她多個心眼,設法親近親近皇爺,老祖宗這會兒的情況有些緊張了。”

  後宮最有勢力的兩黨,皇后和沈碧瑤;其中余琴心是皇后那邊的人,可她和王體乾的關係匪淺,王體乾和李芳又是對頭,這麼一分,餘琴心和李芳又是同屬一個陣營的二級分黨……總之這裡頭關係複雜,水比較深。

  這樣的狀況好像是傳統悠久了,搞小圈子內鬥古往今來大夥一向不亦樂乎,任何人想辦點什麼實事,不搞清楚理順暢這些關係還真是阻力重重。這後宮的明爭暗鬥波及甚廣,從嬪妃到六局一司、從廟堂到江湖商場,都有影響。

  這些事餘琴心身處張家如許久自然早就看明白了,總之她也是無可奈何。她喜歡音樂、服飾、美食等美好的東西,可同樣會身不由己地捲入爭鬥其中。

  要說以她的姿色和名氣,嫁給某個富商或者紈絝子弟當小妾是十分容易的,實際上明末以來許多漂亮的伶人都享受過美好的愛情,雖然是做小妾,卻得到了夫君百般的寵愛。從過程來說,做富家小妾更好,可結果並不美好,人老色衰之後極可能被人當成一件廢棄的貨物一樣拋棄;相比之下,做皇帝的女人,雖然難得一見,還得挖空心思勾心鬥角,但地位和生活都是有保障的。

  於是她選擇了安全感。當然,張問在她心裡是不錯的男人,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要更招女人打心眼裡喜歡。

  她住在東六宮之一的永和宮,這裡曾經住過明朝公主朱徽婧,而且還上吊死在宮裡,不過這事兒確實沒有什麼好計較的,紫禁城已經歷經幾百年,常年都有上萬人住這裡,哪裡沒死過人呢?

  這地方精巧而安靜,餘琴心倒是十分滿意,每日便躲在這裡彈琴或者設計服飾,清閒了好一些日子。

  院子裡那個老太監耳朵不太好,對周圍的事從來都充耳不聞,要使喚他做件什麼事可是非常困難,但那老太監每日做掃院子開關院門等事卻是一絲不苟比西洋鐘錶還準確。

  一切都寧靜而祥和。

  孫有德的到來就像在這潭寧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石子。他把王體乾那邊的前因後果都說了,讓餘琴心設法多靠近皇帝,分到一定的寵愛,對鞏固王體乾一幫人的地位作用很大。

  餘琴心踱了兩步,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她也清楚,要在這皇宮裡保持住地位,避免那些惡毒的女人暗算自己,不參與爭鬥是不行的,拋棄王體乾這樣有影響力的大太監盟友也是不理智的。而且誰又甘願寂寞呢,她還這麼年輕,總是想得到男人的寵愛。

  孫有德再三囑咐她多花些心思在上面,然後才離開永和宮。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5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三章 街燈

  孫有德去過永和宮之後許多日,也不見餘琴心有甚動靜,不知是不是養心殿李芳的人從中作梗,讓餘琴心進不去那裡。

  不過乾清宮的管事是李朝欽,余琴心完全可以在李朝欽的配合下去乾清宮的。雖然現在皇帝不住乾清宮,但是他每天都要去那裡批閱奏章或是接見大臣,在那裡遇到皇帝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但餘琴心並沒有去。

  張問每天的日子依然在忙碌中度過,他知道此時自己應該自律,為了防止新朝開局的動盪,他需要這樣做。至少在理清朝廷從上到下一整套行政關係之前,他必須撐起來。好在他原本就是一個自製力很強的人,面對皇帝可以享受的無數的樂趣,他依然每日把絕大部分的時間花在處理政務上,連紫禁城幾乎都沒出,只有開春那次出去祭天才出去過一次。

  但面對後宮三千佳麗,為所欲為的權力,他受到的誘惑還是很大,也想放縱一把……或許等一段時間就可以鬆口氣了,他在等待一個人:遼東的朱燮元。等他回來,才能最好地組建起內閣格局。

  又一天結束了,南面的幾個城樓上響起了鐘聲,表明時辰已到酉時。此時京師所有的衙門便畫酉下班,一天的運作到此結束。但張問還不能休息,他吃過晚飯之後還得趕著把當日的重要事務批復完畢,好在明天早上便發出去,才能更好地保證大乾朝系統的運作效率。

  吃過晚飯,好幾個太監圍在張問的身邊,又是送水讓他漱口又是端茶送飯後點心。禦案上還堆著一大疊奏章,上面寫得都是司禮監篩選過的言之有物的重要事情,必須一份份地查閱思考處理。大乾朝延續明朝疆域,計兩京一十三布政使司,府縣級官府一千多個,大權集於中央,其中政務的繁雜可想而知。

  天沒亮就開始工作的張問,此時渾身疲乏,看著那堆玩意,心情可想而知,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以往看來莊嚴華貴的宮殿,如今在張問的眼裡已然變得呆板無趣,人們像行屍走肉一樣按部就班地活動,整個紫禁城都仿佛死氣沉沉的。夕陽從欞窗鏤空木料間滲漏進來,讓房間裡都塗上了一層黯淡的血色,更讓張問心裡增添了壓抑。

  “朕要出去走走。”張問突然說道。

  身邊的馮西樓忙問道:“皇爺想去哪裡?”張問看了一眼窗外歎了一聲道:“就在宮裡四處走走。”

  馮西樓躬身道:“皇爺稍等,奴婢這就去備輦。”卻不料張問擺擺手:“不用,就你跟著朕就行。”

  “是。”馮西樓心裡一喜,能單獨跟著皇帝散佈,那也是信任的表現啊。

  張問也不多說,站起身來便往外面走。因為他剛才說了,只讓馮西樓跟著,其他太監宮女遂不敢靠近。他們二人從乾清宮出來,一路向東北方向走,正好景和門在那邊,張問便從景和門走了出去。

  對門有一條長街,紅牆金瓦,路旁立著一些燈檯,只見幾個太監正慢慢地挨個點亮。太陽還沒下山,這會兒這些燈檯的亮光並不顯眼,等太陽下山天色一暗下來,燈檯中的紅光便分外漂亮。

  那幾個太監見街頭有兩個人向這邊走來,沒看清楚是什麼人,有個小太監便站著看張問他們,提著燈的老太監呵斥道:“看什麼,就知道偷懶。”

  因為張問穿的是一身葛袍,顏色和馮西樓身上那身青色的太監服差不多,遠遠地自然就不容易看出來。再說一般情況下皇帝走到哪兒不是前呼後擁呢?

