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769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19:40
第八百一十九章 天家父子

    李世民很累。

    累的不是國事,而是算計人心,算朝臣的心,算皇子的心,平衡左右朝局穩定,還要兼顧教導皇子的為人品性。

    太累了,比批閱一千份奏疏還累。

    可是再累他也無法跟任何傾訴,這個皇位是他當初冒著天下大不韙,不惜弒兄殺弟逼父才搶到手的,自己搶來的皇位,含著淚也要撐下去。

    朝臣容易掌控,朝局不難穩定,李世民真正頭疼的是他這十幾個兒子。

    放眼望去,真沒幾個爭氣的,除了魏王李泰和晉王李治,再沒有別人了。

    自己都不爭氣,他們哪來的底氣和資格暗中覬覦東宮之位?他們瘋了麼?

    李世民發現自己跟年輕人有代溝了,實在不懂年輕人的想法。

    疲倦地揉著額頭,李世民忽然覺得自己很失敗。

    在民間來說,他是有福的,總共生了十四個皇子,實可謂開枝散葉,然而,當真正面臨繼承家業的問題時,那些皇子卻鮮有拿得出手的,算他最疼的李泰和李治,他們也有各自的缺點毛病,而吳王李恪原本不錯的,可惜他是楊妃所出,同時也是庶出的身份,無法名正言順。

    究竟誰能繼任東宮,李世民此刻心裡很迷茫。

    靜謐的殿外長廊傳來輕悄的腳步聲,一名宦官垂頭站在殿門外,輕聲稟道:「陛下,晉王殿下覲見。」

    李世民從深思中回過神,眼中閃過一抹疼惜的笑意,揮了揮手,道:「宣他進來。」

    很快,李治的單薄瘦弱的身影出現在殿外。

    「雉奴拜見父皇。」李治規規矩矩在殿門內行禮。

    李世民此事的笑容很輕鬆,語氣也鬆快許多:「快進來,走近些,讓朕看看朕的雉奴。」

    李治也露出笑容,朝李世民走去。

    一直走到李世民的案桌前,李治繞過案桌,直接跪坐在李世民面前。

    以前李世民將李治帶在身邊撫育時,李治也是這麼做的,父子之間甚少講究禮法,李家原本有北方鮮卑的血統,骨子裡有著豪放不羈的性情,沒有外人時,往往忽視了中原禮制的許多繁文縟節。

    李世民一把將李治拽過來,緊緊摟在懷裡,然後狠狠在李治臉上吧唧一下,哈哈笑道:「吾麒麟兒魁壯矣!」

    李治十六歲了,被親爹這麼吧唧一口也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呵呵直笑。

    李世民表達感情的方式很直白,在外臣面前他是雄才偉略的天可汗,但在自家兒子面前,他卻表現得像個慈父,當然,僅僅是「像」而已。

    當初玄武門之變,李世民弒兄殺弟,帶著滿身的鮮血,領兵進殿見李淵,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徑,可李世民卻表現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跪在李淵面前求赦免殺兄弟之罪,李淵迫於李世民的兵威,不敢不赦免,想想親父子,親兄弟之間竟落得互相殘殺,骨肉崩離,李淵不由悲泣不已,父子二人在殿內追憶當年,說到動情處,二人抱頭痛哭,而且不僅僅是痛哭,哭到傷心處,李世民掀開李淵的外裳,竟吮吸李淵的ru.頭。

    「世民跪而吮上**,號慟久之」。

    這個舉動且不說味道如何,畫面怎樣怪異,雖說是鮮卑舊族表達親情的禮儀,但也說明李家開放和強烈的感情表現出來確實很直白。

    相比當年的重口味,現在李治被李世民抱在懷裡吧唧已然算得上是清淡如菊了。

    李治像兒時般咯咯直笑,李世民這樣摟著他,悠悠長嘆口氣。

    「若能一直這般安享天倫,朕該多麼開心。」

    李治抬頭看著他:「父皇,你不開心麼?」

    李世民搖搖頭,沒有回答。

    和別的朝臣一樣,在李世民的心裡,李治仍是個孩子,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

    「來,告訴朕,雉奴最近做了些什麼?宮學裡的孔穎達師傅向朕告了好幾次狀,說你近來疏於學業,整日不知所蹤……」李世民的表情漸漸嚴肅:「身為皇子,怎可不潛心向學?」

    李治有些害怕地縮了下肩膀,訥訥道:「兒臣,兒臣……知錯了,兒臣近日常去太平村,找……找子正兄玩耍,和他打鳥捉魚,確實疏於學業了……」

    「李素?」李世民哼了哼,不滿地道:「這個懶鬼,還沒有活活懶死嗎?」

    李治也笑了:「子正兄確實很懶,兒臣在他家時,常見他沒事便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發呆,連兒臣去了,他也未待之如客,依舊懶懶散散躺著與兒臣說話。」

    李世民腦中閃過李素如癱瘓病人般躺著跟李治說話,連抬抬眼皮都覺得費勁的樣子,不由笑了。

    「這豎子,明明一身本事,偏偏卻……」李世民搖搖頭,嘆道:「天道不公啊,若將這身本事移到我兒身上,那該多好……」

    李治笑道:「子正兄的本事似是天生的,兒臣可學不來,這些日子兒臣常與子正兄閒話,倒是獲益頗豐……」

    李世民揚了揚眉:「哦?他又說了什麼驚人之語?給朕說說。」

    李治道:「大多是一些閒話,子正兄總說大唐人眼裡的天下,其實並非整個天下,咱們大唐除了周邊的一些國家,還有更廣闊的世界,好像說什麼……呃,美洲大陸,歐洲大陸,還有澳洲什麼的,還說美洲大陸有許多農作物,適合大唐生長,那些農作物喜旱,不佔良田,一年兩熟甚至三熟,若能移植過來,可保大唐五百年國祚不衰,還說什麼,呃……辣椒,嗯,對,辣椒,那東西能調味,放進菜裡無比美味……」

    李世民眼中露出深思之色:「聽著像是胡言亂語,不過……也不算太離譜,還有呢?」

    「還有是,子正兄說,大唐應該大力發展水師……」

    李世民嗤笑:「不學無術的傢伙,早在隋朝年間,朝廷便已有水師了,大唐立國後,高祖先皇帝和朕都發展過水師,如今水師戰艦已數百,可馳騁縱橫於天下水道,未有敵者……」

    李治訥訥道:「兒臣剛才說過,子正兄說的『天下』,不是咱們眼裡的天下,他眼裡的天下似乎比咱們要廣闊得多,按他的說法,他說咱們如今是生活在一個球上,呃,一個土球……」

    指了指下面,李治的神情充滿了迷茫:「也是說,咱們踩著的土地下面一直往裡挖,挖個幾萬里,能挖到球的……對面?」

    李世民失笑搖頭:「越說越不像話了,怎麼可能是個球,人踩在球上,不怕掉下去嗎?多半是哄騙你的,雉奴莫信他。」

    李治這次沒有爽快答應,而是遲疑。

    「子正兄說,大唐要發展的水師,是那種很大很大的戰船,船上能載幾千上萬人的那種,那種大船不怕海上風浪,它們才是真正馳騁天下的,有了那些大船,大唐王師可以出海,一直駛往海洋的最深處,行駛數月便可見陸地,那些陸地往往只住著一些茹毛飲血的土著,大唐王師可輕鬆征服,然後那些陸地,便是大唐的什麼……呃,殖民地?到了那時,大唐的國土可數倍擴充,相比之下,如今周邊的吐蕃,高句麗,西突厥什麼的,根本不算什麼了……」

    李世民終於直起了身。

    沒辦法,一旦說到「國土」二字,他的表現跟後世的房地產商一樣紅了眼,模樣很不堪,李世民痛恨自己的不爭氣……

    「他說的那些陸地……有多大?」

    李治想了想,道:「大約……好幾個大唐那麼大,而且那些陸地物產豐富,地大物博,建上城池,派遣官員,對當地土著撫剿兼用,數十上百年後,會成為大唐神聖不可分割的國土……」

    李世民深吸了口氣,良久,忽然失笑:「朕差點被這豎子說動心了,這小混賬,總故作驚人之語,真不知該不該信他。」

    李治眨眨眼:「父皇,自子正兄入朝為父皇效力以來,子正兄可做過任何一件教父皇不放心的事?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可曾有胡言妄語之嫌?」

    「這……」李世民想了想,然後搖頭。

    李治輕笑道:「所以啊,兒臣覺得子正兄的話不妨先採信一部分,何況兒臣並不覺得他的話有什麼虛妄之處,打個很簡單的比方,咱們若在湖面岸邊,看遠處的船帆,首先看到的是帆尖,其次是帆身,最後才是整條船的全貌,如此豈不是能證明子正兄所言不虛?正是因為船在一個大球上行駛,有了弧度,所以咱們看見的才是如大車爬坡一般先露尖角,再見全貌。」

    李世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狗頭,笑道:「吾兒長大了,知道思考了,朕甚慰……」

    李世民此刻不知不覺微微動了心。

    不得不承認,李素這人確實是有本事的,而且這些年來,李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從來沒讓他失望過,如果他真說過離大唐遙遠的大海對面有許多未曾發現的陸地,這話……倒確有幾分可信。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3 18:17
第八百二十章 假戲真做

    李世民委實將李治疼愛到心坎裡的,只是與喜愛李泰的性質不同,李泰在李世民心裡是真正的成年人,懂事孝順,博學勤奮,他對李泰的喜愛是父親對兒子的自豪和欣賞。

    可是李世民對李治的疼愛,更多的還是把他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處處需要人照顧,疼惜他自幼喪母,欣慰他的乖巧懂事,跟李泰比起來,一個是「喜愛」,一個是「疼愛」,性質就大不一樣了。

    喜愛出於欣賞,當李世民開始思索東宮太子人選時,李泰是第一個跳入他腦海的候選人,而且是重量級候選人。

    然而李治……他只是個孩子而已。

    現實就是這麼無奈,李世民疼愛李治過甚,卻始終拿他當孩子,在李世民的印象裡,李治並不足以承擔起太子的重任,無論性情,聲望,長幼排序,李泰無疑都勝過李治許多。

    親密地摟住李治的肩,李世民笑道:「李素有本事,性情亦溫文儒雅,人品也……咳咳。」

    說到人品,李世民就沒忍心再說下去了,內心強烈的羞恥感告訴他,做人要有底線,完全不存在的東西就沒必要胡亂吹捧,比如李素的人品。

    「咳,總之,李素確實是有本事的,見識也不錯,儘管他說的很多話令人一時分不清真假,不過大多還是能信的,朕以往常召他入宮奏對,每次奏對朕皆覺得獲益良多,雉奴不妨多與他來往,人生得一良師,實為大幸。」

    李治恭聲應是。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世事如棋,人生無常,雉奴還小,若有一位良師益友隨你一生,時時為你提點幫助,爾之一生將會少走很多彎路,李素是個很不錯的人,惜在有些孤高清傲,看得出他對你也喜愛得緊,雉奴,好好待這位朋友,不論以後你身陷怎樣的困境,有李素在,終歸不會讓你栽大跟頭。」

    李治應是,隨即抬頭好奇地道:「父皇為何突發此感慨?」

    李世民笑道:「有感而發罷了,不知不覺朕的雉奴已十六歲,是個大人了,稍停與朕共飲幾杯,共敘父子親倫。」

    李治笑著答應了,沉默片刻,又道:「父皇,兒臣今日覲見,是想來看看父皇,前些日御史馮渡上疏,諫留京所有成年皇子赴任地方……」

    李世民眼睛一眯:「哦,雉奴不想離開長安,對嗎?」

    李治笑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皇,兒臣確實不想離開父皇,更何況長安繁華,並州清苦,兒臣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那份苦,父皇下旨令所有成年皇子離京,原本兒臣心中是頗不願意的,甚至兒臣還打算長跪父皇膝前,求父皇收回成命……」

    李世民似乎聽出點別的意思來了,眼中帶了幾分笑意,道:「後來呢?吾兒想通了?」

    李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還是沒想通,滿腹怨氣跑到太平村,找子正兄傾訴,還想請他幫忙想想辦法,讓父皇把我留在長安,不過子正兄卻幫兒臣想通了……」

