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843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2
第一千二十九 漂流

    一個叫吉爾松阿的拔什庫走了過來,細長的眼睛裡滿是凶光,這個拔什庫應該是從遠處趕過來的,一身暗甲,背插小旗,光是臉上就有好幾道疤痕,在他打量李明禮的時候,李明禮渾身都僵硬了,只能繼續做拋射的動作。

    “停住。”拔什庫說了一句。

    李明禮勉強鎮定著,說道:“是,主子。”

    “已經射不中了。”拔什庫看向對岸,眼中露出森然殺意。

    “是,主子。”李明禮這一次回答鬆快很多,臉上露出憤然之色道:“奴才恨不得殺到河對岸去追殺他們。”

    吉爾松阿看了看李明禮,又看了一眼塔布囊,手握等及身高的步弓,大步走了。

    李明禮鬆了口氣,幾乎要癱倒在地上。

    ……

    “不能再走了,趕緊升火烤衣服。”

    李方一邊向身後回望,一邊感覺後怕……他身上也是穿著單薄的衣袍,並沒有如往常那樣披著重甲,這叫他感覺自己像是赤身裸體在外行走,沒有絲毫的安全感可言。

    從一個正經的山地特種步兵,通過種種考核進入軍情司的外勤隊,李方並不後悔。

    這一段時間,由於和記與建虜的關係已經相當緊張,在後金上層的交涉下,十三山那邊的動作都小了很多。

    寬甸這邊,只有往董鄂路和阿布達裡崗一帶十分接近後金一方控制區的地方才會有小規模的戰鬥,針對的也是那些後金潛越過來的哨探,小規模的戰鬥殘酷又激烈,東江兵往往不是對手,很多時候就需要商團兵派出披重甲的山地步兵出手,為了維持近期較為平衡的戰略態勢,溫忠發和禿頭幾個軍隊的高層也是傷透了腦筋……既要維持與東江的戰略平衡和盟友關係,又要達到練兵的目標,同時扼制女真人過於深入的滲透,將其扼止在董鄂路以東的地盤內,商團軍暫時沒有東進的打算,從太子河到寬甸的深山老林,再到鴨綠江,這一條戰略線是固定的,雙方都是穩著現有的戰線就滿足了,而溫忠發等人最為顧忌的就是不要出手太狠,把女真人給打急眼了,影響了軍司高層的大局就慘了。

    然而從年前開始,大量的漢民開始通過各條路徑逃亡。

    從河流,山川,平地,往遼南和寬甸一帶逃亡的漢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毛文龍的東江鎮倒是大舉動員,從宣州義州鐵山一線出動重兵往前推,建虜在蘇子河一帶也動員了兩黃旗的兵馬駐防,遼南金州一帶還是兩紅旗防禦,建虜有四個旗被拖住了,東江鎮乒乒乓乓的和建虜打了好幾十仗,多半都是幾十人到幾百人的小規模戰事,號稱殺死東虜過千,不過報上去的斬首數字也就是幾十人,其中真虜和漢軍還很難徹底分辯,不過無論如何,東江鎮在這種時候敢於向東虜開火,吸引火力幫助漢民南逃,這一點來說溫忠發等人還是相當欣賞的。

    十二團也是緊急動員,大量重甲步兵向外圍移動,建立半永久觀察哨和臨時防線,防止東虜向前突破來抓捕漢民,對已經跑過來的漢民提供庇護和幫助……

    李方就是重甲步兵中的一個志願者,由於漢民的遭遇太慘,死傷太多,十二團上下表示普遍的不滿,甚至很多中級軍官都按捺不住向高層請戰,願意出兵打一場,將對面的東虜狠狠削一頓,最少也要將他們趕的遠一些。

    十二團中有一半以上的新兵是從遼民中補充的,軍官倒全部是外來戶,連軍官也忍不住的場面,可想而知展現在十二團將士面前的一切有多淒慘。

    溫忠發當然不可能同意大舉用兵,有東江鎮頂在前頭給建虜施加壓力就足夠了,以十二團三千多將士為核心,東江鎮能配合的話,溫忠發很有信心一路殺到赫圖阿拉,但這樣就會完全打亂軍司的部署,最少在天啟五年這一年絕不能這麼做。

    為了平息將士的憤怒,另外也是儘可能的幫助漢民,除了駐在寬甸和皮島的軍情分司出動人手潛至後金統治區幫助逃亡漢民之外,從十二團內也是抽調了相當多的人手經過短期強化訓練後派往後金統治區,潛伏在各個交通要道幫助那些逃亡者。

    李方原本就是遼陽人,在後金入侵的第一時間就舉家逃亡,他們先跑到遼南,遼南四衛失陷後又逃到鴨綠江南的義州,這邊是朝鮮人的地盤,後金兵沒有第一時間追擊至此。

    等毛文龍趕來到成立東江,李方全家已經只剩下他一個,父母兄弟姐妹七人有六人皆死了,在皮島上李方也是忍饑挨餓,當商團軍豎起大旗招募新軍時,李方第一時間就應募,並且由於優良的身體狀況第一時間就被錄用了。

    入伍半年之後,李方的身體狀況已經超過了逃亡之前,他身形高大,肩寬體厚,身上滿是厚實的肌肉,原本就是二十剛出頭的小夥子,精神體能都相當健旺,在優裕的伙食和長期的體能訓練之後,這已經是一個叫人感覺可以空手降伏虎豹的壯漢了。

    在潛伏敵境十幾天後,李方成功幫助這一百多人跑到太子河邊,不過在過河時的損失還是相當的大,不少人被淹死了,也有人被東虜用輕箭射死在河中,李方當時在拖拽著羊皮閥子渡河……這東西當然也是李方帶過去的,憑那些一窮二白,連隔夜糧都沒有的遼民如何能有這東西,若是早有了怕也被割碎了煮熟吃了,飢餓之下,人是什麼都可能吃下肚皮的。

    在箭矢嗖嗖而至時,李方的精神也是特別緊張,他受過嚴格的訓練,身上懸佩的短刀可以自信不輸給建虜披甲,哪怕來上幾個也未必能取他性命,而失去了重甲防護,這種自信就削弱了許多,在冰寒刺骨又湍急的河水之中,還要用超強的體格帶動著皮閥前行,還要儘可能的給那些失去了信心的人們打氣,勸他們使用最後的力氣奮勇游向對岸……當最後一個人上岸之後,又掙扎向前走了三十多步,所有人都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連李方在內眾人都是撲倒在還有些濕潤的近河的濕地上,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了。

    一個遼民漢子喘著氣走向李方身邊,婦人和老人們都拾柴生火去了,李方帶來的引火物用牛皮紙和皮子包著,過河之後也沒有浸濕。

    這也是拿生命換來的經驗,很多人都是奮力游上岸之後衣服濕透了,結果沒有乾衣換,就這麼一直在冰天雪地裡穿著濕衣,捱不到半夜就直接凍死了,僥倖能活下來的也肯定會大病一場,甚至最終還是活不下來。

    吸取教訓之後李方就在第一時間叫人點燃篝火,反正已經過了河,後金方面很少會派人過來,前方不到五里就有接應的軍情司的外勤小分隊,安全問題已經不是很緊要了。

    枯萎的蘆葦很多,眾人很快就堆了一人多高,然後點燃,熊熊烈火飛騰而起,所有衣服浸濕的人們都圍坐在火堆前,開始藉著篝火取暖,眾人都脫下衣服烤乾,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男女之防,連婦人都是一樣,只是坐在火堆的另外一面而已。

    李方在烤衣服的時候時不時的站起來觀察河對岸,他看到一個個女真騎兵還騎著馬在河岸邊巡邏著,夕陽之下,這些騎兵像是一個個剪影,他們紋絲不動,斜舉著手中的刀槍,或是手中還拿著弓箭,就在一刻鐘前,這些窮凶極惡的人還生龍活虎般的追趕著獵物,射殺著河中無辜的逃亡者……

    河流裡還有一具具屍體在順流而下,女真人在下游有專門的撈屍網,屍體到那裡會被打撈出來。

    烤火的人群中有人開始哀哭起來,體力耗光時人們都幾乎沒有能力持續大腦的思維,當坐下烤火時,身上的寒意退卻,疲憊的身體漸漸恢復,這時打量四周,原本一起出逃的家人和親朋卻是多半不在了,這種悲傷和痛苦,沒有經歷的人根本無法瞭解。

    李方已經見識過了這樣的場面,他默默坐著,打量著大河兩岸的情形,試圖再找出更容易過河的地方……這裡就是他親自試驗過的最容易渡過的河口了,河雖然很寬,但有相當長的距離水不及頂,這樣可以相對保留人的體力,他已經努力做到最好,然而結局還是不盡如人意。

    過了一刻鐘光景,李方身上的衣袍都烤乾了,他嘆口氣,站起身來,將隨身攜帶的乾糧慢慢分給每個人。

    這是羊肉乾,切成一條條的曬乾,看著很小營養價值卻很高,而且相當的頂餓。

    藉著發肉乾的機會,李方把人數點了點……男女老幼全部在內,一共四十三人。

    而出來的時候是一百一十餘人,另外兩個外勤人員從別的道路帶出來,一起到河口匯合。

    這一次,不僅遼民死了大半,連兩個外勤人員也殉職了。

    回覆了體力的逃民開始轉身向河對岸罵起來,相隔很遠,又有河流水聲,對岸估計也聽不清楚什麼,一個個騎兵還是在河岸邊上不動,像一尊尊泥塑的木偶。

    這時有人驚叫起來,有個小童指著上游道:“有人漂下來了。”

    旁邊也有人道:“果然是有人漂下來了,好幾個人啊。”

    眾人都激動起來,他們是剛剛從冰冷刺骨的河水裡脫身,上了岸之後好像一步登入了天堂,那種快活和激動真的是無以言表,特別是單身逃亡沒有牽掛的,更是好像一下子登上了西方極樂,那種感覺,恐怕這一生也沒有辦法再經歷幾回。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7
第一千三十章 木頭

    此時此刻,所有人恨不得河上的人能立刻漂到這邊來,不要被河水沖走,也不要被對岸的女真人給射死。

    對岸的騎手們果然也發覺了河中的變化,騎兵們再次鼓噪起來,他們挾弓引箭,向著河邊衝過去,有幾個騎手可能憤怒剛剛對岸的喝罵,一直騎馬衝到水裡,沒到馬腹後才感覺不對,趕緊又退了回來。

    多半的騎手都停在河邊,馬蹄沒入水中,向著相隔不過三四十步寬的河面攢射,他們多半用的輕箭,採用平射的辦法瞄準,哪怕是余丁們都射的很準,箭矢不停的飛向漂在河中央的木頭四周,騎手們都看得出來,這木頭從上游漂下來,是不停的漂向對岸,如果再叫這幾人成功逃脫,他們可就太丟臉了。

    幾支箭都堪堪滑著木頭射過去了,勁力很足,狠狠的射在水面上。

    岸邊的逃民發出驚呼聲,剛剛他們親眼看到很多人被輕箭射死,弓箭對於披重甲的戰兵來說幾乎沒有殺傷力,對這些只穿著單薄衣袍的平民來說,一箭射中要害就幾乎可以致命了。

    在人們的驚呼聲中,突然又傳來篤篤的聲響。

    李方看的最早,圓木上趴著的幾個人原來手中都舉著小圓盾,輕箭射偏了他們便不理,一旦箭矢可能射中有威脅的時候,這幾人便是舉著圓盾把箭拍開,或是用盾擋箭,篤篤之聲便是箭矢射中圓盾的聲響……

    “不知道是我十二團的人,或是軍情司的人,還是東江鎮的人?”