  等到張問走近時,他們才看清了張問嘴上的鬍鬚,這些幹雜役的太監很難見著皇帝,不一定認識,但是宮裡面誰還能長鬍鬚呢?太監們嚇了一跳,那掌燈的老太監把油燈都掉到了地上,急忙伏倒於地。

  張問道:“都起來吧,該幹嘛就幹嘛。”

  “奴婢等遵旨。”太監們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但並不敢動,只是彎著腰站於道旁,等張問走遠了,雙腿才能動彈。

  張問一向東走,這邊的燈檯已經點亮了,火苗子在裡面輕輕搖晃。馮西樓跟在他的後面,本想能和皇爺說上幾句家常話,卻不料一路上皇爺一言不發,剛才那幾個點燈的太監倒是說上了兩句話。

  走了一陣,張問突然停了下來,這地方他覺得十分熟悉,片刻之後才想起來,問道:“馮西樓,這裡可是永和宮?”

  原本馮西樓從小就在宮裡長大,什麼地方他都知道,但和皇帝說話,那一定得小心應付,於是他左右看了看,再度確認之後才說道:“回皇爺的話,正是永和宮。”

  馮西樓想再說一句余淑妃餘琴心住這裡,可一想餘琴心和王體乾是關係匪淺,他馮西樓是李芳的人,憑什麼給王體乾那邊的人說話呢?於是馮西樓便把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其實此時張問也並不關心現在這裡住的誰,他想起死去的朱徽婧。旁邊的石頭燈檯裡的火焰就像招魂的鬼火一樣晃蕩,他的心裡頓時被一股莫名的冷清填滿,而且沉迷於其中,不願意被人拉出來。

  “叫門,朕想進去看看,叫裡面的人別行禮別嚷嚷,朕就想安靜一會。”張問說道。

  馮西樓心下咯噔一聲,心道:媽的,皇爺這麼久都沒臨幸後妃,今兒白白便宜了餘琴心。

  他心裡自然不情願,但哪裡有膽子違抗皇帝的聖旨,當下只好屁顛屁顛地去叫門。後宮妃子被招幸,一般都是先通知她們之後送到皇帝的住處,皇帝很少去後妃的住所,她們自然也就沒有等的人,一到晚上便把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一個太監將門打開,先看到馮西樓,繼而發現了站在街上的張問,當下便跪倒在地欲呼萬歲,馮西樓的動作倒是誇張,直接就捂住了那太監的嘴,說道:“皇爺說了,別行禮別嚷嚷,你嚷嚷個啥,啊?”

  “是,是,奴婢罪該萬死。”那太監真是鬱悶,見了皇帝還不喊萬歲?不過沒法子,在皇爺面前自己還能有理了不成,只好先認罪了再說。

  馮西樓倒是盡職盡責,對張問的話是實心了辦,他走進院子,又對院子裡的另外一個宮女交代了,還有個老太監在掃院子,馮西樓也不落下,走過去說了兩遍,卻不料那老太監置若罔聞,只顧幹自己的。

  “反了你!”馮西樓怒了。這時旁邊的宮女才說道:“馮公公別生氣,老徐耳朵不好使……”她又指著自個的腦門,“這裡也糊塗了,您就是發火也沒用。”

  於是馮西樓這才作罷,本想狐假虎威在這些奴婢面前逞一下威風,讓這些人知道我馮西樓現在是皇爺的紅人,可沒想到遇到了個老癡呆。

  張問走進院子裡,左右看了看,這裡和以前一樣,還是老樣子,死過的人也不知宮人還記不記得,也許時間不長大家都還有些印象,但再過幾年肯定就沒人記得了。就像他的表妹小綰,如今還有誰還記得曾經有這麼個人呢?

  一到黃昏,夏蟲唧唧地亂叫,張問一言不發地呆站了一會,好似在聽蟲子的低鳴一般,院子裡的都彎著腰安靜地站在旁邊,大氣不敢出一聲。

  餘琴心也沒出來迎接,也不知有沒有人告訴她皇帝來了。按理屋子裡的人聽見說話聲就應該知道了,但餘琴心沒出來,她好像還不知道。

  張問倒是沒想這些,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死人而已。他走到東牆邊的一到門面前,這道門以前被他踢翻過,現在已經修好了,而且依然關著,就如張問那次急衝衝地跑回來的樣子一樣,緊緊地關著。

  他忍不住從門縫裡往裡看,腦子裡想著的一具屍體掛在房梁上,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此時屋子裡亮著燈,張問一看,心裡猛跳了一下,他沒看見懸樑自殺的屍體,卻看見了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正在沐浴。

  那女子不是餘琴心是誰,只見她正坐在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浴桶裡,背對著這邊,肩膀後背上的肌膚白皙光滑,水珠晶瑩剔透,加上水聲叮咚,竟然讓張問心跳劇烈,呼吸急促起來。

  張問對自己的反應有些難堪,他死不願意承認偷看竟然這麼有趣,畢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兒。他心道:難道是以前年少時偷看吳氏洗澡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於是產生這樣難以啟齒的嗜好?又或是人的內心原本就有些隱藏的癖好?

  他想再看一會,但旁邊還有太監宮女,自然不願意暴露自己的隱秘心思,便裝作無辜道:“朕不知道餘淑妃在沐浴。”

  旁邊的奴婢心道:那不是您的妃子麼,看看關什麼事。

  裡面的餘琴心大概聽到門外有人說話,便問道:“三兒,誰在外面啊?”

