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9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1:13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二八章 老寨

  浣衣局院子裡上演了血腥了一幕,太監李芳從內閣衙門回來便聽說了,他正要去稟報張問關於大臣們討論習夢庚那份摺子的事,見到張問之後便把浣衣局的情形也一併稟報了。因為是皇后張盈親自下的命令這麼幹的,張問也不好說什麼,後宮本來就是張盈管的,她見過刀光血影,有時候做事也真夠狠的。

  張問拋開後宮的事,只問內閣衙門裡的情形,李芳答道:“王公公當時就說,不願意參加議事的人並不勉強,可最後只有工部尚書宋應星一個人藉口有急事告辭,其他人都留下了。”

  “這麼看來,整個朝廷就宋應星對權勢沒什麼興趣。”張問隨口說道。

  李芳躬身道:“可不是,在去內閣的路上沈敬就問奴婢,是不是皇爺親口說到內閣衙門議事的,當時奴婢對這麼一問卻沒多想,下來之後馮西樓那奴婢才說他們以為皇爺要準備選閣臣了……奴婢就不明白了,內閣最多不就四個人麼,顧閣老首輔當得好好的,就占去一個位置了,就剩三個,這麼著十幾個人都要把腦袋往上湊,他們都以為自己能當上閣臣不成?”

  張問笑道:“馮西樓倒是有點見識,你就差了點。內閣是只有四個人,可顧秉鐮頭髮鬍子都快白光了,有望進內閣的黃仁直等人年齡也不小了,這些人能當幾年閣臣?所以大傢伙都覺得自己有機會了不是。”

  李芳忙道:“皇爺說得是,什麼都瞞不過皇爺的眼睛呢。”李芳本想問問皇帝想哪幾個人當閣臣,但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來,侍候皇爺的時候還是少打聽事情為妙。

  張問心裡確是有底了:他的老幕僚黃仁直當然算一個,黃仁直是張盈那邊的人,為了防止一幫人壟斷朝政,須得安排一個新浙黨那邊的人,宋應星既然無意權力場,就還剩沈光祚的關係硬點。這樣加上首輔顧秉鐮,就三個人了,還有一個位置,張問打算等朱燮元回來之後給他留著。

  想到這裡,張問便不禁沉吟道:“也不知遼東事還有多久才能結束。”

  李芳道:“前幾日皇爺讓奴婢等處理奏章,正好有一份朱部堂的摺子,因為沒說什麼要緊的事兒,當時奴婢就沒來得及稟報。”

  張問道:“朱燮元寫了些什麼?”

  “說是官軍主力已經越過了鴉鵠關,對建州老寨形成了合圍之勢,前期已將滿清八旗殲滅殆盡,一個月之內將徹底結束遼東戰事。”

  ……

  正直盛夏,薩爾滸山上樹木蔥郁,滿臉虯須的朱燮元站在山上向下看去,遠遠地就能看見蘇子河靜靜地流淌,如今這裡已不再有硝煙彌漫殺聲震天,乾軍大隊靜靜地運動,沒有絲毫敵軍的信息。但是這裡曾經發生過一次血流成河的戰鬥,那些戰死的白骨也許就埋藏在樹林之中。

  面對蘇子河,極目遠望對岸界藩城的方向,朱燮元一時感慨良多。當年薩爾滸之戰前後,明朝軍隊損失軍隊約四十萬建制,元氣大傷,從此在東北完全失去了戰略優勢,處處挨打節節敗退,直到將遼東全境丟失,滿人沒有這麼寬的地盤,根本就不可能對明朝腹地造成威脅。

  如今漢人的軍隊又打回來了,足跡重新踏上了薩爾滸這塊土地,朱燮元等人的心情不由得激動萬分。以前那場薩爾滸之戰的失敗,影響巨大近十年之後天下人都記憶猶深,如今明朝雖然改朝換代,可人還是漢人,一雪前恥的事在青史上非得大書特書不可。

  想到這裡,朱燮元的臉色都因為激動而發紅,因為他就是這場雪恥之戰的總指揮,進入建州的數十萬大軍的最高統帥,他的名字世代傳下去一千年也不為過啊。

  這樣的大功勞大名聲,被朱燮元撈到了,他是慶倖不已,怪不得薊遼督師熊廷弼見到他都沒有好臉色,一直耿耿於懷。朱燮元心道:這是可以理解的,換作是他朱燮元沒爭取到機會也會遺憾非常。

  就在這時,一個軍士來報:“稟部堂,劉將軍劉鋌部傳來軍報,東路軍已過阿布達裡,急速向建州老寨行進,如無抵抗,兩天后將兵臨城下。”

  “知道了。”朱燮元鎮定地揮了揮手。

  這次總攻赫圖阿拉的戰役,乾軍依然使用四路合計的戰術,從四方合圍滿清老寨,讓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當年楊鎬號稱四十萬大軍要鏟平努爾哈赤的時候也是使用四路合計的辦法,結果被八旗軍各個擊破全軍潰敗;現在朱燮元故意也用這樣的佈置,連行軍路線都是一樣。

  漢軍東路出寬緬,經阿布達裡崗向赫圖阿拉進發;北路從開原出,經三岔口,過尚間崖,進攻蘇子河;西路出撫順關向西,直驅赫圖阿拉;南路出清河,過雅鶻關,直攻赫圖阿拉。

  可惜此時滿清已經沒有實力和鬥志再來打一場各個擊破的漂亮仗了。他們的所有戰爭潛力在遼西走廊、遼河、瀋陽、開原等地消耗殆盡,滿族人口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銳減九成以上,就是想打都沒有力氣。

  清朝皇帝代善從曾經的首都盛京逃到最後方的老寨,一片淒風慘雨,身邊還剩一點殘兵敗將和助手赫圖阿拉的少數兵力,再也沒有任何可調用的力量。

  聽說漢人緊追不捨,打赫圖阿拉依然調動了幾十萬大軍,代善一夜之間頭髮幾乎全白,那個躍馬楊威劍指北京城的梟雄消失不見,頹然變成了一個行將入土的衰老老頭,垂頭喪氣毫無生氣。

  從打探到的軍情上得知:劉鋌軍雖然路最遠,卻跑得最快,大概是因為劉鋌以前參加過薩爾滸之戰,吃了大虧,這回重遊故地急著要一洗前恥,給他的武將生涯劃上一個善終。

  而現在的清軍別說各個擊破四路大軍,兩天后對付最先兵臨城下的劉鋌部都抵擋不住。代善喃喃地自語道:“維今之計,只有死守赫圖阿拉,死戰到底……”

  正如他說的,現在跑沒地方跑了,打又沒兵沒人,連投降都不成,他是稱了皇帝的人,對於其他存在的皇帝來說等於是謀逆大罪,其罪難贖,投降非得被淩遲處死誅滅九族不可。與其這樣,還不如戰死玉碎得好。

  權衡之後,代善便喊道:“來人,來人啊……”不料喊了好一陣居然沒人應答。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漢人范忠孝跑了進來,跪倒在地道:“皇上,剛才您在喚人麼?”

  這時代善才回顧左右,偌大的房子裡竟然只有兩個人了,他愕然問道:“其他人呢?”

  范忠孝恨恨地說道:“聽說明兒乾軍就要打過來了,他們都忙著想辦法保命吧。”

  “保命?”代善哈哈大笑,“在瀋陽的時候,沒聽說所有帶辮子的人都會被殺?咱們這些滿人貴族還想活命?快去把所有人都叫過來商量如何守城防敵,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才是正事!”

  范忠孝道:“皇上說得是……可是他們不會來了。”

  代善瞪圓了眼睛道:“朕的兒子呢……岳托哪裡去了,皇八妹聰古倫和朕最親近,她也不來?”

  范忠孝伏拜在地,默然不語。良久之後,代善才笑得濁淚縱橫:“沒想到,沒想到,到頭來最後在朕身邊的,竟然是個漢人。可滅咱們族的人,也是漢人……”

  范忠孝道:“奴才不是漢人,只是皇上身邊最忠實的奴才。”

  “有你這份心,朕一旦翻過身來一定不會虧待你……”代善一面說,一面目光也黯淡下去,他還能翻過身來麼?實際上他就算有機會都沒鬥志了,他的心早已累到了極點,從遼西走廊一直打到赫圖阿拉,沒打過一場勝仗,來去奔波,疲憊至極。想當年項羽在烏江之畔自刎,江上有船其實可以渡河有機會東山再起,可他放棄了機會,就是再也沒有以前那份鬥志再重新開始了。

  范忠孝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兒,但他依然感恩戴德道:“奴才謝皇上隆恩,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代善巍顫顫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抓起他的劍,居高臨下地回顧左右,“沒人來就罷了,明日朕和你二人上城頭禦敵。”

  只見整個大廳裡黯淡異常,丫鬟奴才們都跑光了,油燈裡的燈油燒竭之後也沒人再添加,自有幾盞欲滅不滅的死氣沉沉的燈火在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可能熄滅一般,讓大廳忽明忽暗,猶如有冤魂出沒。

  這幅景象,仿佛就在黃昏時分,但代善分明記得現在正是正午,外面的光線同樣黯淡,天色似乎在突然之間變暗。夏天雷雨多,看樣子快下暴雨了。

  聽得范忠孝說道:“喳!奴才願意跟隨皇上直到最後,上城殺敵……如果有機會的話。”

  代善聽得他話裡有話,忍不住說道:“什麼意思?”

  范忠孝陰陰地說道:“奴才如果沒猜錯,太子等人應該在密謀暗算皇上,以便明日投降時在乾人面前好說話一點……”

  “喀!”突然大廳中猛地一陣閃亮,隨即一陣開天闢地般的巨響轟將下來,原來是突然打了個響雷,猛不丁地嚇了代善一跳,他雙腿一軟,跌坐回龍椅上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1:15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二九章 憐憫

  “喀喀……”天上時不時響起一聲聲驚心動魄的雷鳴,昏暗的天地間霎時就是一陣閃亮,勁風吹得滿城塵土飛揚,落葉和雜物在空中瘋狂地亂飛,整個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在雷電交加風雨相間之中,赫圖阿拉城顯得如此脆弱,仿佛隨時都會像摧枯拉朽一般轟然崩潰,化作一堆廢墟。

  在皇長子岳托的府中,他的姑姑聰古倫格格及其姑父固爾布錫,還有幾個親王貝勒都聚在了一起。整個府邸戒備森嚴,幾乎連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隻。

  只聽得嶽托說道:“攻取瀋陽之前,皇阿瑪一直都帶引著我們走向勝利……但是,從強攻北京,到遼西走廊戰事,一直到丟失瀋陽,退守赫圖阿拉,皇阿瑪每次都犯了決策錯誤,導致我們實力不斷消耗,最後竟然到了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

  嶽托是代善的長子,已被指定為大清皇位繼承人,是代善寄予厚望的兒子,可是他還沒機會繼承大位,整個滿清帝國都要土崩瓦解了。

  這時皇八妹聰古倫格格也說道:“聽說劉鋌的東路軍明兒就到城下了,皇阿瑪似乎要玉石俱焚,死守到底。”

  聰古倫格格身材高挑,站起來竟然和男人差不多高,在此時悲觀的情緒中,她那英姿颯爽的模樣不再,但精悍的樣子依然不減。這時候她不僅悲觀,而且懷著滿腔的恐懼,她的手上沾滿了漢人的鮮血,真不知道被俘之後會被怎麼對待。一次有兩個滿將爭奪一個漢人女子,因那女子長得非常漂亮,誰也不願意放棄,結果聰古倫就給他們裁判,將那漢人女子砍成兩瓣,分給兩個滿將。

  她的罪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但是她又不甘心自行了斷,她還年輕,所以在絕望之中仍然抱著一絲僥倖的希望,就算做庶民,不要榮華富貴,也比年紀輕輕就死了強啊。

  聰古倫格格的丈夫固爾布錫是個蒙古人,帶著部眾投靠了滿清之後,就做了清朝的駙馬爺。清朝強盛時他也是吃香喝辣逍遙過一陣子,可現在要完蛋了,他卻不想為清朝殉國。他心道我只是個蒙古人,為什麼要跟著他們一塊兒死?