    比起特務水平來,雖然和記的軍情司現在更專業,後來居上,但東江鎮真的勝在人多,而且都半是與東虜有血海深仇的遼東逃民組成的軍隊,他們不管是潛越過去殺人放火還是向井裡投毒,做這些事都是沒有一點心理負擔,而且不懼死傷,這兩年來雖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死在後金那邊的人也是極多,這一點來說,軍情司的宗旨首先就是不露形跡,不暴露自己和組織為第一原則,然後才是建功,所以東江鎮損失百人,軍情司也未必損失一人。十二團派出來的人手也多半是歸軍情司的人提調,畢竟比戰鬥力是軍人強些,比起潛越敵境這些事,還是軍情的人更內行些。

    李方便是軍情局的人帶出來的,結果軍情局的人相當意外的死在河裡,他卻僥倖活了下來。

    在所有人的目視中,圓木上的人一邊舉盾擋箭,一邊奮力以臂划水,這邊原本就是中游,沒有上游水流那麼湍急,這些人應該是一路漂過來,一邊漂一邊划水,終於有機會可以劃上西岸……

    “好了,你們幾個隨我去救人。”

    眼看圓木漂到河邊,李方心中一定,相隔百步,對方還得換重箭才射的過來,還要較準準頭,沒有什麼機會傷人了。

    當下挑了五六個還算健壯的逃民男子,看著圓木漂的方向,一路跑過去……

    到了近前,一看服飾李方便叫道:“是不是十二團的弟兄?我是第五營五連的二等軍士,現在出外勤,我叫李方……”

    “口令?”

    那五人已經在淺水處站著,奇怪的是並沒有立刻上岸,而是站在齊膝深的冰水裡,竟然像是在水裡恢復體力的樣子。

    “口令是巨木。”李方這才想起來這還算敵境邊緣,按規矩要互相對口令。

    “回令重艦。”問話的是個中年男子,三十來歲,中等身材,肩膀很寬,面色黝黑,顴骨稍稍突起,兩眼不大,但炯炯有神。

    “我叫陳獾。”中年男子對李方道:“你們來的正好,過來幫一下手。”

    李方這時才看出來,這幾人不僅帶著盾牌,身上還穿著皮靠子,穿著這東西可以在水中行走,不懼淤泥和水冷,實在是浮水的好物件,怪不得他們能從上游一路漂下來,如果是如李方等人那樣穿著普通的衣袍,恐怕早就凍的不能活動,更不要說舉盾牌擋箭和划水了。

    “諸位已經上岸。”李方有些困惑的道:“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叫我們幫忙?”

    這時李方已經看的出來,這幾人肯定都是軍情司的人,聽說那邊的人都不會報真名給人,一般都用外號,最多加個姓,這陳獾肯定是假名,從年齡和口齒還有氣質來看,這陳獾肯定是軍情司的老人,一般純粹的軍人都不怎麼喜歡和他們打交道,倒不是看不起軍情人員,而是感覺軍情人員行事天生有些鬼祟,雖然是職業原因,還是叫人打交道有些吃力。此前在李莊呆過的軍官會對軍情人員有些誤解,後來才明白、軍法和內勤兩司才是對付自己人的,軍情專門對外,這倒是給軍情司的形象拉高了不少分數,另外溫忠發和禿頭都是軍情出身,十二團不少人都知道,要不然的話,軍隊一方和軍情司配合起來可沒有眼下這麼順暢。

    李方對軍情人員沒有成見,不過他也有任務在身,如果和眼前這幾位糾纏不清,只會耽擱了自己的事情,他已經打退堂鼓了。

    “我們要把這木頭扛上岸……”陳獾面露無奈之色,苦笑著道:“儘量往裡扛一些距離,這邊還是有些危險……”

    說話間重箭已經襲來,有幾支落在不遠處的水裡,有幾支落在蘆葦邊緣的濕地裡。

    “這木頭是什麼好東西?”一個遼東漢子奇道:“還得扛走?”

    “廢話不說。”李方立刻俯身上前,對眾人道:“想吃飽飯就得先賣力氣,干吧。”

    這大木是有五六人抱,很難上手,好在是有繩索綁著,還有木扛可以用力,就算這樣,十幾個精壯的漢子扛起來也是十分的吃力,在重箭襲來的聲響之中,各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是將這根千斤重木抬離了蘆葦從,一直走到幾十步外的篝火旁邊。

    對岸傳來憤怒的叫罵聲,顯然是女真人那邊以為遭遇到了羞辱……這幫漢人不僅逃過了河,還扛起了一根巨大無比的木頭……在遼東這種地方,扛著木頭走是毫無意義的,到處都是巨木,以女真人的理解來說,這是完全的,不折不扣的羞辱。

    如果不是沒有渡河工具,恐怕這些人就會立刻殺過來了。

    李方等人累的幾乎喘不上氣來,木頭浸了水,各人又都是浸泡在水裡出力氣,這大木頭還好是綁了繩有使力的地方,要不然的話死沉的泡了水的木頭,幾人合抱都抱不過來,沉重之極又是有力沒處使,十幾個人都搬抬的相當吃力,等木頭放好,眾人都是半躺在巨木邊上喘著粗氣,沒有人想說話,都是累壞了。

    陳獾幾人也是一樣,不過他們顯示出良好的訓練,他們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越是不放縱自己就越是恢復的快,李方其實也是應該和他們一樣,可李方畢竟是一個才入伍半年的新兵,比起陳獾這些老兵相比起來,細節上還是差了一些。

    好在李方學習的很快,看到陳獾幾人的表現,李方也是開始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儘可能的使呼吸變得更勻稱一些。

    果然控制之後,感覺胸腔裡火辣辣的感覺減輕了很多,在這時陳獾等人已經站了起來,他們左顧右盼,顯然是在防止有東虜過來偷襲,雖然東虜越境之事不多,可畢竟不是完全沒有。

    直至天黑之後,確定安全以後,陳獾等人才走到篝火邊,脫下皮靠,烤乾衣袍換上乾衣。

    “這麼一根大木頭,陳兄是否需要我們幫手?”李方走到陳獾身邊的火堆前,盤腿坐下,眼前火星亂迸,但每個人都是儘量離火近一些,遼東三月的晚上仍然是零下,今天滿天無星,弄不好還會下雪。

    “這倒不必。”陳獾語調輕鬆的道:“明早爬犁隊就過來了。”

    雖然平地雪化了,不過大山之間通行多半還是獨輪小車和馬爬犁,山道的冰封期最少是半年,往往到了冬天連“道眼”也是被雪給埋了,想要近途運送少量物資可以用小車,不過也很難推,超過幾里路程,一般就用狗、爬犁,路遠一些的又修過山道的,就用馬爬犁。

    李方看了眼木頭,說道:“怕是要用好多馬。”

    “最少八匹。”陳獾完成了任務,心態也比較輕鬆,笑著道:“這根是我們拉的第二根了,上回用的馬少了,我們也得一路推爬犁,他娘的可是累慘了,回去三天沒直起腰來。”

    李方頭一坑,沒敢再打聽下去。

    要這些木頭到底是用來做什麼,他當然很好奇,但可能事涉軍情機密,瞎打聽的後果可能會非常嚴重。

    “你回去就知道了。”陳獾半躺在地上,他一個時辰後輪值警哨,這時候還是抓緊休息,他們這些人可以在幾息功夫就進入沉睡,這也是訓練後的結果。在入睡之前,他向李方道:“今年軍司的最緊要的任務你大約還不知道,不過可以提前和你透個底。”

    陳獾歪了歪嘴,李方大吃一驚,低聲道:“就是這木頭?”

    這一次陳獾沒有回答,他已經輕輕打起了鼾,進入了沉睡……        (.)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7
第一千三十一 關卡

    曹振彥輕輕用兩腿夾動馬腹,催動戰馬前行,他從遼陽過來,這一次機會其實是努力爭取來的。

    年前已經來過兩次松樹口,回來都得四五天時間,如果不是曹世選關係人面都相與的很好,恐怕一個漢人包衣也沒有本事來回走這麼久的時間和這麼遠的路程。

    女真防間是很用心思的,各官莊的備御都是每隔幾天就會接到一次汗諭,無非就是叫他們小心謹慎,一定不要被東江間諜所乘。單人孤騎走幾百里地到接近東江鎮地盤的太子河邊,一般的包衣連想也不要想。

    好在是十四阿哥在太子河邊也有官莊,曹振彥每次都是討了往這邊官莊的差事,將事情辦完再到李明禮這邊來。

    在外人眼裡,這是曹振彥與李明禮的兄弟情誼十分深厚……當然這也是事實,幾次經歷戰場上的血腥廝殺,在血火之中建立起來的交情是真正過命的交情,加上幾年的時間相處,說不是親兄弟,交情上也是比親兄弟還要親幾分了。

    這一次曹振彥接的是巡視官莊的工作,要督導各莊早些把上交的公中糧準備好,還有各種物資,包括蔬菜和各種水果,還有獸皮,獸肉,魚,人參,東珠,乾果,十四阿哥雖然還沒有獨自開府,仍然和老汗居住一處,但已經有了老汗撥給的十五個牛錄,所有牛錄之下的官莊出產都是由十四阿哥收取,當然要上交公中一部份,剩下的都是十四阿哥自己擁有。

    目前後金的體制就是這樣,各大貝勒和小貝勒,各阿哥都有自己的自有牛錄,只是數字多少不同,牛錄越多,擁有的丁口就越多,官莊就越多,收益當然就多。用這些財物,主子們賞賜奴才,獲得奴才的忠心和擁戴,各旗下的牛錄分三種,一種是分到各貴族名下的自有牛錄,所有的收益,包括奴才們的性命都歸本主控制,另一種是世有牛錄,只有世代的管轄權,沒有所有權,還有一種便是公中牛錄,這種牛錄屬於全旗共有,並非哪一人世襲或世管。

    十四阿哥雖是小阿哥,對自己的產業卻是相當上心和重視,女真孩童成熟的早,五六歲年齡都能上馬打獵,箭不虛發了,十四阿哥雖小,也要考慮未來自己的地位和前程……四大貝勒都擁有大量的牛錄,憑著各種手段弄到手的財富供養大量的精兵強將,同時強化著自己在八旗中的地位,可以說現在的格局就是大汗與四大貝勒共治,很多事情上老汗都要獲得大貝勒的支持,比如這一次殺戮漢民之事,明顯就是代善與阿敏先站出來支持老汗,甚至這事就是代善的主張,十四阿哥對這些大政還沒有主張,也沒有太多興趣,但對積攢財富擴大自己的力量和影響力,這個小阿哥卻是早熟早慧……也正因如此,曹振彥才有機會經常外出,並且有阿哥親自下達的命令,沿途的守備兵馬都不敢為難。

    在路邊,一個披著暗甲的拔什和幾個甲兵都是挾弓帶箭的守備著,他們奉命檢查任何經過的可疑人物,曹振彥落入他們眼中之後,這個拔什立刻帶人趕了過來。

    曹振彥也看到了,他立刻帶住馬,不做任何多餘的動作。

    一個甲兵策馬過來,大聲喝問道:“你哪個牛錄的,往哪去,所為何事?”

    曹振彥操著流利的建州部女真話答道:“我是十四阿哥府裡的包衣,奉命去看太子河南邊的那十幾個官莊。”

    甲兵回頭看看,拔什還是點了點頭。

    甲兵又道:“我們是蘇納主子牛錄下的,非是對十四阿哥主子不敬,不過我們要過來看你的令牌。”

    曹振彥早就將令牌拿在手中,近來核查甚嚴,他從遼陽出來已經被核查過多次,早就很熟悉這一套流程了。

    “好,你可以走了。”

    甲兵拿著令牌給拔什看,確定真實無誤之後也不和曹振彥多說,立刻揮手放行。

    曹振彥是十四阿哥身邊的包衣,普通的下層軍官和甲兵也不敢得罪他,眾人都目視著他,這個包衣體格健壯,膚色健康,身上的衣袍也是半新不舊,寶藍色的箭袍裁減的很合身,順刀,弓箭,箭囊一應俱全,很明顯的是一個大人物身邊伺候的包衣形象。

    在經過甲兵群的時候,所有甲兵俱是冷冷看著曹振彥,為首的拔什戴著鐵盔,細長的兩眼裡滿是冷酷的光芒。

    曹振彥已經經歷過多次眼下的場面,不過每一次還是叫他異常難受。

    策馬走在臨河官道上時,隱約看到有人打著火把在河邊撈屍,一具具屍體從冰冷的河水中被撈取了出來。

    有老人,有婦人,有孩子……

    曹振彥心中像是被刀絞針刺一樣,在去年,他還是一心想在女真體系裡往上爬的熱衷功勞和官職的青年,為了戰功他不惜去十三山賣命。

    到了此時,看到漢民被屠殺時的感覺就是如針刺刀戳一般的難過。這一次的屠殺,哪怕遼陽城裡也沒有避免,相當多的貧民被押解出去殺害了,只有漢人富戶和依附在女真貴人之下的包衣,還有那些投降之後的官職的漢官和將領,這些人的親屬和部下勉強能倖免於難。

    “為何不將屍首拋在河裡算了?”曹振彥身後一個甲兵懶懶問道。

    另一人答道:“過一陣天熱了就臭的很,河裡的魚你還吃不。”

    “這有甚,我照樣吃。野獸死在河裡多了,難道魚便不吃了?”