  那被稱為三兒的宮女看了一眼張問,沒有馬上回答,因為剛才馮西樓交代說不要嚷嚷。這時張問便清了一下嗓子道:“朕經過永和宮,便進來坐坐。”

  餘琴心用驚訝的口氣道:“啊,臣妾不方便迎接,請皇上稍等一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6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四章 意象

  先前張問和馮西樓走過的長街是東西走向,永和宮就在這條街的北邊,正門向南開,名曰永和門,永和門進去就是永和宮。

  紫禁城裡很多宮殿都遭過雷劈,先後修葺過,有的甚至重新修建過,多少都有些變化,倒是永和宮從來沒有發生過火災,現在這模樣就是明朝永樂年間的模樣,絲毫都沒有改變。大概是因為這裡的房屋相對比較矮小的原因。

  延續了兩百餘年的建築未經大修,於是略顯陳舊,不過院子南角那口水井仍然有水,卻是十分不易。

  幾個月前張家的女人們搬進紫禁城,宮室很多,都是自願選擇住所,因為永和宮又舊又剛死過人,住這裡真有點嚇人,大家都不願意選永和宮。卻是餘琴心一口就認定了這裡,她的心思比較細,料定張問有時候會到這裡來。

  今天果然應驗了她的猜測。這段時間聽說皇帝從早忙到晚,根本沒心思管後宮的妃子,卻不料就算這樣的時候,仍然可以見到皇帝,余琴心不由得有些自得。

  從張問進院子的時候,餘琴心便聽到了動靜,並從檻窗看到了張問。當時她正欲寬衣沐浴,見到張問來了,本想重新穿戴整齊去迎接。不料這時聽見窗外馮西樓交代說不要嚷嚷也不要行禮,她便靈機一動,不如將計佯作不知,然後自顧寬衣入浴。

  正如詩人描寫猶抱琵琶半遮面一樣,有時候人的內心隱藏著奇怪的心理,喜歡那種窺欲的朦朧感受。所以宮廷裡的妃子在皇帝臨幸的時候,很流行穿一種半透明的白紗衣裳,遮又遮不住,露又沒全露,根據紫禁城裡那種曾經被皇帝寵倖過的嬪妃說穿這種衣服比全部脫光還管用。

  余琴心平時的愛好,除了音樂最喜歡的就是服飾,她對這方面揣摩得比較多,進而對人的審美心理也進行了細緻的思考。所以當張問偷看到她在沐浴時,其實是她故意為之。

  孫有德上回來說王體乾那邊的事情,讓她抓住皇帝的心,進而為鞏固王體乾一系在大乾內廷的地位作出一些努力。餘琴心同意了,這樣做對她也有好處,如果沒有這樣那樣的關係網,女人只能是弱者,就如任人擺佈的一件物什。她沒有好的出身,但這麼多年來孤身一人在風塵之間生存,而且過得很好很成功,沒有點心思和手段是不行的,否則她就會像其他名妓如柳自華等人那樣越混越淒涼。

  要抓住皇帝的心,讓他對自己產生不舍和深刻的印象,豈是那般容易的?如果聽孫有德的,沒事去乾清宮亂晃,只會招人厭煩,到頭來就會和後宮數千美貌女子一樣泯然眾人,皇帝有她不多無她不少。

  不過餘琴心當然不是那麼傻的人。今天張問好不容易自己過來一趟,從他見到餘琴心的第一眼,就沒打算急著要離開了。

  餘琴心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臣妾不方便迎接,請皇上稍等一下。”

  張問便毫不思索地說道:“沒關係,朕就在外面先等等。”

  餘琴心用自責的口氣輕輕說道:“臣妾怠慢了皇上,一會兒皇上懲罰妾身吧。”

  聲音輕柔,從檻窗縫隙若有若無地飄出來,讓張問心裡有種癢癢的感覺,卻不知該如何懲罰?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只見太監宮女們都躬身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對權力的敬畏,人們追逐的權力這種抽象虛無的東西,就是這樣的原因。

  唯有那個掃院子的老太監旁若無人,依然不緊不慢地“沙沙”揮動著掃帚。院子裡除了夏蟲的低鳴,就只剩下老太監掃地發出的沙沙聲音。他在紫禁城裡過了一輩子,現在這麼活著大概已經對什麼事都不在乎了,於是權力的威壓對他毫無作用。

  張問又想起了那次來永和宮看朱徽婧,這個老太監好像也在掃院子,沒想到這麼久了還能記住他,張問忍不住指著那老太監問道:“他……以前就在這兒吧?”

  邊上那個宮女忙道:“回皇上,奴婢被安排到永和宮時,就看見他在這裡,大夥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張問點了點頭,又指著院子南角的那座井亭:“裡面還有水麼?”

  “回皇上的話,井裡面有水。”

  “哦。”張問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今天不知怎的,一走到這裡,腦子裡就浮現出了各種各樣似曾相識的意象,朦朧中有種強烈的不想離開的感覺。

  就在這時,餘琴心那屋的房間“嘎吱”一聲開了,張問回頭時,只見她已跪在門口,款款說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張問把南角那口井拋諸腦外,走到餘琴心的面前,彎腰扶住她的胳膊道:“起來吧。”

  他能做出這樣親切的動作,證明今晚有一個好的開頭,餘琴心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只是她低著頭,張問看不到。

  張問低頭看時,心下又是一跳,他看到了餘琴心領口裡露出的一片豐腴潔白的肌膚,它的線條如此流暢光滑,真是鬼斧神工的女媧才能造出這樣的形狀啊。餘琴心本來穿的是一件普通的宮廷綢子,還是立領的,或是因為怕皇帝等久了,才沒穿戴整齊,以至於領口的兩粒扣子沒扣上,否則張問也看不到如此美妙的景色。

  不經意之間發現的美妙,就如聲音共振一樣,會陡然增大無數倍。

  余琴心在張問作出扶的動作時,這才慢騰騰地站了起來,那片豐腴柔嫩的風景慢慢躲開了張問的視線,讓他心裡竟然閃過一絲失落。

  這時余琴心請張問進屋,旁邊的馮西樓一看這情況心裡自然暗罵不已……本來今天跟著皇爺出來以為是件好事,結果弄到了餘淑妃這裡,被李芳知道了,他馮西樓不是又幹砸了一件事?

  馮西樓心道:早知這樣,皇爺吃完晚飯的時候,咱家就不該立在那裡,這樣跟著皇爺的人就不是咱家了,省得平白讓二祖宗對咱家不滿一次。

  余琴心請張問進屋之後,讓他坐到上方的軟榻上,自己在一旁侍候,然後喊道:“非塵,沏茶啊。”

  一個女子的聲音應道:“是,娘娘。”

  那聲音低沉非常,還有點沙沙的感覺,不是很好聽。余琴心仿佛能看到張問想什麼一樣,輕輕笑道:“皇上是不是覺得非塵的聲音太沉了?”