    李世民神情驚訝道:「他如何幫你想通的?」

    李治道:「子正兄說,孝者,無違也。為人子者,年幼力薄,無法為父皇分憂尤可恕,但不應讓父皇為難,給他多增煩惱。」

    抬頭看著李世民笑了笑,李治接著道:「父皇一直是疼愛兒臣的,兒臣知道,父皇坐擁四海,兒臣也不知該怎樣報答您的養育之恩,那麼,兒臣能做的,便是儘量不讓父皇為難,尤其是為了我而為難……」

    「大唐既有成年皇子戍職地方的律法,那麼,就應該按律法來辦,這件事裡沒有所謂的嫡子庶子,父皇理當一視同仁,父皇的威名方不會受損,天下臣民才會齊聲讚頌父皇的威德……」

    李治笑道:「兒臣想對父皇說的,就是這些。這幾日兒臣打理行裝,然後便離京赴任並州了,昨日兒臣拜訪了李績大將軍,對並州的風土人情和政事軍情都有了一點瞭解,兒臣到了並州後定當勵精圖治,愛民愛兵如子,不會墮了父皇的威名……」

    李治說著說著,臉上仍帶著笑,眼圈卻泛紅了:「父皇,兒臣不在您身邊,往後您也要保重龍體,莫以兒臣為念,……近來聽說父皇常煉丹服藥以求長生,丹藥終究有其害處,父皇能少吃便儘量少吃些吧……」

    李世民忽然忘情地猛然抱住李治,大哭道:「朕的雉奴果真長大了,朕很欣慰,你比那些兄長和弟弟們都懂事,朕……真的很欣慰!」

    「往後,朕不能再把雉奴當孩子看了。」

    太平村。

    李治面色愴然,坐在涇水河邊,手裡攥著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無意識地將石子朝水裡扔。

    李素沉默坐在旁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發呆。

    王直一臉苦笑站在二人身後,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難以忍受的沉默最後終於被李素打破。

    「殿下,到底什麼原因,讓你決定假戲真做了?」李素無奈地嘆息。

    李治面見李世民,主動表明自己願意出京赴任,這本是李素的安排。

    以退為進是李素的策略,是破局其中一環,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有了李治的主動表明心跡,接下來的所有佈局才能順利推進下去,最後,李泰或長孫無忌布下的死局才能徹底破去。

    可是李素沒想到,今日李治來太平村找他,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決定去並州。

    不是做戲,李治是真決定去並州當都督了。

    這個決定令李素非常吃驚,同時也有些惱怒。

    李素很少主動去掌控什麼,他總認為這個世界所有的人和物都應該是自由平等的,在這個階級等級森嚴的年代裡,李素無疑是一股清流,他不喜歡任何人掌控他,也不喜歡掌控任何人,堂堂正正為自己而活,誰有資格去掌控別人的人生?

    可是這次,李素出手主動掌控,只求能夠在絕境中逆轉求生,究其初衷,是為了救李治的命。

    然而李素沒想到,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李治卻忽然決定離開長安,真的赴任並州都督。

    所有的佈局被打亂,李素心中的怒火也越冒越高。

    生死存亡的關頭,卻將如此重要的事情當成了兒戲,李素和王直,李義府這些人為了他前後奔忙所為何來?

    「一番心血付諸東流我可以不在乎,但你至少該給我一個理由,殿下,這個要求不過分吧?」李素盯著李治的臉沉聲道。

    李治臉上閃過一絲羞愧:「子正兄,我辜負了你……」

    「別說廢話!直接說理由。理由能說服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你。」李素有些冒火了。

    李治垂頭,嘴唇囁嚅半晌,訥訥道:「我……昨日見了父皇,告訴他我願意去並州赴任,父皇很欣慰,他哭了。」

    「然後呢?」

    「然後我也哭了,因為父皇哭了。」

    李素皺了皺眉。

    話說得有點繞,但李素還是隱約明白了李治的意思。

    「所以,你愧疚了?」

    李治低聲道:「是,我愧疚了。這就是我的理由。」

    抬頭直視李素那張隱帶怒氣的臉,李治道:「昨日我才發現,父皇真的老了,他甚至都抱不動我了,他的鬢角已染霜華,他的眼角已有了很深的皺紋,他連酒量都只有當年的一小半了……」

    「自母后逝世,父皇親自將我撫育長大,從我有記憶開始,父皇便是極寵愛我的,從小到大,他沒有拒絕過我任何要求,他害怕看到我失望的樣子,所以他從未讓我失望過,我八歲那年冬天,我忽然很想吃西域胡商販賣的蜜瓜,這是個稀罕物,長安城裡很難找,可父皇還是下令禁衛大索全城,問遍長安城裡的所有胡商,為的就是買到我要的那種蜜瓜……」

    「很可惜,那是冬天,蜜瓜早已過季,我當年不懂事,纏著父皇大哭大鬧,父皇沒辦法,下令派出一支精騎,出玉門關遠赴西域,帶回我要的蜜瓜,這支精騎快馬加鞭,來回整整走了一年,才將我想要的蜜瓜帶回來……」

    「因為這件事,魏徵老大人連上三份奏疏,斥我父皇昏庸無道,動公器而逞私慾,甚至公然在朝堂上嚴厲參劾,令父皇在朝臣們面前下不了台,待到那支精騎帶著蜜瓜回到長安,一年已過去,我都已忘了這事,可父皇卻把我叫到身前,雙手捧著蜜瓜,邀功似的看著我,我笑了,父皇比我笑得更開心……」

    李治說著,眼淚不知不覺落下,淚眼朦朧地看著李素,哽咽道:「子正兄,父皇老了,他在我眼裡已不是那位威風凜凜的天可汗,他只是一位孤獨而可憐的老人,我……實在不忍為了爭儲而欺騙他。」

    李素聽完久久沉默。

    李治懦弱,優柔寡斷,這些李素都知道,之所以鐵了心輔佐他,是因為知道他有一顆仁義寬厚的心,將來他當皇帝,百姓的日子不會太差。

    這也算是李素為天下蒼生而略盡綿薄吧。

    可是當李治說出這個理由後,李素還能如何?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4 19:58
第八百二十一章 回心轉意

    百善孝為先。

    這句話李素向來是很贊同的。事實上李素自己也是孝子,當年那段艱苦辛酸的日子,父子二人相依為命咬著牙硬撐過來,李素更明白親情是何等的彌足珍貴。

    從小嬌生慣養的李治竟然也有如此孝心,說實話,李素心中其實是很欣慰的。

    看著李治泛紅的眼圈,李素原本生氣的神情不由漸漸鬆緩下來,臉色柔和了許多。

    「李治,你的孝心令我感動,你是個善良仁義的人,事實上這也是我願意輔佐你的最大原因,我一直覺得一個有孝心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而你恰恰就是這種人……」

    李治欣悅地看著他:「子正兄理解我了嗎?」

    李素笑了:「當然理解。」

    「那麼,我若離開長安去並州……」

    話沒說完,李素搖搖頭:「這個……恕我沒法理解,你冷靜下來想想,你去並州以後,你的命運將會如何?」

    李治想了想,遲疑道:「或許,爭儲之事上,魏王兄會佔了先機,不過,只是先機而已,父皇告訴我,我若去了並州,就算是給了朝臣和天下人一個交代,我只要在並州待上半年,做做樣子,學別的皇子那樣藉口稱病,父皇就會順勢將我召回長安,並且這輩子都不會把我調出長安了。」

    李素嘆道:「殿下可知,你離開長安的半年裡,將會發生多少咱們無法掌控的變故?你覺得這半年裡魏王會毫無動作?半年時間,運用得當的話,足夠博得你父皇的全心欣賞,你父皇心中儲君之位的天平將會徹底倒向魏王,基本沒你什麼事了……」

    「好,先不說這半年的變故,咱們做最樂觀的假設,假設這半年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事發生,魏王仍是魏王,聖眷不增亦不減,半年後,當你想回長安時,你覺得你真能想回就回?我敢肯定,魏王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你回長安,我現在都能馬上想出十種以上的辦法讓你不得不老老實實待在並州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更何況,你父皇東征在即,許多鋪墊準備早在一年前便已開始,可以肯定,接下來的半年到一年內,你父皇必定會發動東征之戰,王師大軍開拔遼東前,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朝堂和天下的穩定!是萬眾歸心,內無遺患,如此,前方的陛下和將士才能毫無顧慮,奮勇殺敵,穩定天下人心的舉措是什麼?」

    李素看著他,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沉聲道:「是太子監國!明白嗎?最遲一年之內,你父皇就會決定太子人選,因為他必須決定下來,大唐有了太子,他和天下臣民才能放心東征,而陛下在決定太子之時,你在哪裡?呵呵,你仍在鳥不生蛋的並州無聊得數鼻毛,與此同時,魏王在做什麼?他在上躥下跳,博你父皇歡心,你父皇本就對魏王極喜愛,作為另外一個嫡子的你,晉王殿下,卻不在他身邊,你父皇甚至都快忘了你長啥樣了,所以,你猜猜,當上太子的人選,誰的機會比較大?」

    李治睜大眼睛看著他,臉色有些抑鬱了,良久,不甘地垂下頭,嘆了口氣道:「也許……魏王兄的機會比較大吧……」

    李素冷笑:「你說得太客氣了,什麼叫比較大?根本就是完全碾壓你好不好?實話告訴,你,只要你動身離開長安,去並州當那個什麼都督,你便已完全失去了爭太子的資格……還有,你父皇內心最反感魏王與關隴門閥走得太近,對魏王來說,這並不是什麼無法調和的矛盾,一個合格的政治人物是絕對不會有永恆不變的政治立場的,因時因勢而變才是他們的本色,只要你父皇流露出中意魏王當太子的意思,魏王會毫不猶豫斬斷他和關隴門閥的關係,轉而投其所好,親近山東士族。」

    「到了那時,你父皇對魏王唯一不滿的地方消失無蹤,大唐太子便鐵定是他了,然後,便是咱們聊過很多次的老話題,魏王當上太子,將來繼承了帝位,你想想看,作為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對他皇位威脅最大的嫡子,魏王會怎樣待你?應該不會祝你萬壽無疆吧?」

    李治臉色發白,越來越難看,冷汗一顆顆從額頭上冒出。

    「所以,子正兄的意思是,這場戲我要從頭演到尾?」

    李素冷笑道:「看你自己如何取捨了,什麼叫做戲?你那些兄弟才是真的在你父皇面前做戲,而你,情願命都不要而去成全自己的這番孝心,誰在做戲?還有,將來魏王即位,你固然難逃一死,但你別忘了,你身後還有許多人在輔佐你,許敬宗,李義府,裴行儉,還包括我,我們自己和家眷兒女的性命,全隨著你陪葬,而這一切,只是因為你想表現一下孝心,我再問你一次,你果真決定好去並州了嗎?你一旦離開長安城,你的人生軌跡可以說完全改變了。」

    李治臉色蒼白,用力地攥緊了拳頭,瘦弱的肩膀微微發顫。

    李素心中一軟,嘆道:「晉王殿下,我其實並不想阻攔你的孝心,可是,我也不能拿自己父親和妻子的性命來成全你,爭儲之戰已經開始,我將自己和全家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你……莫讓我失望。」

    李治渾身一顫,抬頭看著李素那雙深沉的眼睛,良久,垂頭一嘆:「一切便依子正兄。」

    李治終於改了主意,李素卻並無任何欣喜,而是深深地看著他,道:「如今正是內外交困之時,說是生死攸關也不過分,晉王殿下,待你當上太子,大局鼎定之時,加倍孝順你的父皇便是,這一次,你要為自己掙命,保住了自己的命,才能活著孝順你父皇。」

    李治離開了太平村,走時臉色仍有些抑鬱,顯然在為自己接下來即將欺瞞父皇的行為而愧疚。

    李素默默看著他的背影,長嘆了口氣。

    王直一直站在他身後沒出聲,直到李治離開,他才忍不住道:「李素,你……真要輔佐這個晉王殿下?我左看右看,總覺得他不是當太子那塊料呀……說句不敬的話,這人有點慫,不像幹大事的人。」

    李素搖搖頭,道:「是不是那塊料,臉上是看不出來的,我只能說,你看錯他了。」

    王直不大服氣道:「我看錯他?那你說,這人哪個地方像是能當太子的人?」

    李素盯著漸行漸遠的李治的背影,緩緩道:「沒有天生就什麼都會的人,任何人都有一個從青澀到成熟的過程,這個過程或許很漫長,可是,一定能看到他成熟的那一天,當他肩上有了責任,就不會再青澀下去。」

    「晉王會成為一位偉大不遜於他父皇的帝王,威服四海,德被蒼生的帝王,前提是,他需要經歷一次又一次從青澀變為成熟的陣痛。」

    王直似懂非懂,李素的話雖然很淺白,可他卻覺得說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使勁撓了撓自己有些凌亂的頭髮,王直索性放棄,換了個話題道:「所以,既然晉王這邊沒問題了,還是按咱們原先商量好的謀劃行事?」

    李素點點頭:「好,但是,行事的人要選好,千萬要選那些知根知底的手下,萬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你應該清楚,你手下那股勢力早被陛下滲透得跟篩子似的了。」

    王直拍著胸大聲道:「放心,一切交給我,定選我身邊跟隨多年的心腹親信手下。」

    李素的模樣顯然並不放心,反而憂心忡忡嘆了口氣:「你胸脯拍得那麼響,我反而更不放心了……」

    轉頭看著王直,李素嚴肅道:「行事時你的手下只當綠葉陪襯,真正唱主角的,我另有人選。」

    王直眨眼:「誰呀?」

    「曾經被你揍得很慘的那個人。」

    作為大唐都城長安黑惡勢力第一號帶頭大哥,被王直揍過的人不少,其中被揍得最慘的一個,自然是鄭小樓了。

    遇到王直也算是命運多舛,明明一身高深莫測的功夫,偏偏被王直這個不會功夫打架毫無章法的粗魯漢子放倒,還莫名其妙成了李素的頭號護院。

    有時候李素都忍不住懷疑,鄭小樓這傢伙到底有沒有真功夫,怎麼可能就被王直輕易放倒?難道以前被鄭小樓放倒的人全是他臨時請的托兒?演完給兩文錢順便領個屬於死跑龍套的盒飯?