    “總是有些干礙。”

    “尼堪在我眼裡和走獸也差不多。”

    “那一會割點蠻子肉叫你帶回家去怎樣?”

    “我家那婆娘會宰了我的。”

    “哈哈哈……”

    眾多甲兵都爆笑起來。

    曹振彥心中十分不適,身形卻是穩重如山,紋絲不動,以標準的動作策馬前行。

    官道很窄,也就容兩輛獨輪小車對面而行,或是可以容納馬爬犁經過,道路凹凸不平,去年秋天的落葉有不少被小車壓在車轍裡,被冰雪覆蓋至今,落葉散發出一陣陣**的味道,與河水的泥腥味一直衝入曹振彥的鼻端,最明顯的,還是大河那邊飄散過來的一陣陣的血腥味……

    從那些甲兵身邊走遠一些之後,曹振彥就加快了馬速,不管怎樣,這些人叫他感覺十分不適。天氣將黑,他希望能在天黑前趕到李明禮家中,這一次前來,他肩負重要的指令,上頭命令他務必到太子河這邊等著面見軍情司的人,接受最新的指令,經過幾個月的發展,曹振彥在沿寬甸外圍到赫圖阿拉一線已經發展了三個直接的下線,他的下線又發展了十多個各官莊的包衣或抬旗旗叮噹下線,這一次屠殺中有好幾人遇難,剩下的好在都是有充足的銀錢買糧,僥倖未在無糧人之中,逃過了恐怖的大屠殺,現在屠殺高峰已過,逃亡高峰都過去了,底下就是如何度過春荒的問題了……曹振彥估計如果自己不想辦法接濟的話,自己的下線和下線的下線都可能熬不過去……遼陽糧價早就超過十兩,直向二十兩一石的恐怖記錄攀去,沒準還可能比這個記錄還要高上一些,這種糧價,連曹家這種殷實人家也感覺難過,這年頭人們腹中缺乏油水,不像後世的人油水足,肉食蛋類充足,對主食的要求很低,很多現代人二兩米飯就足夠飽腹了,在這個時代的壯實漢子,一頓吃一斤甚至兩三斤主食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一石糧二十兩銀子,放開肚皮吃也就夠個壯漢吃一個月的,可是很多五六口人家的家庭根本連一石糧也買不起,只能一次買一兩升的雜糧,配著各種好年景時根本不下口的東西勉強果腹。

    在野菜出現之前,遼東各地最少還得餓死好幾萬人。

    這一次接受新的指揮,曹振彥也領到了三千兩的經費。

    這筆銀子對和裕升來說不算大的開銷,隨隨便便就拿了出來,對曹振彥來說就是一筆巨款了,不僅數量相當的大,而且任由他支配使用,這種信任也叫曹振彥相當的感動。

    此次出來,曹振彥就是要給自己幾個直線下屬送銀子,至於支線他既不會送銀子,也不會接觸,更不允許自己的直線部下暴露他的身份。

    曹振彥早就考慮過,就算自己一時不慎暴露,以十三山軍情司給的辦法建立和訓練的情報網也能繼續存在下去,怎麼和這些直線及支線下屬聯絡,方法他也是交給十三山的情報人員給帶回去了。

    至於和皮島還有寬甸這邊的軍情分司的人合作,這只是一種平行關係,雙方都不會暴露自己的底線……

    這一次還有極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曹振彥想把李明禮也發展為直屬下線,每條下線都是單線聯繫,但就曹振彥的私心來說,如果哪一天他暴露了,他希望是李明禮能接手自己開創的這一切……        (.)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7
第一千三十二 河魚

    這幾個月來,他小心翼翼,雖然經費充足,曹家的地位也夠叫他自由行動,但發展的直線下屬只有兩人,而這兩個才幹相當普通,李明禮不論是經歷還是本事都相當上乘,如果能把李明禮發展進來,不僅是個人情感方面的原因,也有相當多的後續發展的考慮……

    不過李明禮一直沒有表露出對後金政權的不滿,最多是不思進取,隨波逐流,這個人空有一身本事,但好像性格太過懦弱了一些,進取心差,能夠活下去就是全部的期盼,特別是現在大丫就快生了,似乎就更困難了一些……

    曹振彥心事重重的策馬向前走著,他對眼前的事毫無信心,唯一有信心的便是最壞的結果李明禮也不會出賣自己……

    他突然自失一笑,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考慮事情已經完全的從一個和記的軍情人員的角度出發了,哪怕是自身處於重重危險之中,考慮的居然是挑到合適的人選來代替自己,接替自己未完成的事業……

    “駕!”曹振彥振奮起精神,揮鞭在馬屁股上重重一抽,戰馬吃痛,咴咴叫了幾聲後,奮蹄向前跑去。

    ……

    在曹振彥往松樹口趕的時候,李明禮這邊已經是一團糟。

    和塔布囊一起值哨,時間到了之後天也快黑了,在從河灘地回官道,又沿著村中小道往家走的時候,幾個抬旗旗丁和包衣家裡的婦人正好往村口跑,見李明禮跑來了,便是都叫道:“還好,這家當家的回來了。”

    “咋了?”李明禮面色一白,心猛的一墜。

    “你媳婦快生了。”一個婦人道:“就是好像沒啥力氣……”

    李明禮面色蒼白,說道:“最近她怕糧食不夠交公中的,不怎敢吃飯,給她熬的魚湯怕是犯沖,一喝就吐……”

    “哎呀,那糟糕了。”婦人們都道:“頭生子又沒有力氣,怕是會熬不過去。”

    李明禮臉色越發難看,這道理其實他也懂得了,這些天他就是擔心大丫會熬不過去,他家雖然比一般的漢軍旗丁好過些,比包衣更強過許多,畢竟包衣就是牛馬,旗丁好歹還有些人生自由,能夠儘量給自己多儲些糧食和葷腥,但開春之後,魚暫時不准捕了,也不准私獵,肉食徹底斷頓了,另外就是要準備上交公中糧,家裡儲糧也就是差不多夠用,李明禮平時還要負擔很多勞役,大丫都是將有限的吃食儘量省給李明禮,自己稍微吃幾口就不肯吃了……用的理由就是不想胎兒長的太大不好生產,這個理由其實相當充足,李明禮也沒有辦法強勸,而且大丫也是真吃不得魚湯,一喝便吐……

    “我這裡有一些羊肉乾。”塔布囊在一旁卻是聽懂了,他是蒙語和漢語都很熟練,女真話反而說不來,磕磕絆絆的很是困難,好在女真人多半也聽得懂蒙語,甚至海西幾部出身的只會說蒙語,交流起來倒是沒有什麼困難。

    至於為什麼漢語說的極好,李明禮倒是知道原因,那是塔布囊心中的隱痛了……如果不是被和裕升的軍人打的滿地找牙,恐怕塔布囊這樣驕傲的蒙古人打死也不會認真學習漢人的語言。

    “拿著,不要客氣。”塔布囊把拳頭大的羊肉乾遞給了李明禮,說道:“我只吃得慣這些,所以從草原出來帶的可多,有些朋友也是一直給我送肉乾,不過眼下只有這些,也沒多的了,回去用開水煮軟些,連肉帶湯給你渾家趕緊吃下去,沒力氣是生不下娃兒來的……”

    “多謝!”

    大冷的天,李明禮還是滿頭大汗,他向塔布囊謝過,接了肉乾便是飛跑回家……

    丁氏和穩婆都在屋裡,在外頭就能聽到大丫的叫喚聲,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叫喊,只是壓抑著的呻吟聲……

    李明禮眼睛一下子紅了,他的大丫就是這樣,香門第出身卻並不覺得高貴,凡事都是深沉內斂,哪怕是疼的受不了也不會放聲叫喚,一則是怕吵了鄰居,二來就是擔心李明禮聽著會太過於難受。

    他沒有急著進去,男子是不好進產房的,另外就是他要趕緊熬湯。

    拳頭大的內干看著不大,其實挺沉,估計有一斤多重,塔布囊倒是個有心人,不過估計也是怕人查究,所以當著眾人的面說只剩下這麼一點了……

    旺火之下,水很快燒沸了,然後傳來羊肉的香氣,等鍋水滾燙雪白,肉似乎也融在湯裡時,李明禮趕緊用陶盆將滿鍋湯和肉都盛了起來,一直端到堂房外頭。

    丁氏出來接了,小心翼翼的捧了進去……

    裡頭傳來穩婆欣喜的聲音:“好了,小娘子有這肉和湯大補,必定有力氣把小娃生下來,真是有福啊,在這年景還有肉湯可喝,你家郎君對你可是真好……”

    底下的絮絮叨叨李明禮沒聽,他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到灶間房門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感覺全身都癱軟了,一直到屋中傳來新生兒的哭聲響起,他才又猛然跳了起來。

    “是個小子呢,大小均是平安。”好像過了一年那麼久,穩婆才和丁氏一起笑眯眯的出來,這年頭真的是朝不保夕,這穩婆都是李明禮在好幾里外的莊上尋來的,也是個包衣,因為女真主子們也是要接生婆的,所以日子過的還算不壞。

    “多謝婆婆。”李明禮將一小錠銀子塞到對方手中,說道:“近來日子不是很好,婆婆還見諒莫嫌少了。”

    穩婆笑道:“主子們叫做事了不起賞口飯吃,哪有像你這般客氣的。”說著,歡天喜地的走了。

    李明禮早就進了屋,屋中地龍還生著,倒是極暖和,襁褓之中包著一個粉嫩的小嬰兒,穩婆已經說是個男孩,李明禮其實很看重這孩子,這是他的血脈和傳承,以當時人的思維方式和見解來說,有了這個孩子之後李明禮的人生才是完整的,才對的起祖宗,就算他死了也有人送終,死後在地府也不必做孤魂野鬼,有人拜祭,得以血食……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有看那孩子,而是先坐到大丫身邊,看著妻子慘白的臉孔,心中忍不住一陣心痛,差點兒掉下淚來。

    “我近來有些多愁善感了。”李明禮道:“怎地男子漢動輒想哭……”

    “夫君近來半夜是常常夜哭……”大丫看著李明禮道:“經常惡夢,夜哭,然後整夜睡不著覺……”

    李明禮一滯,這是他們夫妻間共有的秘密,自從屠殺開始之後,李明禮幾乎沒有一晚上能睡個好覺,幾乎每晚都在惡夢中驚醒,每次做惡夢時都會在夢中哭泣求饒,然後醒了之後眼中滿是淚水,他總擔心大丫會問他,然而並沒有,到此時在這種時候大丫卻是將這事挑明了,李明禮又是驚奇,又感覺有些難堪。

    他握著妻子的手,感覺很是冰冷,他知道這是產婦失血造成的,往下去只要沒有“血崩”,慢慢調理總會好的,可惜的就是塔布囊只幫了這一塊羊肉,若是肉再多些便好了。

    “你別胡思亂想。”李明禮皺眉道:“我要想辦法給你弄些好的吃食,最好是想辦法弄些獸肉,唉,你若是吃魚湯不吐便好了!”