  張問道:“一般男人的聲音粗,女子的聲音細,只是很少聽見女子這樣的嗓音而已。”

  餘琴心道:“前些日子臣妾搬進永和宮住,要新挑選一些奴婢,挑了非塵的原因正是她的嗓音呢,臣妾新譜了些曲子需要有人和唱,非塵唱得很好,很招人喜愛,名字都是臣妾給她取的,皇上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張問隨口道:“名字不錯,只是……什麼曲子需要這樣低沉的女子嗓音?傷感的,悲傷的?”他對音律幾乎是外行,不過並不妨礙他和餘琴心聊這東西。

  餘琴心搖搖頭道:“不是,是一種靜謐的調子。”

  “靜謐?”張問愕然,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既然是靜謐,何苦還要聲音?

  這時餘琴心那雙幽深的黑眸子直視著張問,輕輕說道:“死亡一般的靜謐。”

  這句話讓張問身上一寒,他的腦子出現了一個意象:一具女屍正懸掛在這房梁上,讓他仿佛重新經歷了那次愧疚與心悸。

  不知怎的,今天一進永和宮,張問便猶如進入了一個夢境。

  餘琴心道:“皇上聽到了院子裡那種蟲子的鳴叫嗎?它有聲音,卻讓人覺得周圍很安靜。”

  張問若有所思道:“是這麼個理兒。”

  餘琴心又道:“只有聽過那種讓人絕望的黑暗調子,才能更好地品味到鮮花和陽光的感受。”

  張問搖搖欲試道:“你這麼一說,朕真的想聽聽了。”此時此刻,他已經把堆在乾清宮那些奏章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自己是幹什麼的都忘了,有的地方真是很奇妙。

  這時,一個宮女把茶端上來了,應該就是餘琴心喊的那個非塵。張問不由得專門回頭看了一下這個宮女,只見她長得還比較標緻,身材適中相貌秀麗,宮廷裡的女人都是經過好幾道程序挑選進來的,那種太胖的太瘦的太矮的太黑的稍微比較醜的都沒法進來,所以這個非塵的相貌倒是在張問的意料之中。只是外表和她的聲音真沒法想到一塊去,第一眼看到這樣的女子,想像她的聲音應該聲如黃鶯才對。

  餘琴心道:“非塵,你準備一下,皇上要聽曲子,我彈你唱。”

  “是,淑妃娘娘。”

  低聲沙啞的聲音就是張問面前這個宮女發出來的,是眼見耳聽為實了。

  張問便準備洗耳恭聽了,他緩了一下心境,揭開案上的茶杯杯蓋,一股淡淡的茶香飄了出來,“武夷鐵觀音。”

  餘琴心淺笑道:“皇上聖明。”

  “剛才朕在乾清宮喝的就是這種茶,這不一聞味兒一樣就猜到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7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五章 歌聲

  正當綠肥紅瘦的時候,院子裡的樹木蔥蔥郁郁,但張問卻認為那些樹木都落光了葉子毫無生氣;正值夏天,就算太陽下山了灼熱的陽光消失了,溫熱的地氣仍然讓地上悶熱異常,實際上張問的皮膚上都濕漉漉的被高氣溫蒸出了細汗,但是他卻覺得周圍都涼颼颼的,陰風慘慘。

  余琴心和那個宮女一彈一唱,那調子真是瘮人得慌。張問原本以為音律是為了帶給人愉悅而生的,卻不料世間有這樣低沉壓抑的聲音。與其說是彈唱,倒不如說那宮女非塵在低低地念叨,琴聲也是如此,沉得讓人心悸。

  在張問的眼裡,她們兩個女子從活生生的活人,仿佛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死屍,又像是兩個鬼魂……慢慢地,她們的形象好像變成了張問心裡的那兩個死人。

  大概是這永和宮的一些細節刺激了張問的頭腦,讓他不由自主就聯想到了死去的人身上,無論是院子南角的那口水井,還是不經意間看到餘琴心沐浴時的情景,這些東西都讓他想起了一些深藏的記憶,於是在低沉的歌聲中,它們便慢慢地纏繞在他的心頭。

  死氣籠罩在整個世界,所有的東西都仿佛變成了一個夢境,一個無趣的夢境,讓張問覺得一切都了無生趣,手裡抓住的東西都毫無意義,有意義的東西都溜走了。

  這樣的感覺讓他絕望而畏懼,他幾乎是逃一樣地從餘琴心的房間裡跑出來,然後逃出了永和宮。待那歌聲從耳邊消失之後,他才喘著氣,慢慢感覺到了周圍的溫度。

  馮西樓從後面追了上來,緊張地問道:“皇爺,皇爺,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沒什麼。”張問忙搖搖頭。只見長街上的石燈檯裡面都點亮了燈火,紅通通的十分漂亮,讓路上明亮非常,張問的知覺這時才慢慢地恢復正常。

  永和宮裡,只聽得餘琴心歎了一口氣道:“這首曲子應該被燒掉,不能再唱出來了。”

  她身邊的非塵也急忙點點頭:“剛才皇上的臉色像紙一樣白,奴婢當時都嚇壞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強忍住沒有出紕漏……為什麼皇上的反應會這麼大?娘娘聽了,外面的奴婢也聽見了,也沒皇上這麼嚇人啊。”

  餘琴心看了一眼非塵,說道:“人心裡有鬼魂,才會被音律激發出來,那些太監宮女的心裡沒住著鬼魂,自然就沒有反應。”

  非塵道:“起先皇上的心情很好,奴婢還以為今晚皇上會留下。娘娘何苦這樣刺激他呢?而且剛才奴婢聽見娘娘的話裡提到了死字,這要讓馮西樓那個狗腿子聽見了,非得說您有欺君之罪不可。”

  餘琴心淺笑道:“皇上都不治我的罪,馮西樓算什麼,咱們大乾朝的皇宮,主僕分得可比明朝清楚些……皇上會記住我的。”

  ……張問放慢了腳步,一路走回乾清宮。紫禁城的燈都亮起來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在燈火中更顯華麗,他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朕還有些奏章必須在今天處理完,隨朕回西暖閣。”張問一面說,一面加快了腳步。

  回到乾清宮西暖閣,他提起朱筆,翻看桌子上的摺子,卻不知怎的,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堅持了幾次,仍然沒法一次性地把一份摺子看完。

