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850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29
第一千一十九章 求全

    現在的孔宅佔地四十餘畝,相當闊大,前宅門房,儀門,二門,影壁,正堂,兩廂,左右套院,再往內是內院內堂和好幾個套院,都是一正兩廂的格局,加上後花園,廚房,茅房,馬廄,房舍共有八十多間屋子,加上是軍政司派人重新修葺過的,看起來還真是有點富麗堂皇鐘鳴鼎食的世家深宅大院的感覺。

    孫元化看的嘖嘖讚歎,著實羨慕,這倒也不怪他,在京師這樣常住人口超過百萬的大都市來說,住房問題對官員也是件大事,百姓可以住的差些偏遠一些,官員卻是不得不住的離皇城近些,地點有限,勳貴太監又搶了大片好地方,官們只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勉力找尋住處,不如意者十之七八,只有做到閣部高官,才會有賜給的宏大宅邸,普通官員,哪怕是四品以上的京堂,住處也是很難如意的。

    “我那宅子才兩進,連耳房十餘間,家人又多,住著太擠了。”孫元化不停的看向四周,難掩羨慕之情。

    “你不說你在京師,我在青城。”孔敏行沒好氣的笑道:“這兩處地方,能比麼?單說一個琉璃廠,你在京師隔幾天就逛一次,這裡可沒有地方叫你逛,店只有幾家,還是張瀾特意囑咐叫人過來開的,他說不管怎樣,店不能缺。”

    “張瀾心胸還是很廣闊的。”孫元化讚了一聲,又道:“尊家人口太少了吧?半天沒見幾個人影。”

    “拙荊不喜奢華,我也不愛那些虛熱鬧。”孔敏行引孫元化進了自己房,叫人砌茶送上來,請孫元化坐下後,才又笑道:“我家才四口人,已經有七八個人伺候,足夠了。再弄下去,不是和勳貴太監們一樣了,我一個讀人,還是要牢記自己本份的好。”

    “嗯……”孫元化拖長鼻音應了一聲,態度相當的古怪。

    孔敏行知道他必有話說,倒也不急,向他介紹著自己近來寫的大字,幾份窗課本子叫孫元化年後帶回京師去……徐光啟每常都會寫信來問孔敏行的功課,為了不叫老師失望,孔敏行都是儘量隔一陣子就寫一些,託人帶到京師去,有孫元化來,倒是省事了。

    待下人上了茶之後,孫元化沉吟道:“有些話,我感覺應該說,但又怕說了之後你會不太高興……”

    孔敏行笑道:“你什麼時候學會說客氣話了?”

    兩人的交情相當深厚,在這斗室之中,連字號都省了,直接你我相稱。

    “那好罷。”孫元化正色道:“你在和裕升這裡算是相當的得意了,大宅,厚祿,我聽人說你一年能拿幾千兩,是不是?”

    “這個倒是。”孔敏行坦然道:“我一路讀出來,家族出力不少,現在除了蔭庇族人免役之外,就是將當初欠的銀子和人情拿俸祿給還了不少,這樣也安心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說不管將來結局怎樣,反正都不必再發愁了,是不是?”

    “是的!”孔敏行坦然道:“我也勸過拙荊帶著孩子到南方去居住,算是避將來可能之禍,不過,拙荊說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是定然要死節的,至於兒女,他們的命數好就會活下來,否則一家死難也好。她有這種見解和想法,我知道是勸不下來的……”

    孫元化聽的砸舌不已,不過想想孔夫人的性格也就釋然了,那個婦人確實就是這麼剛烈決絕的個性……

    孔敏行微笑著又道:“不過看現在的情形,至壞也是壞不到那一步了。”

    “得看朝廷多久能再度中興吧。”孫元化也很坦誠的道:“朝廷要是還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和裕升最少也能維持在草原上的格局,若是再出一個張江陵那樣的人物為首輔,十幾年功夫下來重振國勢,滅掉東虜之後,朝廷必定會發大兵北上的。”

    “那,幾乎是不太可能了。”

    “未必哦。”孫元化道:“孫閣部就是人中龍鳳。”

    “呵呵。”孔敏行笑道:“對孫閣部,張瀾常有議論的……”

    “怎說?”

    “孫閣部長於吏才而短於將才,長於瑣碎而短於謀劃,長於人情而不免法度廢馳,長於謀身而不免失銳氣……今看遼西大局,幾乎都是被張瀾說中了啊。”

    “遼西現在復堡無數,一路北推到錦州和大凌河一帶,一旦重修大凌河城成功,必復廣寧,復廣寧則再控三岔河,東虜又困於遼中和遼南不得復出,這都是閣部之功。安遼民數十萬,復遼鎮兵馬十數萬,使東虜兩年不得窺遼西,寸土未失,這樣的局面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嗎?”

    孫元化火氣相當的大,孔敏行和他討論別的還好,說起對孫閣部的評價,而且不是那麼恭謹,這叫他火冒三丈,他又是直爽脾氣,當下便是氣爆了的模樣。

    “我們好好說話……”孔敏行倒是很鎮定,微笑著道:“我們討論這些一定不要離開一個原則,這也是瀾說的,遼西是屯田的太平地方,還是戰場前線?”

    “這……”孫元化遲疑道:“當然是前線。”

    “既然是前線,”孔敏行道:“孫閣部可曾有過實在的戰績?這數年來無非是虜騎不曾真的西向,練兵十幾萬,未嘗實戰,修堡數百,若兵不堪戰,則堡有何用?”

    “這過於求全責備了吧!”

    “不算求全責備啊。”孔敏行態度溫和,但也是相當堅持的道:“如果閣部大人一邊編練大軍,一邊派將領持續率少數精銳出兵騷擾,編練兵馬,總要有實戰的,這幾年御史攻訐不少,雖然有不少黨爭和臆測,也是因為閣部大人的大方針確實還是有問題的。如果說困難,東江豈不更困難?毛龍率二百人至敵後,到現在已經有戰兵數萬人,而且持續不停的派細作投毒用間,派小股部兵與虜交戰,陸續也有幾百顆直夷首級交上來了,另外還在袁公的調派下和水師登州鎮一起騷擾遼南,收復旅順,一度收復金州,使建虜兩藍旗和兩紅旗不得不在遼南和寬甸一帶駐防守備,遼西大軍十幾萬人,用餉最高過五百萬,全用來修城鑄炮?實戰在哪裡呢?而其實還是諸將沒有信心,不敢出戰,閣部大人為了恩結於下,對遼西將門根本不敢觸動,只是推一個馬世龍出來有何用?修堡不戰,便是長於吏才而缺將才,不能打破將門藩籬,逼迫諸將主動出戰,就是長於人情而不免廢馳法度,而久駐關門連寧遠也不肯去,更不要說去錦州或是大凌河一帶,比起當年熊公經略遼東時的勇氣實在相差很遠,而且從天啟二年至今,已經上了數十疏請歸京師,近來上疏已經在辭官,這就是長於謀身而失銳氣,初陽,可能我說的太直白,也有些刻薄,畢竟孫閣部對穩定遼西大局是有功的,但我敢斷言,這樣一年幾百萬砸在遼西,各處分潤這麼龐大的財富,各方勢力已經根深蒂固,一旦閣部如願去職,則遼西誰能複製這些將門和相關的官吏?到時候遼西必成藩鎮,而且反過來挾持朝廷……”

    “夠了,夠了!”孫元化面色相當難看,擺手止住了孔敏行。

    遼西軍只修堡不出戰,這是事實,用餉過多,乃至朝廷不能負擔,孫承宗今年主動削減軍餉,一共才減了不到二十萬兩,連零頭也不夠。另外就是孫承宗的調配之功還不如袁可立,雖然從孫承宗到李邦華再到袁可立都是彼此配合行事,但水師和登州,東江,這些地方都是袁可立直接調度,而不需要經過孫承宗的允許和批准。還有就是孫承宗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確實是接連不停的在上疏請求離開遼西,怎奈天啟皇帝對這個師傅無比信任,加上這幾個大的戰略態勢轉好,所以皇帝認為孫承宗不能離開,有他在遼西就安若磐石,所以孫承宗一時脫不開身,只能繼續呆在遼西困守。

    而對孫承宗來說,一身所學最好還是在朝廷中樞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現在他已經是大學士,東林與閹黨的大戰之後孫承宗是東林黨碩果僅存的大佬,有他在也等於在朝廷中樞有一根定海神針,除了對東林一脈有幫助外,對孫承宗自己的發展當然也是重新回到內閣更好,在遼西雖然一言九鼎,但畢竟遠離中樞之外,在士大夫心中,內閣才是真正施展才華抱負,是對整個大明負有責任的地方,在地方上為經略,畢竟還是差了一籌。

    這些細微的心思,孫承宗不可能不與孫元化詳談,不過孫元化自己心裡清楚的很,對此時孔敏行的分析甚至指責來說,孫元化從情感上當然接受不了,不過從現實上來說,他也是明白孔敏行說的是事實。

    孫元化餘怒未消,怒氣衝衝的道:“閣部做的不好,難道靠毛龍或是沈從容,或是你們的張瀾就行?”

    “我們和裕升一定行。”孔敏行不急不慢的道:“數年之後,復遼的一定是和記的商團兵,這個我們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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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29
第一千二十章 群狼

    “如果真有那一天。”孫元化突然嘆道:“恐怕大明也不復存在了吧?”

    孔敏行不答,半響過後才道:“初陽你今日神神秘秘的跑過來,應該不是和我說這些的吧?”

    “當然不是了。”孫元化沒好氣的道:“我來是要告訴你,和裕升將來還會有大麻煩……”

    “又是什麼?”孔敏行兩眼亮晶晶的,看著孫元化道:“既然你知道,想必是和京師的那些人有關?”

    “對嘍。”孫元化道:“汪言和史家叔侄上回造謠和記的銀本不足,結果失敗。這件事雖然和記解決的很好,但也把和記的財力給暴露了出來。現在坦白告訴你,盯著和記的就不止是汪言一人時的那種局面了,有太監,勳貴,諸多官吏,還有京師京營的將門,和記是一塊大肥肉,妙的就是和記雖然有武力,只限於宣大或是草原,在京城和記的根基很弱,現在又和魏閹走的遠了,眾人現在顧忌的就是和記在皇帝心裡位置很重,倒不是說皇帝看重和喜歡和記,而是今上一直擔心動了和記會影響北方商貿的大局,加上今上秉性厚道,和記在十三山之役表現十分出色,也算有一份香火情。現在各家都在忍耐和等著機會,一旦和記出現破綻,這些狼必定群起而攻,不撕得和記鮮血淋漓,不撕下大塊的肥肉絕不會完……我在京師多年,這些人是什麼德性,我心裡再清楚不過了。”

    孔敏行微笑道:“原來是這個事,這裡已經知道了。”

    “啊?”孫元化瞪眼看過來,頗感驚詫。

    “過多的話我不好說。”孔敏行看的密報是政事官級別,普通的中高層的和記官員都不知道,他只能含糊說道:“和記在京師也自有消息來源,具體的我不知道,就知道張瀾清楚有一些勳貴和太監在打和記的主意……都是白動腦筋,張瀾是何等人,必定有應付他們的法子……”

    “這樣我就放心了。”孫元化半躺在羅漢床上,意態閒適的道:“你們和記的規模越來越大,但賺錢還得靠內地,沒了大明就是無根之木,你得空還是得和張瀾說說,該打點的還是要打點,不要弄到最後下不來台,你們發展太迅速,恐怕各人都會生出自高自大的毛病出來,那才會壞事的……”

    孔敏行笑道:“這些話是老師叫你說的吧?”

    “呃,算是吧。”

    “唉。”孔敏行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不管他在這裡幹了多少實事,做出多大的事業,獲得了多大的認可與成就,但在徐光啟這樣的老人眼裡,自己始終是一個不能叫他放心的學生了,是啊,沒有走正途出身,沒有在大明的朝廷裡當官,哪怕是事業做的再大,擁有再高的地位,又有何用呢?