    魚湯果然是好東西,又補身子又下奶,李明禮不覺有些鬱悶,他就是負責捕魚的人,雖然上頭不准在此時開網,不過他知道哪裡有魚窩子,半夜偷偷去弄幾條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你先別忙。”大丫拉著李明禮,兩眼炯炯的看向他,柔聲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吃不了魚,喝不得湯?”

    “為什麼?”

    大丫眼中泛起淚光,她道:“前些日子每日都在殺人,不僅殺無谷人還殺逃民,每天都在官道和河灘上將人斬首,我見過多次,有不少死人都是在河裡被射殺的,屍體和鮮血一起往下游漂過去,自從見了那場面之後,我就再也吃不得魚了,總感覺是連血水一起在喝,那腥味就像是黏絲絲的,一直往鼻子裡鑽,往我心裡鑽……”

    李明禮沉默了,這是一個沉甸甸的話題,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我知道你也不想在大金這地界呆了,你又擔心我娘,擔心我,現在定然擔心我們娘倆了,可是這樣擔心下去就一直呆著不動窩便好了?我讀過,歷朝歷代也未見過這樣殺自己百姓的朝廷啊……”

    李明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想當逃民?可是娃子還太小,今日我又看了一百多逃民過河,跑過去的只有三成,多半的婦孺都死在河裡了。”

    大丫態度堅決的道:“呆到夏天一定要走,寧願冒險,哪怕我娘倆死在河裡,我也不願兒子長大之後在這樣的地界過活,當牛做馬不說,還時刻擔心被主子拿去賣了,或是乾脆一不高興便是拿刀斬了,沒有王法也沒有官府,當然朝廷也是站在這些主子們一邊的,我們是在大明那邊過活過的,雖有貪官污吏,也沒有將人這樣不當人過。若是我們兒子長大了,留辮子,認主子,我寧願他現在就死了算了。”

    李明禮一呆,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大丫一樣。

    十七八歲的年紀,剛為人母……此前的大丫臉上滿是溫婉之色,對自己可謂滿腔柔情,何嘗說過眼前這麼剛烈決絕的話語?

    李明禮心中大為觸動了,大丫將他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東西點了出來,又決絕的不需要任何考慮的東西和後路,這種寧死不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精神,恰恰就是李明禮身上最為缺乏的東西,在這一瞬間,李明禮內心的一些東西似乎被粉碎了,在上次近距離的觀察屠殺時,他已經被深及靈魂的觸動了一次,然而岳母和妻子的平安又使他選擇了蟄伏下來,到了此時此刻,面對態度如此堅決的妻子,他慚愧了,也更堅定了一定要逃走的決心……        (.)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8
第一千三十三 決心

    “那你放心吧。”李明禮臉上都是放出光來,他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心中有一種桎梏盡去的感覺。

    那種朝不保夕,隨時可能被殺的危機感使李明禮一向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幾年來其實他一直在努力的想活下去,他的一切行為,所有的謹慎小心和不捨牽掛,無非就是害怕和膽怯而已。

    真到了做出決斷的時候,過去的種種畫面如水般流過,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湧上心頭。

    “雖然一定要走,但還是要籌劃好。”李明禮按住激動的心情,看著床上大丫身邊的孩兒,再次坐了下來。

    “對,我只是想你立下志向。”大丫這時也看向身邊的孩兒,剛出生的小孩頭髮還有點濕,如同剛從殼裡剝出來的小雞,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襲上這個年輕女孩的心頭,哪怕就是為了這個孩子,冒什麼樣的危險都是值得的。

    雖然聽說東江那邊十分辛苦,也有大量的人死在皮島等地,可是只要脫離這種屠刀隨時在頭頂,並且要甘為奴才的地方,哪怕是冒生命風險也是值得的。

    “我們跑了可能比現在還苦……”李明禮拉著大丫的手,沉聲道:“大明那邊也是貪官污吏多,將門欺負人有時不比東虜強什麼,但大明那邊不會把全部人當奴才,運氣好就能活下來。為了孩兒,還是值得的。”

    “夏天時就走。”大丫決然道:“孩兒到那時也大些,我們備些行糧路上吃,一家四口偷偷渡河,你就是守河的哨騎,別人跑不掉,咱們一定能跑的掉。”

    “再苦也值得……”李明禮喃喃道。

    ……

    曹振彥趕到李家的時候,正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群從李家走出來。

    這片村莊原本是有不少人的,曹振彥第一次過來時丁口數肯定在二百以上,等於一個小型的女真牛錄。

    後來有女真人也分散住在這一片村落,和抬旗漢丁還有少量的包衣住在一起。

    所有人的土地都是公中分配,漢人自由民在當時還能保留身份和少量的土地。

    在後來過來時,已經沒有了漢人自由民,所有人要麼是抬旗,要麼就是包衣莊丁。

    這一次再過來時,一路蕭瑟,原本的純粹的漢人居住區已經成了八旗各牛錄分散而居的官莊,女真人和他們的漢人包衣,加上少量的漢軍旗丁,原本幾百人的村落,現在只有幾十個女真人和幾十個漢民居住,人數最多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更多的人去哪兒了,曹振彥不願去想。

    到李明禮家裡來的當然也都是漢人旗丁,人數很少,各人也都認得曹振彥,他們在臉上露出些微笑容,大家互相拱手致意,有個留山羊鬍子的旗丁說道:“小曹兄弟來巧了,李老弟家裡正添丁進口呢。”

    “嫂子生了?”曹振彥也是精神一振,笑道:“還真來巧了,正好趕上恭喜李哥。”

    “你們兄弟情誼真好。”山羊鬍子翹了下大拇指,又寒暄幾句後就離開了。

    眾人都明顯的心氣不高,來賀喜只是依從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習慣,近來收成極差,各人都不僅吃不飽飯,全家大小都瘦的脫了形,再下去非得餓死人不可,而各人都經常被女真旗丁和甲兵們欺負,被他們當免費勞力也是常有的事,上頭的牛錄章京和牛錄額真又要催交公中田賦,還得孝敬這些女真官員才不被針對刁難,每個人都活的十分困難,甚至就是在死亡線上掙紮著,在這種情形下,人們能在枯黃瘦弱的臉上擠出笑來,並且願意走這一趟來恭喜,除了習慣之外,李明禮的人緣如何也就能看的出來了。

    曹振彥心中若有所思,人卻是大步走了進去,在門口見到丁氏,兜頭一揖道:“丁大娘好,恭喜抱得好外孫。”

    丁氏也有些高興,她倒不為別的,丈夫死了,依附女兒女婿過活的婦人心裡是很壓抑的,但不論怎樣人總要活下來,有了外孫彷彿就有了新的希望,而且曹振彥每次過來都會帶些東西,婦人見了當然是有些高興。

    當下丁氏答道:“小曹你來的是巧了,孩兒剛吃了奶睡著,你李哥和嫂子正在房裡說話……”

    “往下去怕是要累著大娘了。”曹振彥從坐騎兩邊搬出東西,自己直接拎到灶間,笑著道:“大娘你也不要只管挨餓,我那裡雖不是很景氣,吃食還是不缺的,就是太遠,沒空常來,既然添了小侄兒,我下回早些來,多帶些糧食過來。”

    丁氏看著地下,見是有幾斤臘鹿肉,兩隻熏雞,還有幾尾臘魚,另外就是些松果一類的乾果,還有一小口袋糧食,估計有五升左右,糧食當然也不是精糧,應該是精糧和雜糧混起來的雜合糧,這年頭有這樣的糧食和肉食吃,簡直是叫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婦人一邊高興,一邊有些不安的道:“聽說你家那邊光景也不比從前,怎好帶這些肉和乾果過來……”

    曹振彥一本正經的道:“不值什麼,若是知道侄兒今天落生,帶的這東西還是太少太簡慢了啊。”

    丁氏聞言幾乎要哭出來……幾年前若是說自己的外孫出生,有人帶幾斤鹿肉過來賀禮,怕是連門也是進不來吧?

    金鎖,銀鎖,鑲著金片銀片的老虎鞋,各種小孩用的器物,這才是正經的賀禮,親友中就算有窮的,好歹也會做兩身小孩衣服送來,哪有帶條臘肉和幾升糧食當賀禮的?就算主家不說什麼,送禮的人也會叫人笑掉大牙,自己羞也羞死了。

    不曾想,短短數年光景,一切都是天翻地覆,丁氏在以前一直在家裡相夫教女,除了出門上香和走親訪友很少出門,外間的事情向來是不和她相關的,誰曾想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大明失掉遼東,不僅是朝廷臉上無光,山海關內受到威脅,境遇最慘的當然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遼民而已。

    曹振彥看出丁氏的難過,當下便不再多說,拍了拍手折出灶房,直奔正屋。

    說是有正門灶房正堂偏廂的小院,其實加起來一共四間房子,而且全是低矮的草舍,還好是蓋的新草,不然的話夏天雨水多時就要了命了。院子倒是不小,後金這邊缺什麼也不缺地,人都快殺光了,地方是盡足夠用了,李明禮在後院搭了個棚子,用來養自己最寶貴的財富,那匹跟隨他兩年多的戰馬,雖是一匹低矮的棗紅馬,但也是一匹正經的戰馬,有些女真旗丁都不一定有馬,這馬也是李家最寶貴的財富。

    前院有幾隻雞,也是李家最值錢的東西,雞蛋可以拿來變現換糧食,大丫懷孕的後期不能吃魚,也沒有肉,就是靠雞蛋撐下來的。

    就算這樣,也是早產了二十來天,曹振彥算是真來巧了。

    “大哥,大嫂,我進來了。”

    曹振彥世家子弟,禮貌還是根植在骨子裡,敲門出聲之後,才推門進去。

    李明禮已經一臉是笑的迎上來,他道:“又帶什麼來了?”

    大丫躺在床上嗔道:“有沒有你這樣的當哥哥的,見面問兄弟帶什麼來。”

    李明禮笑道:“他這一回來我接他東西可是理直氣壯啊……當叔叔的不給侄兒帶東西嗎?”

    曹振彥也是笑,說道:“原本打算過一個月再來,反正十四阿哥經常會派我過來看這邊的官莊收成,一個月跑兩趟都是行的,沒成想這一回過來小侄兒就落生了,可是措手不及。就帶了些肉和糧食來,估計夠你們過春荒了。”

    李明禮沒想到曹振彥這一次又帶了不少東西過來,上兩回過來,帶的吃食只是一些雜糧,曹家說是日子也不好過,沒想到這一次說來帶的東西又是不少,這倒是真的解了燃眉之急,大丫生了孩子身體正虛,急需進補,奶孩子的人吃的不飽,奶、水定然不足,小孩便是受屈,成天的哭,大人當然跟著著急上火,孩子整夜哭鬧,又沒有奶、水,當然也沒有小米粥熬爛了給孩子充飢,只能抱著整夜的看著娃娃哭……這陣子莊上也生了好幾個小娃,都是沒有養住,不到一個月就都死了。就算這個時代嬰兒的夭折率很高,一個也養不住,還是叫成年人黯然神傷。

    “吃食放在外頭,我這當叔的總不能一點見面禮也沒有。”曹振彥笑嘻嘻的從懷裡掏出一小錠金子來,輕輕放在小孩身邊,語態輕鬆的道:“這下當叔的可是沒有丟臉,這算是像樣的見面禮了。”

    “這趕緊收起來。”李明禮看了一眼,便立刻將金子拿了起來,遞給曹振彥道:“這東西現在難得的很,你不知道從哪得的這一塊,還不趕緊收好。”

    這一小錠金子有五兩多重,按大明的兌換比例能換三十多兩銀子,按遼東此時的物價也就是一石半糧,太平年景的話,可以買五畝地,或三四頭牛,或是青磚蓋的農家小院,在城裡夠典幾間房,總之算是不菲的財富。

    在此時,因為戰亂和女真貴族的搜刮,遼東的金銀已經被女真上層搜刮的差不多了,特別是金子,上層對金子的收藏十分著緊,原本中國的金礦開採就不足,幾千年的金儲也在蒙元時期被搜刮一空,這幾百年恢復的有限,加上開海貿易,大量的黃金被歐洲人用白銀換走了,民間儲金更少,遼東這裡的民間幾乎看不到金子,就算是銀子也是掌握在女真人手裡,漢人手中幾乎很少有存銀,更不必提金子。

    可想而知曹振彥給的這錠金子有多貴重,李明禮當然不肯收。

    “李哥不必客氣。”曹振彥道:“有些事我還沒說過,但實話實說,現在的我並不缺這一點使費。”

    這麼一說,李明禮知道還有下文,當著大丫的面推來擋去的也是難看,當下便是把金子收下,令大丫塞到被角下面,防著被進來探視的人不小心看見。

    “我也有事要同你說。”李明禮看看大丫,下定決心道:“要命的事情,如果不是你,那是打死也不能說的。”

    “好,那我先聽李哥你說……”曹振彥拉了把椅子,在李明禮對面坐下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8
第一千三十四 河邊

    黎明時分,天剛剛麻花亮,河邊的風吹在人身上還十分寒冷的時候,躺在半殘篝火邊的人們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

    李方一下子坐了起來,長久的訓練叫他立刻清醒了,他的手立刻摸到腰間……那裡有一柄上了子藥的短銃。

    “不要慌亂。”陳獾也坐起來,兩眼只迷濛了一小會功夫,迅速就又變得清明起來。

    “是自己人?”