  他想跑但是沒地方跑,四面乾軍合圍,向哪裡跑呢?就算能僥倖跑出去,周邊的部落可不敢和正強勢的乾朝對著幹,去收留乾軍的死敵。

  因為在座的各位都是代善的親屬,所以大家心裡有殺代善自保的心思,卻都不好明說出來。固爾布錫見眾人都在那打哈哈,便急不可待地說道:“眼下咱們要兵沒兵,要糧沒糧,連人口都被漢人殺光了,還打下去有什麼意思……不如廢掉皇帝,投降吧,沒其他路可走了。”

  聰古倫接著她男人的話道:“皇上是咱們大清的首領,不管投不投降,漢人都不會放過他,廢掉皇上不如殺了,省得皇上落在漢人手裡受辱。”

  岳托默然,眾親王見狀紛紛附議,贊同取代善項上人頭向漢人投降。

  大夥商量罷,便帶著全副武裝的侍衛向代善的住處過去。赫圖阿拉很小,皇帝的住處稱作皇宮實在太寒磣了,連行宮都算不上,他們的皇宮在盛京,早已被漢人軍隊佔領了。

  一路過去的許多親王都以為在代善的府邸會發生一場血戰,卻不料大夥到達目的地之後,見院門都敞開著,裡面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地上的落葉和垃圾也不知幾日沒人打掃了,風一吹就滿院子亂飛,說不出的淒涼。

  眾人持械沖進代善的府邸,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實際上奴婢們都跑光了,倒是有一條黃狗沒跑,躲在牆邊上對著撞進來的不速之客“汪汪汪”地交換。嶽托心裡甚煩,沒那條黃狗一叫心裡冒出來一股無名火,張弓搭箭便射了過去,嶽托箭法了得,一箭便中要害,那條狗應弦而倒,在血泊中嗚嗚嗚地悲鳴。

  帶著刀劍的侍衛開路,眾親王貝勒格格一起走進大廳,只見床邊的簾子被灌進來的風吹得在空中飄揚,就如一張張旗幟一般。室內的光線十分昏暗,油燈都被吹滅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代善的聲音道:“朕等你們多時了。”

  聽到代善的聲音,多年的積威之下大夥都不敢動彈,明明知道現在代善身邊沒人了,但依然有一種震懾人的氣氛。嶽托一不留神,竟然跪倒在地道:“兒臣叩見皇阿瑪。”

  北面龍椅上的代善藏在昏暗的光線中,讓眾人看不甚清楚,只聽得他說道:“你們是來殺朕的吧?”

  大廳中沒有人回話,他們沒想到代善已經猜到了,有人還忍不住左右回顧,生怕旁邊埋有伏兵,可是這裡哪裡來的伏兵,連打掃院子的人都沒有了。

  代善又道:“朕到最後還能有點作用,也是值得欣慰的。你們取了朕的頭顱交給劉鋌,他一定會送到北京去請功……朕生前沒能進得北京城,死了總算能進去啦。”

  嶽托道:“王爺們說皇阿瑪無論怎麼樣,漢人都不會放過您,您就不如自行了斷,以免在漢人面前受辱。”

  代善仿佛沒有聽見別人說話一般,獨自在那說道:“朕南征北戰戎馬一生,到頭來卻如此收場,唉……多懷念當年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時候啊。”

  嶽托道:“皇阿瑪,咱們大清在大略上有幾處失誤,首先不該稱帝,然後不該長期威脅北京,否則漢人也不會把咱們當作心腹大患,以傾國之力與大清作戰;在戰場上也有幾處失誤,最後一次入關時,不該把目標定為攻佔北京城,否則阿拜親王的幾萬精銳就不會喪失,在遼西走廊時,我們又不甘於放棄,結果主力精兵幾乎盡失,以至於漢人深入遼東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力量威脅到他們……”

  代善歎道:“你沒說到點子上,咱們最大的錯誤是生錯了時候。史上的匈奴人沒能像蒙古人那樣入主中原,難道是匈奴人不夠強麼……可朕總覺得上天再指引著我們大清君臨天下入主中原,天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代善說話的時候,嶽托手握刀柄,慢慢地向前靠近,眾親王貝勒也一併跟了上去。走近之後,才看見代善的模樣,他穿著十二章服禮袍,一身上朝的打扮,並且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跪著一個漢人范忠孝。

  代善見他們身上帶著兵器,更是可以肯定他們是來殺自己的,便說道:“朕死之後,你們給范忠孝這個奴才一條活路。”

  范忠孝聽罷已是感動不已,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嶽托可能覺得這事兒有些諷刺的味道,他爹要死了,自己不哭,反倒是個外人在傷心,當下就怒道:“這個狗奴才平時就知道蠱惑皇阿瑪,盡出餿主意,不是他那次提出‘活糧’的壞主意,咱們大清在遼西走廊能敗得那麼慘?”

  嶽托“唰”地拔出腰刀,吼道:“我替萬千滿人亡魂除去這廝!”說罷一刀劈了過去,正劈在范忠孝的臉上,范忠孝慘叫了一聲,雙手捂住臉,鮮血直崩,倒在地上。

  嶽托殺了一個人,提著血淋淋的刀向代善走了過去。弑父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在滿人看來雖然不合道德,但並沒有漢人眼裡那般天誅地滅地嚴重。

  代善的喉結動了一動,什麼話也沒有,直愣愣地看著殺氣騰騰的嶽托,他身上也沒動彈,並不想反抗。征戰了一生的代善武功了得,可最後還是沒派上用場,因為要殺他的人是自己的兒子,而且後面還有許多拿著武器的親王和侍衛,反抗也是無用。

  嶽托大叫了一聲,一刀捅了過去,使勁全力,以至於刀尖立刻就從代善的背上穿了出來。代善的牙關咬得格格格地響,竟然沒有痛叫出來。此時嶽托的眼睛裡流出了淚了,好像疼的人不是代善,而是他一樣。

  嶽托手上一轉,將刀身在代善的腹中攪了半圈,他仿佛能聽見腸子斷裂的聲音,一縷鮮血從代善的嘴角流了出來。代善的瞳孔慢慢發散,漸漸失去了光澤。

  一代梟雄就這樣窩囊地死在了昏暗的屋子中,殺他的人正是自己的兒子。眾人怔了片刻,一個親王才走了上來,拿著刀子割下代善的頭顱,交給後面的侍衛道:“處理一下,別腐得太快,裝到木盒子裡。”

  “哇哇哇……”這時嶽托嗷淘大哭起來,也不知是真是假。聰古倫格格也做出抹眼淚的動作。

  代善死了之後,眾人推舉嶽托主持大局,岳托下令全城的士兵都全副武裝地上城戒嚴。他倒不是想打仗,而是等明日乾軍一到,見到這麼多披甲執戈的士兵放下兵器投降,也許會認為清軍投降減少了對漢人的傷亡,多少有點功勞。

  總之現在大清殘餘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獲得敵人的憐憫,希望能有一條活路。

  入夜之後,吹了半天的風停下來,而大雨則如傾盆而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1:18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〇章 受降

  晚上下起了暴雨,大雨過後,依然淅淅瀝瀝一直沒消停,道路很快就變得泥濘不堪,但仍然沒有阻擋住乾軍的腳步,東路軍劉鋌部丟棄了重炮輜重,如期到達了赫圖阿拉。

  沒有大炮,雨水天氣對火器使用也有很不利的影響,如果清軍殘餘部負隅頑抗,乾軍今日一戰非得付出一定的代價不可。不過劉鋌沒有打算擇日而戰,東路軍數萬人馬,赫圖阿拉才多少點人,乾軍幾乎十倍於敵,士氣高昂,根本就用不上瞧黃曆選什麼好日子。

  赫圖阿拉城上的士兵雖然手裡拿著武器,但戰心全無,他們都知道今兒是投降的好日子,一個渾身濕透站在城頭上簌簌發抖,等待著結局,甚至有些急不可耐,就像一個四處逃命的逃犯,最後心力交瘁甚至希望早一些被捕。

  探報乾軍已經到達幾裡外的地方,應該馬上就會出現在視線中,但在此之前赫圖阿拉安靜極了,甚至小雨沙沙的聲音都聽得清楚。過了一會,只見荒原的地平線上出現一根黑線,排成隊列的乾軍終於出現在了視線之中。天地間很快就熱鬧起來,遠遠的腳步聲,馬嘶聲,吆喝聲不絕於耳。

  許久之後,遠處的大軍停了下來,一支輕騎兵離開了陣營,向城池這邊奔跑而來,大概是要先探明虛實。那些騎士昂首挺胸十分威風,鐵盔上高高的白色羽毛迎風飛舞,煞是好看,這副場面更是反襯出了清軍這邊的蕭索。

  嶽托站在城牆上看著如此境況,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現在赫圖阿拉城城門緊閉,牆上有兵佈防,一副有所準備的樣子,但是城牆低矮防禦不強,兵力也只有幾千人,衣甲不整。

  那隊乾軍輕騎兵圍繞著城池飛快地轉了一圈,城上也沒有用遠程武器攻擊他們,他們看完便退了回去,這讓嶽托有點納悶,按理說這種時候他們應該喊兩句諸如“儘快投降”之類的話,可乾軍連招降的舉動都沒有,這讓嶽托感到受了極大的輕視,他有些憤怒,真想下令決一死戰……不過真要這樣,說不定他的下場就會和他的皇阿瑪代善一樣。

  嶽托見狀只得說道:“開城門,派出使節前往乾軍大營……議和。”

  過得一會,城門便打開了,放出三個騎士出城,向對面的乾軍大營而去。岳托以下的滿城軍民只得呆著等待消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三個人總算回來了,還騎著馬,看樣子乾軍倒是沒有為難他們。他們走上城頭,對嶽托說道:“乾軍要求咱們無條件投降,打開城門,所有將士出城放下兵器。”

  嶽托回顧左右,眾親王貴族都低著頭不說話,他又歎了口氣道:“如此只得這樣了……傳令下去,按剛才說的辦。”

  “喳!”

  命令傳下去之後,清軍將士便從城頭上走了下來,紛紛從城門走出城,將各種兵器都成堆地放在城門口。這時一隊乾軍騎兵靠了過來,有人在馬背上大喊道:“放下兵器後,向前行進一裡,即刻受降!”

  如今清軍和囚徒無異,哪裡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只得按照別人說的做,數千人放下兵器後赤手空拳向前走了一裡地,等於放棄了所有反抗的餘地,就像一群羔羊一般。

  等清軍前進一裡地排成隊列之後,剛才那隊乾軍騎兵便趁勢抄到了他們的後翼,佔領了放置兵器的地方和城門。現在清軍被前後圍在中間,手無寸鐵,已經完全不具有任何威脅。

  過得一會,乾軍大隊向前移動,當前一個彪形醜臉大漢騎在高頭大馬上,臉色黝黑,個兒比周圍的人都高過一頭,此人正是東路軍大將劉鋌,已是乾朝封侯的主力戰將之一。但見劉鋌雖然彪悍,兩鬢已是斑白。

  嶽托這時心裡默默地想,如果大清能再堅持十年,等乾朝的一干開國大將都老了,說不定咱們還有機會,可是……

  就在這時,只見岳托的姑父聰古倫格格的丈夫固爾布錫一頭就伏拜在地,眾滿清親王貝勒愣了片刻……既然其中有人跪了,他們要是不跟著跪,豈不是表示自己不甘心臣服?眾人都在心裡暗罵固爾布錫這廝是狗奴才。

  嶽托見狀,頗是無奈地單膝跪倒道:“罪臣愛新覺羅•嶽托率大清將士臣民向大乾皇帝請降,吾等甘願臣服,為大乾皇帝之奴,請皇上饒恕臣等的過錯。”這時後面的隨從將一個木盒遞給岳托,嶽托便雙手捧起盒子道:“這是大清皇帝愛新覺羅•代善的頭顱,臣等向大乾皇上獻上,以示歸順。”

  劉鋌聽罷在馬上說道:“代善就這樣死了?”