    真的有勳貴和太監惦記上了,真的惹怒了九重之上的天威,皇帝不管不顧的對付一個商家,勳貴和太監們如狼似虎的撲過來,一個商家,再能耐還不是瞬間化成齏粉?

    孔敏行也不知道心裡是何滋味……今年秋天時他和妻子回過一次河北,妻子老家是保定府那邊,和記派了兩輛大車和隨行保護人員,也算是衣錦還鄉。不料在妻子族中,他頗受惡氣和輕視……以前人們都知道他是徐光啟這個高官大儒的入室弟子,雖然他頗好雜學,但總是在人們接受的範圍之內,而且也畢竟是有舉人的身份,人們也不知道他何時可以中進士為官,所以妻族中人,對他是畢恭畢敬,十分的尊敬和客氣。

    上次回鄉,因為舞弊案發,他數科不能應考,就算再考也因為前科的原因,殿試時考官絕不會把他擺在二甲之前,勉強中個三甲,外放到邊遠州縣去為官,一生的仕途最多到五六品的地方官就算了不起了。對普通人家來說這也足夠了,對孔敏行的妻族來說就很尋常,畢竟兩家聯姻時都是考慮到家世和未來的前程,兩家都是香世家,都有人在朝為官,孔敏行原本是被兩邊的族人都看到的未來之星,結果這樣不盡如人意,孔敏行在兩邊族人的眼裡都是形象大跌,回到妻族那邊,竟有好多小輩冷言冷語,孔敏行和妻子決心搬到青城來住,也是有與兩邊家族切割的意思,孔敏行和妻子都不貪財,這兩年賺的銀兩都給了宗族,也是對此前受到的照顧做了交代,此後便是一心一意在和裕升這邊發展了。

    然而世間之事就是這樣無奈,孫元化這一次過來說是賺錢子,也是半真半假,京官缺錢是很厲害,但孫元化不比普能官員,他的仕途一片光明,忍一時窮也不是忍不下去,此次前來,賺錢也就是只是個幌子,應該是受了老師徐光啟的指派,特別跑來勸說自己。

    孔敏行感覺心中五味雜陳,有感動也有悲涼,然而還有一些憤怒。

    明知道老師是一番好意,然而還是有受到侮辱的感覺……

    為什麼所有在京中的人都不相信這裡發生的一切?

    孔敏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壓著火氣,毫無煙火氣的對孫元化道:“好了,不談太多,這一晃快響午了,叫人準備酒菜吧?”

    “當然好了。”孫元化眉開眼笑的道:“最好勞煩嫂夫人親自下廚做一道保定扣肉!”

    ……

    張瀚回家不到一個時辰,周瑞便是帶著公急匆匆走到與後宅相連的院門口前。

    有幾個士兵在門口守備,領隊的是個中隊長,當下對周瑞笑道:“大人剛進後宅才多會功夫,周哥你就趕過來了,還讓人休息不。”

    “我願意?”周瑞笑罵道:“趕緊叫人進去通傳。”

    張瀚正和楊柳在一處,中午飯也是在楊柳的這裡吃,此前也見過玉娘和常寧,兩人都不會吃醋……楊柳現在大著肚子,張瀚難得回來,當然也是要多陪陪。

    楊柳貓似的蜷在張瀚身邊,懷孕之前她就喜歡這麼半躺著在張瀚懷裡,只是現在身子重了,做著這樣的動作已經感覺有些困難。

    張瀚撫著她的秀髮,撫摸著懷中小女人細膩白皙的皮膚,感覺心中無比的平安寧靜。

    “將小三兒的名字想好沒?”楊柳也享受著眼前的一切,隨口道:“給我想男孩子的名字,不准想女孩兒的。”

    張瀚苦笑著應下來,前頭兩個全是男孩,楊柳真是壓力山大,自己已經再三強調反而更想要個女兒,結果引得楊柳大怒,這話題算是不敢往下談了。

    “還有,不管怎樣,老大老二名下的財物,老三也是有一份,兄弟幾個這方面要平等……”

    “嗯,這話不需要你說……”

    楊柳滿意一笑,又伏在張瀚懷裡不出聲了。

    老二張楨是嫡子,將來是必要繼承張瀚地位,這一點內外都明白,張瀚沒有明言,不過也並不打算去挑戰這個傳統。

    不管東方還是西方,繼承位子都要有一定之規,否則就會亂套,張瀚還打算日後弄一個繼承法來,對自己的位子繼承加以規範,對兒子們的教育也要弄出一整套的體系來,既不能叫他們亂來幹政,胡作非為,也不能當豬養起來,既要讀,也不能讀死,不然成了建帝那樣的呆子,也要壞事。

    總之這樣的事,張瀚才是正兒八經的考慮著,教育別人兒子他都很上心,更不要說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了。

    將來更大的事業,總要後繼有人!

    楊柳最愛聽張瀚聊這樣的話題,兩隻眼睛笑成月牙兒的形狀,張瀚其實沒有太強烈的嫡庶之分,位子是嫡子坐,這是為了避免無謂的紛爭,立下一個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原則。至於實際的好處,也就是和記內部的利潤分配,則是不論長幼嫡庶都是平等的,甚至女兒也是有一份相當豐厚的財產分配……

    這時張瀚看到有人在窗外,他示意了一下,對方閃在一邊。

    待楊柳睡著之後,張瀚替她將被子蓋好,墊好枕頭,這才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外。

    推門出去之後,他便是從溫存的丈夫變成了一方勢力的首領模樣,進來的是一個侍衛,被一個僕婦引著。

    “周瑞侍衛官在二門等著,說是有要緊事情求見……”

    張瀚點點頭,從廊簷下一路走過去,沿途幾個僕婦丫鬟都垂著頭行禮,他都是微微點點頭,這在當時的貴人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行為,但張瀚已經習慣這麼做,他很難做到對人視若不見,而在府裡的人初時都不習慣,有些受寵若驚,後來就漸漸習慣和接受了張瀚的這種行為。

    “大人,軍政司那邊有報告。”周瑞道:“有一些遺骨要舉行儀式送回去,還有家屬過來也跟著一起走,另外有一些遺體今日舉行儀式焚化,遺骨一併送回。軍政分司請示過李政事官,李政事說,大人去或不去,由大人自己決斷。以他的意思,可以由他代勞,不過具體怎麼定,還請大人示下。”

    張瀚沉吟片刻,說道:“將士們為了我們連性命都拋擲了,家屬的心中不知何等難過。我不在這裡就罷了,在的話,這樣的事當然還是要出席的。”。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0
第一千二十一章 忠烈

    “是,屬下就去準備。”周瑞趕緊應下聲來,他是侍從官,這等出門的事也是由他來負責準備的。

    “老掌櫃現在住在你家裡?”

    周老掌櫃在張府住了一段日子,老人家比較講究,快過年了不想住別人家裡給人添亂,雖然張瀚這裡再住一百人也不會擁擠,不過老人家還是在年前這幾天搬了出去。

    “是……”周瑞趕緊答應下來。

    “你要記得尊敬老人。”張瀚看了周瑞一眼,顯然還是記得當初周瑞夫妻慢待老掌櫃的事情,不過這事說到底是家事,而且是周妻的錯處多些。

    “屬下已經知錯,感覺十分慚愧。”周瑞臉紅道:“請大人放心。”

    “嗯,”張瀚道:“開春之後老掌櫃要主持在草原幾個大型的海子裡放養鴨子,還有養鵝也是他老人家負責,李二櫃開春後不走了,在草原上幫大櫃的手,順道管理屯堡上的一些雜務,都是在軍政司名義下,給他們都是副司官的名義,你不僅要尊重他們,也要好好學一些經驗,我知道你不想出去帶兵,想做一些職上的事情,將來是到哪個司,做什麼事,自己要想清楚了。”

    張瀚對自己的身份人還是有一份關照,除非是實在爛泥抹不上牆的,不然稍加提點,能力和經驗都有了,放出去就是信的過的心腹。在身邊半年以上,木頭人也能處出感情上,上位者信任,屬下會多一份忠誠,這一點就是內外有別,只要有機會,張瀚都會對部下多一些提點和教訓。

    周瑞心中歡喜,知道這是張瀚提醒自己將來可以在軍政司養殖魚牧這一塊發展,這一塊將來和農政上頭並不衝突,其實也可以歸農政,不過由於現在養的鴨子放的鵝幾乎都是供應給軍隊,所以還是直接算在軍政司名下了。

    “謝大人提點。”周瑞嘴都合不攏了,躬身一禮之後一溜煙的跑去安排了。

    張瀚到大門口時,車馬都準備好了。

    天氣很冷,可以看到沿街的高門大戶的房簷下都掛著尺把長的冰凌,張瀚掃了一眼,不知怎地想起後世小時候,那會十來個小孩在年前放了假,拆了鞭炮到處點放,跑的熱了便是摘一根冰凌,放在嘴裡嚼的嘎嘣響,大人們也不管,也不見哪個孩子受了胃寒或是感冒了還是怎樣……

    “瀾你坐車還是騎馬?”軍政司官李東學留在李莊沒來,這裡的行軍司主管在外頭跑屯莊的事情,這陣子軍政司的事是孫敬亭兼管,張瀚發呆的時候,孫敬亭在幾個從人的簇擁下騎馬趕了過來,馬蹄踩在結了一層薄冰的青石板路上,發出咔噠的清脆響聲。

    孫敬亭穿的很是利索,沒有穿披風,帽子也是普通的圓氈帽,一身青布制的棉襖,和軍袍的形制很像,上身緊束,袖口很短,下襬處分叉開來便於騎馬和行走,下身穿著灰色的棉褲,腳上一雙黑色的軍靴。

    張瀚笑道:“孝徵人家要不認得你,還當你是個軍官。”

    孫敬亭道:“還是這麼穿感覺舒服……寬袍大袖還是燕居飲宴時穿吧。”

    “說的是。”張瀚點點頭,說道:“我還是騎馬吧,這樣的場合,坐車不夠恭謹。”

    孫敬亭點頭無語,這些事其實已經有很成熟的流程,大家照流程做就會順利進行,不會出錯,不過不管別人怎樣,他主持這樣的事情都會如臨大賓,心頭也始終有沉甸甸的感覺,揮之不去。

    眾人開始往城外走,軍政司在青城外南邊四五里外建了一個忠烈祠,地點就在城外兵站的斜對面不遠。

    戰死在草原上又願意留在此地供奉的軍人遺骨就安葬在此,每年都會由高層到此祭祀,戰死將士的名字會刻在石碑上,祠堂內供奉著神主牌位,一年四時香火不斷,墓地裡則是綠草如茵,環境優美如畫。

    冬天大雪未化,張瀚等人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修築的巍峨闊大的祠堂和高大的石碑,另外便是已經架好的高高柴山。

    大小一致的柴山有十幾垛,有一些軍政司的吏員已經準備好了火把,這些柴山都是浸了油,一點火就會起熊熊大火,瞬間把人燒成灰燼。

    這也是軍司的慣例,戰場上的情形沒有辦法保存遺體,只能選擇火化了帶回來,就算現在情況允許了,也是按慣例來辦,也有家屬堅持要帶遺體回去,軍司也是儘量配合,不過要這樣做的人並不多,畢竟葬在陵園之內,受四時不斷的供奉,這比葬在自家村頭的墳地裡,幾代之後淪為野墳要強的多了。

    祠堂是有一條直道一直通過來,而且安排了人不停的灑掃,每天用粗鹽化雪,所以道路十分好走,從張瀚等人看到再到抵達,彷彿也沒用多少時間。

    現在張瀚已經適應了這塞外苦寒的天氣,下馬的時候只是稍微跺了幾下腳而已。

    孫敬亭看看舉著火把等候的吏員,對張瀚悄聲道:“天氣寒冷,要小心一會舉火不利,那樣很不好,一會儀式要盡快一些。”

    “我知道……”張瀚點頭道:“今日我講話不會長的。”

    “嗯。”孫敬亭點點頭,自去安排各人做最後的準備。

    一群僧眾又開始誦起經來,這些是從內地請來的和尚,和密宗不是一個流派,其實內地的佛教已經是中國化了,原本是請喇嘛做佛事也可以,但張瀚寧願多花些錢從大同那邊請和尚過來……山西原本也是內地的佛宗重地,多重大山裡都有很多著名的寺院,百姓們也更願意請和尚,或是道士也可以,對於喇嘛的接受程度很低。

    在祠堂兩側是一些用於雜事的廂房,有幾間被用來招待北上來接遺體的陣亡將士的家屬。

    張瀚過來時這些家屬也是正在吃飯,這邊的大廚房臨時準備,飯做的有些晚了。

    飯菜既不鋪張,也不簡陋,每四人一桌,一碗蒸魚,一碗蒸鴨子,一碗紅燒肉,一碗青菜豆腐,張瀚進門之後,趕緊按著手道:“一會要抓緊舉行儀式,大家不要起身,繼續吃飯,鬧這些客套就耽擱了正事,在陣亡將士面前,我的身份又算什麼!”