    李家前院,李素笑得很燦爛,一臉羨慕地看著鄭小樓搬著家裡最沉的石磨舉高,放下。一身黝黑髮亮的腱子肉佈滿了汗珠,一塊塊虯結的肌肉隨著石磨的上下而顫動著。

    「小樓兄愈發強壯了哈,渾身都是肌肉,一看就是不容易被欺負的樣子……」

    鄭小樓仍舉著石磨,扭過頭冷冷看了他一眼,理都懶得理他。

    李素一滯,這傢伙怎麼還是這副令人忍不住想抽死他的臭脾氣?

    無奈,今日李素有求於人,不得不忍氣吞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5 20:20
第八百二十二章 詭譎莫名

    鄭小樓的性子一直都是冷冷淡淡,一副誰都欠他八百貫錢的嘴臉,這模樣若掛在李家大門口,誰敢不帶禮物空手登門?

    有時候連李素都有點疑惑自己何鄭小樓的關係,名義上呢,自然是主僕,事實上鄭小樓在真正的危急關頭也沒讓他失望過。當初李承乾謀劃那夜,鄭小樓幾乎豁出了性命,死保李家上下家眷,離戰死只差一絲距離,硬生生撐到李素領兵來援。

    李素很多次都想用肉麻的方式向他表達謝意,然而鄭小樓那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臉上活生生刻著「別來搭訕,神煩」,李素只好把滿肚子的肉麻埋在心裡。

    很奇怪的主僕關係,李素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犯賤因子,明明該端著主人的架子,頤指氣使的吆喝吩咐,在他面前卻情不自禁的矮了一頭,覺得跟他說話哪怕稍微高聲一點都是對全人類犯下了滔天之罪。

    比如今日,現在。

    「小樓兄好厲害,渾身都是肌肉,真正的腳踢北海蛟龍,拳打南山猛虎,本公爺掐指一算,呵呵,再過三年零六天,你便可以武證道,飛昇仙界,當然,飛昇之前還得渡一次雷劫,放心,頂多就是一陣九雷轟頂,你只要沒幹搶乞丐錢,非禮八十歲老奶奶的惡事,雷劫對你來說輕鬆渡之……」

    鄭小樓眼神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你在誇我?」

    李素正色道:「當然在誇你,而且誇得如此用力,你聽不出來嗎?」

    「恕我淺薄,真沒聽出來。」鄭小樓看都懶得看他了。

    「好吧,我原諒你的淺薄了。」

    李素上前,拍了拍鄭小樓練力氣用的大石磨,嘖嘖讚道:「這東西,怕有兩百斤吧?」

    鄭小樓仍沒理他。

    「小樓兄,你這樣就不對了,聊天嘛,當然是兩個人的事,我說一句,你接一句,比如你先跟我打招呼'你吃了嗎',我再回答'沒吃呀,你請我嗎',然後你再回答'滾'……你看,正確的聊天方式就是這樣,你問一句,我答一句,答完的同時我再拋出一個問題,你再回答,如此反覆,聊天才能愉快的進行下去,'互動'懂嗎?互動!」

    鄭小樓沉默片刻,終於捨得開金口了:「我請你跟我聊天了嗎?」

    李素:「…………」

    這種人,真的不應該有朋友,不利於他日後渡雷劫。

    「別說廢話了,有什麼事需要我做?」鄭小樓冷冷地道。

    李素眨眨眼:「沒事,就是純粹關心一下下屬的生活,給單身狗送溫暖。」

    鄭小樓斜瞥了他一眼,道:「每次你在我面前沒話找話強行聊天時,我就知道有事要我去做了,如果你的廢話超過三句,這件事一定風險不小,今日你至少說了十句廢話,看來這次是九死一生。」

    李素尷尬地揉了揉臉,乾笑道:「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有。」鄭小樓很不給面子地道:「快說正事,我不喜歡說太多廢話。」

    李素恢復了正經的模樣,道:「確實有事需要你去做。」

    鄭小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靜靜等待下文。

    「兩件事,第一,幫我殺一個人,第二,呃……幫我殺另一個人。」

    鄭小樓冷冷道:「我不介意殺人,但我不殺無辜,我需要理由。」

    「第一個人確實該死,因為他真的非禮了一位八十歲的老奶奶,簡直道德淪喪,禽獸不如!」

    見鄭小樓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李素尷尬了一下,只好說了實話。

    「好吧,殺他是因為朝堂之爭,他也只是個棋子,握在別人手裡的棋子,那個與我下棋的人是我的敵人,至少在東宮太子人選沒有確定以前,他是我的敵人。」

    鄭小樓想了想,道:「你輔佐晉王,晉王最大的對手是魏王,所以,我要殺的是魏王手中的那顆棋子?」

    李素吃驚地看著他,眼裡充滿了驚愕。

    「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只是話說得比較少,但我不瞎不聾,該看到該聽到的事,絕不會漏掉半句。」鄭小樓一臉冷酷地道。

    李素嘴角抽了抽。

    這個年代的人怎麼忽然都變得那麼聰明了?從李泰到長孫無忌,就連最裝酷耍帥的鄭小樓都忽然開始閃現智慧的光芒,這是硬生生給自己加戲呀……

    「沒錯,大致就是你說的那樣……」李素苦笑:「本來不想把身邊的朋友牽扯進朝堂爭鬥中去,可是我如今已一腳陷了進去,全家老小的性命也都隨著我陷進去了,所以在這次爭鬥中,我不能犯任何一絲錯誤,我自己的命賭得起,但父親和妻子的命,我不敢賭。」

    鄭小樓沉默片刻,道:「你為何要牽扯進朝堂爭鬥中?而且還是最凶險的儲君之爭,我還是比較欣賞曾經那個只喜歡躺在院子中仰頭看天發呆的你,你現在的樣子……俗了。」

    李素苦笑道:「真該謝謝你的欣賞,還請你繼續對我欣賞下去,世事如棋,我們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控著,無論自己願不願意,那隻手總會安排一些奇妙的事,將你拖進一個你並不喜歡卻無法掙脫的漩渦裡,於是,認命的人隨波逐流,不認命的人仍在奮力掙脫……」

    鄭小樓眯起了眼:「你如今還在奮力掙脫嗎?」

    李素笑道:「是的,我還在掙脫,很累了,但還沒有放棄。所以我要積蓄自己的力量,所以我要往上攀爬,爬到一個很高的高度時,或許,我便已掙脫了那隻手。」

    鄭小樓又沉默了,擰著眉似乎在認真消化李素的話,然後搖了搖頭,道:「不是很懂,但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抬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隨意往地上一甩,鄭小樓道:「那個人,我幫你殺,什麼時候動手?」

    李素沒有回答,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為什麼這麼痛快就答應了?為什麼你一直都在幫我?難道你上輩子欠了我很多錢?難道你從來沒想過,其實你也是我手中的一顆棋子?」

    鄭小樓白了他一眼:「我不願意做的事,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勉強我,包括你在內。之所以一直幫你,是因為你和別的大唐權貴不一樣,有種說不出的特別,我很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最後會給這大唐江山帶來怎樣的變化……」

    李素揉了揉鼻子,有點不好意思了:「我還以為你沒地方可去,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冤大頭,所以打定主意在他家蹭吃蹭喝一輩子呢……」

    鄭小樓臉迅速黑了:「你這種人,不應該有朋友!」

    李素眨眼,這傢伙哪裡冒出來的勇氣好意思說這句話?你才是最不應該有朋友的人好伐。

    三日後,王直終於從長安城帶來了消息。

    涇水河邊,李素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蜀王?蜀王李愔?你確定馮渡曾拜在他的門下?」

    王直點頭,一臉篤定:「非常確定,查了三天,馮渡的祖宗十八代都被翻了個底朝天,這才查到當年馮渡給蜀王遞過行卷,入朝當上禮部主事也是蜀王所薦,馮渡從禮部主事到監察御史,這幾年裡沒有再拜入任何權貴門下。」

    李素臉色數變。

    這事就複雜了,莫名其妙把蜀王牽扯進來,據說這位蜀王是有名的紈褲子弟,在長安城裡經常鬧市縱馬,青樓爭風吃醋,遊獵時肆意踩踏農田,這傢伙簡直就是個典型的敗類形象,而且是有權有勢沒人敢管的敗類形象,從懂事起便一直以反派人物的形象橫行於世,為烘托主角的偉光正而兢兢業業扮演著反面配角的角色。

    這樣一個人,說他偷情被捉姦沒人不信,這個與他的形象無比契合,但若說他居然默默在朝中培植黨羽,暗中指使別人在朝堂裡搞風搞雨,這個……真沒法信。

    整日忙著青樓買醉摟姑娘,忙著帶領狐朋狗友出城遊獵,日子過得這麼充實兼愉快,居然還忙裡偷閒發展朝堂勢力,這必須得有人民的老黃牛的覺悟才能忙得過來啊。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搞錯了?他難道不是魏王的人嗎?或者長孫無忌……」李素仍一臉的不敢置信。

    王直嘆氣道:「蜀王在長安城裡的名聲我早就聽說過,剛得到這個消息時我也不敢相信,特意又查了一天才確定沒錯,按說這傢伙整日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城府全寫在臉上,怎麼也不可能發展什麼朝堂勢力,這根本不是他能幹出的事。可事實卻無可辯駁,馮渡確實是投在蜀王門下……」

    王直表情無奈地攤著手,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李素皺起了眉頭,這事太詭異了,如果是事實的話,那麼,之前他的所有猜測全部要被推翻了。

    除了魏王李泰和晉王李治,以及背地裡不知道有沒有搞風搞雨的長孫無忌以外,現在連那個紈褲子弟蜀王也橫插一腳進來,諸王儲君之爭,可越來越熱鬧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20:39
第八百二十三章 突起變故

    人生在世,重要的是找準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滿腹經綸的文化人別試著去當一個市儈油滑的商人老闆,一筆買賣就能被騙得傾家蕩產。一肚子草包的人最好別戴著眼鏡冒充知識分子,一張嘴說話便暴露自己原來是個草包的秘密。

    同樣的,一個只知酒色財氣的紈褲王爺最好也別玩政治,學那些大人物爭權奪利,甚至覬覦皇位。

    合適的性格,要做合適的事,不要相信什麼「有志者事竟成」之類的鬼話,首先要問問自己,審視自己,每天起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大聲問自己一句:「我真的能幹這個嗎?」

    一天接一天的問,問到第十天,如果你的回答還是說「是」,那麼……你可能被「有志者事竟成」這句鬼話徹底洗腦了。

    材料不對,怎麼折騰都是白忙一場。

    在李素的認知裡,蜀王絕不是那種適合爭權奪利的人,除非爭權的方式是靠拳頭。

    所以當聽到馮渡居然拜在蜀王門下時,李素心中彷彿有一萬頭***奔騰而過。

    「蜀王那傢伙是個典型的混賬啊,他怎麼可能有這等心機城府暗中培植朝堂勢力?再說,他只是庶子,東宮太子傳給誰也不可能傳給他,這傢伙居然敢指使馮渡跳出來搞事……他吃錯藥了吧?」

    王直怪異地看了李素一眼,嘴唇囁嚅了幾下,努力忍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吐槽。

    不過李素眼尖,準確捕捉住了王直那一瞥而過的目光裡的含義。

    含義很清楚,你這樣的混賬都能隔三岔五搞出事,蜀王那樣的混賬憑什麼就不能搞事?你這是歧視同類啊。

    「再用這種目光看我,我用泡了鹽水的鞭子抽你。」李素惱羞成怒地嚴正警告。

    王直呵呵一笑,撓撓頭沒說話。

    李素擰眉沉吟,良久,忽然一道靈光閃過腦海。

    「蜀王是哪位妃子所出?」李素忽然問道。

    王直撓頭:「呃……」

    李素提出問題根本沒指望王直能回答,他自己已給出了答案。

    「楊妃所出,他上面還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兄長,知道是誰嗎?」

    王直繼續撓頭:「呃……」

    李素又立馬給了自己一個答案:「是吳王李恪!」

    「呃……」王直繼續撓頭。

    感覺聊天不會愉快了,自問自答有意思嗎?