  清朝貴胄不知如何作答,都低著頭伏拜在地上。軍士接過木盒,捧到劉鋌的馬前,打開木盒,劉鋌看了一眼,只見一個鬚髮花白的腦袋放在盒子裡,眼睛還睜著,直愣愣地看著人似的,仿佛有極大的不甘。

  這時劉鋌說道:“打赫圖阿拉,恐怕是我最後一次上戰場了,原本是想好好幹一場,沒想到老子千里迢迢地走到這裡,你們一個個都放下兵器束手待擒了,真是無趣得緊。也罷,戎馬半輩子,打了這麼多仗,也該卸甲歸田鳥……來人,把這些領頭的當官兒的都押到大營,其他人看管起來,等待朱部堂處置。”

  一個將領應道:“得令!”

  嶽托又道:“乾軍是仁義之師,劉大將軍是仁義之將,赫圖阿拉城中還有許多百姓,罪臣叩請乾軍慈悲而懷,勿要傷無辜百姓。”

  劉鋌笑道:“老子又不是章照,放心,沒事不會濫殺無辜。”說罷身邊發出了一陣笑聲,將士們笑得不是劉鋌,而是章照這個人,壞事幹盡,早都已經出名了。

  岳托以下的滿清貴胄都松了一口氣,起碼大夥兒的性命暫時保住了不是。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軍士來報:“稟大帥,朝廷裡派了上使到遼東,部堂將上使請到赫圖阿拉傳旨來了。”

  劉鋌忙道:“快請。”

  過得一會,只見一個身作玄衣頭戴帷帽的女人在一小隊騎兵的護送下向這邊走了過來。這副打扮大家都知道了,那是玄衣衛使者,直接傳皇命的。

  劉鋌從馬上跳將下來,上前寒暄,那玄衣衛女子的臉看不清楚,但聲音聽起來挺年輕的,態度也是不錯,還對劉鋌說:“劉老將軍辛苦了,皇上時不時還惦記著您呢。”

  “臣盡本分而已。”劉鋌心下一暖,聽這口話,有皇帝照顧著,以後卸甲歸田之後日子還是應該不錯的。

  玄衣衛女子道:“咱們不說閒話了,上諭,請劉將軍等聽著吧。”

  劉鋌和周圍的將士聽罷都跪倒在地,雖然地上泥濘不堪,但是聖旨所到之處,不管什麼地方都猶如面君,須得跪著聽。

  那女子便掏出一張紙來,看樣子並不是正經的聖旨,她仿佛能猜到劉鋌等人的心思一般,念之前又先說道:“上邊的字是皇上親筆,是寫給朱部堂的信,朱部堂已經過目了。”

  說罷她便念道:“昨日朕收到朱燮元奏章,言官軍已合圍滿人老寨,完全平定遼東指日可待,朕將摺子傳視朝中諸大臣,商量處置善後事的方法。經群臣進言,言叛族軍力雖被我消滅,餘者再無謀反之力,但未嘗無謀反之心;國家有強弱之時,今我強敵便臣服之,他日國家困難之時,無信反賊豈不趁火打劫?故曰應予徹底鏟平赫圖阿拉,不留後患。朕以為善,說與朱部堂及遼東諸將聽……”

  一邊聽到上諭的還有剛剛投降的岳托等滿清降者,他們聽到這裡,已是臉色蒼白,手腳發涼,一股絕望頓時籠罩在所有在場的滿人心頭。

  嶽托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一裡地外的兵器,可是那裡已經被乾軍佔領了,如今大夥手無寸鐵,就是想做困獸之鬥也毫無辦法啊。

  一股怒火湧上嶽托的腦海,反正都是死,他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周圍的眼前齊刷刷聚在了他的身上,劉鋌身邊的親兵反應也快,很多都立刻端起了火銃對準嶽托,只要他稍有異動,立刻就會變成馬蜂窩。

  岳托倒是沒有向前沖做出什麼危險的動作,他只是站在原地,滿臉憤怒地指著劉鋌道:“你派人說叫咱們大清將士無條件投降,咱們按照你說得做了,兵器放下,獻上城池,連大清皇帝的頭顱都獻上了,你們還要怎地!”

  劉鋌愣了一愣,說道:“剛才你叫老夫勿要傷城中百姓,可現在咱們的皇上要徹底鏟平赫圖阿拉,難道老夫不聽皇上的反而要聽你的?你沖老子大呼小叫作甚!來人,將一干當官的拿下!”

  眾軍手裡拿著格式兵器對準中間的滿清貴胄,吆喝著沖了上來捉拿。而後邊圍著降軍的將士也端起了兵器,嚴陣以待。

  嶽托頓時仰天長歎,欲哭無淚,早知如此,何苦白白受辱?老子堂堂大清皇帝的長子還他媽的給別人下跪了,接過還是這樣,還不如當時就死守赫圖阿拉血戰一場的好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1:18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一章 罷官

  遼東首府瀋陽,以前是滿清首都盛京。如今城中重兵如林,許多火炮都擺放在城中,戰車也依營停靠,分外壯觀。朱燮元在總督行轅中,手裡拿著兩份書信,一份是張問的親筆手書,上面寫著讓他戰勝之後即回朝就任內閣次輔。

  朱燮元看著窗外來往的甲兵,心道:皇帝是怕老夫擁兵自重啊。也罷,儘快回京交出兵權,也省了樁心事。

  另一份是進攻赫圖阿拉的劉鋌傳來的奏報,朱燮元看完之後便走到地圖前面,提起毛筆在煙臺中蘸了一點墨水,將圖上的赫圖阿拉城輕輕抹掉,從此這個城此在地圖上就不復存在了。

  這時正巧有個將領進來稟事,朱燮元便說道:“老夫過兩日等赫圖阿拉的戰俘押到瀋陽,便押俘回京,兵權由秦良玉葉青成等大將接手,由薊遼督師熊廷弼協調節制,分批調回關內。”

  那將領問道:“咱們這麼快就回去了?”

  朱燮元沉吟道:“遼東人口銳減,許多地方荒無人煙,將軍隊留下屯田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是,內輕外重的佈置總不是辦法,還得回到徐州和彰德兩府駐紮。滿清空出來的地方,只能分批遷徙關內百姓過來了。”

  朱燮元說罷,即回到書案旁邊,提起筆開始寫奏章。

  ……待朱燮元的摺子到了京師之後,張問一看朱燮元只待了幾百人衛隊押送岳托等戰俘回來,當下便松了一口氣。目前駐紮在遼東境內的兵馬達五十萬以上,都在朱燮元一個人手裡,是否信任朱燮元是一回事,這麼多軍隊在他手裡又是另外一回事,多少還是讓張問有些緊張,朱燮元主動交出了兵權,也就了了張問一樁心事。

  禦案後面的張問不由得贊道:“朱燮元立了大功,可堪大用,真乃朕的肱骨之臣。”也不知他是說平定遼東的事兒還是說主動交出兵權的事。暖閣內的內侍忙將這句話記錄在皇帝起居注上了。

  侍候張問筆墨的馮西樓忙拍馬屁道:“朱燮元把遼東平定,陝西那邊的楊鶴也將朱由檢的人圍住,捷報不遠了,再等一些日子將福建平定之後,太平盛世很快就能到來了,皇爺定然是千古聖君,流芳百世啊。”

  張問笑道:“大勢所趨,天道使然,亂世之後必然有治世。”

  馮西樓陪笑道:“皇爺英明。”

  “對了,上回那份上書海禁的摺子,朕叫大臣們商議,可議出結果了麼?”

  馮西樓道:“回皇爺的話,議出來了。經大臣們協商之後,處理辦法是將習夢庚罷官貶為庶民,前日李公公將這事兒給皇爺說過,當時皇爺說商量好了就讓司禮監批紅,於是這事兒已經批復了,現在習夢庚頭上的烏紗應該都摘了下來,正在回鄉的路上。”

  張問一拍額頭道:“朕倒將這事兒忘了,前幾天忙著想羅寧妃那邊的事兒,看摺子都沒心思。你這麼一說,朕想起來,李芳好像是說過這件事……罷官了麼?大臣們都同意這樣辦?”

  馮西樓忙道:“一開始有的人說要把習夢庚押解回京治罪,有的人說先把他弄回來,然後交由三法司審理有無罪過。後來才採用了折中的法子,既不縱容這樣的言論,又厚道一些,便決定罷官。”

  張問想了想說道:“沈光祚一開始是什麼態度?”馮西樓道:“沈大人一開始就說罷官。”

  張問“哦”了一聲,便不再和馮西樓說話,低頭只顧看奏章。其實他心裡也在猜測,意圖促成海禁這件事究竟和沈碧瑤有沒有關係?按理沈光祚是沈碧瑤的伯父,從他的態度便可以猜測一二,但正因為如此,沈光祚的身份太特殊,就算他也有參與其中,在朝廷裡他也不會明顯地表明支持海禁的。

  總之張問的心裡仍然沒有底,如果沈碧瑤和他們沒有關係,這件事倒是容易處理,國家大事決策在中樞,下邊那些人能怎麼樣?如果太過分了,只有大開殺戒。關鍵如果沈家也有份,這就讓張問有些難辦了。

  他暫且放下這件事,又找來一個太監問了一番永壽宮的情況,太監說羅娉兒的飲食起居都很正常,張問這才稍稍放心了些。剛出事那幾天,張問把她接到養心殿住了幾日,但不能長久這麼住在一塊兒,不然厚此薄彼其他嬪妃就會有意見,於是等她的情緒穩定後,張問又讓她搬回永壽宮去住了。

  ……

  羅娉兒出了那件事之後,自殺沒成,一個宦官和一個宮女被皇后下令當場用木杖杖擊而死,另有多人被割了舌頭,整件事變得血淋淋的。羅娉兒長了這麼大,以前都是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何曾經歷過這樣血腥的事?對她的心理衝擊非常大,現在她都不敢出門,雖然宮人誰也不敢再提起那件事了,但羅娉兒總覺得人們看自己的眼神都很怪異,就是那種敬而遠之外加厭惡的神情,她是這麼感覺的。

  她的世界變得灰暗起來了,覺得什麼都沒意思,自己就像一個滿身罪孽的囚徒一般,歡笑仿佛已漸行漸遠。她覺得自己就是行屍走肉,不知道為什麼活在這個世上。

  搬回永壽宮之後,她也不想自討沒趣去討好其他宮妃,大部分也不搭理她,她便獨自幽居在永壽宮裡。就連在張府認識的第一個人吳氏,有一次見了面,她也變得冷淡極了,吳氏大概也痛恨羅娉兒這樣的作為吧?

  沒有朋友的滋味真不好受。不過總算有人不在乎這些,主動來串門來了。第一個來的人便是余淑妃餘琴心。

  羅娉兒認識余琴心,還是吳氏搭的線,如今吳氏不搭理羅娉兒了,反倒後來才認識的餘琴心過來看她。

  羅娉兒親自迎到院門口,頗傷感地說道:“沒想到余姐姐還會來看我。”

  餘琴心淡淡一笑道:“你也不過來坐坐,我就只好自己過來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妹妹總不會讓我站在這裡說話吧?”

  “自然不會,姐姐快裡邊請。”羅娉兒一邊說,一邊便將餘琴心請到內院中喝茶。

  這時沒有了外人,羅娉兒的神情也黯淡下來,歎聲道:“我也不知道哪裡做錯了,總之真的很糟糕,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餘琴心十分放鬆地歪坐在軟榻上,她的一雙杏眼輕輕瞧了一眼羅娉兒那婀娜的腰身,仿佛在想她“磨鏡”的事兒,餘琴心不曾想一想到那樣的羞事自己竟然也有些臉紅起來。

  羅娉兒的腰身當真是萬中無一,無論是男是女看見她都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的腰,真的是柔韌多姿,線條非常優美。

  羅娉兒皺眉道:“余姐姐的心裡是不是也很討厭我?”