    這些話說的很是暖心,眾多軍烈家屬眼中含淚,拿著筷子又坐下了。

    “一路不好走吧?”

    張瀚把趙世武叫過來,還有輜兵的幾個高層也叫過來,臨時在邊上的一個小房子裡問話。

    趙世武道:“已經決定派張春牛帶人去,他很能幹,年前應該能把遺骨和家屬送回大同那邊。”

    張瀚這時才看到趙世武身後一個高大個頭的黑臉青年,他想了想,說道:“你就是張春牛?我記得你,十三山戰事裡立過功的。”

    “謝大人誇讚。”張春牛趕緊行了個軍禮,接著道:“那也是李平之李大人提調的好。”

    “嗯。”張瀚道:“還有幾天時間,能趕到不?”

    “從青城到新平堡的道,屬下最少來回走了近百回。”張春牛道:“頭一回來還是當板升地的倉護衛,在常威政事官的主持下我們一把火燒了大倉……”

    “那你真是走的多了。”張瀚說道:“這事原來是你幹的,我這回真的記得你了。”

    眾人皆是忍著笑,家屬就在外頭不遠,不能笑出聲來。

    張瀚自己也不笑,不過還是認真看了張春牛幾眼。

    這一下他真的對上號了,楊秋和王勇的報告裡都提過這人,行事縝密精細,膽子也大,就是有正經的小市民和商人習氣,不想吃苦也不願真的去冒著生命危險打仗,幾次想調到軍司系統裡來都沒成功,不過在輜兵裡干的不錯,輜兵比較尷尬,敢打仗的軍官一般都在戰兵裡,純粹的吏又在軍司體系,輜兵又需要縝密細緻能做事的軍官,又要求在遇敵時能打仗,這個標準下合格的高級軍官不多,張春牛算是把路子走對了。

    “職下循舊路一路過去,雖然沒有路,不過冬天也走過好多回,知道哪裡積雪淺易於行車,知道哪裡應該繞道,從青城到天成衛城五百多里,我帶著車隊每天走一百二十里左右,進了長城還能再快些,四天時間準定能到天成衛城,再分道送家屬回家,也都是一天左右的路程,大不了初一到家,稟報大人,還是要以安全為第一,送人回家過年當然是好的,不過職下還是會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說的很好。”張瀚用讚賞的眼光看了這個黑大個一眼,轉頭對趙世武道:“就這樣安排吧,這樣我就很放心了……”

    這算是相當高規格的誇讚,眾人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向張春牛。

    “職下有個不情之請。”張春牛這時沒有退下,反而上前一步,對張瀚道:“一會兒軍政司舉火火化遺體,有一個柴堆,職下想親自動手。”

    “是親朋故舊嗎?”

    “嗯,是盧三,職下和盧家老二,現駐台灣步兵第四團營指揮盧大富交情很好,盧家我也去過好多次,和盧大,盧三,盧四都相與的很好……”

    “哦,是盧三戰死了?”

    張瀚輕輕一嘆,對盧家幾兄弟他還真是很瞭解,盧大現在在台灣也得了勛章,盧四更是銳氣英發的青年軍士長,盧大富則步步沉穩,立功受賞到了戰兵營指揮的地步,而這個盧三聲名不顯,比他幾個兄弟都混的差,但也是輜兵軍官,拿著不菲的俸祿,聽說不久前剛娶了媳婦,突然間就戰死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0
第一千二十二章 投火

    “近來有何戰事?”張瀚道:“他是在哪裡戰死的?”

    吳齊上前答道:“在西北方向運輸物資,被一夥西北方向過來的馬賊伏擊。軍司正在查,看看是真馬賊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這一次伏擊,輜兵戰死十餘人,在年前是一次很大的損失,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一次儀式,此前和察哈爾人戰事中陣亡的將士早就送回內地或是在青城這邊安葬和供奉神主了。

    這時家屬們已經用完了飯,張瀚示意眾人隨自己過去,這一次他一眼就認出了盧家老倆口,上前一步,執住盧父的手,說道:“老丈一家四子都在我商團軍中效力,這一次老三光榮戰死,我心中感覺十分悲痛,盧老丈若有什麼請求,只要說出來,我一定答應。”

    在場的人都看著盧家老者,張瀚的意思是很明顯了,盧家四子都在軍中,現在已經戰死了一個,若是再戰死一兩個,恐怕盧家這老倆口會承受不住,所以只要老頭子說句話,可以叫一個兒子退伍回來養老,而這樣的情形下,張瀚也定然會給退伍的安排較好的位子,不會比在軍中效力差。

    張春牛此時倒是沒有了羨慕,軍中雖然危險,但機會和機遇也比在軍司要多些,還是看各人如何選擇了……他上前對盧家二老道:“大人的意思大伯和嬸子聽懂了沒有?”

    “聽懂了……”盧父囁嚅著道:“不過咱家老大老二老四幾個都做的不錯,我夫婦兩個身體也還康健,家裡有幾個媳婦還有幫工的,要他們回來做什麼?”

    老頭倒真的一臉困惑的樣子,張瀚道:“兵凶戰危啊老丈,留在前方還是有危險的。”

    “現在這樣的日子,不去當兵打仗哪有這好日子過?”盧父還是唯唯諾諾的樣子,袖著手拱起來道:“大人不必懸心哩,咱還有三個兒哩,將來總會有留下來給俺們養老的,窮人小戶講究不得太多,過好日子延續血脈才要緊,老大媳婦和老三媳婦都有身孕,總會留一兒半女的下來,還有老四也娶了親,咱盧家香火不會斷,這就中了!”

    張瀚未預料會聽到這樣直白的話來,要說眼前這老農無情,其實眼中尚有淚水,要說有情,卻又說出這麼算計的話出來,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能微微點頭,又走開去和別的家屬說話。

    此時張瀚心中若有明悟,怪不得有人說若是家人相處不好的家庭,巴不得商團軍將士戰死,那優厚的撫卹下來,恐怕關係不好的家人能把嘴巴笑歪。

    當然張瀚也不會有改弦更張的打算,優厚的撫卹和軍醫官制度是保障軍隊士氣最要緊的東西,將士們知道身後事不必操心,知道受了重傷也可能救得回來,這才會在戰鬥時心無旁騖,所謂技戰術體能訓練只是外在,如果內心怯懦的話,再好的鎧甲和訓練也沒有意義。

    此時一切都準備好了,軍政司的副官司李楚雄跑過來請張瀚,孫敬亭等人也聚集過來,張瀚宣讀祭時,不少家屬哭出聲來,在場的軍司人員都見多了,並無太多觸動,不過人人面色嚴肅,待祭讀完,孫敬亭下令舉火焚化。

    張春牛早就等在柴堆邊上,上頭放著盧三。

    他心裡有些怪異,這一次是他頭一回做這樣的事,也是頭一回焚化自己的熟人。

    盧三的遺體已經精心打扮過了,軍政司有專人做這樣的事,筆挺的軍服穿在身上,銅扣軍分紀系的嚴密整齊,圓頂軍帽戴在頭上,創口似乎是在脖子那裡,也被精心遮掩住了。天氣冷,軍帽下露出來的頭髮上還結著冰,臉色也是有些慘青,下巴上似乎還有剛冒出來的胡茬子……

    張春牛不敢再看下去了,盧三也是輜兵體系內的,按說比戰兵要安全的多,加上是軍官,其實不用披堅執銳,結果還是這樣,這一刻又叫他擔心起自己的安全來。

    這時軍哨聲響起,所有人都將火把投到柴堆上,張春牛也是手臂一振,把火把投了上去,熊熊烈火騰的一下燒起來,煙火迅速把盧三圍繞在內,瞬息之間,這個曾經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被一團烈火吞噬,而且再也不會存在於世間。

    看著眼前的場景,張瀚對孫敬亭道:“我們的每一場勝利,都不該忘了這些忠勇的將士。”

    孫敬亭道:“只盼你二十年後,仍然能記得眼前這一刻,知道所有一切都是這些普通人的奮鬥與獻身才獲得的。固然大家是在你的引領下前行,但沒有這些渺小的人,再高貴的人也不可能獲得成功。”

    張瀚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

    已經是大年三十的早晨,李明禮涮了些漿,將花了十三個銅錢買來的春聯張貼在了自家短小房屋的正門上,貼了聯,又在門上倒粘了福字,這個簡短而充滿儀式感的事情才算是做完了。

    大丫從屋裡出來,站在門外張望了半天,笑道:“貼的不錯,沒歪。”

    李明禮笑道:“你還不趕緊進去,外頭冷的邪乎。”

    “我要去灶房了啊。”大丫道:“響午開始做飯,你隨便墊巴點,傍晚開始吃飯守歲。”

    各地的規矩也是不同,不過大體上這個年月的漢人是真的守歲,也就是從晚上到第二天黎明是一夜不睡的,給祖宗上貢,吃年夜飯,一家人圍著守歲,再往後就各地都包扁食,也就是餃子來度過漫漫長夜,南方是湯元,總之從臘月祭社開始,每天都有不同的講究,不過多半都是和祭祀還有吃食有關。

    大丫退後幾步,看了看貼在門上的字和春聯,滿意的笑道:“字兒寫的不錯,這銅錢花的值。”

    李明禮笑道:“原說叫你自己寫,十來個銅錢夠……”

    “夠啥?”大丫道:“銅錢都快沒地方使了,也就夠買個蘿蔔吧。”

    李明禮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打進入年尾之後糧價就是漲的厲害,從夏天時的二兩銀一石一路飛漲上去,到年前已經漲到了十兩一石,漲的越厲害,出糧的人就越少,現在糧食資源已經完全不在漢人的掌握之中,後金地盤內也不存在什麼漢人士紳或是地主了,田畝全部被女真人掌握,連漢人將門也失去了實力,被攆到各處的屯莊當備御守備,大量的漢人直接從漢軍或自由民淪為旗奴在各個官莊替女真人種地,女真人每月都有免費的口糧可領,雖然還不能夠保障女真人全家不被餓死,但憑他們種地和奴役漢民的所得,還有戰場繳獲,大多數女真家庭都能在糧荒中生存下來,少數女真人也被迫逃荒,而相比之下,漢民的生活壓力要比以前大過百倍。

    在年前的最後時間,大量的自由漢民因為家中儲糧不足被判定為無糧之人,他們淪為各旗的旗奴,或是成為女真貴族的旗下人,這一次風潮幾乎無人能夠逃脫……自萬曆四十七年以來,大明的遼東明軍將領和普通明軍通過投降來希圖獲得好處,或是能在女真人這邊生存下來,八年時間過去了,事實證明他們開始的選擇就是大錯特錯,他們不僅很難在女真人這邊獲得榮華富貴,相反連生存下去都很困難了。

    李明禮想說糧價年後可能還會漲,他並不知道為什麼會漲,但總是有這種感覺。

    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已經多年沒有出現了……在女真人這邊,他這樣孔武有力擅長作戰的漢軍也是能混的下去的,何況他已經抬旗,成為旗下的開戶人,在政治地位上是和女真人一樣,雖然真正的女真人從未將他們當成自己人,但這幾年來日子還過的下去,現在的一切卻叫李明禮有一種風雨俱來的沉重的壓迫感。