    “當然了,傻小子。”陳獾笑道:“我們在外圍有崗的,還能跟你們一樣就知道蒙頭大睡。”

    李方臉都羞紅了,想想就是自己太放鬆,雖然是和陳獾他們在一起,也是應該安排輪值崗哨的,否則的話,有幾個建虜甲兵半夜摸過來,這幾十人不是全莫名其妙的交代了?

    “你的甲肯定沒帶出來。”陳獾遞給李方一領鎖甲,這明顯是和記的出品,不是在遼東這邊俘虜的女真或大明一方的甲冑,作工相當精緻,圓環大小空徑相當,拎在手中並不太重,然而顯得相當厚實,防護力來說,最少刀砍和箭射都能抵消大半的傷害,至於近距離的戳刺和重兵器的揮斬當然防不住,不過就鎖甲的防禦來說,眼前這領甲已經做到最好了。

    “穿上吧。”陳獾站起身來,不遠處有五六人趕著馬爬犁已經飛馳而來,陳獾對李方道:“我們還要往北邊去,那裡有我們的哨位,和你們不同道,你穿上甲,時刻戒備,走上三天就進入我們核心防禦區,那就不礙事了。晚上你安排男子輪值,給他們削一些尖頭棍子,把他們當新兵來看……四十以下的遼民男子,只要不是殘疾,到了我們營區肯定也是要入伍當兵,最少也得當農兵。”

    “是,我知道了。”李方神色肅然,他自己就是遼民,現在的逃亡遼民,到宣川鐵山一帶是當屯民,給東江鎮種地,打獵,剝皮,采參,採珠,另外就是打雜,東江鎮已經被特許經商,貿易路線是從皮島為核心,彙總東江地盤的土產,加上朝鮮那邊過來的貿易貨物,運到登萊和天津上岸,利潤不小,一年幾十萬兩肯定能賺,鎮內幾十萬遼民都各有差事,忍饑挨餓是正常的事情,十二團控制的地盤也不小了,有合格的男子都是先補入農兵,再挑出來當輜兵,合格的再當戰兵,一系列流程下來反正是要在遼東緩慢擴軍,十二團並不著急,戰略上要等遼東大反攻時十二團這個伏子才會發揮作用,戰術上來說現在軍司面臨財務困難,十二團在寬甸要消耗大量的物資錢財,以商團軍人的主觀性來說,軍司就算有錢也是會想著儘量減低軍司的負擔,屯田就是第一步,戰兵一般不負擔什麼農活,只是在開闢基地的時候要出動一下,平時則是以哨探和建立防禦圈為主,最多是出動打獵和采參,屯田主要是遼民為主的農兵在做,體系也是以農兵,輜兵,戰兵這樣三級形式,慢慢的補充輜兵和戰兵的人手。

    叫溫忠發他們有些頭疼的就是皮島這邊還有軍政司的徵兵局,一旦戰兵人數夠了,徵兵局就會調拔戰艦過來把人運走,或是去台灣,或是運到天津……年前保險業開展,從京師到江南都需要大量的戰兵保護車隊,結果這邊訓練了兩個連的新兵,還沒有捂熱就被徵兵局給運送到內地去了。

    農兵的數量在緩慢增長中,不過數量還是很缺,寬甸的大山從林曾經容納過六七萬人的漢民在這裡屯墾耕作,現在十二團控制的人口還不到六千人,潛力相當巨大。

    溫忠發當然也有野心在這裡做出一番事業來,人,永遠是最稀缺的資源,相比東江鎮把逃民當負擔的角度,和裕升這邊由於財力相對充沛,相反卻是視人力為寶貴的財富。

    “走了。”爬犁很快趕到,六匹馬拉著六個人飛竄趕至,崇山峻嶺深處還有積雪,爬犁上明顯有冰雪的痕跡。

    幾十人將木頭移到爬犁上,綁束結實,陳獾向李方點了點頭,十幾人連推帶拉,和六匹馬一起用力,拉著大木頭飛一般的走了。

    “這和裕升的人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一個留短鬚的遼東漢子道:“這裡遍地都是木頭,他們為甚要拖一根走?”

    “想必這根特別大些?”一個豹眼漢子猜測道。

    “哪大了?”一個黃臉漢子說道:“這般大木頭,山上到處都是,不要說寬甸這裡,就是俺們連山關那裡也滿山都是啊。”

    “說不明白。”短鬚漢子搖頭道:“咱們別弄這種苦差啊,我可受不了冰天雪地裡到處砍木頭,還得從冰河裡把木頭運回來。”

    “估計這活也輪不著咱。”豹眼漢子道:“沒看之前那幾位都是他們的軍漢,咱們過去聽說也是種地,要麼燒炭餵馬養牛喂雞捕雞,反正有活計做。還能學木匠鐵匠,都行。”

    “匠戶打死不做,咱原本是軍戶,跑出來做匠戶,那不是虧死了。”

    “你想呢?”豹眼漢子瞪眼道:“我聽那李小哥說了,他們這邊匠人吃香的很,俸祿銀拿的比農戶多一倍還多,但要做什麼考核,要心靈手巧上手活計學的快的才能當學徒,咱們誰夠格還真沒準。”

    “那也不想幹這差事。”短鬚漢子道:“一直種地,還是種地好。”

    這時李方走過來,將眾人集合一處,說道:“距離我商團軍十二團核心控制區還有三天路程,前提是一天走四十里,如果走不到路程就得走五六天,我們的行糧相當有限,現在野獸也很難打,沒有野菜和野果,如果誰走不快就會拖累全隊,任何人不准停留,掉隊者自己慢慢跟著走,不能因為一兩人耽擱全隊人的性命,如果誰反抗,我會執行軍紀,親手將他殺掉。”

    眾人都有些凜然,但一時都沒有應聲,只有幾個光棍漢子答應下來。

    李方又道:“男子儘量幫助婦孺,一天四十里應該能走下來,就記得一條,就像剛剛過河那樣,走不下來就是死。”

    眾人這才都答應下來,所有人簡單收拾一下,四十多人有十幾個漢子,五六個六十左右的老人,剩下的就是婦人和孩子。

    好在這些人都是經歷重重苦難跑到寬甸這邊來,體能不好意志不堅身體素質不強的早就被淘汰了,到這種時候也就差幾天路就能徹底脫離苦難,所有人都互相鼓勵著,男子攙扶著老人,婦人則攙著孩童,人群開始沿著河灘往巍峨成片的群山走去。

    ……

    “黃醫官,到皮島了。”

    感覺到船身一震,黃玉成從睡夢中猛然醒了過來。

    他搭乘的是鎮虜衛號,這艘俘虜的荷蘭船幾乎是不跑貿易路線,一直在閩浙沿海負責剿滅海匪和收取平安狀,近來由於荷蘭戰艦越來越多,荷蘭人先從澎湖撤出,然後重船大艦集結在大員一帶海面,已經經常與和記船隊發生摩擦,在風聲日緊的情形下,黃玉成等休假人員的運送只能用大船,天成衛號和鎮虜衛號都擔負了運送任務,還有新下水的大同衛號也在近浙江海面一帶活動,福建一帶海面的和記水師多半是留下商船,在近可能的情況下不與荷蘭人發生海戰。

    這種情況下,平安狀的收取利益也是急劇下滑。雖然平安狀已經收了半年,閩浙江南到北方南下的商船都習慣了,但跑海的人就是這樣,這個時代不管是歐洲還是中國,跑海都是提著腦袋去拼,船主和水手一樣面臨著瘟疫和海難的威脅,既然出海當然就是想把利益最大化,和記強大的時候,幾千兩的平安狀各人也只能咬牙買,和記現在被荷蘭人擠的退避三舍,眾船主當然也會重新權衡一下和記的實力到底夠不夠格掌握閩浙到日本和南洋的航線……很多船是能躲則躲了,不能躲的福建船甚至在與荷蘭人合作,希圖用較小的代價衝破和記的封鎖線,自行跑到日本去貿易。

    各處的海盜行為又多起來,沒有強力的壓制,人心的慾望是最難得到滿足的……

    黃玉成等人從吊床上下來,這艘船也是採用的典型的西式造法,艙室分成幾層,船隻空間相當的狹小,人們只能在不能直腰的低矮空間裡睡這種晃晃悠悠的吊床……也是不得不佩服歐洲的這些水手們,喝著餿水吃著沒有維生素的食物,抵達美洲或亞洲一半以上的人得敗血症,牙齒幾乎都掉光了,因為他們不會在船上發豆芽,睡的地方也是這種比豬圈還差勁的地方,但就是這幫傢伙行船海上,縱橫大海,在十五世紀就是用小船在地中海和波羅的海搞貿易,十六世紀就開始了全球貿易,到明末清初時幾乎沒有他們足跡未踩上過的土地了。和記的人也漸漸習慣了睡這樣的床,節省更多的空間用來裝彈藥火炮和壓艙物,當他們走出艙室,呼吸起新鮮的空氣,想到腳就要踏上真正的土地時,每人都是感覺疲憊一掃而空,精神無比爽利。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8
第一千三十五 上岸

    “這邊還是這般冷啊。”一個同樣休假的軍醫伸著腰道:“台灣那邊已經只能穿夾衫,很多屯堡的人幹脆打赤膊了,這邊卻還得穿棉襖。”

    黃玉成笑道:“在熱的地方呆多了,有時候熱的恨不得扒皮,在這裡倒是很好,有點清涼之感,也是舒服。”

    “冬天的時候你便不這麼說了。”那個軍醫翻翻白眼,說道:“台灣冬天也沒下雪,和咱們大同的深秋相彷彿就是最冷的天了,在那裡多舒服。夏天熱多吃點水果,那邊水果可有的是。”

    “嗯,這倒也是。”

    “黃兄要在皮島呆多久?”

    “按軍司安排我要呆一個半個月吧,一個半月後有新船過來,接我們去天津,然後坐馬車一路回大同去。”

    “你家可曾搬到青城一帶?”

    “還未曾。”黃玉成笑道:“已經在考慮了,家兄已經是搬到小黑河堡那邊居住,寫信勸我也搬過去。土地家業還留在天成衛,反正有族人看著,隔幾個月自己去看一次便是。”

    “不怕時間久了,佃農賴租或是乾脆把田骨給賴去了?”