  “哪裡?”餘琴心淺笑道,“你也不必煩惱了,現在皇上和皇后都出來為你撐腰,嚴懲了那些多嘴的奴婢,有什麼不好的?”

  羅娉兒可憐兮兮地說道:“現在人們見了我就跟見了鬼似的,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我就是喪門星……”

  “打住。”余琴心的表情依然輕鬆,並沒有流露出絲毫同情之色,她不以為然地說道,“管那些個奴婢做什麼?讓他們敬畏些更好。你要明白,在宮裡頭,只要皇上不討厭你,所有人討厭你都沒有關係;反過來,如果皇上不喜歡你,就算所有人喜歡你都沒有用,明白麼?”

  羅娉兒好似還沒回過味來,怔怔地看著餘琴心。

  餘琴心繼續道:“真不知道你現在煩什麼,你現在的狀況並不壞,可以說很不錯。皇上並不討厭你,否則也不會因為擔心把你接到養心殿去住了這麼些日子;皇后娘娘也把你當自己人,為你出了口惡氣。現在你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誰能把你怎麼樣,誰敢給你臉色看?就這麼著,錦衣玉食過得逍遙自在,至少眼下沒人能威脅到你,喜歡什麼就幹什麼唄,人活著不就圖這個?”

  “可是……”

  餘琴心這時揶揄地說道:“你和方安嬪……皇上好像一點也沒怪你,既然這樣,你也不用擔心啊。”

  “不是,不是這樣的……”羅娉兒臉一紅,急忙想解釋,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餘琴心笑道:“沒事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羅娉兒有口難辯,張著檀口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唉”地歎了口氣,索性不說了。

  餘琴心心道:沒想到這個出身清白的女孩兒還真是重口啊,磨鏡也就罷了,居然找方素宛那樣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花樣。

  她想罷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讓她心放寬些,多學些在宮裡生存的法門之類的云云。餘琴心有個愛好是研究服飾,見了羅娉兒的姣好腰身和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在臨走的時候又忍不住說道:“對了,你身上這身衣服不適合你,衣服的腰太寬了,重新做一身正好合身的,特別是腰部,別用太多料子,你要是不嫌棄,要不姐姐給你做一身如何?”

  羅娉兒忙道:“怎麼好意思呢?”

  餘琴心道:“甭客氣,就這麼說定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1:21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二章 槐花

  開元元年八月,在西北對付朱由檢的兵部楊侍郎採取的穩步合圍戰術取得了最終的成效,官軍一邊屯田一邊修築路軌保證物資運送,逐步蠶食,最後朱由檢及其追隨的農民起義軍被壓縮在了延綏府一帶的窮鄉僻壤進退無路。

  延綏府地勢崎嶇,降水量不足,農業收成一向欠佳,原本人口也較為稀疏。突然湧入了大批義軍,而且很多拖家帶口的,糧食立刻就緊張起來,官軍逼近延綏地區之後,只圍困了幾月,義軍便開始不斷因饑餓而減員,情況慘不忍睹,不戰自潰。

  起義軍原本就是一些所謂的綠林好漢聚集在一起的烏合之眾,面對這樣的境況,許多人都有受官府招安的念頭。朱由檢能號召起前明的軍人追隨他血戰到底,但拿這些綠林好漢沒有辦法。

  六十四路起義軍首領推“不沾泥”張存孟為盟主,秘密與楊鶴開始談判投降事宜,不沾泥殺掉了手下最威猛的大將三人,並捆了兩員大將到楊鶴中軍,表明投降的誠意,楊鶴便同意了和談,並許諾了一些條件。

  楊鶴的捷報奏章已迫不及待地遞送京師。

  這件事大部分起義軍首領都知道,自然也瞞不過朱由檢的耳目,但是他知道了也沒有辦法,頹喪到了極點。

  謀士陳益友在一旁破口大駡:“這些山匪根本就靠不住,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

  太監王承恩道:“王爺,咱們手裡還有大明官軍兩千人,事不宜遲,不如儘早商議突圍之事,王爺率領將士沖出延綏,再圖大計。”

  朱由檢臉色憔悴,才十幾歲年紀,頭上已有了白髮,就像一個蒼老的少年,他搖搖頭道:“晚了,大勢已去……”

  王承恩跪倒在地,哭道:“王爺春秋鼎盛,來日方長,奴婢等誓死追隨王爺,突出重圍,重拾江山。”

  朱由檢長歎一聲道:“四面都是賊軍的屯營,兩千人,從哪裡突圍?如今賊人羽翼已滿,遼東近百萬大軍已騰出手來,光是西北都有二十多萬人馬,沒有辦法了。”

  屋子裡一片淒風,籠罩著悲傷和無奈的氣息。朱由檢看了一眼院子裡的一顆開滿了白花的槐樹,沉痛地說道:“我大明國祚三百年,終了在我的手裡,到了地下如何和列祖列宗相見?”

  陳益友搖頭道:“王爺不必如此自責,老朽不想隨便去評論先帝,但國家社稷確實是亡在先帝手裡,和王爺關係不大。先帝識人不淑,委以張賊國柄大權,此人狼子野心,一心謀朝篡位,待其黨羽遍佈,再想除去他便難如登天。如若先帝能及早看清張賊,也不會到今天的地步……”

  “現在說這些已然無用。”朱由檢道,“父母兄弟早已離世,如今我最後放心不下的,就是延綏的百姓。當初我們進入延綏,百姓依然奉大明為正朔,沿路送水松食,延綏城的百姓是我大明最後的子民……”

  王承恩道:“王爺仁心,萬民感動。不過楊鶴應該不是濫殺無辜的人,請王爺寬心。”

  朱由檢道:“你不聞遼東平民被賊軍屠殺百萬,賊人心狠手辣,視民如草,楊鶴下不起手,但京師的人下得了手!”

  陳益友和王承恩都不再勸說,他們想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還管那些不相干的平民幹甚?

  眼見天色不早了,王爺又不同意突圍,陳王二人也沒有其他事,便告辭而出,叫朱由檢早些歇息。

  朱由檢回到臥室,枯坐在燈下久久未眠,侍候他的女人周氏也偷偷在一旁垂淚。周氏原來是朱由檢府上的宮女,朱由檢從王府逃出來,就只帶著她以便照顧起居,日子久了卻是生出了幾分情分,便一直帶在身邊不離不棄。

  朱由檢見她哭泣,便問道:“你後悔當初跟我出來麼?”

  周氏想了想,搖搖頭抽泣道:“不後悔,能陪伴王爺是奴婢最大的幸運。”

  朱由檢點點頭,看著周氏的眼睛道:“那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地下麼?”

  周氏臉色一白,削肩一陣抽動:“王爺……”

  “生同衾死同穴,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們生死相伴,黃泉路上也不用太寂寞。”朱由檢面有悲色地說道。

  周氏忙搖搖頭道:“王爺您風華正茂,出身高貴,輕生多可惜,咱們投降朝廷吧,或許您還能做幾十年太平王爺呢……聽陳師爺說過一個故事,有個叫李煜的皇帝丟了江山不也活了許多年……”

  “放肆!”朱由檢突然大怒,指著周氏罵道,“我是李煜那樣的人麼?李煜昏庸自己丟了江山,我的江山還沒到手裡就被皇兄丟了,能一樣嗎!如果讓我做皇帝,大明能到今天這樣的淒涼地步?”

  周氏忙跪倒在地上:“奴婢該死,奴婢無知說錯了話,王爺息怒。”

  朱由檢對周氏道:“體面地死,勝過淪為階下之囚受辱!你被賊軍抓住也沒有好下場,不如隨我去!”說罷轉身從牆上把一柄寶劍取了下來。

  周氏大驚失色,戰戰兢兢地說道:“王爺,您……您要做什麼?”

  朱由檢冷冷道:“我不能讓我的女人被賊人淩辱。”

  “不……不……王爺,求求您,別殺我,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周氏已顧不得許多,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欲逃。卻不料朱由檢已奔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劍對準了她。

  周氏猶自討饒,苦苦哀求,但不僅沒有起作用,反而惹得朱由檢怒氣大發:“賤婦,你不死,要等著受賊人之辱?哭什麼?”

  周氏道:“王爺,我原本就是個奴婢,江山社稷國家大事和一個奴婢有多大的關係,您看在奴婢侍候您這麼久的份上,放過奴婢吧,讓奴婢自生自滅。”

  朱由檢哈哈大笑,一劍捅了過去,刺穿了她的腹部,頓時血流如注,周氏慘叫了一聲,捂住腹部,牙關咯咯直響,怨恨地看著朱由檢道:“你富貴時不曾與我同享,死到臨頭了卻要我殉葬,公平麼……”

  朱由檢繼續大笑,拿著劍在她的身上胡亂一陣亂捅,直刺得周氏渾身是血,方才罷休。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奴婢們聽到響動,跑了過來,在門口喊道:“王爺……王爺……”

  朱由檢喘了一口氣,看著地上的血泊,說道:“沒你們的事,退下。”

  這時他的心裡一陣空落落的,看著滿是血跡的劍,想就此了斷,但脖子觸到冰冷的劍鋒時,他身上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抹脖子這樣的舉動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他滿身是血地坐到椅子上,呆呆地坐了許久。

  過了一會,他才放下劍,提起毛筆在宣紙上寫道:“本王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我屍,勿傷延綏百姓一人。”

  寫罷將宣紙揣於懷中,尋了一條白綾,喪魂落魄地走出門,抬頭看著院子裡那顆開滿了白花的槐樹,那白花點點就如喪事上的紙錢。

  ……

  西北延綏府淒風慘雨,但京師卻一片歌舞昇平,張燈結綵,人們正忙著準備迎來大乾朝的第一個中秋佳節。

  與西北大捷的消息一同到達的,還有蒙古和朝鮮國使節將要來京師朝賀新君的消息。這副情景,預示著國富民強,萬邦來朝的盛世仿佛已經不遠了。

  此時皇帝張問正在金鑾殿上對著文武群臣喜滋滋地說道:“對於那些有意向我大乾朝稱臣的邦國,大乾禮樂之邦自當以禮相待,而那些膽敢忤逆天授之大乾皇權的地方,朕將遣王師征伐之!”

  群臣忙伏拜於地,高呼萬歲。

  張問又輕輕拍了拍楊鶴的奏章,說道:“西北大捷,乾朝餘孽朱由檢自縛身死,叛賊部眾皆盡歸降,這些山匪如何處置,卿等都說說。”

  剛回京不久的兵部尚書朱燮元從隊列中走了出來,捧著象牙牌躬身說道:“微臣以為,切不可留叛匪在三邊之地。自前朝以來,邊陲叛匪便多有反復,降了又叛,叛了又剿,官府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根除,而我大乾百萬雄師在手,自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所以決不能留下後患,對那些手上有人命的匪首、匪徒,應以律法治罪,而餘者最好遷到內地,分散安排,令其安居樂業。”

  這時憲兵指揮使章照也走了出來,說道:“這些叛匪,造反謀逆,按律誅滅九族,何必那麼麻煩,皇上何不直接傳旨楊大人,將延綏府夷為平地,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朱燮元看了一眼章照,說道:“章將軍,聽老夫一句勸,戾氣太重不是好事,傷人傷己。”

  章照拍了拍胸脯,回敬道:“我章照行伍出身,最喜就是一個恩怨分明,對自己人絕無二心,那些心懷叵測暗地裡詛咒我大乾朝的人,還將什麼仁義?婦人之仁!”

  這句話深得張問之心,他不由自主地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道:“章將軍所言不差。”

  大臣們聽到皇帝都這麼說,還有什麼話說,大部分都急忙順水推舟,建議對西北叛匪嚴懲不貸。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1:24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三章 琴聲

  秋風一起,天氣該越來越涼了。西北的風乾澀,酒也燙喉,身穿緋色長袍的楊鶴仰頭飲下一杯當地的酒,眉頭頓時一皺,“啊”地哈出一口氣,說道:“這酒,夠勁。”

  桌子旁邊就坐著兩個人,還有一些文官武將都站著,看他們兩人喝酒。坐著的除了楊鶴,還有六十四路義軍盟主“不沾泥”張存孟,長得五大三粗,皮膚黝黑,滿面虯須。

  張存孟笑道:“楊大人可知道我為什麼叫不沾泥嗎?”