    李素沒注意到王直的心情,繼續自問自答:「蜀王與吳王是親兄弟關係,那麼馮渡上疏一事該如何理解呢?」

    「必然與吳王脫不了干係!蜀王不大可能幹的事,吳王確很有可能幹得出來,因為蜀王沒有野心,但吳王有!」

    「那麼,問題來了,馮渡與蜀王的關係,有心人一查便知,而蜀王與吳王的關係,更是天下皆知,如此一來,馮渡與吳王的關係,其實根本瞞不住多少人,吳王這人並不蠢,他會做出這種蠢事嗎?爭儲啊,多麼凶險的事,他會如此眉腦子嗎?」

    王直已習慣了李素的自問自答,也不插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所以,當種種證據指向吳王時,吳王反倒沒有嫌疑了,這個套下得好,一環套一環,用馮渡將晉王趕出長安,再用馮渡與蜀王的關係,將吳王牽扯進來,讓陛下對吳王生疑,甚至生厭,陛下喜愛的皇子有幾個?僅僅只有魏王,晉王和吳王三人而已,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用他當棋子竟然扳倒了兩個深受聖寵的皇子,最後唯有魏王一人獨得恩寵,嘖嘖,好算計!」

    李素忍不住嘖嘖讚嘆,不知是哪隻老狐狸出的陰招,反正以魏王李泰的道行,肯定想不出這麼老辣的主意,那麼,便只剩下長孫無忌了。

    不愧是跟著李世民打江山的從龍功臣,果然老奸巨猾,整件事謀劃得滴水不漏,就算李世民留了心,查出馮渡與吳王並無關係,就算此事繼續往下深挖,也挖不到長孫無忌和魏王頭上,當然,到了那個時候,馮渡這顆棋子已變成了棄子,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

    從上那份諫皇子出京赴任的奏疏開始,馮渡的命運便已注定。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李素長長嘆息。

    王直一臉問號看著他。

    李素朝他笑笑,笑容裡忽然殺機迸現:「現在我更確定了,要破此死局,馮渡這個人必須死!」

    王直終於覺得自己可以開口了:「照你的說法,馮渡應該是被魏王或長孫無忌收買了,他們巴不得馮渡死,這樣一來就死無對證了,你殺了馮渡,豈不是幫了魏王和長孫無忌?」

    李素笑道:「雖說早死晚死都得死,馮渡這個人可以說死定了,但是,什麼時候死,什麼場合死,這裡面的分別可就大了,若馮渡死得突然,令魏王和長孫無忌猝不及防,那麼,長孫無忌這條驅虎吞狼之計最終便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王直又一臉迷茫了,好生氣,為什麼他說的話自己總是聽不懂?

    又過了三日。

    長安城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

    監察御史馮渡被刺殺於長安城永樂坊的一條小巷內。

    馮渡死了,死狀並不難看,雍州刺史府的仵作驗過傷後,向刺史呈上了驗屍文書,馮渡的致命傷只有一處,就在胸口心臟處,凶手顯然是個殺人的行家,僅用了一劍便結果了馮渡的性命,非常的乾脆利落。

    馮渡死亡的時間是在傍晚,城門坊門即將關閉之時,當時街上的百姓行人大多已回了家,馮渡就是在匆匆趕回家的途中遇害的。

    當朝御史被刺殺,性質很嚴重,大唐向來廣開言路,加上皇帝開明,胸襟廣闊,從來不因言治罪,所以大唐的言官們活得很滋潤,俗話說「路不平,有人踩」,而大唐的言官們豈止是踩路,簡直見人就踩,踩得不亦樂乎,而李世民為了維護自己心胸開闊的光輝形象,言官們話說得再難聽都只能捏著鼻子忍了,從大唐立國到如今,近三十年了,還沒有一個言官因言獲罪過。

    如今倒好,一個言官竟不明不白被人在暗巷裡刺殺了,這是什麼?這是令人髮指的白色恐怖!

    雍州刺史嚇壞了,這事他不敢瞞,會要命的,於是急忙將所有的案件文書上奏李世民。

    消息傳出,朝堂裡的言官們頓時炸了鍋,一個個堆起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嘴臉,瘋了似的向李世民上疏,要求嚴查凶手,誅其九族。

    李世民也氣壞了。

    雖然只是一樁人命案,可性質太惡劣了!一個言官稀里糊塗死了,而且還恰好是在剛上疏請求驅皇子出京的奏疏後,莫名其妙的死在巷子裡。

    朝臣們都知道,原本李世民是不樂意自己的兒子們離京的,所以才會對皇子們裝病賴在長安的舉動睜隻眼閉隻眼,馮渡上的那份奏疏事實上已令李世民很不爽了,卻只能迫於輿情不得不答應,尤其是輿情逼得他連自己最疼愛的嫡子晉王李治也要派遣出去,可以想像,李世民該多恨馮渡這個傢伙。

    誰知在這個時候馮渡卻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李世民干的呢。

    李世民冤死了,是的,他確實不喜歡馮渡這個人,內心深處也有過乾脆弄死馮渡的陰暗想法。

    可是,想弄死馮渡只是個構思啊!

    李世民敢對著祖宗牌位和老子遺像發誓,馮渡的死絕不是他幹的!

    怎麼辦?當然是嚴查!

    李世民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同時也必須要查出誰在動手,敢殺言官,膽子實在不小。

    於是,雍州刺史戰戰兢兢開始查案。

    首先當然要查馮渡生前與誰結過仇怨,這一查下去,撈出了一群大魚。

    自從馮渡上了那道奏疏後,最恨馮渡的自然是這些死賴在長安不肯走的成年皇子們,他們中有的人甚至糾集人馬,指著馮渡的家門破口大罵,更有甚者,索性點燃了火把扔進馮渡家的院子裡,差點把馮渡家整個燒了。

    認真算起來,幾乎所有的成年皇子都有嫌疑。

    雍州刺史想哭,想家,想媽媽。

    這活兒是人幹的嗎?

    那些皇子一個比一個囂張,三句話不投機便拂袖而去,雍州刺史不敢得罪任何一位皇子,人家要拂袖而去,他只好老老實實看皇子們拂袖,聲都不敢吱。

    最後雍州刺史快被逼瘋了,他一個小小的刺史,哪有資格查皇子?於是只好再次報上李世民。

    這件事估計把李世民噁心得夠嗆,於是向皇子們下了一道措辭非常嚴厲的旨意,任何皇子必須無條件配合雍州刺史查案,誰敢阻攔或為難,必將嚴懲。

    世上所有男人的剋星基本上都是他爹。

    李世民的旨意剛下,這下輪到皇子們著急了,尤其是那些指著馮家大門罵過街的,和朝馮家院子裡扔過火把的皇子們,頓時收起了囂張的氣焰,老老實實指天發誓證明自己的清白,總之就是那句話,不可否認我確實想弄死馮渡,但是,那只是一個構思,倫家乖寶寶來的……

    調查和自辯搞得轟轟烈烈,說來雍州刺史倒也不是廢物,兩三天的排查後,終於被他找到一條有價值的線索。

    馮渡被刺殺的當時,晉王李治的車鑾恰好從馮渡遇害的那條按巷邊經過,車鑾經過的時間和馮渡遇害的時間幾乎發生在同時。

    雍州刺史的眼睛亮了。

    這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點吧?

    尤其是,晉王李治這次不得不出京赴任並州都督,皆因馮渡一道奏疏而起,可以說完全有殺他的動機。

    於是,莫名其妙的,晉王李治成了謀害御史馮渡的最大嫌疑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0 21:23
第八百二十四章 身陷嫌疑

    一顆被滅口的棄子,死後莫名其妙成了長安城的風雲人物。三省六部和宮闈王府全部被驚動了,大概九泉之下的馮渡也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有這種待遇。

    毫無疑問,真正的殺人凶手是李素。

    馮渡必須死,他若不死,攪不渾長安城這潭水,只有把水攪渾了,李治才能自保,亂花迷眼,飛沙走石,才能在亂中存生。

    雖說必須死,但什麼時候死,怎樣死,死後牽扯到什麼人,都要講究火候的。死得太早了,未免有欲蓋彌彰之嫌,惹人疑竇引火燒身,死得太晚了,等到李泰和長孫無忌對馮渡動手,便意味著一切主動權已抓在他們手裡,那時無論馮渡的結局如何,李治終免不了去並州的命運。

    李素選擇了一個穩妥且合適的時機,於是鄭小樓奉命出手,將馮渡一劍擊殺。

    長安城朝堂炸了鍋。

    貞觀一朝的治安大致是非常良好的,當然,史書上說貞觀某年判死刑的只有幾十人未免有些誇張,有鼓吹聖君仁德之治的嫌疑,畢竟聖君治下如果出現太多死刑犯未免有些打臉,各州府瞞報少報之下,死刑犯的數量自然大大減少。李世民龍顏一悅,愈發覺得自己果然是個聖君,滿朝君臣你好我也好。

    不過貞觀一朝確實是歷史上少見的治安良好的朝代,說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也不算過分,這個年代山匪水賊之類的職業沒有生存空間,全國一年的重大刑事案件並不多,尤其是殺官的案件就更少了。

    作為監察御史的馮渡被人殺在暗巷內,而且是在大唐都城,天子腳下被殺,朝中君臣委實震怒不已。

    而好死不死的,馮渡被殺的當時,恰好李治的車鑾經過案發地點,更要命的是,馮渡前幾日上疏要求成年皇子出京赴任,作為皇嫡子的李治恰好也在出京的皇子之列。

    時間吻合,動機有了,這口黑鍋莫名其妙被扣在李治的頭上。

    一時間朝野竟皆色變,議論紛紛。

    眾所周知,李世民的十幾個皇子沒一個爭氣的,而且大多數的德行品性都不算太好,老爹沒給他們帶個好頭,能指望兒子好到哪裡去?從皇長子李承乾開始,便是有名的昏庸殘暴,沉迷酒色,往後面數那十幾個都好不到哪裡去,除了魏王李泰和晉王李治。

    魏王博學,晉王純樸,尤其是晉王李治,從貞觀九年長孫皇后去世後,李世民便將他和晉陽公主親自帶在身邊撫育,朝臣們可以說是看著這兄妹二人慢慢長大的,對李治的品行大致都瞭解。

    在朝臣的眼裡,李治確實是個非常不錯的孩子,聰明,孝順,溫和,當然,也有一些小毛病,比如太懦弱,比如愛玩鬧不愛讀書,宮學裡隔三岔五便曠課不見人等等,如果不拿儲君的嚴格標準來要求李治的話,這些小毛病不過是白玉微瑕,可容可恕,朝臣眼裡的李治,仍舊是那個天真純樸的好孩子,大家是打心眼裡喜愛他。

    然而,這次李治卻被捲進了人命官司,而且是性質非常嚴重的刺殺大臣,嫌疑非常重大。

    朝臣們傻眼了。

    雖說有「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吧,但凡事總該有個端倪呀,平日裡老實純樸的孩子,毫無徵兆的去指使人刺殺朝中御史,這表裡不一未免太可怕,也太不合邏輯了。

    大多數朝臣知道消息後,內心是不願相信的,皆說是晉王被搆陷。

    李世民也是滿腹不信,李治是被他親自撫育長大的,可以說,所有的皇子裡,李世民最瞭解的還是李治,因為父子相處的時間最久,正因為瞭解,李世民不可能相信李治會殺人,在他的印象裡,李治這個兒子太老實,一副誰都欺負一下,受了欺負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而且秉性品行都不錯,這麼乖巧聽話的孩子會殺人,如果被證實的話,李世民的三觀會崩塌的。

    君臣都不信,剛開始只把李治的嫌疑當作一個笑話。可是兩天以後,李世民和朝臣們漸漸笑不出來了。

    首先是雍州刺史上奏,經過雍州刺史府差役嚴查,馮渡被殺那段時間,由於時近黃昏,城門坊門即將關閉,案發現場周圍並無任何人經過,沒人冒著犯夜的危險在外面閒逛,除了李治的車鑾。

    也就是說,李治是目前能追查到的唯一的嫌疑人。

    其次,太極宮負責打掃宮院的宦官在景陽宮外面的龍首渠裡撿到了一柄折斷的殘劍。殘劍只剩上半段,劍刃上面血跡赫然。劍刃的寬口長度與馮渡胸前致命傷口吻合一致。

    景陽宮,是李治長居的宮殿。

    一個間接證據,一個直接證據,兩樣擺在君臣面前。

    李世民的臉色終於有些不對了。

    在他心裡,終於有了一絲搖擺不定的懷疑。

    原本以為李治是他最瞭解的孩子,可是當證據擺在面前,李世民反思再反思,不停問自己,這個老實懦弱的孩子……自己果真瞭解他麼?瞭解他的自信來源於哪裡?