    大明的田主租佃很複雜,強勢的田主會欺壓佃農,弱一些的田主就會被佃農聯手欺負,有一些地,租的時間久了,田皮一再轉租,主家勢弱的話,佃農就會乾脆把土地佔為已有,時間久了,土地田契未必管用,因為一攆就是一個莊子,很可能佃戶聯手抗佃,官府裡沒有硬實關係也不會管這事,如果要打點的話,所失定然大於所得……胥吏和衙役可不是好打交道的,殷實人家招惹上這些人也會脫層皮,加上地方官賢愚不肖,有的不貪,只拿該拿的灰色收入,有的就瞪眼等著富人來打官司,只要沒有功名護體,定然叫你破家破產。所以田主和佃農的博弈中未必是有錢人贏,很多時候佃農耍無賴也能得逞。

    象黃家這種情形,主家已經搬離,只留下佃農自己種地,將來可能會有很大的麻煩。

    “這不必擔心。”黃玉成笑道:“田皮全部轉給農政司管理了,誰要和軍司扯皮儘管放馬過來,我估計沒有人有這膽子。大同一帶,最少有二十萬畝的田皮最近半年都轉給和記了,咱們坐等分紅,要糧還是要銀子都隨意。話說回來,這田畝都是我族兄的,我也就是給他幫一下手,順道看看家而已。”

    “怪不得。”那軍醫道:“不過你在草原上也分了不少田吧?你已經是營級軍醫官,地位在咱軍醫群體中算是很高了。”

    軍醫體系歸軍政司管理,一般來說最高等級就是副團級軍官醫,擁有這身份的幾位都是一時名醫,張瀚花重金請過來的,都是外科和骨科的高手,除此之外,就是營級軍醫,一般也是要在四里八方相當出名,有獨到的絕活,並且絕非江湖騙子才能到這個位子。在和記體系內,軍醫的本事是實打實的,骨傷能不能治,外傷能不能治,這些東西一眼就看的出來,軍人們也只信任有本事的軍醫,軍醫的陞遷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也沒有所謂綜合考量,就是看能不能治病治傷。

    黃玉成原本是二把刀,不過在小兒科上有獨到之處,到台灣之後又和幾個同仁找到了防治瘧疾的辦法,這下在軍醫群體中算立住了腳,第四團和土人幾乎每日都在交戰,各屯堡除了福建浙江廣州等南方人外,還有一半以上是從遼東運過去的遼民,水土不服生病的人也多,外科和內科的水平都能叫人得到很好的磨練,黃玉成的水平也是突飛猛進,加上他的小兒科水準原本就不低,屯民中的孩童他救治的多了,現在可以說是小兒科專家級的人物了,營指軍醫官,實至名歸。

    和普通的輪休人員不同,高級軍醫官從台灣返回家鄉休假都會被派駐某地呆一段時間,軍官們的水平高低不同,可能有些疑難雜症,到高手手中就是迎刃而解,營級軍醫官整個和記不超過五十人,以現在和記掌握的地盤和控制的人口來說,實在是懷水車薪,軍司方面真是能利用都要利用上,黃玉成的休假也是提前一個多月開始,目的就是要他到皮島這邊呆一段時間,幫助這邊需要幫助的病人。

    “不過這一次我不是呆在島上。”黃玉成道:“直接去十二團在寬奠和大奠一帶的團基地,那邊聽說有一些傷員和病患,要不然的話軍司也不會死活安排我到這邊來。”

    “能者多勞啊。”另一個軍醫只是在皮島呆十天左右就能走,只要下艘往天津的船出發就行了,他心情當然輕鬆的很。

    這時船身微震,兩艘小型漿船讓開,大船的船身輕輕靠岸,大副水手長們開始吆喝水手忙碌起來,靠岸後的事情也是很多,補充食水搬抬貨物,保養船身,包括在水下除去船身上的寄生物和水藻,黃玉成回頭看看,這艘船上也有幾個俄羅斯人在督促著中國副手和水手們忙碌著,他對這群北方過來的藍眼大鬍子們並沒有成見,不過看到俄羅斯大副舉著銀壺猛喝幾口的樣子,黃玉成還是搖了搖頭……可能是從苦寒之地過來的,這幫傢伙愛喝酒的習慣已經是烙在骨子裡頭了,有事沒事都要喝兩杯,有一些自律較差的乾脆每天都是醉醺醺的,要不是傑日涅夫挑的人確實都是好手,怕是早就被常威攆走好幾個不能自控的醉貓兒了。

    眼前這個就是算能自控了,停船了才開始猛灌,估計喝完存貨之後就會上岸買酒……和裕升的軍人是不准飲酒的,這些俄羅斯人算是特殊對待,估計也是張瀚親自下的令,要是徹底禁酒,這真是沙皇加歷代俄羅斯政治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還是免得多事吧。

    “我坐小漿船直接上岸,江口那邊就有人在等著。”黃玉成揮手和夥伴道別,在船上身為軍醫也是照顧了不少人,很多人都向他揮起手來。

    連那大鬍子的俄羅斯大副也向黃玉成揮手道別,這廝可能是酒精依賴,在海上有公事時不能喝,暈的不行,黃玉成先用生薑片叫他含,後來叫他飲生薑水,掐虎口,均不見效,又用硝磺碎末灑於臍上,飲碎末粉水,結果將他給治好了。

    很簡單的中藥成方,但這就叫幾個俄羅斯人驚嘆不已了,另外中國海船上保存清水和吃食的辦法也很巧妙,比如發豆芽防止敗血症和掉牙,這一點比起當時的歐洲人還是強不少的。

    一個合格的醫生收穫尊重太正常了,黃玉成也不以為意,揮手向船上的人道別,順著棧橋往停靠八漿船的岸邊走過去。

    和記也有自己的小船,和皮島上的東江系統並不相融。

    自從上次李平之和張續用鎮虜衛號轟擊過皮島之後,毛龍雖是答應了和裕升的條件,雙方算是又成了同盟,不過彼此都知道此前的交情算是一筆勾銷,往後去不管哪邊翻臉都有可能,雙方都是互相提防著,哪有可能還共用港口和棧橋。

    和裕升的好處就是財大氣粗,加上人才儲備和調動都方便,造港口修棧橋造漿船,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到天啟五年的時候,東江鎮與和裕升在皮島上各有軍營區和倉儲區,還各自有港口,船隊,棧橋,漿船,水師人員,算是一島兩套班子,只是東江因為家大業大,港口和船隻數量都比和記要多一些,不過要比起和記的精緻和高水平,那就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黃玉成走上岸邊的時候就看到有幾艘東江水師的戰船和來往皮島登萊的商船一起出海,戰船是烏船,在福建水師也是主力戰船,也是標準的中國水師的戰艦,雙桅,船頭有小型的敵樓和沖角,船體或是三層或是兩層,底層壓艙裝貨,二層住人,三層操作船隻和操練士兵,因為是尖底和有水密艙設計,這種船的空間不大,裝貨儲量不多,不過勝在易於操控,水密艙設計不易沉船,另外雙舵操控還是相當先進的。

    其實大明經歷蒙古和開國到中期時的倭寇之患而導致禁海,不過華夏明還是有相當強的自我修復能力,到永樂年間就有鄭和出海,說明當時的造船業並未落後,最少在艙程和規模上也是空前的壯舉,然而在禁海政策下一直到隆萬開海,大明的造船業不僅沒有前進反而是倒退了,當前這些船還是有些亮點,但相比較此時歐洲的各種帆船已經是全方位的落後了。

    幾艘東江船慢騰騰的沿著航線鼓起了風帆,他們在經過鎮虜衛號時已經如小孩子與成年人在一起的感覺,不過黃玉成並沒有覺得驕傲,近來因為荷蘭人逼迫的原因,台灣軍司的上下都感覺很憋屈,無奈台灣行軍司陸軍雖強,也不能說包打荷蘭,海上力量就明顯偏弱,力不如人就只能忍著,看著一艘艘大型戰艦耀武揚威的在自己眼前來回經過,這種感覺沒有經歷的人是很難理解的。

    相形之下,北中國海域沒有外人,可並不代表外人沒有能力過來……如果真的強盜力量更強,胃口更大呢?眼前這些大明水師的戰船,到時候真的能擋的住?。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8
第一千三十六 多謝

    黃玉成走出港口區不遠,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擾攘聲……

    “殺人了,開刀問斬啊。”

    “什麼事弄到這麼嚴重?”

    “好像是要殺老潘他們!”

    “入他娘的,老潘他們本份老實,能犯什麼法?”

    港口上的工作人員眼尖,看到在半裡外的工區之外,也是東江鎮的作坊工匠區外,一群甲兵按倒了十來個工匠,正在等候指令,幾個性急的甲兵已經把腰刀抽了出來,站在跪下的工匠身後比劃著。

    斬人在東江鎮來說是家常便飯,深懸敵後,物資匱乏,特別是未開鎮之前,等於是把腦袋懸著,不僅後金威脅極大,物資比現在還缺乏的厲害,幾乎人人都吃不飽肚子。那種情形下,人的戾氣變得很大,不僅好勇鬥狠,不遵守軍法也是常有的事情,明軍的刑罰看似條款極多,處罰起來只有插箭游營和斬首兩種,如果將領寬厚些就是插箭游營,要是條件惡劣,將領要以威嚴震懾部下的話,斬首就是家常便飯了。

    打開鎮前到如今,這皮島上少說了斬了幾百人吧。

    東江的驕兵悍將那可不是白給的,不是毛龍帶著他們從廣寧一路殺過來,不是毛龍一直堅持在皮島率領著他們,還有嚴刑峻法形成的上位威嚴,想鎮住這幫人也是難了點。

    想想崇禎年前的吳橋兵變就知道這幫貨色有多狠,有多難駕馭了。

    不僅是吳橋兵變,還有毛龍死後東江勢力的分裂,互相攻打,最終使皇太極成功攻克皮島,三順王降清,諾大的事業,頃刻間煙消雲散。

    由於斬人實在是家常便飯,殺了之後往海裡一扔,連埋屍的功夫都省了,圍觀的人也並不很多,冬天的時候每天都要死幾百人,鑿冰的時候每個人的性命都在反掌之間,斬十幾人,實在是不值一提了。

    黃玉成心中一動,急步向要行刑的空地走過去。

    一路上認得他的人很多,包括皮島上的遼民。

    所有人都很熱情的向他打著招呼,拱手作揖,甚至下跪行禮。

    黃玉成是記不得這些人的……醫生就是這樣,治療病人時將其記在心裡,一旦治好了也就丟開手了,特別是黃玉成上回在皮島呆了很久,遼民困苦,不知道有多少家小兒生病,和裕升的藥備的特別多,治療遼民可以收穫民心,上層允許之下,黃玉成也不收診金,不僅免費看病,還免費施藥,多少在死亡線上的小兒被他硬生生的從牛頭馬面的手裡又搶了回來,可以說在皮島上,除了毛龍威望高之外就是唐玉成這個醫官最得人心,相當多的遼民心裡都一直記著這個救自己孩子性命的軍醫,雖然唐玉成已經離島很久,但一路上認得他的人還是相當的多,不少人用跪拜來表達自己對唐軍醫毫無保留的尊敬和感激。

    唐玉成心裡也是湧起一種難以言表的自豪感和驕傲感,在家鄉時,士大夫都是習慣看點醫,在醫生診脈時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也能研究一下脈案藥方,能看得懂就算入門,有一些家境優裕的則是會認真鑽研某個科目,當然不是為了賺錢,只是在這個時代懂得醫術可以保自己和家人的平安,很多士紳之家都會有人懂得些醫術。甚至在明清之際,真正醫術高明,流傳下姓名的名醫,多半都是士紳,甚至有些就是官員,比如清末給慈禧看病的薛福成,原本就是官員,後來慈禧酬功,將他一路提升到四品道員。

    而真正把醫術當主業的卻又是少之又少,畢竟在士大夫眼裡,這只能算是一門技藝,哪怕是格調比較高的技藝。李時珍這樣的名醫,因為是純粹的醫士,社會地位其實是低下的,遠不如純粹的香世家。

    唐玉成學醫原本也是因為沒考中舉人的一種消遣,但在此時此刻,受到這樣的崇敬和感激時,他覺得一切還是值得的。

    “不必多禮了。”唐玉成一邊急腳向前走著,一邊一把拉著一個要跪下的人,問道:“到底為什麼事要殺人?”