  楊鶴饒有興致地問道:“為何?”

  “不沾泥,不用下田幹活唄……”張存孟哈哈大笑。旁邊的文官武將也是忍俊不禁,一陣哄笑。

  張存孟又道:“你們讀書當官,自不用沾泥,咱們從小就沒機會讀書識字,想不沾泥只能上山提著腦袋玩命。”

  眾人笑完之後,聽到這句話,都不由得搖頭,心道朝廷調大軍對付朱由檢是必要的,如果光是這個不沾泥,就真有點小題大做了。

  楊鶴微笑著看著張存孟道:“都是玩命,就是怎麼玩的問題。”

  張存孟想了想道:“楊大人這話我卻是沒聽懂,讀書人說話就是拐彎抹角的……算了,閒話不說,咱們說說正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您可是答應了我的,不傷兄弟們性命,給條路走。”

  楊鶴道:“百姓反抗官府揭竿而起,大多是被逼無奈,只要有心歸順,本官從來不會趕盡殺絕,你問問眾位便知,老夫在朝裡一向都是主張以撫為主,以剿為輔,最重要的是解決民生,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反叛……但是老夫要把話說到明處,老夫是朝廷的官,就要遵從朝廷的命令,我答應了你沒用,是不是要治你們的罪,還得朝廷說了算。”

  “楊大人!”張存孟一拍桌案,震得酒水四下飛濺。只聽得“唰唰”一陣響動,周圍的五官立時拔出了佩劍。

  “少安毋躁。”楊鶴鎮定地舉手制止住身邊的人。

  張存孟道:“十天前楊大人說得好好的,答應了的條件,現在又反悔?當官的豈能言而無信?”

  旁邊的文官心道,咱們對叛匪什麼時候言而有信過?

  楊鶴不動聲色道:“老夫當時就說明白了,是老夫答應你,如果朝廷讓老夫處置,我們自然會按照事先說好的做,說到做到,但是朝廷如果另外下來詔令,難道老夫要抗旨,啊?老夫並非言而無信之人,話說到明處,就這麼一個理,你不沾泥要是覺得不值得冒險,今天老夫不會難為你,你且回去,收拾軍械咱們來日戰場上見!”

  張存孟的一張黑臉的神色變得十分難看,這個楊鶴是棉裡帶針,不說狠話,但是態度卻是透著強硬。現在別說打不打得贏的時候,延綏地區的糧食都被收刮得差不多了,再不達成和解,餓也餓死了,所謂和談實在是無奈之舉,要不張存孟也捨不得手下的幾員大將。

  楊鶴坐得穩如泰山,淡淡地問道:“如何?你要想明白了,不投降,早些決戰,老夫奉陪,要投降就回去叫人交出兵器,撤出工事,聽憑朝廷處置。”

  張存孟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將帥,他們也是六神無主地看著自己,張存孟猶豫不決地說道:“楊大人會給咱們一條生路?”

  楊鶴道:“這麼多同僚在場,老夫豈能說話當成兒戲?如果是老夫說了算,你們絕大部分的性命無虞,最好是歸農。”

  張存孟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答應投降,臨走時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楊鶴道:“楊大人,我手下幾萬兄弟的性命,可都在你手裡。”命運交到別人手裡,實在不是什麼感覺好的事情。

  楊鶴只是輕輕點點頭,喊了一聲:“送客。”

  不沾泥等人剛走沒一會,就有軍士來到楊鶴的大帳稟報道:“稟軍門,朝廷來人了。”

  楊鶴急忙把烏紗帽戴到頭上,整理了一下衣冠,帶著一眾官員到轅門迎接。來人是一隊黑衣服的憲兵騎士,中間還有個戴著帷帽的女人,應該就是玄衣衛的使者,大乾朝以來,出外傳旨,基本都是玄衣衛幹的活,平常太監反倒不怎麼出京師了。

  來者的頭領雖然是個女人,但代表的是皇帝,楊鶴也無不恭敬地行禮道:“下官楊鶴,恭迎上使。”

  張問朝用女人參政,是由於皇后的影響,在某些方面自然比不上太監好使,但出來時倒比太監受人歡迎,因為玄衣衛的女人大多身材模樣都不難看,而且說話時也比較和氣。這時那玄衣女人做了個扶的動作,聲音清脆地說道:“楊大人久在西北邊陲之地,辛苦了,皇上傳旨的時候還念想著楊大人呢,希望您早日結束戰爭,回到朝廷君臣相聚。”

  就算楊鶴久在官場,老奸巨猾,但這樣的話人都愛聽,他聽了心裡也是一暖,忙作哽咽道:“老臣讓皇上牽掛了。”

  玄衣女人又說道:“這是內閣票擬,皇上朱批的聖旨,只說給楊大人及重要人員聽,我們進去說?”

  “好,好,上使請。”楊鶴忙讓到一旁,讓憲兵隊走前面。

  走進大帳,玄衣女子直接走到正北方,輕輕咳了一下清清嗓子,用莊重的口氣道:“聖旨,傳諭兵部侍郎三邊總督楊鶴。”

  楊鶴及其幕僚部將等人全部伏倒在地。這時玄衣女子才念道:“匪患荼毒地方,民生苦久;叛匪又勾結前朝餘孽,犯謀逆大罪,按律罪無可恕。經內閣大臣商議後,以為匪患不予徹底清除,難得太平。朕又聞除惡務盡,馭世之大權,故令楊鶴蕩平匪巢,所有叛匪及僕從就地處決。欽此。”

  “楊大人,接旨吧。”

  楊鶴怔了怔,忙雙手舉到頭頂喊道:“臣接旨,謝恩。”

  玄衣女子將聖旨放到楊鶴的手上,說道:“楊大人請起吧,我的使命已完成,就此告辭。”

  楊鶴道:“上使旅途勞頓,何不在此休息幾日再啟程。”

  “不必了。”

  楊鶴等人出門送走了使者,回到大帳時,一眾幕僚部將都聚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問道:“皇上這是要殺掉所有叛軍麼?”

  “豈止?”楊鶴看了眾人一眼,指著聖旨道,“剛才念聖旨的時候你們沒聽見,有句話‘蕩平匪巢’,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楊鶴深吸了口氣,說道:“整府的人,無論男女老幼……殺!”

  眾人皆盡沉默無語,過了一會,一個將領才說道:“軍門,不沾泥這會應該準備交出兵器投降了,要不要派人通知他朝廷的意思,以免失信於人。”

  楊鶴默然許久,回頭看了一眼上座後面的四個字,左邊掛著“忠孝”二字,右邊掛著“仁義”二字。他想了想說道:“通知叛匪?打仗就會死人,老夫怎麼向戰死的將士交代,怎麼向朝廷交代此事?你們都聽好了,從現在起到接受叛匪投降,誰也不准洩露聖旨一個字,違者軍法處置,替戰死的兄弟抵命!這怎麼叫失信,老夫已經有言在先,一切皆聽朝廷旨意,何處失信了?”

  “末將等遵命。”

  ……三日之後,不沾泥以下數萬叛軍從城池和工事中撤了出來,交出了兵器,正式向朝廷投降。官軍將他們集中安頓到險要之地,調重兵看守,這才宣佈聖旨。

  官兵沖進延綏城,將裡面的平民也押了出來,一時哭喊哀嚎聲驚跳動地,飄蕩山谷。

  楊鶴坐在大帳中,聽著遠處傳來的哀鴻,對部將們說道:“處決罪犯時,不得做虐待,姦淫,搶劫之事,違法者斬!”

  無數的人被用繩子拴在一起,成排成列地押送,有放下武器的叛軍,也有平民婦孺,有的人破口大駡楊鶴是不講信義的小人,有的人只顧哭喊。遠處的槍聲一陣陣地響起,每一陣槍聲,都有無數的人命喪黃泉,塵歸塵,土歸土,他們將就此被掩埋在地下。

  在這樣的悲慘的情景中,楊鶴在大帳中竟然彈起了古箏,琴聲中,許多官兵都回首遙望大帳的方向。

  一個幕僚走進大帳,諫言道:“軍門,此時鳴琴恐不合適。”

  楊鶴淡然道:“有甚不合適?王師是皇帝手中的劍,皇上讓我們殺誰,就殺誰。不殺自然好,但皇上是萬民君父,皇上說應該殺,那殺也是忠孝仁義……明白嗎?”

  幕僚搖搖頭道:“卑職不明白。”

  “等你明白的時候,就該升官了……傳令羅都統押運糧食,安排好明天要處決的人,晚上給頓飽飯。”

  “是,軍門。”幕僚搖頭歎息了一聲。

  楊鶴隨後也走出大帳,此時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了,槍聲也稀疏了些,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硝煙味和血腥味。

  帳外的將領都向楊鶴執禮道:“末將等拜見軍門。”

  楊鶴站在那裡怔怔地說道:“要讓人死得明白,他們或舉兵與君父作對,或資敵叛國,有罪自然就要承擔代價。”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3:16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四章 笑聲

  開元元年底,蒙古和朝鮮國通過一系列國書往來之後,達成了和平意向,都向乾朝派遣了使節。朝鮮國還護送了公主入乾進行和親,皇帝下詔封為貞妃。

  京師的大街小巷喧囂熱鬧,充滿了古典氣息,無論是迎風飄揚的酒旗,還是半開半閉的欞窗,都古色古香,耐人尋味,更有雲煙之間雄偉高大的宮闕隱隱在目,猶如人間仙都。這是古都,又是新帝國的首都,從這裡出去的一張紙,或許就能決定千人萬人的生死。

  “京師還是老樣子啊,只是,西邊那些高入雲天的柱子是什麼?”一個單眼皮的女子挑開車簾的一角,一邊看著外面的光景一邊對車外騎馬的人說道。

  這個女子便是朝鮮公主李淑貞,她這是第二次跟隨使團從朝鮮國來到京師。因為上回的正副使李宬和樸敏孝和張問打過交道,所以此時進京朝賀,朝鮮國王還是派了他們倆,希望能夠和大國順利達成和平關係,保障今後的國家安全。

  馬車旁邊騎馬的胖胖的中年人便是副使樸敏孝,他會說漢語,且是個中國通,是正使李宬最得力的助手。

  樸敏孝看了一眼公主指的地方,說道:“那是煙囪。”

  李淑貞驚訝道:“為什麼煙囪要修這麼高?”她的眼睛小小的,但是上唇自然上翹十分可愛,五官也很端莊,看起來也是個美貌的女子。

  樸敏孝道:“那些煙囪可不是家裡做飯的煙囪,是一些工坊的,乾朝的禦動機燒煤,煙塵很大,京師官民苦不堪言,所以朝廷就下令把煙囪修高,避免煙塵彌散到城內。”

  李淑貞哦了一聲,她到了京師,自然想起了數年前張問的樣子,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乾朝皇帝原本是明朝的臣子,和我們朝鮮的國君一樣,也是以臣謀君,這回他們肯定沒話說了,定然會很乾脆地承認皇兄的王位。”

  樸敏孝臉色一變,看了一眼前後護送的乾朝騎兵,忙沉聲道:“殿下,慎言。”

  李淑貞笑了笑:“放心吧,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話。”

  護送的乾軍將他們送到會同館,另有官吏安排了住處,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有禮部宣制前來問候,不過這種問候完全是按章說話,只是禮儀,沒有任何意義。

  宣制到了之後,使者和公主都到門口跪拜,宣制代表皇帝問道:“皇帝問使者來時,爾國王安好?”