    曾經,他也以為自己瞭解李承乾,可是最後的結果呢?

    曾經,李淵也認為瞭解他這個秦王,最後的結果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家父子尤甚。

    案頭前擺著雍州刺史的奏疏,李世民闔眼,無意識地輕扣桌案,陷入沉思。

    良久,李世民忽然睜眼,揚聲道:「來人,宣召常涂。」

    常涂很快出現,他像李世民的影子,永遠在他左右附近徜徉徘徊。

    李世民盯著他,目光很冷,語氣更冷。

    「馮渡之死查了這幾日,可有眉目?」

    常涂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語氣卻毫無情緒起伏。

    「老奴無能,尚無眉目。」

    李世民皺起了眉,指了指面前雍州刺史的奏疏,道:「雍州刺史查出雉奴有嫌疑,爾以為如何?」

    常涂垂頭:「有實據,也有嫌疑,老奴不敢妄言。」

    「你也認為雉奴有嫌疑?」

    常涂仍垂著頭:「在沒有查出眉目前,老奴不敢妄言,只能說不能排除晉王殿下的嫌疑。」

    李世民臉上漸漸浮上怒色:「查了這幾日,你就給朕這麼幾句廢話?朕要你何用!」

    「老奴知罪。」

    「凶手究竟是什麼人,竟如此難查?」

    常涂道:「老奴看過馮渡的屍首,凶手是個殺人的行家,身負不俗武功,一劍斃命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如登天,尤其是,一劍刺進馮渡的胸口後,還能讓馮渡無法發出慘叫求救聲,難度就更大了,可以說,那一劍刺出後,凶手便順勢轉動劍柄,瞬間絞斷了馮渡體內的生機,此人……是殺人的高手。」

    李世民再次緩緩闔上眼,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這個從小被他親自撫育長大的兒子,李世民在他身上傾注了太多的關愛和心血,凡有所求,必傾力滿足,從未讓他失望過。李治這些年表現出來的性格那麼懦弱老實,卻常懷仁義悲憫之心,儘管李世民對他的懦弱性子不大滿意,可總的來說,還是頗為自豪的。

    十幾個兒子,長歪的不少,唯一一個拿得出手的,如今卻成了殺官的重大嫌疑人,從內心來說,李治殺個把官員他並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治的心性。

    朝夕相處的兒子,如果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那麼,李世民這個父親未免也太失敗了,而李治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難道……他真有嫌疑?」李世民喃喃自語,表情愈發陰沉。

    嘴上咬死了牙不相信,可是,心中的那絲懷疑終於還是像一根鋼針,扎破了信任的堅壁,悄然瘋長,擴散。

    「傳……雉奴來見朕。」李世民無力地下令。

    …………

    …………

    太平村,涇河邊。

    夏日的蟬鳴聲在力竭聲嘶地喧囂著,拼盡全力讓這個沉悶的夏日下午變得有聲有色。

    李素戴著斗笠,坐在河邊一棵大樹的樹蔭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瞌睡。

    面前放著一條漁竿,長線沉入水裡,魚兒早就偷吃了釣鉤上的餌,佔了大便宜似的跑光了,水裡只剩一個光禿禿的小釣鉤。

    李素卻不在乎,他原本也沒打算有什麼收穫。

    只是今日有客人來,而客人和他要聊的話題太機密,不適合在家說。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李素的睡意。

    李素懶洋洋地抬眼,瞥過一眼後便伸展出雙臂,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懷裡掏出潔白如雪的方巾擦了把額頭上滲出的汗,喃喃嘆道:「這該死的天氣,為何不來一場大雨?話說……家裡是不是該弄個大點的泳池?」

    馬蹄聲漸近,李治穿著灰色便服,身手利落地下馬,快步朝他走來。

    「子正兄救我!」還沒走到跟前,李治一臉惶急地大叫。

    李素沒讓他失望,李治話剛落音,李素立馬不假思索道:「救你沒問題,一千貫。」

    李治一愣:「你知道我出事了?」

    「當然知道……」李素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馮渡是我讓人殺的,把嫌疑和證據指向你也是我刻意安排的,也就是說,你這幾日遇到的這些倒霉事,全部出自我的手,說說,該咋謝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7-6-4 23:57
第八百二十五章 置之死地

    李素的耿直令李治呆怔許久,接著淚流滿面。

    真的……沒見過這麼耿直的人,大家組隊刷怪,這是要活活把隊友坑死的節奏,更讓李治受不了的是,李素這傢伙居然還坑得一臉理直氣壯。

    你是李泰派到我身邊來臥底的吧?

    「子正兄……你想玩死我嗎?」李治真的哭了。

    李素一臉愕然:「殿下何出此言?我在幫你破局啊……」

    李治更愕然:「你殺馮渡,還故意把嫌疑指向我,令我身陷泥潭不可自拔,你管這個叫『幫我』?」

    李素點頭:「沒錯,我確實在幫你。」

    李治無語望天。

    二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久久的沉默。

    不知多久以後,李素有點捺不住了,眨眼看著他:「你為什麼不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捂著耳朵淚流滿面的『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李治翻了個白眼,忽然笑了,笑容裡透著無比的豁然。

    「儘管你做的這些讓我很不可理解,但我選擇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會害我。原本我心裡確實很生氣的,不過我若連解釋的理由都不聽便走,那麼我便不配當你的朋友,也不配你辛苦輔佐。」

    李素也笑了。

    信任,源於「朋友」二字,先是朋友,然後才是君臣,李治沒讓他失望,當然,他也不會讓李治失望。

    「在解釋理由之前,我要強調一句,……我幫你解決的這個大麻煩,最少值一萬貫,回頭待你安然度過此劫,記得把錢送我府上,恕不賒欠。」李素一本正經地道。

    李治露出苦笑:「子正兄,你對錢財真是……」

    李素正色道:「錢財是好東西,君子愛財有何不對?正所謂『唸唸不忘,必有迴響』,每次聽到銅錢串在一起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你難道不覺得內心十分愉悅嗎?」

    李治喉頭蠕動了一下,默默幹了這碗毒雞湯……

    「好了,說正事,首先,知道我為什麼要殺馮渡嗎?」

    李治搖頭,一臉理所當然的無知。

    「馮渡上疏,要求成年皇子全部離京赴任地方,這道奏疏看似正義凜然,實則暗藏禍心,它並非為國為君,而是意有所指,成年皇子滯留在京不願赴任,早在貞觀初年開始便有之,這些年來留在長安的皇子們只要稍微安分一點,不干出什麼欺凌霸行的惡事,陛下和朝臣們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包括當年以正直敢言聞名的魏徵老大人,也並未對此事過多上諫,殿下有沒有想過,為何到了貞觀十八年,這個小小的監察御史馮渡偏偏就有膽子敢冒大不韙,請求陛下逐離皇子?」

    李治皺眉:「魏徵逝後,朝中清流無首,這個馮渡難不成欲借此事樹立聲望,博取清名,成為朝堂上第二個魏徵?」

    李素冷笑:「所謂清流,不過將心裡的男盜女娼藏得比較深,外面蒙上一層名叫『道德』的外衣而已,再說,馮渡就算要立名,也斷然不會拿皇子們開刀,但凡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清楚,此舉有百害而無一利,得罪朝臣尤可,大不了陣營對立,你來我往互鬥,得罪皇子,尤其是這麼多成年皇子,裡面還包括你這位嫡皇子,待下一任帝王登基,無論登基的是誰,這位馮渡都會被拿來開刀祭旗,以安眾兄弟之心,馮渡並不傻,這個後果他不可能想不到,之所以還敢上這道奏疏,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李治目光一凝:「指使?誰?」

    李素悠悠道:「我查過馮渡此人,你知道他入朝為官前向誰家投過行卷嗎?」

    「誰?」

    「蜀王府。」

    李治驚訝地瞪大了眼:「蜀王?他……竟也有意東宮之位?」

    李素冷笑:「借他倆膽子,蜀王是什麼貨色,難道你不知道?胸無大志,只喜遊獵漁色,非嫡非長,朝中毫無人脈,東宮之位輪到誰都不可能輪到他,馮渡當年只求進身之階,將行卷投到蜀王府上,但是,並不意味著他便一定是蜀王府的人,只要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蜀王這種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爭到東宮之位的……」

    李治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很明顯,他被排除在「稍有腦子的人」之外。

    「那麼,馮渡所奉之主另有其人?」李治磕巴半天,終於問出一個稍有腦子的問題。

    李素淡淡道:「疑團打成了死結,不妨換個角度去想,眼睛不能總盯在馮渡一個人身上,你往蜀王身上想想,雖說蜀王是個典型的紈褲皇子,可他上面還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呀……」

    李治恍然,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失聲驚道:「我知道了!原來是吳王!馮渡當年向蜀王投行卷只是個幌子,他真正投的是吳王兄!是吳王指使馮渡上疏,將所有成年皇子驅出長安……」

    李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這傢伙若非投了個好胎,換在民間百姓家,也就只配跌跌撞撞活一輩子了。

    李治收到李素鄙夷的目光,恍然的神情不由一滯,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尷尬地道:「莫非……治剛才說錯話了?」

    李素沉默良久,嘆道:「殿下,凡事不可太早下結論,任何事情的結論,下得越早越錯,子曰『三思而行』,就是為了告訴你,凡事只看表象便衝口而出下的結論,錯誤率往往非常高……」

    李治被訓得沒脾氣,只好老老實實認錯。

    「治錯了,日後定當三思而行。」

    李素想了想,道:「你年紀還小,犯錯難免,不過你是皇子之尊,而且在我眼裡,你將是大唐未來的儲君,老這麼犯錯再認錯也不是個事兒,會損你威望的,不如這樣吧,咱們以後相處採用懲罰制,怎樣?」

    「何謂懲罰制?」

    李素眼裡閃爍著灼熱的光芒:「犯一次錯,不管是說錯了話還是做錯了事,一次罰一千貫,當然,作為你身邊的謀士和輔臣,罰金自應交給我,一次又一次的罰下去,每犯一次錯便雙手把錢奉上,然後得一次教訓,等罰到你傾家蕩產時,你大概可以被稱為『聖人』了,用那些銅臭阿堵物換你一生謹言慎行,實在是划算得緊,殿下覺得我的提議如何?」