  罷了!張問生氣地把朱筆擲到禦案上,把一份奏章的內容染得朱紅一片。旁邊侍候的奴婢們聽到響聲,把頭埋得更低,皇帝心情不好,說不定底下的奴婢就會被當成倒黴的出氣筒。

  好在張問很少因為心情不好就把別人出氣,他一向很尊重別人的權利。正因為這點,他能十年如一日地保障身邊人的利益,別人才會設法保障他的利益。

  他呆坐在龍椅上猶自沉思,周圍安靜極了,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讓人懷疑這房間只有張問一個人,實際上還有十幾個人在這裡值房呢。

  張問不知自己為何如此不安,突然間他想起了他的表妹小綰,一時間竟然想不起她是什麼模樣了,這讓他心裡十分不安。張盈的長相應該和小綰比較相似,但僅僅是相似而已,何況現在張盈也年近三十歲了,變化也比較大。張問冥思苦想那張熟悉的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或許他不曾悲傷是因為一直覺得小綰還活著,至少活在他的心裡;可是,現在他發現連她的臉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他有種感覺,她仿佛正慢慢死去。

  張問看了一眼禦案上的蠅頭小字,心道:我整日整夜在這裡忙活,究竟為了什麼?

  人的心理並不穩定,就算是強大如皇帝這樣人間至高的存在也不例外。有時候張問會有一種莫須有的歷史責任感,想讓王朝無比強大,雖然這樣對他個人並沒有多大的實際好處,但總有這樣的衝動,而他又有這樣的能力,這時候便精神煥發,心態積極向上;有時候他的心情又十分低沉,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人生百年之後,什麼強什麼弱關自己鳥事,那句“任我生前榮華富貴,哪管死後洪水滔天”說得很有意思。

  現在張問就是後面一種心態,他甚至對自己的兒子都不關心,就算張志賢將來接掌皇位,搞得好不好關自己什麼事,由他去吧,二世而亡和延續兩三百年國祚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這時張問喊了一句馮西樓,馮西樓急忙上前兩步,彎著腰說道:“皇爺,奴婢在。”

  “把這些摺子送到司禮監,下旨王體乾連夜處理,該批紅的批紅,不該批紅的壓下或者發還。”

  “是,皇爺。”

  當張問發號施令的時候,他才感覺生活的真實,身邊的人都會回應自己,可以從那種回憶的恍惚狀態中清醒一些……但是,他實際上更願意沉浸在那種恍若夢境的世界中。

  他有些懷念起剛才在餘琴心那裡的情形來了,當時自己為什麼會逃掉呢?

  張問搖搖頭從龍椅上站起來,把案上的那些奏章丟在身後,也就把所有的繁冗事務拋諸腦後了。他走到門口時,又回頭說道:“馮西樓,你和李芳今晚都不必到養心殿當值,可以去司禮監一起處理奏章。”

  馮西樓忙點點頭,等張問走了之後,他就急忙找到李芳表功……當然對今晚自己跟著皇帝去了余淑妃那裡的事兒隻字不提,只提皇爺親口交代讓他們去司禮監參與批紅的事兒。

  末了馮西樓生怕李芳不明白其中關節,遂提醒道:“皇爺這是不信任王體乾,讓咱們盯著,不就是說在皇爺心裡,咱們比王體乾更值得信任麼?”

  李芳也沒多想,就隨口回了一句:“真是這樣,皇爺怎麼不乾脆讓咱們掌司禮監,把王體乾這個禍害留在那裡幹甚?”

  “這……”馮西樓心道不就是因為皇爺連咱們一塊兒也不信麼,所以讓王體乾和咱們相互盯著。但他要是這樣說出來,不利於向李芳表今日之功,平白給二祖宗心裡添堵,便沒把話說明瞭。

  不過李芳倒也沒多問,便和馮西樓一起把奏章拿到司禮監去了,又差人去王體乾府上請人。

  等王體乾來到司禮監之後,他們兩撥人便開始工作,將奏章分成兩份,一邊看一半,然後給出意見;看完之後再交換。

  李芳自己根本就識不得幾個字,還看個屁的奏章,他也就裝模作樣地坐在旁邊喝茶,像個監工一般,好在現在收了馮西樓這個得意手下,讓馮西樓瞧著就行了。

  過了許久,李芳突然從書案旁邊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道:“人有三急。”說罷便向外邊走,走到門口時,卻回頭看了一樣李芳遞了個眼色。李芳會意,不一會也不動聲色地跟了出去。

  這時王體乾笑著對旁邊的李朝欽小聲道:“這倆狼狽為奸,出去商量什麼壞主意去了。你到馮西樓的位置上看看,剛才他看的那份摺子是什麼內容。”

  李朝欽便應了輕輕繞到馮西樓的位置上去,他長得尖嘴猴腮的,這時候竊手竊腳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偷一樣,讓王體乾看著也一陣發笑:“你就正大光明地看,他們看的奏章難道咱們就看不得?”

  “是,是。”李朝欽雖然嘴裡這麼說,但心裡還是莫名地擔心自己被李芳他們發現了,小心地瀏覽了一下桌子上翻看的那份摺子,看完之後說道:“是一份關於上書海禁的摺子,上邊說南方叛亂與海運軍火有關係,還有其他佐證,等等,小的翻一頁……”

  王體乾道:“行了,老夫已經知道寫的什麼了,看看是誰上的摺子。”

  李朝欽遂翻到封面,看了一下說道:“福建巡按習夢庚。”

  “是了,李芳和馮西樓出去肯定是商量這事兒。”王體乾踱了兩步,對李朝欽道,“那個戶部侍郎龔鼎茲,你還和他來往麼?”

  李朝欽忙道:“上回皇爺訓了小的一頓,小的嚇壞了,哪敢和他再攪一塊兒?”