    只是身為頂門立戶的男子,李明禮把這種嚴重的不安感給壓了下去……他在年前已經把份內的魚交了上去,屯墾的土地沒落下什麼糧食,七成以上都上交了才交夠了他名下的份額,有很多女真人交糧都有困難,好在他們有包衣,可以令包衣多開土地交糧,也能叫包衣忍饑挨餓,把包衣的口糧都交到公中去抵數。

    “黃老先兒的字寫的真好。”大丫又誇了一句,眉眼間都是滿意的笑意。

    李明禮情不自禁的有些慚愧和自卑,他認得的字都不多,六歲開始學了三年,也只是在瀋陽衛所的衛學裡開的蒙,由於家貧,也沒有什麼紙筆叫他寫字練字,勉強背下來的幾個字也多半還給了那老塾師,大丫倒是不同,丁家好歹是有功名的香世家,連女孩子都接受了系統的教育,只是大丫是女人,門戶上貼的字不好自己來寫,不然寫出來的字,也未必比姓老黃秀才這個老包衣差多少。

    大丫挪動著身子去廚房,丁氏已經在裡頭生了火,年菜是一個燻豬頭,煎魚貼餅子,加上肉燉蘿蔔,還有韭菜包的扁食,從眼下的境況來說,這已經是這個農家小院能拿的出來的最豐盛的一頓飯食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0
第一千二十三章 無谷

    李明禮也沒閒著,提著鍘刀去後院切了會草,喂給自己的戰馬和家裡養的一頭羊,又到前院西側喂了雞,家裡養著一隻公雞和五隻母雞,日常下的蛋除了給大丫補身子外,多餘的雞蛋也是拿去換糧食,當然換不到精糧,只是找女真人換一些雜糧就謝天謝地了。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李明禮也是十分專注,他原本是個長相俊秀,面色白皙的小夥子,在瀋陽城的時候他雖然是軍戶,由於世代居住在城裡,其實就是一個標準的城市裡的小夥子,平時也並不操練,只是在校閱時才扛著槍穿著破舊的鴛鴦戰襖站個隊就完事了。平時也不需要像城外的軍戶那樣替衛所軍官們種地,只是在將門府邸裡打雜做一些雜務,自己家裡有小買賣做,生活過算過的去。後來當了募兵,戰敗後被俘,輾轉坎坷至今,已經是一個老兵,農田裡的所有活計也是全拿的起來。現在的李明禮,身形比幾年前壯實了很多,多了幾分彪悍氣息,臉部的表情看似柔和而專注,但眼神一轉時,才叫人發覺他眼中的冷厲彪悍。

    兩手已經佈滿了老繭,以前是在虎口處有厚實的繭子,那是練習刀劍和弓箭時磨出來的,這半年多來一直在做著農活,兩手已經磨出了厚實的老繭……

    李明禮的弓馬刀劍也沒有敢拋下,在後金這種地方,不論怎樣武藝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做完了這些雜事,李明禮回到廂房坐著喝茶,灶間傳來燒柴時的噼啪響聲,他們的這屋子其實相當的簡陋,和流浪的遼民搭的窩棚差不多,地基挖的很低,房子只露出半截在上,沒有窗子只有門戶,睡覺的房子砌了坑燒柴取暖,最少保證睡覺時要暖和,廂房裡沒有燒火,屋子裡其實冷的很,不過有一壺熱茶,上了鎖的櫃子裡有糧食,地底下還埋著好幾升糧,這些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有事沒事,李明禮都會到這屋子裡來坐著。

    牆壁上掛著李明禮用的硬弓,這是典型的清弓,弓背長大厚實,勁力比明軍的小梢弓要強的多,甚至由於弓形不一樣,開弓和用力的技巧也是幾乎完全不同,李明禮原本喜歡打獵,弓術底子不弱,在後金這邊練了幾年,已經每天不開弓射箭就不舒服,弓術射術都是突飛猛進,他抬眼看了看牆壁上的弓,心裡有些可惜自己的射術沒有用武之地,後金各官莊管理十分嚴格,沒有批準是不准擅自打獵,正如那些野梨樹杏樹被查清算作官產一樣,各地的野獸也是老汗的財產,不是漢軍們可以隨意射獵的對象了。

    曹振彥已經個把月沒空過來,年前託人帶了些年貨到李家,並不算多,看來曹家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

    年前最大的動作還是清查無糧之人,家中無五斗之糧的漢人,不管是漢軍還是自由民一律被劃為包衣,分配給大大小小的女真貴族奴役,也有大量的漢民被劃為各旗的官莊旗奴,由自由民淪為被限定屯田耕作的奴隸。

    在清查無糧之人的時候,不少漢軍和漢民都未能過關,整個遼東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通過了檢查,他們在此時還保留自由民的身份或是被抬入女真八旗,到了天聰年間幾乎所有的漢人都被編入漢軍八旗之內,要麼是包衣,要麼是漢八旗,也有少數幸運兒始終保持著滿八旗的身份。

    李明禮現在還是鑲藍旗的旗丁,身份是有馬的跟役,在他上頭到牛錄額真就有五六層身份比他高貴的女真人,在旗下他這樣漢軍出身的並不被看重,好在他和本牛錄的牛錄額真塔拜關係較好,加上家中糧食充足,在清查無糧人時李明禮就順利過關了。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響,李明禮十分警覺,立刻起身將牆上的順刀取下,掛在身上。

    “當家的,好像莊西頭出事了?”

    大丫也聽到動靜,臉色蒼白的小跑過來。

    “你有身子就小心些。”李明禮皺眉道:“天塌下來也有我,你回灶間去,要真有不對就和你娘先鑽地窖子!”

    “我們等你來。”

    “少他娘廢話!”李明禮怒道:“老子幾千里路一個人都跑的掉,你個婦道人擔心我做甚。你不躲,我也不敢跑,不是一家子都死了。”

    大丫不敢再回嘴,兩眼原本有淚花,被這麼一吼,反是鎮定了下來,這樣的亂世之中,婦人也被鍛鍊的堅強很多。

    李明禮沒有再多說,這個時候有吵鬧聲,還似乎有慘叫聲響就很不正常,很有可能是東江兵從河西過來偷襲,如果來的人少還好辦,如果是大舉突襲,那麻煩可就大了。

    另外幾個莊子都在三四里外,十幾個莊子是一個牛錄額真管著,有滿洲披甲兵六十多人,還有十來個白甲,另外有女真旗丁一百六七十人,加起來有女真丁口二百二十人左右,李明禮也算在旗丁丁口之內,鑲藍旗的牛錄是三十三個,只比四十五個牛錄的正黃旗少,居於八旗第二,不過本旗的丁口數字則相對不足,有很多牛錄連二百丁也沒有,和兩黃旗普遍的三百丁以上甚至四百丁的大牛錄相比就差遠了。

    除了本牛錄之外,還有另外兩個牛錄,不過都在十里之外,就算吹響海螺最少也得一個時辰後才趕得到。

    想到號角聲,李明禮才發覺並無人吹號,他心中略定,不過還是把弓箭也背負在身上,他向來是軟甲不離身的,就在箭袍之內,短短瞬間之後,整個人便是已經到了臨戰的狀態。

    這時從低矮的房舍裡紛紛奔出來不少人,多半是漢軍或是漢人包衣,女真人多半住在一起,他們的房舍質量要比李明禮這邊強的多。

    村子從東到西有條主道,從村道出去就是一條南北道,再往西越過農田和荒蕪的鹽鹼地就是大河,李明禮按刀背箭,一路小跑向西,有不少丁壯男子也和他一樣打扮,都是全副武裝跑向西邊,到了女真人聚集區,李明禮發覺這邊居然沒有人跑出來,待到了村頭處,就是一眼看到一百多旗丁和披甲都聚集在村頭了,人人都披著甲冑,挾著弓箭,已經擺出了戰鬥的隊列,十幾個白甲騎在馬上,兩眼森冷的打量著這邊,連旗丁們都是披著鎖甲,手持各色長槍大刀,或是手持弓箭,在村頭這邊戒備著。

    “李明禮你站到這邊來。”牛錄額真塔拜也在,身披鐵甲騎在馬上,見李明禮過來,塔拜手中虎槍一指,令他到自己身邊不遠處戒備。

    “主子今日何事?”李明禮趕緊過去,手按順刀站班伺候,他的建州女真話相當的熟練了。

    “這事你不要多問。”塔拜平時還算和氣,今日卻是面色鐵青,眼中殺氣凜然。

    李明禮不敢再問,他身邊只有少數漢軍出身的旗丁,其餘多半是女真人,那些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旗丁也披著鎖甲拿著刀槍站在自己身邊,眼中俱有殺氣,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小心犯了忌諱就很可能立刻被斬殺,女真人殺漢軍幾如屠狗,有時候幾乎不需要太多理由。

    從李明禮身處的地方看過去,幾乎密密麻麻的全是女真甲兵和旗丁,不遠處又傳來馬蹄聲響,眾人都是睜大了眼,發覺是附近兩個鑲藍旗的女真牛錄的兵馬也趕了過來,另外還有一個蒙古左翼的駐軍也騎馬趕至,這樣旗丁和披甲兵加上蒙古兵,這邊的兵力已經超過五百甲兵,幾乎夠發動一次小規模的戰事。

    道路兩邊都是枯黃的葦草和積雪,東西兩側都是農田和稀疏的林地還有灌木,沿著幾條小徑都可以一直走到西邊的大河,視力以及的地方就是後金與明軍的交界線。

    李明禮雖知不是針對自己的行動,看樣子也不像是要渡河做戰,但還是不停的舔著嘴唇,內心無比緊張。

    有一群漢軍出身的旗丁被隔開更遠,他們的神色更加緊張。

    包衣們則直接被限定不准出村,蒙古人已經策馬從村子南北兩邊的小道騎馬繞道過去,兩隊女真披甲騎兵混在他們之中配合著。

    所有人都是挾弓帶箭,但並不是有敵人來犯,而是把自己的莊子給圍住了。

    李明禮心砰砰直跳,他很擔心大丫和丈母娘,但此時此刻絕對不能稍有異動,身邊的女真旗丁都是緊緊盯視著自己,那些鬍子還是軟毛的半大小子心反而最狠,絲毫不講情面,也不像上層女真人那樣容易被拉攏……李明禮打入冬之後接了捕魚的差事,經常會送魚到牛錄額真和兩個章京的府邸,曹振彥送的好東西也多半送到這些大人物的手裡,這樣才在這個官莊站穩了腳根,歷次事情都沒有他的份。而眼前這些半大不大的女真崽子最為可怕,正是一心想表現自己武勇和凶狠的時候,女真人又以殺戮起家,長輩都鼓勵這些小崽子苦練戰技和殺人的膽略,他們除了對女真人自己人還有幾分親熱和理性外,對所有的漢人包括蒙古人,甚至是海西女真和生番女真都有幾分鄙視和敵意,動起手來更是殺人不眨眼,李明禮在這些少年旗丁面前,比在本主牛錄額真面前還要緊張百倍……        (.)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0
第一千二十四章 有罪

    隨著人和馬的深入,白茫茫的農田和荒地上都出現了一片片的黑色,這時一個白甲壯達叫起來,眾多旗丁暴諾答應,開始往官莊內部撲過去。

    白甲壯達下令之後,冷冷看了李明禮等人一眼。

    李明禮渾身冰冷,感覺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樣,對這些白甲所有人均是十分敬畏,他們在牛錄內地位相當的超然,均是三十來歲年紀,戰技和經驗到達巔峰的職業軍人,他們不像普通披甲和旗丁一樣還要負擔起種地或放牧等諸多雜務,他們每日的任務就是打磨戰技,又不像葛布什賢一樣需要時刻跟著旗主貴族當護衛,在戰場上,白甲也不需要第一時間出戰,真正使用白甲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甚至在很多時候,白甲只是充當監軍的角色,只有在上次的草原之戰上,由於商團騎兵給了岳托等人太大的壓力,不得不把白甲提前投入使用,導致白甲大量死傷,雖然算是打贏了,努兒哈赤還是大發雷霆,震怒之下岳托和薩哈廉等人均受重責,而損失的白甲損失要很久才能補上來。

    “這是要殺無谷之人?”