    李治瞠目結舌,半晌,嘆了口氣,幽幽道:「子正兄坑人撈錢的功力又精進了,實在是可喜可賀……在你心裡我究竟有多傻,覺得我會答應如此荒謬的提議?」

    被拆穿了險惡用心的李素卻毫無尷尬,只是失望地嘆了口氣,喃喃道:「居然沒上當,現在的錢真是越來越難騙了,世道艱難,人心不古,上哪兒去找個更蠢的……」

    李治臉冒黑線:「…………」

    「罰錢制這事兒你回去再考慮考慮,興許哪天腦子抽風給我個驚喜呢……」李素仍不死心地叮囑了一句,然後道:「接著說正事,馮渡可能是吳王的人,也可能不是,但你說是吳王指使他上疏,未免太沒腦子了,連你這種智商都能想到……算了,為了讓你心平氣和考慮考慮罰錢制的事,我用辭就稍微客氣點……所以,晉王殿下能想到的事,別人不可能想不到,包括陛下在內,你想想,馮渡和蜀王的關係,蜀王和吳王的關係,吳王會蠢到何種地步才會指使馮渡上疏,露出如此大的把柄讓君臣們抓住?」

    李治再次恍然:「指使馮渡者另有其人!」

    李素讚賞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次恍然大悟的表情沒用錯地方,甚善。真相往往隱藏在表象之下,所以,看似吳王的嫌疑最大,實際上他反而沒有嫌疑,判斷誰的嫌疑最大,不妨直接略過事情的過程,只看最後的結果,殿下試想,如果所有成年皇子全部離京,留在長安的皇子排除那些未成年的,那麼,還剩下何人?」

    李治渾身一震,失聲道:「莫非是魏王兄?我記得魏王兄因身子不好,不堪遠行,而且勤學博聞,父皇甚喜,特旨允他不之官,他是所有成年皇子裡唯一的特例……」

    李素讚許地一笑,道:「皇子們都離京了,只剩下他一個成年皇子,而且還是嫡子,是眾望所歸的太子繼任者,再加上你們這些皇子全都離京,所有的競爭對手被他趕出了長安,只剩下他一個人每日在你父皇面前扮孝子獻慇勤,名分有了,聲望有了,孝心也有了,朝夕相處日夜侍奉之下,你父皇有什麼理由不把太子的位置給他?」

    李治神情震驚,喃喃道:「他……倒是好算計!」

    李素嘆了口氣:「傻孩子,你又錯了,魏王確實聰明,可是這種朝爭伐異的學問,可是書本裡學不到的,以他的年紀閱歷,還想不出如此妙計,魏王的背後……還有人。」

    李治這次終於聰明了,赫然抬頭看著他:「你是說……舅父大人?」

    李素微微闔眼,嘆道:「你與魏王皆是長孫皇后所出嫡子,你舅父棄你而取魏王,說到底,還是關隴門閥與山東士族之爭,這些事,等到你當上太子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李治一臉懵懂地點頭,隨即臉色一變,面現怒色道:「說了半天還有一事沒說呢,子正兄為何故意將殺馮渡的嫌疑指向我,陷我於不義?」

    李素哦了一聲,淡淡道:「這個純屬意外,誰叫你要死不死的正好路過呢,這個鍋你不背誰背……」

    李治:「…………」

    「好吧,說實話,我確實是故意的,包括算準你的車鑾經過案發地點再動手,都出自我的安排。一來,我要攪亂長安城這潭水,攪得越渾越好,我們方可亂中求生,打魏王和長孫無忌一個措手不及,然後漸失方寸,二來嘛,……置之死地而後生懂不懂?」李素含笑看了他一眼:「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真相就是真相,既然你沒做過,那麼就是沒做過,無論往你身上潑多少髒水,終有含冤昭雪的那一天,所以我主動把殺馮渡的嫌疑指向你,就是想看看什麼人會迫不及待跳出來痛打落水狗……」

    李治臉頰抽搐了幾下,訥訥道:「……子正兄,你能換個好聽點的說法嗎?」

    「……嗯,落井下石,這口黑鍋目前算是暫時背在你身上了,君臣,門閥,士族和百姓們的眼睛都在盯著你,但黑鍋並不是真相,更何況還有我在背後為你謀劃,為你保駕護航,待到水落石出還你清白的那一天,你今日所蒙的冤屈,將有十倍收穫報還給你,這筆買賣不虧。」

    李治眨眨眼:「你布了一個大局?」

    「不算大,小小算計了一下朝堂君臣的人心罷了……」李素嘆了口氣:「人心難測,也難算,朝局如棋,誰都是在默默算計,你身邊缺少人才,我只能盡力護你周全,落入劣勢時,不能一味防守,有時候索性橫下心衝出一條血路,天道四九遁其一,絕境亦如是,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絕境,老天終歸會給世人留一條活路,或許你能抓住那僅存的一線生機。」

    李治感動地看著他,深深道:「勞子正兄殫精竭慮為我籌謀,治之罪也,多謝你。」

    李素笑道:「我只是費點心神而已,這次你身臨絕境也不是完全沒好處,我敢肯定,你會收穫很多,除了人生閱歷和經驗外,還有更實際的東西……」

    「還有什麼好處?」

    「待到沉冤得雪那一天,你會收穫父皇和朝臣的愧疚,更深的寵愛,給世人留下榮辱不驚的成熟印象,以及不必離開長安,甚至……」李素停頓片刻,緩緩道:「甚至……離太子之位更近一步,你父皇心中的天平會漸漸朝你傾斜,你,將不再是朝臣眼中那個小孩子,而是一位真正能與魏王平等爭儲的強勁對手,這個收穫你說大不大?」

    李治呆住了,強烈的喜悅令心臟狂跳起來,訥訥道:「我……離太子之位更近了?」

    李素含笑看著他:「不錯,更近了,寶寶心裡苦,但寶寶不說,一聲不吭忍辱負重的孩子,更容易博得世人的憐惜和補償,這,也是人心,明白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6-8 00:04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天下共之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句話其實不完全正確,真正說來,那種眼噙淚花一臉委屈露出叫花子似的可憐巴巴眼神的孩子更令人心疼。

    李素想要達到的就是這個效果,尤其是李治身上的弱受氣質還能給這種效果加分。

    受了委屈後賣萌賣慘,往往比打滾撒潑求抱抱更有效,更何況這個案子其實並不深,裡面的內情總有明眼人穿過迷霧看個透徹,李素認為李世民也只是一時被眼前的亂局迷了眼,過不了多久心裡也會明白的,到了那時,李世民對李泰或許會有幾分失望,對李治更多幾分憐惜,此消彼長,太子之位的天平也將稍有傾斜,李治可算是塞翁失馬。

    至於長孫無忌,李素並不擔心。

    老狐狸之所以能活成老狐狸,首先是小心謹慎,有充足的把握才會出手,出手不中當如刺客般銷聲匿跡一遁千里,當長孫無忌察覺到事已不可控時,李素相信他不會選擇再出手,老謀深算之輩通常不會犯險,否則這種人活不成老狐狸,充其量是只死狐狸。

    「也就是說,我現在什麼都不必做,也不用急著辯解冤屈,只裝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就可以了嗎?」李治猶豫地看著李素。

    李素點頭笑道:「不錯,如今是風口浪尖之時,馮渡命案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你,這個時候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妥,難免有欲蓋彌彰之嫌,反而露了馬腳,不如什麼都不做,照常吃飯睡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你表現得越淡定,將來冤情昭雪之後加分越多。」

    李治用力點頭:「嗯,治記住了,就照子正兄說的辦。」

    「來,露一個受盡委屈同時努力裝作很堅強的表情給我看看」

    李治嫩臉使勁一擰巴。

    李素露出嫌棄的模樣:「過火了!你那叫『如喪考妣』,表情不要太用力,來,調整情緒,再來一次」

    李治嘴角往下一癟。

    李素繼續嫌棄:「太輕了,我要的是『委屈』,不是『幽怨』,你在你父皇面前露出這種眼神,確定你父皇不會抽你?眼神懂嗎?眼神要泫然欲泣,要有那種『打碎門牙往肚裡吞』的屈辱和悲憤,還有表情,臉部表情要有層次感,要有多層次的表情變化,讓人看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是個倒霉孩子」

    李治:「」

    「受了委屈的孩子,咳,來,咱們再試試。」

    李治無奈地再次堆出一個表情。

    李素終於讚許道:「不錯,有那麼點忍辱負重的意思了,在你父皇面前保持這個表情,還有臉抽抽個啥?你中風了?」

    傻孩子被李素調教了很久,終於勉強讓李素滿意了,李治揉了揉有些僵化的臉頰,心裡卻打起了鼓。

    怎麼覺得有點不靠譜呀?

    「子正兄,我要做的就這個?在父皇面前擺出這個表情就好?」李治有些忐忑地問道。

    李素道:「大致便是這些了,不出意外的話,今日你父皇可能便要召你入宮問話,到時候你就這個模樣,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必須要辦,事關你父皇心中太子之位的天平是否傾斜」

    李治精神一振,道:「請子正兄吩咐。」

    李素目注他,一字一字緩緩道:「你要想辦法,讓你父皇盡快決定馬上操辦你的大婚」

    李治吃了一驚:「大婚?眼下這個時節大婚?我我還背著命案嫌疑呢。」

    「那是別人認為你背著嫌疑,剛才不是說過嗎?你要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懂嗎?該吃吃,該喝喝,到了發情期,該發情就發情,馮渡這個人你根本沒聽說過,根本不認識,他的死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

    李治瞠目結舌,半晌後,訥訥道:「可是,為何非要在這個時候大婚?」

    李素嘆了口氣,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道:「你知道你未來的妻子是誰嗎?」

    「知道,太原王氏。」

    「你知道你未來的老丈人是誰嗎?」

    「太原王氏的家主。」

    「太原王氏是什麼?」

    李治終於悟出味來了,眼中閃過一道喜色:「太原王氏,是山東士族之一,是父皇登基後為了削弱關隴門閥而刻意扶植的新興家族,這門親事原本也是父皇親自給我定下的」

    李素含笑注視著他,道:「不錯,你首先需要在你父皇面前表現你的政治傾向,你的傾向必須與你父皇是一致的,所以,山東士族便是你的傾向,這是你與魏王相比最大的優勢,你必須要把這個優勢更大的發揮出來,表現出來,讓你父皇清清楚楚看到,其次,如今你身陷冤案,百口莫辯,正是危困之時,如果這個時候再提起你和太原王氏的親事,那麼,太原王氏甚至整個山東士族都不會袖手旁觀,因為你是陛下的嫡子,是太原王氏的未來女婿,也等於是山東士族的女婿,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在長安孤立無援的,而你,合理合法便給自己平添了一股極大的勢力,殿下,儲君之爭愈發激烈,你不能再單打獨鬥了,你需要援軍,需要盟友。」

    李治一臉喜意地點頭,他漸漸咂摸出味道了,李素作為他身邊最信任的謀士輔臣,為了幫他爭得儲君之位而在佈一個大局,這個局悄無聲息,卻攪動著朝堂和天下的風雲。

    任八方風雲肆虐,唯我巋然如山。

    李治感激地看著李素那張平靜而年輕的臉,心中生出一股傾其天下而酬知己的衝動。

    「子正兄,治若真有位登至尊的那一日,必封你為王,天下共之!」李治動情地道。

    李素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往後一彈,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殿下,這句話以後千萬莫再說了!」

    「為何?」李治被倒頭淋了一盆涼水。

    「自古以來,每一個被帝王說過『天下共之』這句話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的,聽的次數越多,死得越慘,記住,千萬別說了,以後你當了皇帝,只需國庫共之就好」

    **********************************************************************

    做人最重要的是認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塊什麼材料,然後儘量讓自己才盡其用,懷才得遇,不要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念頭。

    所謂「天下共之」,絕不是什麼好話,十六歲的李治說這句話時或許確實是真心誠意的,可是當他真正當上皇帝后,如果李素還天真的以為這句話能兌現,他的腦袋一定被門夾得不輕,那個時候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基本上,被帝王許諾過這句話的人,差不多都死得很乾淨了,家人親戚朋友都死絕,對李素來說,這句話相當於惡毒的詛咒,誰聽誰倒霉。

    用腳趾頭想都應該知道,帝王怎麼可能跟別人共享天下?前世李素只是想與別人共享一下動作片種子,別人還一臉把老婆送出去般不甘不願呢。

    李素甚至暗暗覺得,等到李治登基稱帝那一天,他是不是應該主動辭官告老,當然,告老之前最好求個尚方寶劍什麼的,這樣自己子孫萬代也風光,同時也打消了帝王的疑慮和忌憚。

    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來便靜靜等待馮渡命案在朝堂中發酵。這個急不來,李治該蒙受的冤屈一天都不能少,當然,反正是別人背鍋,李素並不介意多等些日子。

