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30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1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緊迫

    和記的問題確實是如天啟分析的那樣,財雄勢大而養出強兵,乍看之下無法抵敵,讓人灰心絕望。

    但和記的根源是紮在大明體內,這使得和記上下既不同於東虜,也不同於北虜。

    北虜和東虜都自有根源,自有一套體系和生存發展之道。

    而和記則是在大明體內吸取養份發展起來,其核心力量都是源於大明之內,雖然這個團體是張瀚一手打造,但註定了和記與大明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並且和記過於依賴雄厚的財力,甲堅兵利的背後是對後勤和財政的依賴。

    這也是張瀚不能持續不斷的打仗,更不能在現在打到遼東的原因所在。

    各種軍隊有各種不同的構成,核心不同,表現也不同,和記的核心相當依賴財力物力的支持,這樣的軍隊,有超級強悍的戰鬥力,但短板也是相當明顯。

    和記不能如蒙古人那樣,餐風臥雪一路西征幾萬裏,一直在馬上不下馬,走半年放牧半年,靠牧群提供的肉食和奶為生,也靠搶掠維持軍隊的戰力和後勤。

    也不能如東虜那樣,打仗就是搶劫,打贏了大家都有好處,分牛羊分衣物分田地,靠這個鼓勵八旗上下的士氣和戰鬥力。

    和記是一個更精細,覆雜,強大但也相對脆弱的體系。

    天啟的判斷相當準確,封禁海貿,禁絕內地商行,對和記的財政體系會是一個致命性的打擊。和記確實還沒有準備好,大量的新軍部隊在籌備編練,更多的裝備要資金和物資來生產,對草原的統治還沒有梳理完成,不夠穩定,對俄羅斯人的貿易規模還有待擴大。

    對台灣來說,還沒有徹底解決荷蘭人的海上力量,所以對福建沿海還有依賴。

    同時台灣人力不足,仍需大量的移民進入島內,擴大茶葉,生絲,白糖的生產規模。

    一切還有賴於時間,天啟皇帝當然並不能知道和記的打算和具體的做法,但他能判斷出來和記也沒有準備好,這已經是相當敏銳和睿智了。

    魏忠賢拜服道:“皇爺廟算如此,奴婢萬分敬服。”

    “叫盧象升不要過於操切。”天啟道:“也要看具體情形,做不成,就不要做。”

    皇帝對暗殺或是抓捕張瀚都是相當讚同,沒有心理上的不適感,天啟自幼是皇子,未長大成人就成了皇帝。

    儒生們和太監們都告訴他,他是天子,要守著祖宗江山,天下的一草一木和每個人都是皇帝的,天子擁有一切,也涵蓋一切。

    張瀚是臣,卻有不臣之心,哪怕將其族誅天啟也不會有任何的猶豫,皇帝猶豫的是不要失敗,萬一失敗了,不僅有失道義,為天下人笑,還會更加的被動,和記得了大義輿論的名份,將士更加用命,可能拖都拖不下去,那就麻煩大了。

    “一定要謹慎。”皇帝再次說道:“一切由當地文武官吏作主,具體就是撫臣洪承疇和道臣盧象升,廠臣可以提醒他們京師的局面,派謹慎幹員去提醒,但千萬不要逼迫和催促。”

    魏忠賢拜道:“請皇爺放心,一定不會操切冒失。”

    “還有件事。”天啟道:“此事也要秘密為之,遼東巡撫說要與東虜議和,其派人去給老奴吊喪,朕雖不以為然,亦允其自主行事。但遼東巡撫大張其事,此事現在知道的人不少,舉朝洶洶,皆不以為然。朕亦知對東虜十年之內不可言恢覆,只能固守。議和未嘗不可,但以遼東巡撫歷來行事觀之,其操切冒失,一意求名之心明顯。要派人提醒於他,資糧於科爾沁之事,不可再為之。與東虜接觸議和,不可擅作主張,不可隨意許諾,不可惹動輿論,以致浮議紛紛!”