    “這真是老汗之諭?”

    “不是說要恩養我們漢人?”

    李明禮強按住自己的情緒,幾個同樣被抬旗的漢軍卻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適才白甲壯達的命令就是令旗丁進莊,將所有年前檢定的無谷之人帶到莊頭,全部殺掉,本莊的無谷莊丁有一百餘人,幾乎是要把莊裡一多半的人手給殺掉了。

    這樣的命令,當然導致漢軍出身的旗丁大嘩。

    “動手!”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白甲們立刻策馬揮刀,砍殺那些說話的漢軍旗丁。

    白甲們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原本就很凶狠的盯著這些漢軍余丁,接到命令毫不猶豫就斬殺過來,漢軍們原本就只是義憤之下說了幾句話,沒想到女真人早就提防,說動手便動手,刀光閃爍之後,說話的漢軍余丁都被斬殺,慘叫聲裡倒在血泊之中。

    “再敢鼓噪的就把你們全斬了。”牛錄額真塔拜環顧漢軍,目光凶狠,李明禮在內的漢軍余丁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決心。

    白甲壯達冷冷的道:“留你們性命是叫你們替老汗和諸申效力,若有不服鼓噪的定然打仗也不出力,這般奴才留你們何用?自然是全殺了。”

    漢軍旗丁俱是低了頭,各人都不敢再出聲,眼前幾具躺在血泊中的屍首就說明了一切。

    李明禮也是低著頭,他自己一直感覺性命應該無礙,但在剛才分明看到有兩個沒出聲的漢軍余丁也被隨手砍殺,這說明他們的抬旗毫無意義,女真人根本不可能拿漢軍當自己人,哪怕自己拚命奉迎巴結這些人,如果剛剛自己站在旁邊,塔拜等人也絕不會救自己性命,一開始叫李明禮站在女真旗丁一邊就算是照顧了。

    眾人都站在村頭道路上等著,余丁們也撒進莊裡去了,整個村莊都傳來人的哭叫與狗的吠叫聲響,不一會兒蒙古人兜過來,在田野和灌木裡兜著了往村外逃的漢民包衣,他們也不將人捉來,直接策馬拉動騎弓,開始射殺那些想逃走的漢民。

    李明禮渾身都在顫抖,他不停的掃視著雪野裡奔逃的人們,生怕看到大丫和丈母娘的身影,他的視力極佳,有著天生的弓手的好視力,在掃視的過程中一直沒有發現,這叫他稍稍放下心來。

    蒙古人大約也很久沒有做這樣的事了,他們爆發出相當的興奮感和相當的投入,不停的發出叫和大笑聲……左右翼蒙古都是多半很早就來投奔的各部中遊蕩的流浪者,也有馬賊和明朝那邊的韃官,到女真勢盛之後,漸漸有整個部落的北虜來投,除了對各部的高層善加安置之外,多半的投附漠南蒙古都編入左右兩翼,和外藩蒙古區分開來。

    現在左右翼蒙古已經超過兩千丁,直逼三千,到皇太極掌權之前就編成了蒙古四旗,後來皇太極收攏了更多的蒙古勢力,在漢軍旗之前就編成了蒙古八旗。

    在笑聲中蒙古騎兵不停的拉動弓弦,騎弓將箭矢不斷的送入那些毫無防護又在幾十步內的逃跑漢民的要害,不停的有人中箭仆地,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然後被故意踩踏上來的戰馬活活踩死。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有三四十人被射殺和踩死在田野裡,這時帶隊的蒙古軍官又發出軍令,南北對列的蒙古騎兵散成長長的隊伍,開始呈扇形狀態往前搜索那些低矮的灌木和村口處的草垛,一旦發覺有人躲藏便是在馬上用鐵矛刺死。

    塔布囊也在騎隊之中,他在草原上被代善等人發現收用,後來沒有被收入在旗下,而是編在了蒙古左右翼之中,這一次又隨本牛錄移防至此,他已經成為本牛錄的兩名章京之一,他的經歷相當具有傳奇色彩,女真高層中的幾個大貝勒都接見過他,特別是皇太極召見過他兩次,詳細詢問和裕升的商團軍與土默特部的交戰結果,可以說努兒哈赤決心限制與和記的貿易,塔布囊提供的一手情報具有近乎決定性的作用……他的話直接引起女真高層的警惕,哪怕是與和記一直保持著相當友好關係的皇太極也是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塔布囊成為牛錄章京也是上層的酬功的意思,加上他本身就是土默特甲兵中的精銳,一身武藝相當出色,甚至有人評價不在女真白甲之下。

    這一陣子頗有白甲來找塔布囊比試弓馬騎射功夫,雙方有勝有負,女真白甲都對塔布囊讚譽有加,塔布囊心中甚感得意。

    然而以勇士的尊貴身份來做眼下的事情,這叫塔布囊感覺面上無光。

    他不僅不似部下那麼投入和高興,相反不曾發一矢一箭。

    在最後搜索之後,塔布囊看到那些女真余丁把官莊裡的漢人一家一戶的搜捕出來,有一些放了,有一些則繼續押在隊伍之中。

    蒙古人的差事都做完了,眾人把弓箭和長矛立在胸前,興致勃勃的觀察著眼前的情形。

    漢民包衣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跟著余丁們出來,有幾戶人家好像是有壯年男子,開始時這些男子也一樣聽從吩咐,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開始急吵,然後就廝打起來,余丁們彼此配合,在呼喝聲中,將這些敢於反抗的漢民斬殺當場。

    “殺的好。”

    “多殺幾個尼堪!”

    四周左右翼的老人都用蒙語或是女真話大叫起來,還有人歡呼起來。

    塔布囊心中竟是有隱隱的不適感……可能是在土默特部時與漢人已經和平共處太久,雙方已經很少有互相廝殺的時候,這樣的肆無忌憚的屠殺叫塔布囊有些難以接受。

    帶隊的一個蒙古軍官看看塔布囊,下令道:“塔布囊你帶人協助女真余丁,將莊上的尼堪趕到村口。”

    塔布囊道:“遵令。”

    軍官笑了笑,說道:“我看你不喜歡眼下這差事?”

    塔布囊知道自己近來風頭太勁,暗中得罪的人怕是不少,當下低頭道:“沒有,奴才怎麼不喜差事。”

    “你是我們蒙古人的好漢子嘛。”軍官面上親熱的道:“還是喜歡廝殺,眼下這事實在沒意思的很。這樣吧,過幾日我派你留駐此地,這裡經常有東江兵過來偷襲,聽說還有一夥精銳明軍,甲冑精良兵器無比銳利,打仗也厲害,這邊防禦吃緊的很,我們左右翼蒙古也奉命出人馬在此駐守,就由你來統帶吧。”

    塔布囊盯著這軍官看了幾眼,對方態度不變,他生硬的點頭道:“知道了,奴才遵令。”

    ……

    一百多蒙古人騎馬,一百多餘丁步行在莊裡搜索,很快便攆出了二百六十多男女老幼。

    雪地被踏的很是泥濘,人們低低的啜泣著,很多人目光迷茫,不知道眼下的這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鑲藍旗的這些余丁們嘻笑著,少年們用色眯眯的眼光看著那些漢人少女或青年婦人,眼中露出貪婪和惋惜夾雜的光芒。

    待所有漢人被押到村口時,牛錄額真塔拜策馬上前,高聲道:“二十四日,齊瑪納,蘇納哈來報:塔拜阿哥,巴布泰阿哥獲男丁二百人,戶人六百口。大汗聞報諭曰:我等常恩養漢人而漢人置辦刀棍不止。著總兵官以下,備御以上,各往其屯。去後,分別屯中漢人。常言道,豹子好認,人心難測。恐爾等信奸巧之言,當以中正之心察辨之。凡以彼方奸細所遣之言,煽惑本地鄉民者,皆屬非我保舉之官,或原為明官,今已革職之生,大臣等人。此等之人,皆令行甄別正法。”

    人群立刻一陣騷動,幾個有生員身份或是在衙門裡做過事的小吏都是面無人色。

    李明禮看到替自己寫春聯的黃老先生也在其中,這是一個有舉人身份的正經的老爺,曾經在經歷司做經歷,也是六品官職,後來不願為女真人效力棄官家居,結果先是家產被搶,後來又被攆出遼陽城,一路趕到這邊來當莊丁,現在又要因一道汗諭被殺,在別人驚慌失措的時候,黃舉人倒並不怎麼慌亂,只是仰面向天,臉上明顯流下淚水來。

    塔拜並未叫人動手,又大聲道:“各人聽好了,再講汗諭:我取遼東之後,並未殺爾等,亦未動房舍耕地,未侵家什事物,皆恩養之。如此恩養,竟成不是。古河之人,殺我所遣之人而叛。馬前寨之人,殺我使者而叛。鎮江之人,執我委任之佟游擊送明而叛。長山島之人,執我所遣之人送廣寧。雙山之人,暗通敵兵,殺我之人。岫岩之人叛逃,為費生首告之。復州之人反叛,帶領明船而來。平頂山隘口之人,殺我四十人而叛。不思我養育之恩,仍向明朝。故,殺此有罪地方之人……”。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1
第一千二十五 挖坑

    這一篇汗諭長篇大論,不過還是努兒哈赤一慣的口吻在說話,眾人聽著並不覺得意外。

    努兒哈赤的話中充滿著憤怒和想不通的情緒色彩,在他看來,他就是這一塊土地的征服者,他有權力殺光這一片土地上的所有漢人,而他大仁大德並沒有這麼做。不僅沒有殺人,還給這些被征服的奴隸自由民的身份,允許他們種地報效,結果卻是漢人左一次右一次的反叛他,不理解他的寬容和好意,嚴重的傷害了後金汗的感情……既然如此,努兒哈赤宣佈就不對漢人這麼客氣了,首先確定要殺掉漢人的智識階層,也就是此前沒有投降在大金為官的明朝官員和生,這是漢人的智識階層,第一時間就要殺掉。然後就是宣佈殺無谷之人,二十七日最新一道汗諭說的很清楚,也很簡單:二十七日,選派人員前往各處,殺無糧漢人。

    用老檔記錄就是:分路去,逢村堡,即下馬斬殺。

    這邊的牛錄由於靠近寬甸和長甸,沿太子河抵此間松樹口都算是戰區,所以選派人員並不曾第一時間至此,其實在十月份各處就開始殺漢人生員和前大明官員,到年前二十七日,正式有諭旨殺掉全部的無谷漢人,到處都有派出的甲兵和余丁沿各官莊村堡殺人,派往松樹口和太子河這邊的是少數甲兵和蒙古左右翼兵馬,牛錄額真塔拜早就知道此事,接令後更不敢怠慢,此次便是將生員和無谷漢人一併殺掉。

    宣示汗諭,當然也不是向漢人解釋,只是叫這些甲兵和旗丁知道為什麼殺掉漢人,畢竟有很多漢人已經是官莊莊丁,負責很重的勞役,在有些人眼裡已經和驢子騾馬一樣,算是一種旗下的財產。

    宣諭之後,立刻有一群旗丁走向那些被挑出來的生員身邊。

    黃舉人兩眼直視向自己走過來的一個鑲藍旗的余丁,對方手中拿著雲梯刀,臉上滿是獰惡之色。

    而在黃舉人眼中,對方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臉上稚氣猶存。

    恍惚間他竟是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紀,當初袁應泰經略遼東,率三萬兵在遼陽城外與來犯之虜交戰,城頭和城外炮聲隆隆,喊殺聲震天,當時袁應泰所領之兵號稱精銳,向來眼高於頂,裝備甲具相當精良,城中的人卻並沒有太多信心,畢竟東虜凶惡,連戰連勝,當時遼民已經不怎麼有信心,其實黃舉人和一群說得上話的人都在勸袁應泰據城固守,城頭有一千多門大小樣佛郎機和各種小炮,配合數萬精兵,外頭還有六七萬人的援兵,建虜全部兵馬也只有六萬人,無論如何也是攻不下來城池的,結果袁應泰自信太足,出城之後就是慘敗……黃舉人的兒子就是在城頭幫忙時被流箭射中面門,抬回家時已經斷氣了,黃舉人還記得兒子那稚氣猶存的臉上那巨大的箭矢創口,還有不停的流出來的沽沽流淌的鮮血……