    等到李治心滿意足回長安,準備接受李世民的召見,偌大的李家又安靜下來了。

    送走李治後,李素百無聊賴在自家院子裡四處晃蕩,晃得有點累了便打算回後院打個盹兒,睡醒後再去自家庫房裡數錢玩,多麼美好的生活,給個神仙都不換。

    一步一踱慢悠悠地走進後院的小拱門,一名丫鬟迎上來。

    李素朝東廂房揚了揚下巴,隨口問道:「夫人在房裡嗎?」

    丫鬟臉色有些複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垂頭恭敬地道:「夫人在。」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見丫鬟臉色不對,李素不由皺了皺眉:「你這是啥表情?發生了什麼事?」

    丫鬟嚇得頭也不敢抬,語聲發顫道:「奴婢沒,沒」

    「好好說話,別一副即將被我糟蹋的樣子,說,出啥事了?」李素不耐煩地道。

    丫鬟愈發害怕,抖抖索索地道:「夫人夫人在房裡哭呢。」

    「為啥哭?你們惹她生氣了?」李素語氣有些陰沉了。

    「奴婢萬死也不敢,是因為,因為夫人今日去舅老爺家拜望,好像,好像出醜了。」

    「出啥丑?都是自家人,就算出醜有啥關係?」

    丫鬟訥訥不言,李素見她一副即將滅頂之災的害怕模樣,漸漸也失去了耐心,揮了揮手讓她退下,自己跑去房裡問許明珠去了。

    房裡燃著香,淡淡的檀香味,聞起來很舒服。

    許明珠一身端莊的華裝仍未換下,獨自一人趴在床榻上哭得正歡,瘦弱的小肩膀一縮一縮的,惹人心疼。

    李素上前,輕輕揉捏著她的肩,道:「夫人為何哭泣?莫非舅父家有人欺負你了?儘管告訴我,為夫我領著部曲將舅父家全拆了,讓他們領教一下長安城著名的混賬絕非浪得虛名夫人不管在舅父家丟了臉還是闖了禍,為夫都可一肩擔之。」

    許明珠沒理他,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試探著道:「夫人該不會把舅父的孫子扔井裡去了吧?」

    腦海裡閃過李績的孫子李敬業的模樣,如果許明珠真把李敬業扔井裡,絕對屬於清理門戶功德無量,那傢伙長著一張造反的臉,早死早超生,免得害了全家,連累了李素。

    許明珠扭身飛撲到李素懷裡,放聲哭道:「夫君,妾身該死,今日給夫君丟臉了,妾身不想活了,嗚嗚嗚」

    李素嚇了一跳,看來今日許明珠在李績家丟的臉不小,丟到輕生尋死的地步了。

    「夫人好好說,舅父是自家人,就算丟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失了禮沒關係,明日我登門賠禮便是。」

    躲在李素懷裡的許明珠似乎有了安全感,這才一邊抽噎一邊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與李績家是自家親戚,平日李素犯懶,又不願攀李績的高枝,所以走動得少,倒是許明珠頗為講究禮數,隔三岔五便拎點小禮物代李素登門拜訪,與李績家的女眷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夫人路線走得又快又穩。

    今日許明珠去李績家也是如此,登門之後照例與李家女眷們在後院聚會閒話,晌午便順勢留下在李家用膳。

    恰逢今日散朝較早,李績也回了府,甥媳是自家晚輩,沒那麼多禮節和講究,於是一家人在後院簡單用膳,李家的家宴向來比較簡單清淡,不過李績是武將,用膳自然少不了大魚大肉,許明珠陪著小心,一邊用膳一邊聽李績嘮叨,無非是罵李素缺了禮數,總往程家牛家跑動,自己這個舅父反而跟外人一般,害得程老匹夫常在他面前得瑟,簡直是個小白眼狼云云。

    許明珠含笑一邊聽一邊唯唯受教,事不是什麼大事,無非是李績有點犯酸吃醋罷了,所以說起來如同玩笑話一般半真半假,許明珠一直忍著笑,終於等到李績嘮叨累了,大口吃肉喝酒時,許明珠才端莊守禮地舉筷挾菜入嘴。

    誰知只吃了一小口菜便壞了事,許明珠當時臉色一變,腹中泛起一股無可抑制的酸意,接著無法控制地衝口噴出,毫無半點留給她反應忍耐的時間,於是乎,李家後院的家宴上,許明珠當著李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面,生生表演了一出人體活噴泉,胃裡黃的綠的吐滿了一地,全家人目瞪口呆,連李績也驚呆了。

    許明珠出了如此大醜,正是羞憤得恨不能以頭撞牆當場自盡,李績這時卻放下了筷子,悠悠地加上一記神補刀。

    「甥媳啊,老夫知道你家夫君是個好嘴的貨,家裡的飲食當稱長安一絕,可是老夫家的飯菜也不至於難吃到這般地步吧?」

    腦袋埋在李素的懷裡,許明珠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道出事情的始末後,李素也驚呆了,半晌沒出聲。

    「夫君,妾身給咱家丟大臉了,妾身沒法活了!」許明珠羞憤欲絕地大哭道。

    李素的臉頰使勁抽搐了幾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話來安慰,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安慰話,當然,這句話對許明珠來說,又是一記神補刀。

    「夫人啊,舅父家的飯菜果真那麼難吃麼?」

    許明珠赫然抬頭看著他,見李素一臉探究真理的認真表情,許明珠呆怔半晌,又猛地撲進他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妾身真的不想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1 09:14
第八百二十七章 李家大喜

    這一記補刀補得又准又狠,許明珠羞憤萬分,真有了尋死的念頭。

    埋在李素的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素手忙腳亂安慰半天也不見好,許明珠總覺得自己給李家丟了臉,除了剖腹自盡別無選擇。

    在李素看來,這只不過是一件很小的插曲,充其量就是有點小尷尬,可對許明珠來說,幾乎等於犯了死罪一般不可饒恕。

    太講究禮數的時代就是這樣,聖賢以禮樂教化天下,這個「禮」字便給千年的國人設下了一道不可踰越的牢籠,說話有說話的禮,治國有治國的禮,吃飯睡覺都有著必須遵守的禮,哪怕是一千多年後的現代,很多家庭照樣有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對許明珠來說,當著舅父全家人的面吐得稀里嘩啦,用一種噁心的方式破壞了一家人的飯食,這就是極度的失禮,必須以死謝罪。

    李素環臂抱著許明珠,一邊笑著安慰一邊暗自尋思。

    近些日子許明珠已出現好幾次毫無徵兆的嘔吐了,前幾次李素以為吃壞了肚子,只囑咐好好養息,並沒有多想,可是這次因為嘔吐而出了這麼大的醜,李素不得不重視起來。

    當然,李素的情商還是很高的,不像那些傻白甜一樣專往吃壞肚子的方向下判斷,思來想去,李素的心臟不由猛地一縮,然後心跳莫名開始加速,赫然扭頭盯著許明珠的臉和肚子上下打量。

    許明珠哭聲一頓,被李素的目光盯得全身發毛,不自在地忸怩了一陣,訥訥道:「夫君您在看什麼?」

    李素強抑住內心即將噴薄而出的狂喜,努力壓低了聲音道:「夫人最近食慾如何?還有,呃,月事來了麼?」

    許明珠被臊得滿臉羞紅,輕捶了他一下,嗔道:「婦人家的事,夫君問這個做甚?」

    「別忙著羞澀,先告訴我,快!」李素語氣有些急了。

    許明珠見李素面色凝重,也被感染了情緒,不由緊張起來,左右環視一圈,這才湊到李素耳邊羞聲道:「妾身最近吃不下東西,就連上次夫君花了心思親自給妾身做的清蒸魚,妾身也只吃了兩口就沒動了,辜負了夫君的心意,至於月事,不知為何,從上個月起就沒」

    話音突然頓住,許明珠總算想到了什麼,目光短暫地呆滯了片刻後,明眸漸漸變得閃閃發亮,迅速和李素對視了一眼,發現彼此眼裡皆是一片抑制不住的狂喜。

    「夫君,夫君的意思,難道妾身妾身」許明珠語聲發顫,眼中飛快蓄滿了淚水。

    李素點點頭,神情依然鎮定。

    「夫人先莫聲張,萬一咱們猜錯了,傳出去反而鬧了笑話,先確定下來。」

    「嗯,聽夫君的。」許明珠重重點頭,淚水隨之滑落腮邊。

    李素咬了咬嘴唇,輕輕拍了她幾下,將她小心扶到床榻上半躺好,然後轉身出了門,邊走邊大聲道:「薛叔,薛叔!五叔!人呢?」

    薛管家胖胖的身子出現在後院小拱門外。

    「薛叔,去告訴五叔,準備幾個人手,府裡準備馬車進長安城宗聖宮,將孫老神仙請來」

    薛管家一頭霧水,不知為何無端端的突然請孫思邈這位神醫,但見李素神情凝重且焦急,想來必是大事,也不敢多問,行了一禮便匆匆往外走。

    走了兩步,薛管家忽然停住,不知想起什麼,轉身道:「公爺,老漢上月聽府裡人說,孫老神仙離京雲遊去了,至今未歸,若公爺想尋老神仙瞧病,恐怕」

    李素頓時有些失望,撓了撓頭,接著道:「哦,那就派人拿我的名帖,去太醫署請太醫令劉神威來一趟,跟他說我府上有急事,馬上去!」

    劉神威是孫思邈的大弟子,醫術頗得幾分真傳,李素覺得由他把脈更放心些。

    薛管家不敢怠慢,急匆匆掉頭離開。

    李素回身,走到許明珠榻前,眼裡帶著喜悅的笑意,柔聲道:「我已派人去請孫老神仙的弟子,過幾個時辰便來,夫人好生躺著。」

    許明珠神情緊張,既欣喜於即將降臨的好消息,又忐忑於所料不中,白落一場空歡喜。

    「夫君,若把過脈後並沒有」

    李素笑道:「沒有就沒有,咱們還年輕,繼續努力便是。」

    許明珠緊張之色稍緩,點了點頭。

    三個時辰後,天已近黃昏時,府裡的馬車載著劉神威,匆匆從長安城趕了回來。

    李素與劉神威算是老相識,當初治天花時便認識了,這些年走動也不少,二人見面沒有過多客套,草草行了一禮,劉神威便道:「貴府何人身子有恙?」

    李素看了一眼旁邊的薛管家,覺得事情沒確定以前還是不要太張揚,於是含糊道:「勞動劉神醫走一遭,實在過意不去,我家夫人這幾日有點不舒服」

    劉神威很實在,點點頭道:「後院我不方便去,不如請你家夫人出來前庭,我先把把脈。」

    薛管家急忙張羅丫鬟將許明珠扶到前堂。

    許明珠面色潮紅,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興奮,端莊地朝劉神威行過禮後,劉神威便直入主題,先問症狀,聽到許明珠說起最近食慾不振,嗜睡噁心等症狀後,劉神威似有所覺,扭頭朝李素笑了笑。

    這一笑,笑得李素頭皮直髮麻,心中的狂喜愈發強烈了。

    劉神威淨了手,取出腕枕,請許明珠將手腕放在枕上,然後伸出三指,輕輕搭在許明珠的脈搏上。

    李素和薛管家在一旁屏聲靜氣,等待劉神威把脈診病,李素腦子裡亂成一團麻,生怕劉神威診斷出的結果與自己猜測的不一樣,許明珠更是不堪,嫁入李家多年,誥命都封到三品了,至今卻一無所出,她所承受的壓力比長安城所有的權貴夫人更大,如大山般的壓力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又不方便對李素傾訴,今日總算有了徵兆,是好是歹全看劉神威接下來的診斷結果了。

    只有薛管家一頭霧水,看看李素,又看看許明珠,老老實實站在身後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劉神威終於收回了手,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李素和許明珠的心跳徒然加快,一臉緊張忐忑地看著他。

    劉神威哈哈大笑兩聲,道:「恭喜李公爺,尊夫人有喜了,喜脈由下官把出,實在榮幸之至。」

    腦中轟的一聲炸響,李素整個人頓時矇住了。

    許明珠忽然掩面,肩頭一陣聳動,忽然嘶聲大喊了一聲:「夫君」

    薛管家圓睜兩眼,傻愣愣的重複了一句:「有,有喜了?」

    呆怔半晌,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然後扭頭便往外跑,矮矮胖胖的身子此刻竟是身輕如燕健步如飛,一邊跑一邊大聲道:「大喜!大喜!夫人有喜了!老爺呢?快把老爺請回來,咱縣公府的大喜事,哈哈!」

    直到薛管家跑出門,李素這才回過神,看著劉神威:「劉神醫確定嗎?您要不要再確認一下?」

    劉神威哈哈笑道:「簡單的喜脈我若還把不出,師尊他老人家非得把我剁了拿去煉丹,放心吧,尊夫人有喜絕對無誤,恭喜李公爺了。」

    李素渾身發顫,再也顧不得失儀,當著劉神威的面一把將許明珠摟進懷裡,力道很重。

    「夫人聽到了嗎?咱家要添丁了,哈哈!」

    「我李素終於有後了,我不孤單了!」

    **************************************************************

    大喜!