  因為李宬不會說漢語,便由副使樸敏孝答道:“國君安好。”

  宣制又問道:“爾使者遠來勤勞。”

  樸敏孝嫺熟地說道:“謝皇上隆恩。”然後拜了四拜,從地上爬了起來,李淑貞等人見狀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時問候禮按照禮制就已經結束了,不再有其他廢話,但是這次宣制卻多說了幾句:“皇上聽說朝鮮使團前來和親,很是高興,說朝鮮國與我中國自古和睦相處,不能壞了傳統,要有司禮遇款待呢,你們有什麼需要的用度,儘管和會同館的官吏說。”

  朴敏孝將話翻譯了一遍,李宬長噓了一口氣,臉色也變得輕鬆起來,忙恭敬地用朝鮮語說道:“皇上天恩,我等國民感激不盡。”

  宣制好像沒聽懂,只是點了點頭,拱手去了。

  一行人回到會同館住處,李宬對公主說道:“剛才乾朝官員說皇帝很高興,看來和親會很順利,以後殿下和家鄉的人,恐難相見……”,說罷他的臉上露出了淒然之色。

  李淑貞也有些傷感,但依然笑了笑:“女子總是要嫁的,大人回去告訴皇兄不必擔心我,京師很好呢……還有皇帝也不錯,可不是人們說的老頭子……”說到這裡李淑貞臉上頓時一紅。

  自從幾年前那次在紫禁城見了張問之後,她就一直無法忘記,回國之後,再看其他男子,沒有一個比得上張問的模樣氣度,完全沒有感覺,以至於婚事耽擱到現在,和親之事,說來她是心甘情願的。

  第二天,乾朝皇帝張問便親自在文華殿接見了此次進京和議的使臣,除了朝鮮使節,還有蒙古朵顏部使節也是一個時間來的。

  乾朝崇尚黑色,皇帝的袞服是黑色和紅色打底,四周的御林軍韶樂人員也是穿的黑色衣服,還有負責皇帝安全的玄衣衛女子的衣服也是黑色。大殿裡這樣的基調看起來神秘而莊重。倒是兩邊的官員衣服五顏六色,給宮殿增加了許多生氣。

  李淑貞在正副二使的陪伴下緩步走入文華殿,立刻引來了文武百官的目光,大家都想看看異國是什麼模樣,可是她身上穿的大袖禮服過於寬大,不僅看不到身段,她還雙手舉起來,頭偏向一側,正好遮住臉,連臉長什麼樣都看不見。不過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更是引人好奇,大家都很想看看她的模樣,包括張問在內……

  張問以前是見過她的,可是過了這麼久,他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不是宮裡的宦官查檔,根本記不得李淑貞來過京師這件事。

  李淑貞款款向寶座方面走去,姿態優雅,讓人望而生憐,她一直保持著舉袖遮臉的動作,讓張問都有些心急起來。張問在龍椅上動了一下,帽子上垂下來的珠簾立刻搖得“叮鈴”一陣傾向。

  曳地長裙拖著一塵不染的地板,她便這樣走到寶座下,慢慢地跪倒在地,用生澀的漢語卻音色動聽的話說道:“臣妾朝鮮公主、皇上的貞妃叩見皇上。”

  張問脫口道:“你把袖子拿開,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百官聽罷臉上都露出了笑意,張問也立刻意識到有些失言,不過他的心情十分好,萬邦來朝,收羅各國美女到後宮,這是多麼讓人愉快的事。

  “臣妾遵旨。”李淑貞不緊不慢地款款說道,語氣裡透出了朝鮮國式的媚態。

  待她緩緩把袖子拿開時,一張端莊秀麗的臉就露了出來,紅顏如花,特別是自然上翹的紅唇立刻就吸引了張問的目光,那唇恨不得讓人馬上就親一口。

  “哈哈……”張問高興地笑了起來。

  文武群臣立刻大喊道:“吾皇萬歲,吾皇萬壽無疆,威服四海,萬邦來朝……”

  聽到響徹大殿的祝賀,張問更加高興,幾乎笑出了眼淚,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李淑貞含情脈脈地看著張問,他上唇上方的一橫鬍鬚讓她覺得十分性感,幾年不見,他看起來老了一些,但更加成熟英武,叫她的心坎通通直跳。

  “皇上,臣妾……有話,悄悄話要和您說,不方便……被大家聽見。”李淑貞有些吃力地說了一句比較長的話。

  話裡透著曖昧,讓大殿裡的臣子們又是一陣笑。張問心情很好,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走到禦階旁邊,伸出手來,“愛妃上來與朕說。”

  李淑貞一垂眉,臉上露出兩朵紅暈,將纖纖玉手放到了張問的手心裡,張問抓住它的時候,感覺到光滑而冰涼。她走上禦階,踮起腳尖在張問耳邊輕輕道:“皇上笑得就像哭一樣。”

  “是嗎?”張問笑道,“……大概是今天朕的心情太好了,傳教坊司,歌舞助興。”

  就在這時,首輔顧秉鐮忙道:“皇上,朵顏使節還在外面沒見呢。”

  張問這才收住心神,正了正臉色,坐回龍椅,叫李淑貞坐到旁邊。李淑貞小心翼翼地坐到旁邊黃金打造的椅子上,心裡一陣忐忑,又覺得榮光無限,仿佛全世界都在自己的腳下,仰慕她的尊貴與美貌。

  這時張問對跪在殿中的朝鮮正副二使道:“使者平身。在朝的大乾官員上摺子說爾國君這些年克己愛民,遵從禮法,朕心甚慰,從今天起,我大乾朝將完全承認朝鮮國君李倧的王位合法性。朝鮮以小事大、天地常綱,奉為大乾為正朔;我大乾亦恪守君臣之義,保障屬國安全,有義務在朝鮮王室受內外敵人威脅時出兵援助。此法朕將頒佈國書,使者帶回朝鮮給國君。”

  皇帝親口說出來的話,便是聖旨,便是天意。此刻李宬和樸敏孝無疑激動到了極點,從這一刻起,他們的政權和利益將多了一把有力的安全鎖,叫人如何不激動興奮?

  李宬忙帶著顫音嘰哩咕嚕地說道:“臣叩謝天恩,願吾皇萬壽無疆,願大乾永享太平,強盛萬年……”

  這無疑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盛會。

  張問點點頭,又說道:“傳朵顏使節。”

  李宬等人退到一旁,太監大喊道:“上諭,傳朵顏使節覲見!”一聲聲傳下去,就像回音一般在雄偉的殿宇之間回蕩。

  過了一陣,幾個著裝怪異的蒙古大漢便走進了大殿,一齊走到寶座前行完叩拜禮之後,其中一個大漢便說道:“朵顏諸部不願繼續與大乾朝為敵,願與皇帝達成和議,從此不相攻伐,和平相處。諸部首領一致同意承認大乾朝為正統,但草原因為乾旱糧草缺乏,未免諸部逼於無奈與大乾朝發生衝突,請皇帝下旨調撥糧草援助朵顏,幫助我們渡過難關。”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3:17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五章 流光

  乾軍滅了建虜的國,武力早已震懾北方蒙古,所以朵顏使者到朝廷覲見時絕不敢用威脅的口氣。就像明朝初建國時多次北伐痛擊蒙古一樣,蒙古人也知道總結教訓,中原帝國強盛的時候去招惹不是找死麼?何況此時的蒙古和明初的蒙古完全是兩碼事,此時他們不僅分裂成許多部落,而且因為氣候不好,過得十分困難,再捲入大規模戰爭的話,實在無力承擔。

  乾朝也不想無故發動戰爭,所以當蒙古使者表示臣服和平的時候,張問也很和氣地說道:“我大乾朝有海一樣的胸襟,不願意故步自封,願意化干戈為玉帛,在九邊開通馬市,通過貿易向蒙古各部輸送糧食,同時朕也會交內閣商議,視情況無償援助你們糧食渡災。”

  蒙古使者也明白世上沒有無償的事,肯定得簽訂一些條款,讓漢人得到好處才能如願。但總比關閉馬市,把他們緊閉在蒙古內陸自生自滅得好。使者聽罷忙伏倒謝恩,表示願意和乾朝朝廷談判商議。

  這時顧秉鐮才躬身道:“皇上,正事談完了,此時歌舞助興其樂融融甚好。”

  張問便道:“元輔所言即是。”

  有司官員喊了一聲,偏門裡頓時一眾佳麗美女魚貫而入,樂手也隨之奏起了歡快的曲子,張問又下旨賜坐,讓大夥兒都坐下欣賞歌舞。

  大殿上歌舞昇平,人人都面有歡喜之色,欣賞著豔麗的舞女婀娜放姿。那幾個蒙古人也被眼花繚亂的美女給吸引得忘乎所以,幾乎把自己幹什麼來的都忘得一乾二淨。這時一個蒙古人起身道:“皇上,臣來自邊陲之地,從未見過宮廷的美女,可否允許臣就近觀看?”

  張問笑道:“准奏。”

  那蒙古人急忙從座位上走到殿中,彎著腰在花叢之中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宮廷舞姬旋轉著從他的身邊走過,都紅著臉嬌羞無限,叫人愛不勝收。

  張問這時突然說道:“聽聞當年柳永一首‘三秋桂子、十裡荷花’讓金國蠻人垂涎三尺,為了一首詞裡的美妙不惜率鐵騎南下……我大乾朝如果沒有百萬帶甲之士,朵顏部非得南下把這裡的美女掠走不可。”

  蒙古人聽得話裡不太對勁,忙叩拜道:“臣只是仰慕大乾繁華,絕不敢有用武之心。”

  “哈哈……”張問頓時大笑起來,眾臣也跟著發出了一陣笑聲。

  張問笑眯眯地打量著優雅地坐在身邊的朝鮮美女,李淑貞感覺到他的目光,臉上一紅,又舉起袖子,輕輕遮住了半邊臉。張問頓覺有趣,他便說道:“朕今日有些累了,卿等繼續欣賞歌舞,一會讓禦膳房備宴。元輔招待一下遠方的客人。”

  舞姬停了下來,眾臣一齊跪倒行叩拜之禮,恭送皇帝。張問和李淑貞一起離座向門口走去,但並不同路,李淑貞作為妃子,自有內侍帶她去安頓。

  張問上了龍攆,正好太監李芳在一旁,他便招了招手,李芳忙附耳過來,張問低聲說道:“通知敬事房,今晚把貞妃送到朕房裡。”

  李芳忙道:“奴婢遵旨。”

  一行人從文華殿護送著車子,剛走到箭亭附近,只見三個太監就迎面走了過來,跪倒在道旁道:“稟皇爺,沈貴妃娘娘吩咐奴婢來見皇爺。”

  “停車。”張問說道,又回頭對那幾個奴婢說道,“貴妃叫你們來說什麼?”

  太監伏低了身子,說道:“貴妃娘娘問皇爺今兒有空沒有,能不能到娘娘那裡坐坐。”

  這樣的事要是普通嬪妃,自然是不行的,不僅沒資格,這樣做更容易被其他嬪妃敵視,但她是沈碧瑤,就不同了。

  張問想了想,說道:“暫時不回養心殿,現在就去貴妃那裡。”

  此時沈碧瑤已搬到了西六宮之一的長春宮,在紫禁城西北面,離中軸線上的宮殿較遠,也就離政治中心比較遠,這倒是符合她一向比較低調少露面的風格。但住在哪裡並不重要,沈碧瑤本身離政治中心並不遠,新浙黨及控制了許多條路軌運輸及大乾通寶紙幣管理的沈氏財閥都掌控在她的手裡。

  長春宮黃琉璃瓦歇山式頂,前出廊,明間開門,隔扇風門,竹紋裙板,梢間均為檻窗,步步錦支窗。沈碧瑤入住此處之後,又佈置了一番,一些不相干的裝飾建築都被拆除了,所有地方保持著一塵不染。

  待張問坐車到達門口時,進得門來,只見沈碧瑤及一眾白衣侍女已經等候在門內,見到龍攆,她們都遠遠地跪倒在地上。

  張問回頭對左右的人說道:“貴妃不喜見生人,你們都別跟來。”

  李芳應道:“奴婢等遵旨。”

  張問走進宮門,只聽得沈碧瑤說道:“臣妾恭迎皇上。”張問快步上前,扶起她,一股淡淡的清香頓時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她並不穿宮廷裡流行的那些服飾,身上穿著一身簡單的淺色襦裙,八幅長裙的裙邊上繡著花紋,裙身隨風輕輕蕩漾,讓她的身形看起來輕盈柔美,一張南方女子特有的秀氣瓜子臉,細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偏偏這樣極美的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愁緒,就像天生就有的一般。

  沈貴妃的外表給張問的感受就是清麗,純淨。她的整個面龐細緻清麗,說不出的脫俗,簡直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她的身材流線非常流暢,堪稱自然的完美,真是多一分則甚、少一分則欠。

  走進沈碧瑤的寢宮,感受不像在紫禁城裡,而是在某山莊別院裡一樣,這裡佈置得簡潔淡雅,除了擺設的古琴、香鼎,幾乎沒有其他擺設物,倒是幔維裡的大案上堆放著許多書信和圖紙,應該是有關沈氏財閥的東西。

  “皇上今天在文華殿接見外邦使節,他們有沒有說和親的事?”沈碧瑤一面為張問沏茶,一面問道。

  張問道:“朝鮮國的公主前些日子朕就封了貞妃,這算和親吧?朵顏部的使節倒是沒有說這事,不提最好,蒙古那邊的女子,恐怕長得太難看……”

  沈碧瑤淺笑了一下,說道:“那以後蒙古人要是向皇上提親,要求和親,皇上會怎麼辦?”