  王體乾點點頭道:“好,把關係撇清了最好。馮西樓估計以為咱們會同意海禁,他好在皇爺面前告狀,咱們可不能上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8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六章 禁海

  司禮監署衙比紫禁城東南角的內閣衙門還要大,其內職掌古今書籍、名畫、冊頁、手卷、筆、硯、墨、綾紗、絹布、紙剖,印刷等等,自明朝宣宗年間起,還有專門的太監學堂內書堂教習太監讀書識字,教習的老師乃翰林院進士,這樣的環境實際上比民間讀書科舉的士子還要好,從而保障太監的素質,內府才有能力監控外朝行政運行。

  但終明一朝,太監始終沒能撼動皇權,最多只算皇權的一套工具而已,遠遠不如唐朝那麼強悍,可以達到廢立君主的程度。大乾朝繼承明朝的一整套系統之後,又有了新的發展,太監依然扮演著制度的重要一環,但張問後宮勢力的強大,實際上太監的能量已經進一步削弱了。

  儘管如此,司禮監仍然再次被張問分化,就算是王體乾這樣的幾朝老太監都沒法一個人統攝整個內府。

  ……此時馮西樓和李芳就在院子角落的一處花廳裡竊竊私語,算計著掌印太監王體乾。

  馮西樓悄悄說道:“剛才小的看到一份摺子,是南邊一個巡按上書海禁,小的沒有寫出任何意見。一會王體乾要是問起,二祖宗您別動聲色,就說讓他拿主意。”

  李芳道:“上回皇爺聽到有人主張海禁龍顏大怒,王體乾還能再去觸那黴頭麼?他能怎麼拿主意,肯定要順著皇爺的意。”

  馮西樓道:“海禁這事兒裡面水深得很,獲利也是讓人不敢想像的豐厚,其中能沾到油水的人不可勝算,李朝欽不就收了賄賂?那摺子當然不能批紅,但不批紅至少有三種處理辦法:治罪、斥責、壓下不發。就讓王體乾他們拿主意,他當然不可能擅自就把朝廷命官捉拿下獄,無論他是採取斥責或是壓下不發的方案,咱們都可以在皇爺面前說他綏靖這種言論,導致輿情失控。”

  馮西樓又興奮地說道:“前有李朝欽收受外朝主張海禁這幫官僚賄賂的事兒,他們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李芳道:“你說是後面還有人上書言海禁?”

  “那是當然,特別是江浙南方那幫人。”馮西樓低聲說道,“朝廷只要一禁海,當然就沒有海貿這一說了,海貿稅收更是無從說起,還能正大光明地阻止民間參與海上貿易。這麼一來,金山銀山不都被江南那搓官商獨佔了?二祖宗您想想,為了一千兩銀子掉腦袋或者大夥不願意,一萬兩呢……一百萬,一千萬兩呢?他們還不得前赴後繼?”

  李芳聽罷忙點頭道:“行,一會王體乾問起,咱家就按你說的,都讓他拿主意。”

  二人計議定,回到堂中繼續工作,只見王體乾他們臉上的表情並不異樣,好像並不知道,馮西樓心中暗喜。

  過了許久,王體乾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心道:這麼多年了,人們依然喜歡到處布陷阱。

  李芳問道:“王公公何故歎氣啊?”

  王體乾呵呵笑了笑,在彼此交換後批閱的奏章中取出那份關於海禁的摺子道:“李公公看看這個,怎麼有些人非得和皇爺對著幹呢?老夫看到這裡所以呼氣感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已。”馮西樓那張白麵團似的臉上也掛著陰陰的笑容。

  王體乾看了一眼馮西樓,故作驚訝道:“咦,這些摺子不是剛才你看過了的嗎,怎麼習夢庚這份沒貼你的處理意見呢?”

  “哦?是嗎?”馮西樓接了過來,翻來覆去地查驗了一遍,然後一拍額頭道,“是了,剛才小的出去如廁,正好看到這份,回來時小的以為已經看過,就錯過了。”

  王體乾笑道:“沒事,現在給出意見就行。你雖然只是司禮監隨堂太監,可身邊這位李公公是秉筆不是?批紅奏章這樣的大事還得商量著辦。”

  馮西樓道:“王公公是掌印,再說皇爺交代是讓您主事,要不還是您來拿主意……二祖宗,您說對吧?”

  李芳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

  馮西樓道:“二祖宗都同意了,王公公,您說這份摺子該咋辦?”

  王體乾見他們二人一唱一和的,心裡便有底了,這倆貨不是明顯給老子下套麼?王體乾沉吟道:“上回皇爺就為這事大發雷霆,這個福建巡按習夢庚還敢上摺子……”

  馮西樓道:“福建到京師車馬遠頓,習夢庚寫這份奏章的時候還不知道皇爺發那麼大的火啊。”

  “是這樣。”王體乾點點頭,看了一眼馮西樓,欲言又止地說道,“要不這麼處理……”

  看到馮西樓那副急切等待的樣子,王體乾就想笑,便故意賣關子。馮西樓迫不及待地說道:“您說該怎麼處理?”

  “要不治那習夢庚的罪?”王體乾說道。

  馮西樓愕然道:“咱們作主治一個禦史的罪?要是傳出去被外邊的人知道,文官們的唾沫也把咱們淹死了。”

  王體乾點頭道:“確實是這樣,那只好把摺子交給皇爺,讓皇爺治他的罪了。”

  “這……”

  王體乾道:“怎麼,你們不同意?”

  這時李芳插話道:“現在內閣也沒管事,奏章批下去那就是聖旨,皇爺信任咱們才讓咱們辦不是?皇爺這幾天累著了,剛回去休息呢,而且交代了今晚要辦完……現在去煩皇爺合適麼?要不把摺子壓下或者乾脆發還就是了。”

  “也成,既然李公公說應該這麼辦,老夫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依李公公了。”

  “什麼依咱家?”李芳瞪眼道,“咱家這只是給你建議,你是掌印,最後拿主意的不就是你麼?”

  王體乾道:“既然這麼說,老夫的意見就是讓皇爺親自過問,皇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李芳原本心裡就打算好了,這次把髒水都往王體乾身上倒,卻不料王體乾不接招,李芳心裡自然十分不滿,帶著怒氣道:“得,你要這麼幹,自己去養心殿找皇爺。”

  王體乾冷笑道:“養心殿不是皇爺親口說讓李公公負責的麼,李公公就在這兒,您不去,為什麼非要老夫去?”

  李芳怒道:“這麼說咱家非去不可了?”

  王體乾冷冷地盯著李芳道:“正是!養心殿本來就應該你去,何況司禮監不是老夫這個掌印說了算?現在老夫讓你去,你要抗命?那老夫明兒對皇爺說去,你李芳不聽老夫節制,那老夫還掛著這個掌印作甚,讓你李芳兼了司禮監掌印不就成了!”