    李家上下炸了鍋,孫思邈嫡傳大弟子親自診出的喜脈權威性很高,全府上下如同過節般陷入歡樂的海洋。

    正在田邊查看麥穗的李道正被下人請回,一路踉蹌著回了府,聽到劉神威肯定的回答後,李道正呆怔許久,然後喜極而泣。

    「老天開眼,李家終於有後,今日死也瞑目了。」

    本打算低調處理,不過李素低估了自己在長安朝堂的份量,如此重大的消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的。

    英國公府最先得到消息,然後,幾大車的禮品由李績的夫人,李素的舅母親自送上門來,緊接著便是程家,牛家的女眷紛紛帶著禮品登門,李家後院從未有過的喧鬧,歡聲笑語傳出前院老遠。

    第二天,長孫無忌,房玄齡等重臣的禮也送到了,李治更是親自登門賀喜,意外的是,連李世民都遣宦官送來一塊隨身的玉珮。

    李道正高興得老淚縱橫,第二日便帶著李素,部曲們拎著各種祭品香燭,在李素的娘墳前,父子二人飲酒傾訴,時哭時笑,直到傍晚才離開。

    夜晚關上房門,夫妻二人列數著各家送來的長長的禮單,李素高興得眉眼不見。

    「夫人啊,咱家發財了」李素興奮地盯著禮單,數了一遍又一遍。

    許明珠沒好氣地瞪了財迷夫君一眼,隨即垂下頭,溫柔地注視著自己仍舊平坦的小腹,纖手不覺輕輕撫了上去。

    李素沉浸在發財的喜悅裡不可自拔,興奮地道:「夫人肚裡的孩子不一定有大出息,但我敢肯定,將來必然是個招財的,娘胎裡便給咱家帶來這麼多好處,出生我給他取個大名,就叫旺財,嗯,李旺財」

    「夫君越說越不像話了!」許明珠急了,平日溫柔賢惠的她,面對兒子大名的原則問題,第一次跟李素急了眼:「夫君若真取這麼難聽的名字,妾身,妾身投井死給你看!」

    孕婦最大,李素不敢刺激她,急忙道:「夫人莫動氣,小心肚裡的孩子」

    許明珠驚覺,於是深呼吸,努力平復激動的情緒。

    李素小心翼翼道:「旺財這個名字不喜歡,『招財』怎樣?或者『來財』?」

    許明珠呼吸又急促了,急忙氣沉丹田,默念清心咒,努力抑制暴怒的情緒。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2 23:52
第八百二十八章 夫妻夜話

  許明珠有喜後,李素的心思重點全放在她身上了。
  天大地大,兒女最大,哪怕李治如今深陷危機,李素此刻也不得不分出了大半的注意力,眼睛只盯在許明珠的肚子上。
  未來那個不知男女的骨肉,成了李素最大的牽掛,李素很感動,即為人父的喜悅久久不曾淡去,對他來說,孩子的意義不僅僅是骨肉血脈,而有更深的含義,從此,他在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終於有了血脈親人,像無根逐流的浮萍,終於在漂泊中悄然長出了根莖,深深紮根在水底的泥裡。
  許明珠成了李家重點監護對象,從李道正到下面的部曲丫鬟雜役,照顧她似乎成了所有人義無反顧的神聖使命。
  薛管家大早去了西市,買了幾個靈巧懂事的丫鬟回來,又雇了幾個心細有力的婆子,不僅如此,薛管家還雇了兩位專門接生的穩婆,大大小小一群婦人就這樣住進了李家後院,日夜圍著許明珠打轉,小心翼翼如捧國寶。
  許明珠的父母得到消息後也馬上來到李家,老倆口以往登門都是臊眉耷目,一副心虛的樣子,女兒嫁入李家好幾年了,肚子卻全無動靜,不得不令老倆口擔心不已,生怕李家退貨打差評,而這一次登門,卻是揚眉吐氣,意氣風發。老丈人許敬山滿面紅光,說話底氣十足,就連面對李素時,他也有膽氣捋鬚微笑,頭一次端起了長輩的架子。
  總之,因為許明珠的肚子,李家的氣氛不知不覺變了。
  不僅是李素,李家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多麼重要,而且這個孩子出世後,他的身份是多麼重要,如果是女兒,便是李家的嫡長女,可謂萬千寵愛於一身,如果是兒子,更是李素的嫡長子,將來繼承爵位和家業的唯一人選,李家能否在李素之後仍舊延續風光,代代輝煌,可以說全部重任繫於這個嫡長子一身。
  許明珠成了比國寶更重要的存在,有了身孕的她,徹底成為封建社會萬惡腐朽的地主階級典型代表,從吃飯穿衣到出行遛彎,身後呼啦啦一大群人跟著,李家部曲以方老五為首,每個人亦步亦趨跟著許明珠,手按刀柄如臨大敵,一臉戒備地左右環視。
  …………
  「差不多夠了啊,皇帝出巡都沒你這麼威風,就差打出儀仗了……」李素有點受不了了,決定跟許明珠聊聊人生。
  許明珠垂頭微笑,輕撫肚皮,這是她最近做得最多的動作。
  李素嘆了口氣:「後面跟幾個部曲和伺候的丫鬟婆子我不反對,夫人安全第一嘛,不過,只是飯後消食遛彎,門外散步一小圈的小事,方五叔連斥候探馬都遣出去了,還有幾個殺才在前面殺氣騰騰給你開路,這個……是不是太誇張了點?你知不知道現在村裡的鄉親見了你就跟見了鬼似的,遠遠見你們走過來,呼啦一下全躲家裡去了,可謂是『萬徑人蹤滅』,夫人啊,咱家都快成太平村的黑惡勢力團夥了……」
  許明珠白了他一眼,嗔道:「哪有夫君說的那麼難聽,只不過是五叔和手下的部曲們忠心而已,夫君便容妾身再張狂幾日吧,您是不知道,妾身嫁入李家這些年,肚子一直不見動靜,村裡的閒話可聽了不少,如今妾身終於揚眉吐氣,也好教妾身多顯擺幾日……」
  李素皺眉:「各家過各家的日子,誰敢說你閒話?」
  「當面自然是不敢說的,架不住背後嚼舌根子呀,夫君這幾年爵位越封越高,可眼見妾身沒給你生下一男半女,若最後仍無所出,咱家的爵位可就要被朝廷收回去了,村裡的鄉親也是為咱家著急,不過這些年妾身心裡著實窩了把火,老天開眼,總算守得雲開見月了……」
  李素揉了揉臉,苦笑道:「我還真不希望將來兒子繼承什麼爵位,當個富家翁平平安安過一輩子挺好的,繼承了爵位是非多,榮華富貴固可享,翻船的危險也大,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在我閉眼蹬腿前把爵位捐給慈善機構……」
  許明珠瞪了他一眼,道:「夫君又說胡話,爵位是陛下所賜,怎能棄如敝履?若被言官聽到必參你一本,無端惹禍上身。」
  李素笑道:「夫妻關上門,大逆不道的話隨便說,夫人怕什麼。」
  許明珠垂頭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笑容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母性光輝。
  「但願……能為夫君生個兒子,」許明珠說著,臉上忽然露出堅定之色,道:「一定是個兒子,嗯!」
  李素笑道:「生男生女無所謂,真的,夫人不要有壓力,就算生個女兒也是我的掌上明珠,咱們還年輕,大不了以後多生幾個,總會有兒子的。」
  許明珠看了他一眼,發現李素的表情很正經,不似玩笑話,許明珠心中那一絲壓力頓時悄然消失,臉上的笑容愈發幸福。
  「夫君的爵位,還有咱家偌大的家業,將來都要留給他的,夫君放心,妾身一定給你生個兒子,否則,妾身無顏見李家列祖……」
  「行了行了,我是那麼迂腐的人嗎?你又不是生育工具,生男生女也不是咱們能決定的,一切交給天意,若我命中注定無子也不要緊,爵位和家業什麼的,不要放在心上,生孩子的目的是生命的延續,男女沒有什麼不同……」李素拍著她的肩,笑道:「安心養胎,心思不要太重,現在你的任務是多吃多睡,適當輕度的運動,其他的不要操心。」
  許明珠點點頭,隨即不知想起什麼,臉蛋兒忽然一紅,垂頭低聲道:「妾身這些日子怕是……無法侍奉夫君了,夫君若有,若有……襄王之意,不妨多往公主的道觀走動走動,公主殿下一人獨居道觀,想必也寂寞得緊,夫君多陪陪她……至不濟,夫君也可效長安權貴,著薛叔去東市買些女樂工和歌舞伎回來,夫君寂寥獨飲之時,也好給夫君助助酒興……」
  李素一愣,半天才回過味來,明白了話裡的意義,不由哭笑不得。
  這……就算轉移執政權了?
  「夫人不必以我為念,我……還有一雙靈巧的雙手……」李素黯然嘆道。
  許明珠噗嗤一笑,愈發羞不可抑,連脖子都一片通紅了,橫了李素一眼,掩嘴輕笑道:「……國色天香的公主殿下為夫君獨守空閨多年,聽公主殿下私下裡跟妾身說,她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呢,夫君維護妾身的這番心思,妾身真不知該償還幾輩子了……」
  李素苦笑道:「你們的關係有那麼親密麼?她連這個都告訴你?」
  許明珠笑道:「妾身和公主如今已是無話不談,夫君忙於國事,平日裡都是妾身登門與她作伴,公主是個隨和善良的女子,妾身也不是壞人,一來二去的,自然交情越來越深了,聽公主說,夫君和她在一起時,手腳總不太規矩,夫妻之事該做的差不多都做過了,差只差最後一步,自妾身嫁入李家到如今,這些年夫君和她一直未曾走出這最後一步……」
  李素悠悠嘆了口氣。
  東陽沒說錯,自許明珠進門,他和她雖然仍如當初一般經常相見,二人同住在一個村子裡,相見也方便,單獨幽會的機會也多,只不過,他和東陽始終未曾跨出最後一步。
  李素是男人,衝動時難免不顧一切,但東陽卻堅決不允,在最後一步的事上,她很有原則,哪怕是心愛的男人在她面前欲.火焚身,她也只會紅著臉用別的法子幫他解決,但絕不會答應行夫妻之實。
  原因很簡單,許明珠是李家正室,而東陽是公主。
  正室未孕,而公主若先懷上了,後果很可怕。
  消息一傳出去,首先李世民就絕對不會放過李素,也不會容許天家爆出如此醜聞,必然會令李素休妻娶東陽,以李素剛烈的性子必然不從,以硬碰硬之下,說是家破人亡的下場也不過分。
  這些年一直沒答應與李素行夫妻之實,全因東陽對李素的一片維護之心。
  同是身處高位,那麼,夫妻之間的事情,就不止於夫妻之間了,裡面摻了太多政治方面的投鼠忌器。
  李素眨眼:「夫人的意思,我如今與公主行夫妻之事便無所顧忌了?」
  許明珠輕撫著平坦的小腹,恬然笑道:「朝堂的事,妾身原本是不懂的,只是這半年來夫君對妾身毫無隱瞞,事無鉅細皆與妾身份說,漸漸的,妾身也懂了一些,這些年公主殿下一直拒絕夫君,自有她的道理,最大的原因是妾身無出,所以她擔心夫君與她的一時衝動會害了李家,不過,妾身有喜的事如今已是滿城皆知,連陛下都送了禮來,無論妾身生男或是生女,總算是能生養的正常女子,又是陛下欽封的誥命夫人,就算夫君與公主殿下發生點什麼,想必也無大礙了,陛下不可能因公主而強行除了妾身誥命夫人的名位,他不可能幹有損聖威的事,夫君,妾身說得對嗎?」
  李素愣了半晌,撫了撫她的頭,笑道:「夫人太聰慧了,將來說不定能在朝堂當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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