  這下張問算是聽懂沈碧瑤想說什麼了,她是怕她的女兒翠丫弄去和親,算來翠丫虛歲也快十歲了,再過幾年確實可能被嫁出去。如果嫁到蒙古那樣的苦寒之地,沈碧瑤就這麼個女兒,她非得心疼死不可。

  張問馬上毫不猶豫地說道:“和親?可以啊……”

  沈碧瑤的臉色頓時變得很緊張,一向表現淡泊的她,也有最牽掛的時候。不料這時張問卻笑道:“和親可以,讓他們把女兒送到大乾京師來,朕不嫌醜,這時是全天下最繁華富貴的地方,也不虧待她們。至於讓朕送女人出去,大乾數百萬將士是幹什麼吃的?明朝做到了不和親不割地不喪失國家尊嚴,難道我大乾朝還不如前朝?女人都是咱們的,要和外邦打交道,就讓官員和軍隊和他們說。”

  沈碧瑤臉上一喜,抱住張問的胳膊,竟然露出一種平常從未見過的嫵媚來,“皇上,你是臣妾心裡的大英雄……”

  張問哈哈一笑:“愛妃放心,別說朕捨不得把咱們的公主送出去和親,連宮女也不行。”

  沈碧瑤仰起頭,面有喜色地說道:“皇上說得是,整個宮裡的女人,只喜歡皇上,巴不得能看皇上一眼,誰也不願意嫁出去。”

  “是嗎?”張問笑道,“那愛妃是不是也這樣?”

  “你說呢?”沈碧瑤心情很好,臉上露出了羞澀的幸福。

  張問看著她如仙女一般的紅顏,和脖頸處玉白光潔的肌膚,吞了一口口水,“快喚人準備熱水,朕先去沐浴,愛妃等我。”

  沈碧瑤知道他想幹什麼,輕咬了一下嘴唇,拉住他的腰帶道:“不必了,皇上讓臣妾好好服侍你吧……”

  “別,等等,朕忙活了一天,身上全是汗膩和酒臭。”

  “臣妾就喜歡皇上身上的味道。”沈碧瑤一邊說一邊動手,很快張問身上的龍袍就掉到了地上,只剩下裡面白色的褻衣。

  二人在椅子上就開始這樣的舉動,旁邊還有十幾個沈碧瑤的白衣近侍,她們一個個漲紅了臉,不知該回避還是該站著。

  一陣忙亂,沈碧瑤去脫張問身上的衣物,張問也有些心急地剝她身上的衣衫,很快她就只剩下內衣了,上身只有一件抹胸,裡面堅挺的飽滿的倒碗型柔軟若隱若現,下身只剩一條潔白的小衣,光潔的玉腿完全暴露。如此光景,張問不由得淫心大發。

  他顧不得去拔沈碧瑤的抹胸,因為她的雙乳有些缺陷,她一向不願意露出來,要除去那裡最後的屏障得廢些口舌,張問也不想多費事,直接撕掉了她下面的小衣。此時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夕陽的光輝透過綾羅幔維照射了進來,她那白玉一樣的大腿間的芳草萋萋泛著夕陽的流光,分外可愛。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3:18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六章 封閉

  夕陽的金色流光透過木格子窗戶滲進淡雅格調的宮室,幔維在微風中輕輕舞動,讓沈貴妃潔白的身子上的金色光澤忽明忽暗,猶如女神身上的光暈,流暢的曲線凹凸有致,張問看得不由得有些癡,不禁由衷地贊道:“漂亮,真的很漂亮。”

  沈貴妃甩了甩散開的青絲,含情脈脈地說道:“那皇上還站著作甚,快過來呀。”

  “好……好,朕……過來。”張問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連說話也不甚清楚了。後宮佳麗三千,一個勝似一個嬌美,但無人能和沈碧瑤相比。但是以前她總是冷冰冰的,而且很拘謹很是放不開,讓張問有點難受,所以不太願意到長春宮來,但今天沈碧瑤心情好,一反常態,一副嬌媚讓張問感覺如在夢中。

  朦朧的流光,半透明綾羅的抹胸下若隱若現的膚色,不是就像在夢中麼?

  張問來到她的身邊,伸出手輕輕從她的秀髮上撫過,十分順滑,清秀如絲。散開的長髮讓他感覺很好,很討人喜愛,大概是因為女人的長髮是一種心理暗示,暗示女人的某個多發的部位。

  張問忍不住將鼻子靠到她的頭髮上,輕輕一聞,一股夾雜著花香和一種讓人興奮的幽香氣味,讓他更加愛不釋手。

  “皇上……”沈貴妃輕輕地低吟。

  張問的手指從她的頭髮慢慢往下撫摸,拂過她的耳朵,俏臉,脖頸,她閉上眼睛仰起頭,紅唇對著張問,泛著朱紅的光澤,柔嫩而性感,張問忙把嘴湊了上去。一張勝似仙女、女神的臉,親起來讓他感覺好極了。

  她滿面的嬌羞,一副任君摘取的樣子,但是,在這個世上,能有幸一親她芳澤的人,只有皇帝張問。

  “皇上,你的舌頭真壞……”沈貴妃喘息著說。

  二人忘乎所以,完全把幔維外面的侍女忘記了,她們聽得如此言語,個個羞紅了臉,恨不得鑽到地縫裡躲起來,有的緊緊捏著自己的一腳,有的十指緊扣不知所措。

  這時更讓她們驚訝的話傳了過來,只聽得沈貴妃道:“你能用舌頭先讓臣妾舒服一次嗎?”

  張問沒有說話,直接埋下頭輕輕咬住她恥骨的部位,那突起的小饅頭外面軟軟的,毛茸茸的。沈貴妃頓時啊地一聲嬌呼了出來,張問的嘴一張一合,下唇立刻沿著那道嬌嫩的縫隙刮過,沈貴妃差點沒哭出來。

  帶著沐浴時留下的花香,還有美女的特別味道,一種雌性的味道,張問難以描述但讓人十分迷戀,就像酒,不甜不鮮,卻讓人欲罷不能。

  沒一會,沈貴妃的纖纖素手就在張問的頭上一陣亂抓,將他的頭髮弄得一片狼藉,她的腿也繃得老緊。口裡的喘息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但她不是在拼命呼吸,而是長長地吸一口氣,然後就張著朱唇一動不動地沉迷在如雲如霧的感受之中,良久才急忙喘一口氣。

  張問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或許是因為窒息能增加快感,所以她在極樂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要讓自己呼吸困難。

  “臣妾……不行了……”沈貴妃突然帶著哭腔呻吟了一聲,張問感覺到嘴唇一陣溫暖,被溫暖的花蜜燙了一下似的,然後舌尖能感覺到那充滿皺褶的嬌嫩地方的收縮,就像一張可愛的小嘴在吸吮一樣。

  “啊!”她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叫了一聲,黛眉緊蹙,檀口輕張,在潔白的銀牙之間小舌頭也伸了出來,頭拼命向後仰,腰也挺了起來,將她的神秘之處緊緊地貼在張問的嘴上。非常用力,以至於張問因為窒息腦子一陣眩暈。

  她的全身都繃得老緊,但過得片刻,就一下子軟了下來,猶如沒有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地抱住了張問的脖子,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上。張問能感覺到她喘息時的熱氣,他的手沒停,仍舊在沈貴妃光潔的後背上撫摸著,背心上有條淺溝以優美的弧線向下延伸,一直到臀溝,然後線條驟然上升,便是她的翹臀,張問對女人的臀部和髖部最是迷戀,自然就愛不釋手地用手背輕輕撫摸把玩。

  “臣妾好累,皇上先停會,太癢了……”沈貴妃聲音有些沙啞地在張問的耳邊輕輕說道。

  張問便坐到了椅子上,然後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雙臂抱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愛妃舒服了麼?休息一下得好好服侍朕啊。”

  沈貴妃嬌嬌地說道:“皇上一會別討饒就好。”

  二人一邊說著情話,一邊觸摸,過得一會,沈貴妃的精神好些了,便開始親吻張問的身上。她好像對張問的胸部十分有興趣,玉手在他的胸肌上流連不去。

  張問時常練劍,看來是很有好處的,身體得到了鍛煉,身體線條也練得更有男人味,又加上他正值三十出頭的年紀,鼎盛的時期,既沒有青澀的味道,又沒有衰退,一種成熟的強大的感覺讓沈貴妃眼睛迷離,時而還輕咬著下唇媚態顯露。

  她抿了抿朱唇,把俏臉輕輕靠向張問的胸口,伸出了嬌嫩的舌頭,在張問胸肌中間輕輕舔了一下,張問頓時覺得身上都是一麻,鼻子裡聞著女人味,手上摸著光滑如緞的線條美好的肌膚,他有些暈了。

  張問的口中十分乾澀,他不由得喃喃說道:“很美,愛妃的每一處地方都那麼美好。”

  “皇上,你的……那裡立起來了,要臣妾……放進去嗎?”

  “要!要!”張問不假思索就急忙像雞啄米一樣點頭。

  沈貴妃便用溫柔的小手握住那東西,從張問的腿上站了起來,然後把腰靠到上面,她帶著顫音說道:“皇上,你別動,慢點,讓臣妾來。”

  “你的手真是太美妙了,應該還有更美妙的地方,愛妃快一點,朕等不及了。”張問昏昏沉沉地說。

  於是沈貴妃便跨在他的腿上方,慢慢地讓那東西一寸寸地進入,許久之後,它才完全放進了沈貴妃的身體裡面,她的腿也有些軟了,便完全坐到了張問的腿上,低聲說道:“好深啊……”

  她便這樣扭動著婀娜的腰肢,動作比最美好的舞蹈還要漂亮,並將胸部往張問的臉上貼,張問咬住那軟軟的頂端,不一會口水就將她的抹胸弄濕了。

  宮室內立刻春色無邊,低低的呻吟就像仙女在淺唱。張問的大手抓著她的翹臀幫助她運動,沒過一會,他就想更好地接觸那可愛的翹臀,他最感興趣的部位,便將沈貴妃抱了下來,讓她趴在大案上,然後從後面繼續那件事,雙手可以隨心所欲地撫摸那個地方,而且看著也是十分興奮。

  良久之後,他們才疲憊地相擁在一起,張問充滿愛意地撫摸著她。這時沈貴妃突然說道:“皇上,你愛過臣妾嗎?”

  “嗯。”張問疲憊地應了一句。

  她又問道:“皇上知道什麼是愛嗎?”

  張問默然。他讀過的書上說仁以愛人,儒家的愛可以延伸到男女之愛上麼?

  沈貴妃輕聲道:“你愛一個人,要敞開心胸,不要封閉自己,不要以為所有人都可能是你的敵人。”

  張問道:“你不是一直在封閉自己嗎,除了自己的親信,誰也不見?”