    鑲藍旗的那個余丁很奇怪,自己走過來時這個頭髮和辮子都花白的老頭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還用眼死死盯著自己,他避開對方眼神,牙一咬,雲梯刀已經捅了進去。對方很瘦,余丁按一直以來的練習直刺胸口,鋒銳無比的刀鋒輕鬆的刺破皮膚和肌肉,深入肌裡,余丁攪動刀柄,看到鮮血噴湧,對方兩眼失神,膚色迅速從枯黃變成慘白,然後兩眼眸中失神……這個明國舉人最後的動作卻是兩臂前伸,似乎是想過來抱住這個余丁,這個動作把少年餘丁嚇了一跳,錯身往後蹦了半步。

    其餘的旗丁紛紛揮刀動手,這時生們的家屬在外圍哭成一片。

    塔拜又下令開始斬殺無谷漢人。

    這一次動靜更大,不少還有血勇的青年男子開始奮起反抗,只是他們手無寸鐵,在刀槍揮舞之下迅速被殺死。

    剩下的人終於失去了抵抗的信心,開始被按在地上,由旗丁們用順刀揮舞著砍下頭顱。

    四周很快瀰漫著強烈的血腥氣,被逮出來的漢人有一百多人是無谷漢人,又不是哪一戶的包衣,他們的命運在努兒哈赤下汗諭時就已經決定了。

    地面上躺滿了無頭屍體,也有人被余丁們拿順刀或雲梯刀捅刺而死,鮮血噴濺在佈滿雜亂腳印的雪地上,鮮血染紅了大地。

    李明禮一直在看人群,哪怕這樣的殺戮場面叫他全身顫抖,叫他無比害怕,但他還是死死的盯視著眼前的一切,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大丫也在人群之中面臨被殺的命運,他就會立刻抽刀反抗,哪怕只殺死一個女真人,他也會毅然決然的反抗。他全身都在顫抖,然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和意志,李明禮向來承認自己怕死貪生,如果不貪生怕死,薩爾滸時他就該戰死,在開原時也該死了,被俘後更該死,在十三山時看到舊日的袍澤兄弟他也沒有選擇投向那邊,最潛意識裡還不是害怕十三山守不住,又得面臨一次生死抉擇,又可能被殺死或是被俘再來一回?而此時此刻,當著幾百女真披甲,身邊也沒有一個敢於拔刀的夥伴,他卻能下定決心,只要家人在此,他就會毅然拔刀。

    在這一刻,李明禮身上最後一道閥門被衝破了,最終的節點被打開,他的顫抖並不是害怕,而是一種無可遏止的衝動。

    在這時,他才赫然發覺,自己一直害怕的東西也就是那麼回事……沒有哪個男人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懷孕的妻子被人虐殺,所謂的怕死確實存在於每個人的內心,那種壓力和惶恐使叫一個漢子給人當奴隸,但如果父母妻兒面臨屠刀,再懦弱的人也會視生死於度外。

    還好李明禮一直沒有發覺大丫和岳母的身影,當屠殺進行時,四周全是滿語的說笑聲響,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嗡嗡直響,只能用右手死死按住刀柄,拇指掐著掌心,儘可能的叫自己冷靜下來。

    “李明禮,”屠殺結束之後,塔拜對李明禮道:“你帶人去將屍首搬抬扔了,我們還要去下一個官莊去。”

    “是,主子。”李明禮驚醒過來,躬著身子,幹著嗓子答應下來。

    “甚好。”塔拜面露滿意之色,對李明禮又道:“你捕魚射獵種地都是好手,也能上陣,是個好奴才,好生做事,我日後會關照你的。”

    “多謝主子。”李明禮這一次半跪了下去。

    甲兵們死盯著看了留存的漢軍們幾眼,接著在牛錄額真的帶領下往下一個官莊趕去,只有少量甲兵和部份余丁留了下來,監督官莊上的倖存者們搬抬屍體,挖坑埋人。

    李明禮緩步走向一具伏屍,他急著想回家看看,但此時他明白還是不能妄動,那些余丁手中的刀都沒有收,就等著機會再來殺人,絕不能給這些人藉口和機會。

    一些漢軍回去拿了鐵鍬和木鍬趕過來,人們都上前領著工具,在村西官道西側臨河的一處荒地開始挖掘大坑。

    留存下來的婦人和漢軍們一起搬抬死屍,沒有人敢哭出聲來,甚至連流淚也不敢,所有人都是身體僵直,但沒有人敢停止手上的動作。

    一群旗丁笑嘻嘻的拿刀站在一邊,做這些事的多半是二十以下的青少年,他們此時身上野性最足,多半人連妻小也沒有,所以連絲毫的同情心也不具備,那些年長的旗丁多半在外圍看著,對眼前的事興趣不是很大。

    莊上的女真婦人也有些抱著孩子出來看熱鬧的,她們對這些事也不是很牴觸,只是有幾個鼻子上串著金環的女真婦人在低聲議論,這些漢人殺的畢竟還是有些可惜,要是全分配給各家當包衣,最少自家男人不必再那麼辛苦去種地。只是殺掉無谷漢人是老汗的主張,有十分清楚的汗諭,她們害怕被人記下告到牛錄章京那裡,所以只小聲說了幾句就住了嘴,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些低等的漢人在搬抬掩埋同伴的屍首。

    李明禮和另一個漢軍在挖地,他們往掌心吐了口唾沫,二話不說就趕緊挖起來,先是拔開積雪,然後鏟開枯黃的草皮和挖去灌木的根,然後開始往下挖掘,很快在他們眼前就出現了一個深及一人多的大坑,這時被殺死的屍首也搬抬來了。

    李明禮看看四周,女真人並沒有人發話,一個披著鐵甲的拔什正在和身邊的人閒聊,沒有管這邊的事,李明禮道:“拋吧,亂世人不如狗,死在這和死在別處也沒啥不同的,大夥不要哭叫,甭把自己再折進去。”

    眾人聽他的話,開始將屍體往坑裡拋去。

    說是不能哭,還是有人低聲啜泣起來。

    在低低的哀哭聲中,一具具屍體被丟在坑中,有老人,有男子,有婦人,也有孩童。

    由於這一次是下令斬殺所有的無谷之人,幾乎是把所有的漢人中的無谷家庭都搜捕出來殺掉了,包括耄耋老人和孩童。

    一具具屍體還是在流著鮮血,丟下土坑後和烏黑的泥土,灰白色的殘雪,枯黃的灌木根還有碎草混在一起,人的臉有仰著的,也有趴著的,很多人的眼睛還睜的很大,眼神中似乎有不甘,憤怒,還有無邊的惶恐和恐懼。

    誰能相信,就因為家裡沒有五斗糧,他們不僅先淪為包衣,隔了幾個月後,乾脆就是被徹底抹殺的下場?。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1
第一千二十六 過去

    如果不是自己親手在做這樣的事,李明禮自己也不敢相信所做的事情是發生在朗朗乾坤下的事實,不僅是事實,而且自己正親手埋葬著受害者。

    這一段歷史就是血淋淋的事實,正如滿文老檔和諸多文獻裡記載的那樣,女真對漢人的政策到天命九年天啟五年之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種變化有很多原因。

    比如努兒哈赤在進入撫順關打開遼陽和瀋陽之後確實沒有主持大規模的屠殺,只是在瀋陽和遼陽城中搶掠了相當的漢人官紳的財富,同時對投降的官紳和明軍將領十分優待,比如李永芳就被納入女真貴族體系之中,成為女真人的額附,這是一個很鮮明的政治態度,這導致後來廣寧一役時孫得功等遼鎮明軍將領的繼續投降……遼鎮將領也有分化區別,有政治和經濟上不得志的也就企盼能改換門庭獲得更大的回報,況且女真橫行遼東多年,外人不懂,遼鎮本地的將領是深知其厲害,要不然也不會有李成梁遷出寬甸六堡民居,放棄寬甸防禦之舉了。

    最少在那時,努兒哈赤是希望漢民能接受他這個新主子,替他效力,替女真八旗提供糧餉,使他的戰兵能夠脫離勞作,集聚更大更強的力量。

    取國名為金的那一刻起,努兒哈赤和女真上層就是確定了目標,最低目標是征服蒙古和據有全遼,與大明隔著長城對峙,更高一層便是能攻到大明北方,與漢人隔河或隔江而治。

    至於混元一宇,公平的說,哪怕是皇太極在此時恐怕也未曾這般想過。

    努兒哈赤有著宏大的目標,早期行事就頗有章法,收容重用漢將和漢軍,對漢人並不肆意妄殺,甚至有女真人搶劫和殺害漢人而受到嚴厲的處罰。

    然而遼東漢人並沒有如努兒哈赤想像的那樣溫馴如羊,從開原鐵嶺開始,漢人就確定了不會給這些留辮子的野人當奴隸的決心,大量的漢人拚命逃走,不能逃走的也是心向大明,一旦有機會就會反水,這一點努兒哈赤和女真貴族們都是心知肚明,一處處地方都是這樣,只要有明軍出現,漢人就幾乎闔城而反,在平時,也是儘量給來下毒用間的東江細作提供幫助和方便,一旦有機會就會大舉逃亡,甚至殺掉駐守人員之後再跑。

    此類事情的發生還只是導、火、索,叫努兒哈赤痛下決心殺心的還是由於這幾年持續不斷的糧荒。

    由於戰亂使百姓流離失所,原本這幾年天時就糟糕的很,如果沒有戰亂百姓也只是在溫飽線上掙扎,遼民困苦由來已非一日,大量的財富是被各大將門給撈取去了,百姓抵抗變故的能力十分弱小,戰亂一來,饑荒緊接而至,後金方面當然努力想恢復正常的生產,收取田賦支持國用,然而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說除了淪為包衣的漢人還可以當牲口來使喚之外,大量的漢民並沒有產出,後金方面有時候還不得不把他們當包袱一樣背起來,當掠奪光了各地漢民的財富,使整個遼東遼中遼南都只剩下一群赤貧的飢民和斷壁殘垣,而天時仍不見好,糧食缺口仍然極大,不得不持續依賴白銀來進口時,百姓就成了純粹的負擔,而不是國力的象徵了。

    歷史上天啟五年開始無差別的屠殺,到了皇太極接任汗位的時候後金已經是岌岌可危搖搖欲墜,漢民幾乎被殺光,不被殺也是全跑到東江和登萊那邊去了,後金不得不禁海導致雪上加霜,完全沒有對外貿易,寧錦防線有了紅夷大炮後導致搶劫成本增加,境內只剩下二三十萬漢人包衣,努兒哈赤起兵時遼東全境有六百多萬漢人,在天啟六年老奴死時,漢人只剩下二十分之一了。

    數字是簡單的,而數字之後,就是如眼前這樣**裸的血腥屠殺,是毀滅的一個個家庭,是最寶貴的人的生命的逝去,而且是被最痛苦的方式殘殺,人們的肢體和頭顱斷開,鮮血淋漓,一具具衣衫破爛的身軀已經是枯瘦如柴,他們可能原本是幸福的殷實農戶,也可能是過著悠閒富裕生活的舉人或秀才,也可能是憑著雙手圖個混飽的軍戶,可能生活並不如意,但有父母妻兒和一個家,現在卻是一切都在毀滅。

    當李明禮將一個幼、童的屍身放入坑中時,他幾乎快撐不下去。

    在開原和鐵嶺時,三十萬漢人被屠殺乾淨時,李明禮也見過更慘烈的情形,但當時的他只是一個孤兒和單身漢,到此時他已經有了妻子,還即將有孩子,這種場景已經叫他快承受不住了。

    鑲藍旗的甲兵和余丁一直看漢人將所有一切打掃乾淨,他們才在拔什庫的率領下,往下一步官莊趕過去。

    在汗諭之下,想必又是一次血腥殘忍的屠殺,而這樣的屠殺在每一個後金統治的村落發生著,在城鎮也發生著,他們殺掉了孩童,殺掉了婦人,殺掉了老人,殺光了男子,也殺光了漢民中的智識階層,因為努兒哈赤相當的討厭漢人中的讀書人,等皇太極即位時趕緊搶救漢人中的讀書人,整個後金統治的廣闊區域,搶救出來的讀書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看管的甲兵和余丁一走,李明禮立刻亡命般的往家裡跑過去,他越過官道,踩著淺淺的積雪順著村中的道路拚命跑著,他的肺幾乎要撐不住了,呼吸幾乎要跟不上奔跑的速度,在他身後好像也有人在奔跑著,應該也是往家跑的漢人旗丁。

    終於看到熟悉的柴扉院門,看到小小的院子和一正兩偏的低矮草房,灶房的煙囪還在冒煙,李明禮肺都要炸了,眼前一陣陣發黑,他不得不扶著院門,站在原處平緩氣息。

    半響過後,灶間裡還是沒有動靜,李明禮心往下猛的一沉。

    走近灶間,內裡傳來香氣,煎好的魚放在灶台上,已經快冷透了,大蒸籠裡是燻豬頭,一陣陣誘人的香氣傳出來,另外兩道菜和扁食也快做好了,夯土製的灶台裡還有餘火在閃爍,但灶間裡空空蕩蕩,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李明禮沒敢耽擱,直接走到偏廂,推門進去,屋中當然也是沒有人,他走到櫃子前,隱約似有移動的痕跡,心中稍稍放心,接著便是推開櫃子,手伸在櫃底摸到把手,往上用力一掀……

    “大丫!”