  “你……你威脅咱家?”李芳騰地站了起來。

  王體乾坐著沒動,雖然坐著比李芳站著矮了一頭,但氣勢並沒有因為站得高矮就發生逆轉,王體乾直視李芳道:“不是威脅你,是命令你!上下尊卑,綱紀法度,你要幹甚?反了你!”

  這時王體乾又大喝了一聲:“去!去養心殿找皇爺看這份摺子,聽見了?”

  李芳被猛地這麼一喝,不由得後退了半步。現在他還沒弄明白,自己怎麼反而栽王體乾手上了?真是偷雞不成反噬一把米……他不由得看向旁邊的馮西樓,希望這個“謀士”給出主意解圍。

  馮西樓皺著眉頭,良久才說道:“二祖宗,掌印命令咱們去,咱們只好去了,見了皇爺,要是皇爺不高興,就說是掌印逼咱們去的。”

  聽到這句話,李芳才松了一口氣,一想是這麼個道理,媽的差點被這狗日的王體乾給喊懵了。李芳便拾起架子,哼了一聲道:“成,姓王的,咱家這就去養心殿,在皇爺面前非得把今兒的事說清楚不可!”

  王體乾剛剛還怒氣逼人,不料此時臉色說便就便,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笑意:“李公公,請便。”

  “咱們走著瞧!”李芳猛撩了一把下袍,轉身便走。馮西樓急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待二人出了門,李朝欽才對著他們的背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姓馮的最不是個東西,他不就是條狗一樣的玩意,這時候尋了個主人,說話間架子竟然能和老祖宗平起平坐了?”

  王體乾道:“沒必要生那閒氣。”

  “還是老祖宗穩如泰山啊。”尖嘴猴腮的李朝欽先拍了一句馬屁,然後才一收眉頭道,“不過……馮西樓那雜種剛才把話都撂明白了,他們真要在皇爺面前說是咱們逼他去的,皇爺一心煩,不就覺得咱們不會辦事麼?”

  王體乾一臉閒庭信步般的神情道:“不就是問皇爺一件事麼,哪裡有這般嚴重?再說了,司禮監如此境況不就是皇爺願意看到的麼?”

  李朝欽不解地看著王體乾:“老祖宗的意思是……”

  “兩邊爭來爭去的,你盯著我我盯著你,最後還得皇爺說了算,就這麼回事。”王體乾淡淡地說道,“隨他李芳在皇爺面前怎麼讒言,他和咱們不和,還能指望他們說好話?皇爺自然也知道,還真能信他紅口白牙一張嘴說不成。”

  李朝欽忙道:“老祖宗看得透徹,看得高遠。”

  王體乾道:“你這馬屁功夫到家了,正功夫卻不到家,老夫就納悶,你和龔鼎茲他們攪上什麼關係,還被皇爺知道了,要不咱們犯得著處處小心提防著李芳這廝?”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0:29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一七章 替身

  傍晚時在餘淑妃那裡聽了首曲子,讓張問心情抑鬱,諸事都提不起興趣,一大堆奏章也丟給司禮監去了,至於王體乾和李芳要怎麼搞,由他們去吧。

  回到養心殿之後,時間還早,以往這時候他還在忙碌,今兒一下子閑出時間來了,還真不知道做什麼好,正巧宮裡頭有三個李芳選送進來的秀麗宮女,他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們說閒話。

  但沒說幾句,張問便興致索然,幾個不到十六歲的女孩兒,腦子裡的東西實在簡單得可憐,淡而無味。他正想找個人過來說話,左右一想,突然想起羅娉兒,這個女子確是一個聰明的才女,上回提出“刻印黃曆,先聲奪人”、“枚蔔爵位”等計策都行之有效,給張問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這麼一想就想到了她。

  剛叫來羅娉兒,忽報司禮監李芳要來問事,張問料到是奏章未決的事,哪裡有心思去管那些,便說道:“出去告訴李芳,讓他們商量著辦。”

  李芳得了這句話,毫無辦法,只得返還司禮監,繼續和王體乾周旋去了。

  這時羅娉兒已到了養心殿涵春室東梢間侍候張問,見了他便說道:“剛才傳諭的公公說得急,臣妾還沒來得及沐浴更衣就來了,要不……養心殿后面有浴室,等臣妾收拾一下身上再來服飾皇上,方不至於失禮。”

  張問點了點頭,羅娉兒這才退出梢間。過了許久,她沐浴更衣之後又回來了,張問一看,只見她已換上了一身輕紗裙子,紗裡的肌膚若隱若現分外動人。

  張問又忍不住看向她的腰間,此時羅娉兒身上穿的衣服已遮掩不住她的蠻腰,以至於張問不只能看到個輪廓了,還能隱約看到整個形狀,甚至肚臍兒都看得見。張問不得不承認,羅娉兒那蠻腰確實極品。

  “坐。”張問隨口一說,其實是不懷好意。

  羅娉兒先輕輕一屈膝蓋說了句“臣妾謝皇上”,然後才在禦案旁邊輕輕坐下。這時張問再次看了一眼她的腰,不由得暗自讚歎……女人細腰者並不太罕見,站著或平躺時還可以藝觀,但一坐下多數都會形成一圈或多或少的贅肉。羅娉兒也不算瘦,但坐下之後腰間依然平滑如緞,曲線如故,確實是十分少見。這或許和她高挑的身材有關。

  羅娉兒雖然按照女子儀態低眉垂眼,但在眼睛的餘光裡也感覺到了張問多次看自己的腰,她不由得低下頭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身,心裡泛出了一絲得意,心道張問倒是個識貨的主,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上最好的地方了。

  張問又看了一眼她的胸部,半球一樣的輪廓上看得見乳頭的形狀,夏天本來穿得就少,羅娉兒還穿著紗,裡邊那兩點小東西自然就倔強地頂起來。

  羅娉兒見皇帝每次看過來都直視要害,她的臉紅得幾乎要掐出水來。她一個大家閨秀,何曾被男人這般看過,自然是強忍著羞赧,說不出一句話。穿這樣的衣裳也是讓她臊得慌,不過其他交好的嬪妃說只管這麼穿沒事,她才如此打扮。不過她心裡倒並不反感,本來都這麼大的姑娘了,何況是名正言順的妃子,遲早不得經歷那事兒麼,她心下倒有幾分期待起來。

  就在這時,卻見張問擺弄起案上的畫具來了,只見他開始動作嫺熟地配料調色,“這套東西是李芳擺上來的,一直沒用,今兒朕為你畫一副如何?”