  沈貴妃道:“臣妾一直期待皇上來,至少不會對皇上封閉……皇上,臣妾聽說了海禁的事,很多人都以為臣妾主張海禁的江南士紳的大後臺,皇上覺得是這樣嗎?”

  張問剛開開口,沈貴妃突然伸出削蔥似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唇上,秋波閃閃地說道:“記得剛才臣妾說的話,愛不是封閉自己,要敞開自己,沒關係,沒有人可以傷害皇上。”

  她的聲音很輕,充滿了愛意。

  張問腦子有些混亂,怔怔地說道:“朕是懷疑過愛妃與此事有關,不然他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和實力。”

  沈貴妃嫣然一笑:“皇上這麼說,臣妾不僅不生氣,反而很高興。臣妾是有那樣的嫌疑,皇上既然想到其中關聯,為什麼不直接來問臣妾呢?”

  張問:“……”

  如果她真的為了穩固自己的勢力,充當了海禁的大後臺,問她會說實話嗎?但是張問偏偏覺得很願意相信她的話。他不禁問道:“那朕現在問你,海禁的事,你是大後臺嗎?”

  沈貴妃搖搖頭道:“不是……皇上信嗎?”

  張問毫不猶豫地說道:“朕信。”

  沈貴妃笑道:“皇上真的信?”

  張問歎了一口氣,使勁地點點頭:“朕真的信,就算有人拿到了真憑實據擺在面前,只要愛妃說不是這樣,朕寧願相信你的話,也不願意相信親眼看到的。”

  “哦?”

  張問抓住她的手:“朕自進入官場,步步為營,到如今位列九五至尊,敵人遍佈天下,殺的人不計其數,恨不得嚼碎朕的骨頭的人數不勝數,但是,朕自問對你們是真心的,你們讓朕覺得很溫暖,如果連你都不信,朕這皇帝當著又有多大的意思,這一輩子又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

  “皇上……”沈貴妃嬌呼一聲,溫柔地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張問撫摸著她的頭髮,此時此刻,他感覺這個女人不是龐大勢力的幕後之手,只是一個簡單到有些傻傻的女子……但自己不一樣在她的面前便傻了麼?

  看來這個世上還是存在一些東西,不是用腦子思考能想清楚的,更不是算得清楚的。

  張問又說道:“廣東那邊的叛亂幾個月了毫無進展,朕想親率御林軍御駕親征,另外到了南方,好把那幫自以為天高皇帝遠的唯利是圖的士紳一網打盡!”

  沈貴妃輕輕應了一聲:“皇上要去就去吧,但別親自上戰場,您九五之尊犯不得冒那險。臣妾手裡的沈氏資產,確實富可敵國,但終究都是咱們這個家的,皇上隨時可以調用。”

  聽到她說家,張問不由得心裡暖暖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23:19
第八卷 新蘭滿長街 第三七章 熏香

  “李公公,今天皇上什麼時候回來。”養心殿的宮女陳沅看著剛進來的太監李芳問道。陳沅就是上次李芳的人從成千采女裡選出來的三個女孩之一,她們被送到養心殿,就等於皇帝身邊多了幾個李芳的人。

  陳沅的臉長得俏麗,大眼小嘴,皮膚白滑,倒不枉李芳的人從那麼多女孩中挑選了一陣,她才十幾歲,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不過從她的一向表現看,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人情世故還是明白的。李芳就覺得她挺懂事,比起另一個同時選進來的宮女金蓮聰明多了。

  李芳聽到她的話,笑臉裡露出一絲不快,說道:“去沈貴妃那邊了……貴妃也真是的,今天朝鮮國來的貞妃第一回進紫禁城,也不讓皇爺早些回來,叫幾個奴婢在半道上攔住皇爺,就把皇爺叫到長春宮去了。”

  “那……皇上今晚還回來麼?”陳沅忙問道。

  李芳點點頭道:“會回來的,先前下朝了,皇爺還親自吩咐咱家晚上把貞妃送養心殿,一會你們好生侍候。”

  “什麼時候能回來?”陳沅又問道。

  李芳覺得有些異樣,看了一眼陳沅,她好像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忙紅著臉低下頭。李芳笑道:“咦,你是一直都在這裡盼著皇爺呢,喜歡皇爺了?”

  陳沅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宮裡誰不喜歡皇上呢……”

  李芳呵呵一笑:“沅沅的喜歡好像和別人不同。你把自己的事兒做好,咱家看皇爺高興的時候給你點機會,說不定哪天皇爺就能給你封個美人選侍什麼的……對了,咱家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朝鮮公主進來了,摸不清狀況,你瞅時機給她說說利害關係,別讓她傾向沈貴妃那邊,明白了麼?”

  “嗯……”陳沅很順從地點了點頭。

  李芳又沉吟道:“哎呀,今兒個在朝上,當著文武百官,外邦使節,皇爺讓貞妃坐他旁邊呢……回來的路上又特意交待咱家要貞妃送到養心殿來……”

  他自言自語了一會,看向陳沅道:“一定要把事辦好,放心,有咱家給你撐腰,往後封個美人選侍不是難事。”

  陳沅小聲著說道:“奴婢不想當美人選侍,嬪妃也不奢望,奴婢只要一直待在養心殿,每天盼著皇上回來,能看他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霍霍……”李芳不由得笑了,“真是小姑娘,等你大些就不這麼想了。”他看了看窗戶,“得,時間差不多,敬事房也該把貞妃送過來了,記住咱家說的話,咱家先走了。”

  陳沅不忘說道:“李公公慢些。”

  “嗯。”李芳一邊向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果然沒過一會,一眾太監宮女就把朝鮮公主李淑貞送了過來,她好好的走路來了,並不是被人用席子裹著,張問登基之後,從來沒有興過用席子裹人的規矩,連翻牌子的時候都很少,一般就是他想誰了就指定誰來侍寢。

  開國之君,宮裡沒有人不敢順著皇帝的心意,且張問朝的後妃安全又比較有保障,誰也不敢輕易動他喜歡的女人,連皇后也不敢。

  陳沅等一眾侍女跪倒在門邊,陳沅跪在最前面,說道:“奴婢見過貞妃娘娘。”

  李淑貞也是王室出身,自然明白很多東西,看了一眼陳沅的模樣和位置,心下了然,心道:別看這奴婢給自己下跪,地位低賤,但她長年待在皇帝身邊,可不是能隨便得罪的人。

  李淑貞不動聲色,十分自然地輕輕扶起陳沅,用生澀的口音說道:“天氣……越來越冷,地上涼,起來。”

  陳沅到底年紀小,而且遠離家人,聽得這麼一句話,心裡竟是一暖,說話的時候也多了一分熱情:“養心殿后面有水房,娘娘們侍寢之前都會到那裡先沐浴熏香換衣裳,然後到西梢間等候皇上召見。”

  李淑貞聽罷從袖子裡摸出一小塊金子,轉身遞給最前面的太監:“你們送我,跑了老遠一趟,拿著,喝碗茶。”

  這樣的事,還是中國通樸敏孝說的,他說紫禁城一向行賄成風,連公主駙馬都要向太監女官行賄,讓她注意著點。

  卻不料那太監急忙大搖其手,急道:“奴婢萬萬不敢收娘娘們的錢,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非得被拔了皮不可。咱們送到這裡,差事就完成了,貞妃娘娘讓陳沅她們侍候著,奴婢等告辭。”

  ……

  “皇后是很厲害的女人嗎?”李淑貞來到養心殿后面的沐浴室,獨獨讓陳沅侍候沐浴,在熱氣騰騰的房間裡,她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陳沅謹慎地說道:“奴婢不敢隨意評論皇后娘娘。”

  李淑貞又循循善誘地說道:“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朝鮮國的表妹,特別親切,這裡沒有別人,我不會把你的話說出去的,我初來乍到,很多事都不瞭解,陳沅就告訴我吧。”

  陳沅聽罷猶豫了一下,便小聲說道:“玄衣衛娘娘聽說過嗎?”

  “聽我的一個大臣朴敏孝說過。”李淑貞說道。

  陳沅一面侍候著李淑貞幫她把身上的大紅色禮服外套解下來,一面說道:“以前皇后娘娘就是玄衣衛指揮使,玄衣衛裡所有的女官侍衛,全都是皇后娘娘教出來的。皇上的安全,打聽各地消息,傳聖旨,都有玄衣衛的責任,甚至還有秘密的大獄。朝中的大臣、禁軍中的將領,不少也和皇后娘娘很熟悉。又是皇上的結髮妻,皇上很信任皇后娘娘……所以朝廷內外,沒有人敢忤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心疼宮裡的女人,後妃們也不是誰都很有錢,所以禁止太監女官接受後妃的錢財,違者會受到酷刑生不如死。”

  李淑貞哦了一聲,露出一絲笑意:“厲害,女人也是可以這麼厲害的哦。”

  陳沅見時機差不多了,就趁機說道:“奴婢還有句話,不知該講不該講,今天貞妃娘娘如此對待奴婢,所以……”

  李淑貞一聽可能是關鍵的信息了,忙說道:“你說,我不對別人說。”

  陳沅把小嘴輕輕靠近李淑貞的耳邊,低聲說道:“宮裡還有個沈貴妃,住在長春宮,是皇后娘娘的對頭。皇后和貴妃兩邊,您得選一邊,不然要是遇到什麼事兒,連個為您說話的人都沒有。”

  李淑貞揉了揉眼睛說道:“沈貴妃也很厲害?”

  陳沅點點頭:“是很厲害,但是聽別人說,在宮裡,再厲害也厲害不過皇后娘娘。”

  李淑貞笑了笑:“看來你是皇后的人。”

  陳沅忙道:“我一個奴婢,怎麼有資格說是誰的人?可有可無的人。”

  李淑貞的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意,但是心裡卻清楚得緊,她說道:“你說得也對……水熱了吧,幫我裡面的衣服也脫下來。”

  只見李淑貞裡面的衣服是白色的,但是有很有莫名其妙的帶子,是大乾朝的女人不曾穿的東西,陳沅只得慢慢摸索著解。除去了那件白色的褻衣,裡面還有一個抹胸一樣的絲質東西,用兩根帶子掛在削肩上。

  這時陳沅注意到李淑貞的肩窩上有兩顆痣,點綴在潔白的肌膚上分外顯眼。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然後幫李淑貞取下了抹胸,這時李淑貞上身邊不著寸縷了。陳沅頓時小嘴微張,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怎麼了?”李淑貞不禁問道。

  “沒……沒怎麼,娘娘的……真大啊。”陳沅脫口說道。

  李淑貞紅著臉笑了笑,看了一眼陳沅微微隆起的胸部,說道:“你還小,過兩年也這樣。”

  “是嗎?”陳沅不由得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待去掉了李淑貞的裙子之後,陳沅又有些吃驚了,但這次她拼命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不然一會娘娘又問,該怎麼說,莫非要說毛真多?那多尷尬的。

  等李淑貞泡在撒滿了花瓣和香料的溫水中洗完澡,陳沅卻並不急著讓她穿衣服,只拿了一條淞江產的棉毛巾給她擦乾身子,然後帶著李淑貞來到隔壁的熏香室。

  房間裡有三個大銅鼎,青煙繚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很特別的味道,不像是香,但是聞著很特別,說不出味道來。

  “這是什麼味道啊?”李淑貞吸了吸鼻子。

  陳沅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但李公公說,咱們聞不出玄機來,皇上聞到這種味道會很高興。”

  李淑貞淺笑著低聲說道:“不會是春……”

  陳沅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說道:“娘娘躺到塌上,奴婢為娘娘熏香。”

  “熏香……不是熏我們聞到的這股子氣味?”李淑貞好奇地問道。她一直在朝鮮國,對於大乾帝國宮廷的新奇玩意真是特別好奇。

  陳沅道:“除了熏銅鼎裡的香料,還有一道呢,娘娘試一次就知道了。”

  李淑貞聽罷便輕輕躺到了軟榻上,如此赤身露體地躺在別的女人面前本來是有些尷尬,不過還好她以前就被侍女侍候慣了,倒也沒覺得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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