    李明禮終於在地窖裡看出了熟悉的臉龐,大丫臉上滿是擔心和驚喜交雜的神色,丈母娘則是跌坐在地窖邊上,滿臉的驚嚇和木然。

    “李哥你回來了。”

    “嗯。”

    兩個人都不是什麼有墨水的人物,既不是公子哥,也不是飽讀詩書的小姐,在此時此刻,只有簡單的兩聲問候,聲音中卻是飽含著劫後餘生者才能明白的深厚情義。

    把大丫拉出地窖之後,李明禮終於忍不住把大丫抱著懷裡,抱著大丫,淚水在臉頰上無聲的流著。

    這個時候,李明禮感覺無比慶幸,有一種恨不得大喊大叫的感覺。

    他已經經歷過世間極多的苦難,好在老天爺替他留住了最後的希望,如果大丫在家中遇難,李明禮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出來。

    “我聽到動靜就知道不對了……”大丫看著丈夫將母親拉出來,一家人都有些驚魂未定的感覺,她絮絮叨叨的道:“連灶上的吃食也沒敢管,立刻拉著糧進地窖,咱們進來沒一會功夫就聽到外間有人進來搜人,咱們連大氣也沒敢喘,後來人轉了幾圈沒見著有人就走了,咱們也不敢出來,一直到你來打開蓋板。”

    “做的好,做的好。”李明禮一迭聲道:“還好你們躲的及時,要不然很可能會出事。說是抓無谷之人,那幫余丁都殺紅了眼,稍有不對就會動刀,誰知道會不會出意外。”

    大丫連連點頭,俏臉上滿是慶幸和後怕的表情。

    李明禮道:“地窖有用,不過還是不夠隱秘,我要想辦法做個更大更隱秘的,最好裝些食物和清水在裡頭……”

    兩個婦人這一次都沒有反對。

    外間爆發出陣陣壓抑的哭泣聲,女真男丁都已經多半離開村莊,看熱鬧的女真人也多半回到了女真聚居區,漢民這邊終於可以悄聲一哭。

    李明禮順著聲音走出去看,幾乎整個村子的漢人旗丁都在外頭,還有一些漢人已經淪為女真各戶的包衣,他們連出來哭幾聲的權力也沒有了。

    “還剩下九戶。”大丫神色慘白看著外頭,連李明禮在內,漢人旗丁和原本的漢軍只剩下九戶了,原本六十多丁,一百餘戶的大型村落,經歷屠殺之後,真可謂十不存一。

    “我們要好好活下去。”李明禮拉著大丫的手,死也不敢鬆開。

    “好好活下去……”大丫抽泣著道:“過年了,我們回去過年。”

    遠方的官莊可能還沒有被屠殺,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孩放了一小串鞭炮,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並不真切,似乎還傳來孩童的歡呼聲,在鞭炮聲中,天啟四年終於過去了。        (.)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1
第一千二十七 糧荒

    對遼東漢民的大屠殺一直持續到出正月,在漢人最隆重喜慶的春節期間,女真八旗和蒙古左右翼幾乎未封刀,封村堡即殺,不到兩個月時間,大量的漢民被屠,僥倖未死的又開始冒死逃亡的路程。

    女真人當然沒有能力去做人口普查,不過就是在天啟五年到天啟七年間,在早前戰火中倖存的遼東漢民幾乎被殺戮一空,剩下來的也是全部編成莊丁,按努兒哈赤的汗諭,一莊最初編丁才七丁而已,存活的漢民要麼成為莊丁,要麼就是旗下包衣,已經不存在什麼自由民了。一直到皇太極即汗位,逐漸提升漢人地位,漢人才慢慢恢復元氣,到了滿清入關時編成漢軍八旗,不過到那時候的漢人已經全部是甘心情願投降,願意為大清打生打死,入關搶奪天下的好奴才了。

    二月到三月間,屠殺漸漸停止,倒不是上層心慈手軟,而是已經基本上完成了目標,此時在後金統治著的遼東大地上已經沒有自由民,全體上下都是奴才,漢人是女真人的奴才,女真人是牛錄額真們的奴才,牛錄額真們是固山額真們的奴才,固山額真們是旗主貝勒們的奴才,小貝勒之上有大貝勒,所有的大貝勒又是努兒哈赤一個人的奴才。

    後金此時整個體系就是標準的奴隸部落制度的國度,無比落後,所有稱得上文明的東西都來自於二百年間汲取的大明體系內的養份,這群從北方密林裡走出來的通古斯人,經歷二百多年的發展,終於在明末的這個時間節點汲取到了足夠的養份,終於進化到可以成立奴隸制國家的水平了。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遼東再一次暴發了大規模的糧荒!

    從天啟四年下半年開始就是一直持續不斷的乾旱,冬季時又是嚴重的雪災,到了春天時滴雨不下,到三月時不少土地已經是明顯的絕收的狀況。

    原本春夏之交時就是有春荒,這樣嚴重的災害只會加劇春荒的程度,到了天啟五年三月時,遼東大地已經是到處都在缺糧,這一次不僅是漢人包衣們沒辦法吃飽,連女真旗下正經的甲兵和旗丁也陷入了饑荒之中,公中只有少量的糧食供應八旗,大多數糧食掌握在上層權貴之手,他們都是和漢人糧商一樣的伎倆,只放出少量糧食來哄抬糧價,二月時,遼陽城中的糧食已經是二十兩一石,還經常是有價無市。

    到了三月,哪怕是女真高層真心放糧也沒有多少糧食可放了,去年冬季大雪封道時和記的糧食車隊就幾乎停止了,到現在雖然小規模的恢復,少量的糧食都被沿途的蒙古部落給高價買走,蒙古人不如女真人有錢,好在他們有大規模的牧群,東邊的蒙古部落沒有遇到大規模的戰亂,牧群保留相對完好,他們用大量的牛羊來換糧食,然後被和記的人直接趕走,糧隊有時候到不了科爾沁就直接回頭了。

    糧荒嚴重之後,女真上層才發覺殺人無濟於事,是把漢人殺的七七八八了,底下除非是把種地和服雜役的漢人包衣也全部殺光,不過就算殺光包衣,糧食的缺口仍然相當的大……女真人其實也一直在種地,打漁和捕獵還有採摘松果只是輔助,建州部能強大起來,並且統一女真諸部,原因就是建州部開化較早,更早的接受了漢人的文明,使用了耕地的各種農具,通過撫順和寬甸馬市貿易購買糧食和種子,還有耕牛,最少在努兒哈赤的祖父時期,建州部通過馬市買牛和買種子的記錄就很多,大明為了安撫女真,用相當低廉的價格出售耕牛和農具給這些野蠻人,然後再賜給他們食鹽和鐵器,還會給撫賞銀兩,而換到手的不過是女真人從河裡撈出來的東珠加上林中的人參,一些獵物的毛皮,馬市貿易,肥的是遼鎮將領和官吏,損害的是大明百姓的利益,壯大了建州部的實力,等努兒哈赤起兵後也是相當注重農耕,在滿文老檔裡記錄了相當多努兒哈赤去農田視察和下達各種指示的記錄,從種種記錄來看,努兒哈赤不僅懂種地,而且是相當的擅長……

    三月時,到處都是遼陽城裡出來的大人物們在視察,各都堂總兵官,斷事官,奏事官,各旗的固山額真和甲喇額真們都紛紛騎馬在四處的農田裡穿梭巡視著。

    塔拜也在自己管轄的三個村落之中穿行著,滿臉的迷惑與淒愴之色。

    他剛剛被小貝勒德格類狠狠抽了一通,這邊的麥田普遍的減產甚至接近絕收,地皮上的麥子要麼是癟穗,要麼幹脆無穗,麥桿倒是長的很長,有不少地方都倒伏了。

    田地裡干的很,天氣還是很冷,這個年頭遼東的天氣到了農曆三月時還是在零下,麥田裡的土還是凍結著,中午的時候氣溫升高再化開來,麥桿根處還有一些冰屑存在,一般每個莊丁都要種三十畝地,人手缺乏之後耕牛也並沒有增多,到處都有拋荒的土地,女真人也要種地,包括披甲兵在內,只有白甲和葛布什賢不需要種地,不過白甲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分配的耕地,白甲一般家境殷實,也有包衣幫著種地,他們也需要上交田賦給公中,只是白甲和拔什庫一級的生存壓力比普通的披甲和余丁們要小的多了。

    到處都是荒蕪或是貧瘠的農田,到處都在減產,每個官莊是這樣,每個牛錄也是這樣,每個甲喇到每個旗,整個遼東和遼中的所有的屯墾區,幾乎到處都是一樣的情形。

    天啟五年到六年,整整一年多時間遼東和大明九邊都是一樣經歷了超大規模的糧荒,大明那邊到處都是飢民和流民,連邊軍都動輒幾個月不發餉,叫妻子出去當半掩門賣身賺錢的大有人在,在這個時候,由於朝廷多少還有些賑濟,餉銀拖一陣好歹也是能發下來,邊軍還是保持著基本的穩定,百姓也是可以當流民乞討,大戶和官府為了穩定地方也開倉賑濟,在這兩年,大明挺過了饑荒,而在遼東,天啟五年到六年努兒哈赤先是用屠殺,後來又採取了別的辦法來度過最嚴重的饑荒。

    塔拜此時還不知道大汗的打算,更不可能瞭解歷史的走向,在這個牛錄額真的眼中,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片荒蕪,十幾個官莊二三百丁負責眼前二十多里地的防禦,還有一六十多丁的漢人包衣,所有人的吃食都仰賴眼前的這些土地,然而除了減產就是絕收,他的心中也是充滿絕望。

    每個牛錄每年都有交糧的任務,另外還有上交各種特產的規定,所有一切都在成立官莊那天起就規定好了,一旦完不成,他這個牛錄額真輕則被鞭打斥責,重則被免職甚至斬首。

    李明禮站在高坡之下,看著塔拜愁眉苦臉的離開。他披著綿甲,步弓上了弓弦背在身後,兩個箭袋懸在自己腰部的左右兩側,腰間一柄順刀,手中拿著一支精鐵打的虎牙槍,頭上戴著暖帽,大半個腦袋都剃光了,只有後腦勺上留著一撮小辮。