    “老神仙你來了就好。”那人急吼吼的道:“要說老潘他們要是被殺的話,那就太冤枉了。”

    唐玉成皺了皺眉,也不去管“老神仙”這個稱呼,反正在皮島時就有很多人這樣叫他了,他擺手道:“不要廢話,趕緊說是為什麼。”

    “就是因為造船啊。”那人也是皮島上東江鎮的一個小頭目,急著答道:“上回你們的人駕船炮轟皮島,毛總爺大怒,決心仿造大船,免得日後再吃虧。結果幾個月光景過去,用了幾十工匠加幾百個打雜的,用了幾千兩銀子,到現在連龍骨也立不起來,上個月總爺怒了,下令一定要趕工,結果造出來的玩意奇怪無比,下水之後沒兩時辰就散架了,總爺大怒,下令嚴懲老潘等人,鐵山的毛將爺就決定把老潘他們全部斬首。”

    “原來如此啊。”

    唐玉成隨船進港的時候,果然是在東江港口那邊看到一艘破破爛爛半沉的大船,看龍骨船身的架子還有點象鎮虜衛號,這時他才明白過來,這幾個月來東江鎮一直想仿造大船,用了大量物資和會造福船沙船的工匠仿造這艘西式蓋倫船,結果造的不倫不類,兩種船完全是兩種體系,工匠們只是觀察了十幾天就想仿造,連張圖紙也沒有,怎麼可能造的出來?

    以毛龍等人的認識,就是仿造大炮可以,仿造火槍也可以,仿造船隻當然也可以。失敗之後才知道自己這認識完全是胡攪和,不要說船身,就是三桅大船上的那些大小幾十面的風帆東江鎮都沒有能力仿造的出來,還有密如蜘蛛網的繩索,光是這個就不是普通人玩的轉的,歐洲戰艦上的水手長就是專門負責搞船帆繩索的,想學這門手藝,沒三年以上的經驗想也不要想。

    “唉,毛帥太想當然了。”唐玉成直接批評道:“咱們這船還是把沉船撈上來修補好了,就那也是有俄羅斯人幫忙,憑咱們自己想修好這船也是困難的很。仿造?沒有這麼容易啊。”

    “呃……”

    東江的人可不敢接話了,毛龍現在當然知道自己的荒唐,並且對仿造徹底死了心。不過受制於人到底滋味不好,皮島這裡已經正常都有十艘以上的烏船駐守,並且有正經的受過訓練的炮手和水師官兵,真要是一艘大艦過來,十幾二十艘烏船頂上去,也未必就毫無還手之力,總比上回被人用戰艦把皮島各處轟了個稀巴爛,這邊卻是沒有還手之力的好。

    毛龍是典型的軍人,也是典型的政客,政客的一面使他做出了殺掉陳、良策和排擠袁可立的事,也使他貪污軍餉自肥,擴大自己的勢力,收服大量的將領為義子義孫,把東江鎮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為將的一面又使他不甘雌伏,他要用真正的戰績來說話,東江鎮在這幾年對建虜的牽制還是有目共睹的,雖然用官的話說是制奴不足,但人人都承認牽奴有餘,為了軍人的榮譽毛龍不停的派人去後金統治區進行襲擾戰,時不時的他會自己親自上岸指揮幾千人規模的大戰,他要收復被建虜侵佔的國土,哪怕是為了自己更強勢也要以戰爭的手段與建虜見個高下,而他可以與和裕升合作,也能在不利的情況下接受和裕升的條件,不過以軍人的榮譽和危機感來說,不管怎樣毛龍都會做一些事情,哪怕只是加一層虛幻的保障也好。

    “這事我明白了。”黃玉成道:“怎麼也怪不得工匠們的頭上啊。”

    說話間已經走到要行刑的地方,工匠們有三四十個都被押了出來,為首的叫潘贈侯,鐵匠木匠造船都來得,遼南金州衛人,原本那邊就有朝廷造船和打鐵的監司所在,代善領兵屠遼南時,潘贈侯等人都是舉家出逃,一路輾轉跑到皮島這邊,路上當然也有親人死難,到了皮島之後也陸續有親朋好友凍餓而死,好在後來東江鎮漸成規模,需要大量的工匠打造鎧甲兵器和日常用具,老潘等人有了活作,最少程度上保障了自己和家人沒有被餓死。

    不過這一次造船的事出來,老潘等人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也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此時被士兵們一個個押解出來,按著跪在地上,眾工匠也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多半人都是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沒有絲毫表情。

    也有人相當憤怒,但也沒有人破口大罵,只是有人擰著脖子道:“那大船造不出就是造不出,俺們也不是存心不好好幹活,造不出來就殺俺們,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俺們心裡不服。”

    “服不服到地底下和閻王說吧。”一個東江戰兵道:“別怨咱們就是,奉命行事,不沾恩怨,你可要記住。”

    “這小兄弟說的是。”老潘神色從容的道:“諸位戰兵兄弟,我們工匠打造兵器可沒有取巧偷懶,都是拿著材料好心打造,可著頭做帽子,一會兒動刀,你們可得給我們一個痛快。”

    “唉,都是受苦人。”一個中年戰兵頭目說道:“放心吧,做這活計我們都不是頭一回,沒有叫你們受苦的道理。”

    “多謝,多謝。”老潘居然喜形於色,還有幾個也是一臉高興的樣子……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9
第一千三十七章 討情

    這個年頭不怕死的人是真不怕,象老潘這種匠戶世家的人,從小就一直在受苦,小時候缺奶、水,大人們忙著活計顧不上,自己掙紮著長大的,從小到大的記憶就很少有愉快和溫暖的,大人們吃不飽穿不暖,受著欺凌,哪有功夫顧小孩的感受?從小到大都是苦水裡泡大的,有記憶以來就沒有幾回吃飽吃好的回憶。以前好歹有個穩固的家,現在逃難出來,冰天雪地,風餐露宿住在草棚子地窩子裡頭,每日還是一樣有做不完的活計,還是一樣的穿不暖吃不飽,活著也就是捱苦,還不如早點死了,看看下輩子投胎是不是能好點……

    這個時代的國人還是有不少信佛的,輪迴轉世就算不是深信不疑,心裡也是有那麼一點念想的……

    四周圍觀的人不多,倒是一些工匠的家人都趕了過來,有一些婦人或是老人手裡抱著一卷草蓆,臉上滿是淚水,不過也有些麻木的婦人的臉,直瞪眼看著自己的丈夫,不知道頂門立戶的男人死了之後,自己還要怎麼在這荒蕪的大島上活下去……很多婦人都是把孩子丟在家裡趕來的,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怕是她們也想和丈夫一起死了算了。

    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也跟了來,他們的臉上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憤怒。

    這個年紀的少年還沒有學會敬畏權威,同時他們也不像大人那樣對毛龍充滿感激,此時他們的心裡,應該是充滿著仇恨。

    一個身披細鱗鐵甲的將領大步趕了過來,一邊走一邊罵道:“他娘的真是有意思,老子幾個月來回皮島,還沒回家睡老婆就得來殺人,老子就是他娘的長著一張殺人的臉?”

    旁人聽了都是忍著笑不敢出聲,來的是毛有俊,毛龍的義孫之一,也是赫赫有名的悍將,臉上確實是滿臉凶戾之氣,普通人根本不敢正視他,他自己看來倒是不覺得。

    毛有俊走近過來,不耐煩的道:“人齊了沒有?”

    一個千總上前半跪著答道:“回參將大人,人已經齊了。”

    “齊了就開刀!”毛有俊瞪眼道:“等著吃響午飯?”

    “是,大人!”

    時間當然沒到正午,不過行軍法開刀和州縣執法完全不同,沒有固定的時間,也沒有所謂午時開刀的規矩,當然有的將領喜歡墨守成規,不過毛有俊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所有刑徒都是全身一緊,有的膽小的已經嚇尿了,生死關頭是人最難面對的,哪怕是豁達平淡的老潘等人,也是情不自禁的緊張起來。

    “各人都低下頭,不聽話的就要解頭髮拽著,給咱們添麻煩小心多砍你幾刀。”

    戰兵們此時也收斂了笑容,渾身肅殺之氣,他們做這活也不是頭一回了,被斬的人只要配合一點,一會就能完事,就怕出幾個不想死的滿場亂蹦,擾亂人心,整個殺場一亂,沒有半個時辰消停不下來……大夥都等著回去休息等吃飯呢。

    這個當口,黃玉成趕到了。

    一到地方,黃玉成便叫道:“先別斬。”

    轉頭又看到毛有俊,黃玉成道:“毛將軍,我是不是能討個情?”

    幾百人的目光都是轉向黃玉成,又轉向毛有俊。

    毛有俊原本臉上露出暴戾之色,手已經按在腰刀上了,一看是黃玉成,臉色便是一轉,露出狂喜之色。

    “唐老神仙啊!”毛有俊高大的身軀幾步就跨過來,拉著黃玉成的手喜道:“我家小三子最近每日哭鬧不休,天天發燒,島上的醫生想辦法也退不去燒,已經三天了,我尋思怕是保不住這個兒子,正好你來了,還是得請老神仙出手啊。”

    黃玉成原本就是小兒科出身,看兒科病是他的專精所在,當下先擋住毛有俊,詳細問了幾句症狀,當下便是心中有譜,看來是嘴裡起了皰疹,這病是小兒常見,確實相當麻煩,關鍵是不能進食,甚至喝水都疼,另外會一直高燒,一個不好確實是要命。

    不過以一個兒科高手來說,小孩剛病三天,體格應該還健壯,要是這都治不好,這還叫個屁的聖手。

    黃玉成心中篤定了,對毛有俊道:“兩天之內,包你家小三兒退燒,四五天內,準定痊癒,不過,我要向毛將軍討個情,老潘他們我都認得,都是老實本份人,也是有用的人,我討個情,東江不要他們,我們和記要……”

    “人斬了是斬了,給你們是另一回事。”毛有俊道:“你們一年也弄去不少人,去年一年,台灣那邊去了一萬多人,寬甸那邊去了三四千,這樣弄下去,幾年之後不得叫你們弄走十幾二十萬?我們大帥倒是無所謂,下頭的人意見可是不小。”

    毛龍威望足,不怕諸將有反意,所以都是把大將分在外頭,他在中樞皮島掌握著全局,各將分駐各島和宣川鐵山義州到寬甸一線,從鴨綠江口的大明和朝鮮交界地的地盤,到旅順金州一帶,都算是東江鎮的防區,從張盤到沈繼盛,再到毛承祿毛有俊還有三順王等,諸多的皮島將領都是這樣分出去的,他們各有戰區和部下,也有相當多的人口歸其統率,不管是挖參打獵還是種地,或是有匠人做各種活計,人丁有時候是負擔,有時候也是必不可少的助力。這個有些難以掌握,有的人地盤上人口太多,負擔就太重了,恨不得人少些,有的人則是人手有些不足,希望自己麾下丁口多些。和裕升在皮島一帶招募人手,就意味著各人分配到自己麾下的丁口減少,有人高興,當然也有人不滿。

    “我們收人日後可能規模會更大呢。”黃玉成是營級軍醫官,營級軍醫也是軍官,好歹知道一些上層消息,他笑著道:“不過將來我們手頭寬裕些,可能會加大補助,比如我們帶走一個,給銀五兩……”

    “操!”毛有俊的眼瞪的如牛眼大,說道:“老弱婦孺都給銀子?”

    “你也知道我們都是一帶走就帶一家,哪有把壯丁帶走婦孺留下給你們背包袱的道理?既然走一家,當然按人頭算,有一個算一個,襁褓幼兒只要你毛將軍抱過來,也就算一個。不過現在估計還不成,我們雖然有大規模移民的計畫,但要台灣那邊的建設跟上腳步,另外就是財務再寬裕些。”

    “你們還不寬裕?”毛有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和記真是他完全想像不到的妖孽存在,毛龍在皮島想盡辦法,連賴商人帳的法子都用了,一年也就是幾十萬兩的收入,還得有大量開銷等著東江鎮,日子過的還是捉襟見肘,就算是大明皇帝也不是想用多少就用多少,和百姓的想像不同,江山是天子的沒錯,可天下的財富不是天子想怎用就怎用的,天啟皇帝每年給東江的內帑也是有限的,而和裕升的財富卻像是江河之水滾滾而來,完全沒有絲毫的限制,張瀚手中,到底是怎麼聚斂起這麼多的財富的?