  “臣妾謝皇上垂愛。”羅娉兒低聲道,她以為張問是為了她畫呢。其實不過是他看到如此好的身材,一時惦記起自己的業餘愛好而已。

  這時張問說道:“你把衣裳除了。”

  羅娉兒的腦子裡頓時想到一個詞:春宮畫?她的臉立刻漲得緋紅,停了好一會,才想起不能拒絕,否則是抗旨。她只得無可奈何地慢騰騰地褪下了身上的薄紗。

  房間裡的擺著幾十盞通亮的燭臺,使得光線亮如白晝,尚是黃花女的羅娉兒在這樣的環境下脫得光光的,其感受可想而知,何況她一直受到的教育都是知禮義廉恥,如今卻要背道而馳,所以待她一絲不掛時,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了。

  雪白修長的兩腿之間有一撮倒三角形的蜷曲青草,黑白對比反差鮮明,分外吸引張問的目光。羅娉兒急忙將雙腿緊緊閉攏,但那搓黑色的東西依然在小腹下方,她只得把雙手交叉著放到腰間,以好擋住那羞人的東西。

  她不著片縷之後感覺自己分外脆弱,就像一隻弱小的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幾乎要哭出來了。

  但她沒想到張問的技術堪稱一流,過了許久,等那幅畫畫好之後,羅娉兒一看,頓時大吃一驚,不由得脫口贊道:“真是栩栩如生啊。”

  不料這時張問卻搖搖頭,拿起那張還未幹透的宣紙靠近燭火,轉瞬之間就化作灰燼。羅娉兒嬌呼了一聲,惋惜道:“皇上何故把它燒了?”

  張問皺眉道:“這幅畫不行。”

  羅娉兒驚訝地看著張問道:“臣妾卻覺得當今天下,沒有人能超越皇上了。是皇上的地位太高,世人都只知道皇上是天子,才掩蓋了您的畫技造詣。”

  此時她沉浸在燒毀那副絕妙畫像的惋惜之中,幾乎忘記了赤身露體的尷尬,手也從腰間放開了,那黑色又暴露了出來。

  張問看了一眼那些捲曲青草,說道:“不能說好,只能說像,就如照著畫一個茶杯一隻硯臺一樣,不過照著畫得像罷了。”

  “皇上要重新畫一幅麼?”羅娉兒忍不住說道,她真有種收藏一副的欲望,要知道紅顏易老,過不了幾年,自己這身美妙無暇的身材定會走樣,多過些時間,甚至變得全是皺眉醜陋無比,而這樣真實的畫卻可以保存下來,上面的人永遠不會變老。

  張問沒有回答,他打量著羅娉兒,突然之間明白了,因為自己想畫的並不是她,所以畫得再好自己也不會滿意。

  他左思右想,便叫羅娉兒躺到床上去,然後叫她不能動,羅娉兒不知他究竟想畫什麼樣的,只得照辦。

  最後他尋到一塊青紗,覆蓋在羅娉兒的頭上,看了看,又輕輕拉了一下青紗,只蓋住她的臉,把頭上的青絲和漂亮的珠玉飾物露了出來。

  羅娉兒被蓋住了臉,心下感覺十分怪異,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反正就是不爽。她輕輕動了一下,以示不喜歡這樣,卻不料張問頓時帶著怒氣說道:“朕說了叫你別動!”羅娉兒的心裡頓時一冷,嚇得不敢動了,但之前那種羞臊的期待的又帶著美好的情緒被張問這聲粗暴的話給趕得無銀無蹤,她很快變得興致索然,再無曖昧緋色的情調。只是迫于張問的權威,她只得凡事照做,光著身子躺著一動不動便是了。

  只聽得張問時急時緩的腳步聲,羅娉兒的臉被遮住,眼睛也閉上了,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反正他在走動就肯定沒在作畫。

  張問就這樣在窗前走來走去觀察床上的玉體橫陳,越看越覺得還是哪裡不對勁,不符合心中所期待的那種意象。許久之後,他頓時醒悟,原來是羅娉兒的肌膚太水靈了,白裡透著粉紅,充滿了活力和生氣。

  或許,張問心中的那種東西不應該有生氣,應該冷幽幽的。

  於是他又喚外面的宮女,叫她們去取一袋麵粉過來,宮女們不知道張問在搗鼓什麼玩意,要麵粉作甚,難道要在暖閣裡做饅頭?她們心中疑竇卻不敢多問,只好到膳房要了上好的精麵粉給張問送來。

  張問拿來麵粉,便將椅子移到床邊上,坐下拿著一枝紫毫筆蘸了麵粉慢慢塗抹到羅娉兒的身上。可她的皮膚實在太細滑,麵粉在上面沾不穩,簌簌往下掉,又必須得抹勻稱了,張問只得慢慢地塗,搞得好半天。

  羅娉兒真是受罪了,那筆毫在她的身上掃來掃去的,初時癢得不行,後來掃到乳頭那些位置時,這樣不斷地被刺激,她壓抑了許久的情欲給激了出來,差點沒忍住呻吟出來了。但張問生氣起來真的很嚇人,她沒法子,只得咬牙忍著任張問在那裡搗鼓奇怪的東西。

  羅娉兒的腦子裡一團亂麻,身上發燙,下邊竟然有些濕潤了,她心裡越發著急,要是被皇帝發現了不會認為我是個淫娃蕩婦麼?她心裡屈辱極了,但是身體的自然反應不能受控制。

  那枝紫毫筆仍然在她身上掃來掃去,羅娉兒愈發難耐,心裡只祈求著張問別發現她下面那潮濕的東西……不料就在這時,那筆毫竟然從淺淺的腹溝漸漸掃到下邊了。天呐!羅娉兒如遭一道閃電:那輕飄飄的玩意竟然伸到了她下面的兩瓣紅唇上。從未被別人碰過的地方十分敏感,她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了。

  那粘稠的液體流過腔壁,就像炎熱的時候汗水流過臉頰,癢酥酥的,恨不得馬上去擦一下或者撓一下,可是她卻不被允許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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