    光是模樣和具裝來看,他已經和正經的女真披甲沒有什麼區別了。

    漢人不抬旗的話是不夠格穿綿甲的,李明禮故意做這般打扮當然也是故意與普通的漢人包衣區別開來,甚至和那些普通的抬旗旗丁區別開來。

    “李明禮,你要上交的糧食湊齊沒有?”塔布囊頭戴尖頂氈帽,穿著蒙古式的藍色袍子,背負騎弓,手持鐵矛,身上的箭囊有三四個之多,他是標準的蒙古騎兵打扮,袍內明顯有鎖甲在,此時女真甲兵的鐵甲缺額尚在兩到三成左右,甚至還有相當多的甲兵沒有馬騎,蒙古人中一般都只有馬和襖服,有鎖甲在身還是一點身份地位的象徵。

    “要交三斗。”李明禮道:“差不多是湊齊了。”

    “也是。”塔布囊道:“你有姓曹的那漢人兄弟幫你。”

    年後曹振彥來過兩次,帶了些糧食過來,整個松樹口都認得曹振彥,知道李明禮和曹振彥是拜把子兄弟,曹振彥在戰場上被李明禮救過命,所以經常會過來接濟,這叫很多人羨慕。

    李明禮微微一笑,沒有解釋太多。

    塔布囊有些心煩意亂的道:“我們在這大河邊每日來回巡邏,兩個月也沒抓到幾個奸細,想過河逃走的漢人倒是抓了好幾百,也不知道何時能有仗打。”

    李明禮笑道:“章京大人倒是和普通的蒙古人不同,求戰之心很盛。”

    一般的左右翼蒙古人都是在草原上沒有了牧群的破產牧人,或是逃走的罪犯,要麼就是流浪的馬賊,還有背叛大明的韃官,反正都是一群沒有節操的混蛋,他們哪有什麼忠誠和榮譽可言,在後金這裡一則是迫於八旗的武力和後金軍紀的殘酷,二來也就是沒地方可去,跑過來混口飯吃,他們和來投附的外藩蒙古一樣,在女真八旗眼裡和漢人包衣的地位是一樣的,只是表面上比漢人高一等。

    左右翼蒙古一樣有自己的官莊,普通的兵丁也一樣有田地和上交公中糧食的任務,努兒哈赤在給女真發放糧食的同時,漢人和蒙古人承擔的勞役就越發繁重了。

    哪怕是塔布囊這樣的牛錄章京,負擔也一樣不小,在女真主子的眼裡,他這樣身份的章京比抬旗的旗丁也高不到哪去。        (.)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1
第一千二十八 冰水

    塔布囊不以為忤,將自己的身份解釋了一遍,末了道:“其實勝負兵家常事,打輸了就認也沒什麼,只是我本主阿成台吉為商團兵的漢軍所殺,所以我滿心憤怒想要復仇。現在隔了很久,心裡還是放不下仇恨,聽說大金有一統草原的想法,什麼時候殺回草原,從東至西,將和裕升從草原上趕走,才能叫我心胸一快。”

    兩人聊天皆是用女真話,原本和蒙古也相差不多,李明禮抬旗多年,女真語說的很好了。

    李明禮聞言一笑,說道:“我大金兵當然精銳,夠與和記一爭雄長,現在大汗和貝勒們也知道和記不是好相與的了,不過章京大人,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塔布囊直爽的道:“叫我塔布囊就行,我這個章京和你有什麼區別?”

    “那好。”李明禮笑道:“塔布囊,你和大金兵一路殺回青城,那草原不是又叫我大金給佔了?說來說去,你們蒙古人都恢復不了當年的風光了。”

    塔布囊一滯,半響之後方道:“看來是這樣,唉,不成想我們蒙古人會墮落到今天這種地步,真是……”

    塔布囊面色沉鬱,連聲嘆息起來。

    這是一個將過往榮耀還記在心裡的蒙古人,李明禮的話對他打擊極大。

    誰都明白,蒙古人打不過商團兵,更加不是女真人的對手,論起裝備,戰技,戰陣之法,還有個人的意志,決心,任何一條後金兵都是碾壓蒙古人的存在,女真人已經收服了相當多的左翼部落,林丹汗只是在苟延殘喘,連塔布囊都知道林丹汗被和裕升給攆回來了,現在女真方面正在考慮要不要主動出擊去打察哈爾人,塔布囊是土默特人,對察哈爾人天生的沒好感,所以心中一直惦記出戰之事,然而如李明禮所說,女真人真的徹底收服了左翼,下一步再往西去,是不是連土默特部都會被兼併?

    前去狼,後至虎,塔布囊心中糾結起來。

    一個頭腦簡單的蒙古漢子,果然是真的從未考慮過太多啊……

    李明禮這時道:“又有漢民偷渡了。”

    李明禮在馬上眺望著,看到十幾個漢人趁著暮色已經跑到了河口,這個時候河面化冰,流速相當湍急,就算是白天渡河也是危險重重,很有可能被淹死在河裡……這些日子下來,每天都會在下游打撈起過百具屍體,有時候甚至更多。李明禮粗步估算過,最少有超過五千人在這段時間內或是被抓,或是被殺,或是淹死在河裡。

    然而漢民們還是前仆後繼的跑過來偷渡,試圖從太子河游到對岸,然後進入百里無人煙的深山密林,最終跑到還在缺食少食,冬天不停死人的東江鎮的控制區去。

    這是何等悲壯和悲劇的一幕啊!

    冬天的河水雖然並不曾漲水,水流也不像夏初時那樣會形成洪峰湍流,但河水冰冷刺骨,在開春時河面有的時候還有薄冰封凍,一踩就塌,多半地方是冰塊和河水夾雜,白天溫度最高時也就是零上幾度,河水肯定是冰寒刺骨。

    到了傍晚時,天氣就更加寒冷,水溫想必就會更低,然而這些漢民還是不屈不撓前仆後繼的渡河,有膽大的單身漢子,也有三五成群或數十人一群的健壯男子,也有帶著全家老小,扶老攜幼的舉家逃亡者。

    他們被八旗兵如打獵一般的追逐著,被一一用弓箭射倒,輕箭射中穿體而過,重箭則破開血洞,露出內臟,擊碎骨頭,騎兵們用刀槍砍殺戳刺,用這些逃民的血肉來磨練自己的戰技,在肆意殺戮過後,再將倖存者全部押解回去,在受到仗責,鞭打,還有侮辱之後,這些被抓住的漢民會被分配下去成為包衣,能不能活到稍微寬鬆些的天聰年間,當然就只能看運氣。

    暮色之中,越過荒蕪的田野和灌木地帶,直趨大河的是一群以家庭為單位的逃民,有孩子也有老人,塔布囊看了看,搖頭道:“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就算沒有我們和甲兵余丁追擊斬殺箭射,他們又有多少人能游過冰河?”

    李明禮眼中酸澀之至,雖然已經無數次看到眼前的景像,可這種悲壯與震撼之感仍然深深的打動著他。

    這就是哺育他的族群。

    這是養大他的族群。

    這是教育他叫他成長的族群。

    這是他一直生長於其中的族群。

    這是被野蠻的對手視為懦弱無能,膽小如鼠,臨死也不敢反抗的族群。

    哪怕是被這個時代最野蠻最凶殘的族群所威脅著,這個以農耕為業,文明內核早就從擴張變化為保守,一直致力於自我發展,將文明的精力用在文化和教育,用在關注自身的典型的保守的農耕文明在屠刀揮舞之時,仍然迸發出異常驚人的生命力,哪怕是冰河橫亙於前,屠刀揮舞於後,前方是滿山積雪無人煙的蠻荒地帶,這些遼民仍然情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拚搏一把,寧願死於途中和追捕,也不願留在故鄉任人屠殺。

    從撫順關失陷時開始,到天啟五年之後努兒哈赤的無差別屠殺,六百萬遼民用種種可歌可泣的事蹟做出了十分明確的回答……他們告訴努兒哈赤,沒有所謂的恩養,也沒有對侵略者無條件的臣服,只要稍有機會,他們就會反抗,就會逃亡,他們用最直接的回答告訴了入侵者什麼是文明的不屈,一直到侵略者無可奈何之下,無差別的揮動屠刀。

    “羊皮閥子?”塔布囊眼前一亮,說道:“這麼多天了,第一次看到機靈點的。”

    李明禮道:“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趕過去?我們這地方高,衝到那邊最少要一刻鐘,動作慢了的話就怕跑光了。”

    “急啥?”塔布囊道:“我也是千里逃亡過來的,最明白逃亡是啥滋味和感覺……有甲兵和拔什庫看著,叫怎樣就怎樣,沒有拔什庫看著,我們這麼起勁做什麼。”

    塔布囊看看李明禮,擠眼道:“我知道你是漢人,反而不方便說什麼。不過上頭還是很信你的,沒必要太小心。”

    李明禮苦笑道:“我們說是抬旗,其實在主子們眼裡和包衣有什麼分別,稍有不慎就會被砍頭,不敢不小心啊。”

    兩人談著話,慢慢的點燃煙火,這也是通知別處的觀察點發現逃民,雖然他們並不怎麼起勁捕殺,但也不通被抓到任何把柄,特別是李明禮,一旦被上頭髮覺他在放跑漢民,結果就是他必然被斬,絕沒有被寬恕的可能。

    煙火一起,數里外的其餘哨騎也發覺了,唿哨聲響起,然後是零散的騎兵開始策馬衝向太子河的岸邊。

    河邊的漢民開始慌亂起來,他們拚命的將婦孺幼兒放在羊皮閥子上,男子直接跳入水中,推著閥子開始往對岸游過去。

    很多人沒有閥子,也只能直接跳水游泳。

    如果是秋季,水流舒緩,水溫也高,渡河是很輕鬆的事,而在此時,上游雪水融化,水流湍急,而且河中有不少未融盡的冰塊,人在這樣的河水中游泳是何等的艱難困苦,可想而知。

    在李明禮策馬向前的時候,已經有逃民被激流沖翻,順著河水往下飄流。

    這些人多半經歷幾百里或是千里以上距離的逃亡路程,原本就很瘦弱,平時就缺食少食,加上千里之遠的逃亡歷程,精神體力都是耗到谷底了,在冰寒刺骨的河水裡被湍流一沖,根本就游不動了,幾分鐘時間游不過去,冰水裡頭體溫直降,體能跟不上,就只能凍死或是淹死了。

    眼前這場面李明禮也是見的太多次了,他心中還是忍不住有痛惜之感,在他衝下高坡到官道上,再往河邊跑去時,已經有別的哨騎趕至河邊,開始向河中射箭。

    逃亡漢民已經漂浮到一半,但距離岸上也就只有三四十步,箭矢入水後無力,很多漢民看到箭矢射來就往河中潛游,但不少人體能不支,這樣折騰幾回之後就無力了,被河水一衝,開始往下游浮去。

    也有不少人中箭,河水中的鮮血很快擴散了好大一灘,看起來十分顯眼。

    男子的怒吼聲,婦人和孩童的哭叫聲,老人絕望的嘆息聲都聽的十分真切分明,李明禮強忍心中酸楚,也站在岸邊解下弓箭,開始往河中射箭。

    這樣的距離也是李明禮和塔布囊替這些漢民爭取來的,可惜還是有最少一半的漢民死在了河中,或是淹死,或是被箭矢射死,也有人是失溫太厲害,直接在河中被凍死了。

    大河寬過百步,當這些漢民渡過大河,從泥濘的河岸掙紮上去,又攀住岸邊的蘆葦時,都是忍不住歡呼起來。

    聽到這樣的聲響,在岸邊射箭的女真人都怒不可當,他們將輕箭換成了重箭,開始向對岸拋射過去。

    百步距離,也算是重箭的射程之內,很快就有箭矢射過去,落在了鬆軟的河岸邊上,像是又長出了一片片新的蘆葦從。

    漢民們不敢再耽擱,開始往蘆葦從中跑過去,只要再跑十幾二十步開外,重箭也傷不到他們了。

    李明禮看著一個婦人抱著孩童跑了出去,一支重箭在她身邊掠過,狠狠插在地上,心中竟是一激動,差點歡呼出聲。

    他知道自己這種心理實在是危險,不由得緊了緊手中的步弓,也做出憤慨模樣,往著河對岸拋射重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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