    當然以毛有俊的見識和經歷,也沒有辦法理解現在的和記確實在經歷一場極為痛苦的財務危機……

    更沒有人想像得到,明明已經有相當成熟的練兵體系,還有後勤和軍械體系,只要有足夠的錢,商團軍一年就能爆幾十萬的兵,可以輕鬆平推到遼東,也可以輕鬆平推大明,可惜這種假設是不存在的,這就是一種歷史發展的曲線,沒有人能夠輕輕鬆鬆成功。

    “得了!”毛有俊道:“這事我作主了,這些匠人你叫人帶走吧,不過死罪免了,活罪難饒啊,不然我對大帥也不好交代,每人打四十軍棍吧,打完了便交你們帶走。”

    “成,我現在就叫我們駐皮島的人過來準備。”

    “好。”毛有俊看向發著呆的戰兵們,喝罵道:“狗日的還都站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拿軍棍去!”

    “是,參將大人!”

    千總歡天喜地的答應了,沒有人天生喜歡砍人腦袋,何況老潘他們都是最苦的匠人,各人身上的鎧甲和兵器也都是這些人辛辛苦苦打造出來的,這一次又是十足的冤枉,真的殺了也是感覺老大的不過意,現在改成打軍棍,各人都很高興,幾個戰兵飛奔著跑去拿軍棍去了,既然叫他們繼續執行軍法,估計這些人也就是意思一下,數字肯定要打足,但絕對不會把人打死或打成重傷。

    最高興的當然還是匠人們的家屬,在等著打軍棍的時間,婦人們都飛奔過來,剛剛最鎮定的也是止不住的淚流滿面。

    人就是這樣,真正絕望的時候情緒反而是被壓制住了,而當希望重新回來的時候,絕對會迸發出更為強烈的情感。

    “多謝老神仙救命大恩!”

    “老神仙好人啊……”

    “我給老神仙叩頭。”

    “日後我家中定然供奉老神仙的神主牌位,一年到頭敬香不絕。”

    所有匠人和他們的親屬們都跪了下來。砰砰叩著頭。

    他們都是最窮苦的一群人,知道自己根本拿不出像樣的謝禮來謝黃玉成,唯一擁有的就是他們自己的身體,在此時此刻,只能不要命的拚命嗑頭,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出他們心中的謝意和感激——

    昨天昏頭漲腦的,有不少錯字,抱歉……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39
第一千三十八章 疲憊

    “不要如此多禮。”在毛有俊上馬的時候,黃玉成對這些工匠們道:“我們和記很看重工匠,這個你們應該知道,不過東江也注重匠人,所以我們也很難得把東江的匠人要走,這一次是毛將軍欠我一個人情,所以機緣湊巧了。你們到十二團那邊,待遇會很好的,日子也會比這邊好過,好好做事,不要枉費我這一番心思。”

    潘贈侯連連叩頭答應著,這些工匠都是不識字的,平時打交道的也多半是拙於言詞的人,他們根本不怎麼會說漂亮的話,甚至普通的應酬話也不大會講,在這個時候,也就只能拚命叩頭來表示對黃玉成的尊敬和應答了。

    “老神仙趕緊走啊,這些人你囉嗦什麼。”毛有俊在馬上催促著道:“我兒子可是要緊的很啊。”

    黃玉成呵呵一笑,他雖然心中篤定,但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毛有俊是東江諸將裡赫赫有名的凶人,在毛文龍心裡地位相當的重,只在毛承祿等人之下,要不然毛有俊也沒有資格決定對這些匠人用何等刑罰。如果萬一治不好毛有俊的兒子,搞不好這廝凶性大發,就算有和記的戰艦當後盾,也保不齊這人當場就會發作。

    黃玉成當下也是翻身上馬,動作嫻熟老練,博得毛有俊一聲喝彩。

    兩人和護兵們就要策馬往毛有俊的住處去,這時和記的人聞訊已經趕過來了,為首是幾個醫官,帶著治療外傷的藥箱和包紮用的細布趕了過來,身邊居然是和記在皮島的幾個高級負責人,還有整整一個連隊的輜兵,抬著眾多擔架和趕著幾輛大車一起跑了過來。

    這種效率和對工匠的重視,立刻就是驚呆了所有人。

    連老潘等工匠都被驚呆了,他們生在遼南長在遼南,現在又在東江皮島,曾幾何時見過有人對工匠這麼上心和重視?

    一群戰兵都是柱著軍棍發呆,有人口水都流下來了,因為和記的人不僅帶著醫藥箱和擔架和大車,還有人帶著不少吃食趕了過來,似乎還是剛熱好的,散發著陣陣肉香。

    整個人群都騷動了,和記招人的時候有很多人心存疑慮,不少人都是因為故土難離而拒絕了吃飽飯的誘惑,近來和記與東江關係尷尬,招人的困難程度成倍上升,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去年的財政困難影響到了皮島的徵兵和招募移民的動作,一年時間也就是送了一個營的新兵走,另外就是新兵家屬,還有把十二團人手補充足了,也帶了幾千農兵和家屬到寬甸一帶拓荒,東江的人還是有相當人數不知道和記的家底和做事的方式辦法,聽說當然是聽說過,但一切呈現在眼前時,給人的衝擊力那是相當的大……

    毛有俊也帶住了馬,皺眉看了一會。

    他對黃玉成道:“你們和裕升怎麼這麼重視工匠?”

    黃玉成道:“不是我們重視工匠,是我們重視有一技之長的人。不管是匠人還是醫生,不都是一技之長?軍人殺敵,農民耕作,醫生治病,匠人打造鎧甲兵器,商人流通賺錢,都是各有精專。我們是根據不同職業的稀缺程度來決定待遇,象好的匠人比較難找,所以對我們那裡待遇就比較高,我們李莊的匠人頭領,待遇可比我高多了。”

    “這麼說。”毛有俊突然大笑起來:“那些只會讀書的書生,管他進士舉人,在你們那裡地位可是不怎麼高啊。”

    黃玉成笑而不答,他自己也是秀才,並不認為讀書人無用,不過讀書人在和記的體系內肯定不如在大明擁有那般高的地位,這也是無可反駁的事實,這其中的分別要想說清楚恐怕要和毛有俊說三天三夜……以毛有俊的文化水準來說,黃玉成懷疑要解釋十天也未必說的清楚,既然說不清,不如不說。

    好在毛有俊也不追問,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了,想到自己心愛的兒子還在病中,尚在家中受苦,毛有俊不覺催促起黃玉成來,兩人並肩而騎,十幾個護兵簇擁護衛,向著島上毛有俊的家中趕過去。

    ……

    李方沿著不太陡峭的山崖,緩慢的向上爬去。

    山崖上下都有一些積雪未融化,成年都是綠色的樹木和白色的積雪夾雜在一處,到處都是山崖,山谷,狹窄的山澗小道,放眼看去,山巒疊嶂,層層疊疊的山巒一眼看不到邊,到處都是綠色和白色混雜的景色,山巒之上全是密集的森林,哪怕是在後世,寬甸縣的森林覆蓋率也是相當的高,景色相當出色,在此時這個區域不像後世生活著幾十萬人,方圓百里也沒有多少人在活動,在李方率領四十多個逃民向十二團的基地行軍的間隙時,他總會打量著四周的景緻,感覺到這景色的美好。

    只是到了晚上就不夠好了,所有人都要動手去搜索乾柴,這個時候的晚上還是零度以下,山風凜洌,如果沒有火的話會把這些飢寒交迫的人給凍死,另外就是晚上獸吼聲不絕,這個時候的寬甸還有相當多的野生東北虎,可不像後世碰上一隻就是新聞,此時雖然這只隊伍有四十多人,但如果闖到老虎的捕獵區,未必就不會被咬死幾人,李方只披著一層鎖甲,身邊也沒有信的過的夥伴,只有七八個遼民漢子,手裡拿著削尖的長木棍,也沒有經歷過什麼訓練,倒是有一腔血勇之氣,不過真遇到事情可未必靠的住。

    生火一是取暖,二來便是要驅趕走野獸,老虎和熊瞎子加上豹子猞猁都有危險,還好現在還沒有毒蛇活動。

    這個年代在山裡生活絕對不是好事,層出不窮的猛獸和各種毒物在夏天時會叫人類欲仙欲死,而生活困苦的人類又不得不逃離那些開發好的區域,不斷的向未知領域進軍。

    從崖下向上是為了尋找道路,寬甸地區也就是後世的寬甸縣有六千多平方公里,等於內地五六個縣的大小,境內是長白山山脈和千山山脈的交界,百分之八十五的山地丘陵區域,百分之十五的山間谷地和河流區域,平均海拔四百米,也就是說,這是一個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純粹的山區,在此時,比中國西南和陝北地區的地形更加不宜於人類生存。李方等人就是在不斷的翻越山嶺,進入低矮的谷地林區,然後再攀爬上谷,如此循環往復。

    在這裡,人們已經走了四天,很多婦孺都跟不上隊了,在此之前他們表現的很優秀,每個都是咬著牙齒跟上隊伍,因為李方有言在選,掉隊的不管,隊伍不會減速不會停止,在這樣的崇山峻嶺當中這些老人婦人和孩子也是儘可能的跟著隊伍,雖然男子們的速度也不是很快,但對婦孺老幼們來說也是相當困苦的事情了。

    每天晚上都是男子們主動擔當了打火生火這一類的事情,好叫婦人和孩子們多休息,在火邊早早沉沉睡去。

    四天多時間過來,人們的心理越發焦燥起來,婦孺們跟上隊伍的困難也越來越高,隨身帶的乾糧早就吃完了,帶著家屬的男子們儘量把吃的省給婦孺,那些光棍漢就很難這麼做,而且也不能苛責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們都只是想先保障自己活下去,沒有人能要求別人把保命的糧食奉獻出來。

    氣氛很壓抑,人們不自禁的想著死在家鄉的親人,想著留著那一撮小辮子,到處揮舞屠刀無區別殺戮的女真騎兵,想著那些拚死跑出來又死在路上的人們,在這種時候,他們對自己是不是能夠活著走出大山已經有了深刻的懷疑,而走出大山之後的生活也並沒有抱以太大的希望,畢竟這個姓李的戰兵說是他們基地就在大山裡,屯墾也是在山裡,從山裡鑽進鑽出的這些人們已經對未來的日子感覺絕望了。

    短鬚漢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絕望的道:“早知道不如被建虜殺了算了。”

    “也是啊。”黃臉漢子也瘦脫了形,不過他轉回頭看看身邊的女人和孩子,又改口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走出來活下去就是賺到了。不為自己個,也為老婆孩子。”

    “他娘的。”豹眼漢子摸著後腦勺道:“當初為了活命剃了發,留了這一撮狗尾巴,到了那邊人家全是沒剃髮的好男子,我他娘的倒像個婦人,這臉真是沒地方擱。”

    眾人一時愕然,倒沒想到這人居然在這種時候想的是這等事。

    不過這麼一提醒,眾多漢子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都是有血性的遼東漢子,只是有人很決絕,事情一有不對就決然離開。而有的人是按著生活的慣性等著事情的變化,待一步步惡化到活不下去時才離開,在中間的一段時間裡,也有屈辱和不甘,但為了活下去,有的人還是選擇了忍辱負重。

    現在逃出來了,人家全須全尾,自己也是七尺高的漢子,結果留了條狗尾巴。

    黃臉男子道:“我身上有小刀,等要見人的時候先把頭髮給剃了去。”

    “這好。”

    “這兄弟到時也借我使使。”

    不僅身邊的兩個漢子要借,四週一臉疲憊的男子們都是提振起精神來。

    “還是活下去再說吧。”短鬚漢子的精氣神都降到了谷底,說來也怪,越是沒有家庭牽連的男人,反而越容易在逆境中早早放棄,而有家庭牽累的男人們,雖然累的要死,精神倒是都還好,沒有哪個頂門立戶的男人,在自己老婆孩子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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