    魏忠賢趕緊答應一聲,接著又小心翼翼的道:“遼東巡撫想趁老奴已死的時機,修築大淩河城。此城若成,錦州等處也安穩了,此事十分要緊,不知道皇爺可有話要說?”

    天啟臉上露出矛盾之色,顯然是對這件大事還完全沒有考慮好。

    袁崇煥現在一門心思要把解決東事的大功抓在手裏,人皆有私欲,袁想獲得更大的成功,這也無可厚非。

    打是肯定沒法打的,袁崇煥認為十年之內只能固守,根本不可能解決東事。解決的辦法就是“撫”,也就是議和。

    東虜不再來攻,雙方平安無事,百姓免受戰爭之苦,朝廷可以節省用度開銷,把精力用在防備和記這個生死大敵之上,袁崇煥認為無論如何這還是合算的。

    關鍵之處在於不能再叫和記出來搗亂,所以遼西那邊秘密售糧給科爾沁,甚至是半賣半送。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科爾沁已經在表面上臣服,程本直等人已經去過科爾沁,知道實際上的情形。

    科爾沁人還能湊起十幾萬人,但正面與和記對戰根本不是對手,其部落又貧弱無力,就算有心想做一些事也無能為力。

    袁崇煥希望科爾沁在一定程度上能扯一下和記的後腿,蒙古人最缺的就是糧食和鐵器。雖然袁膽大包身,鐵器是肯定不敢給的,就算給也是十分機密,絕不會叫朝廷知道。明面上來說是賣糧給科爾沁,這事也是一樣知會過朝廷,最少內閣是肯定知道的。

    袁崇煥的議和諸事,不管是吊喪,密議,還是賣糧,從程序上來說其實並無問題,畢竟向朝廷奏報過,通知過內閣,內閣也沒有表示明確的反對。所以崇禎殺袁時,議和這個罪名,其實遠談不上,不能算是罪狀之一。

    就天啟的角度來說,從大戰略上皇帝肯定同意議和,誰都知道短期內根本不可能打的過。但皇帝要考慮到朝堂之上的反對聲音還有民間的輿論,大明由於宋時的軟弱,最討厭的就是和蠻夷的談判,甚至明知打不過也絕不會去談。

    而以天啟內心的感覺來說,不管是議和或築城並非容易之事,很可能遭遇強力的攻擊,而他也不認為努爾哈赤死後女真人就會陷入混亂之中,最少從眼下看來並沒有這種跡象。

    “議撫不要急,修大淩河城,此事也十分要緊。”天啟有些吃力的道:“不過眼下是薊鎮之事要緊,和記之事更為緊要。你著內閣諭遼東巡撫知道,小心行事,不要叫虜騎抓住機會,不使大兵陷於圍困之中,切記要緊。”

    今天皇帝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要緊和小心,魏忠賢能感覺到皇帝的緊張和對自己的不滿,這一次的事,說白了就是在大明天子和朝廷都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貿然出手。皇帝覺得時間不在大明一邊,提早發動也不是不可以,但由此事帶來的慌亂和未知的結果,仍然足夠使人坐立不安。

    在天啟表示無事可說之後,魏忠賢躬身退出。

    從乾清宮的院子裏走出來後,魏忠賢在寒氣逼人的廣場佇立良久,北風呼嘯,在宮中這樣的地方很容易使風力加大,高大的建築物,空曠的建築距離,風力無形中變大了許多,宮殿檐下的鐵馬被吹的叮當直響。

    這時魏忠賢才發覺自己在皇爺跟前呆了很久,天色昏黃,宮中傳來下錢糧的呼喊聲,一隊隊小宦官在執事宦官的帶領下舉著長桿在宮中各處走動,準備開始點亮那些高懸的絲料宮燈。

    天氣很冷,人們都是心中不安,宮中沒有人說話或談笑,諾大的宮廷猶如墳場,所有人都是面色十分凝重。

    魏忠賢思忖半響,終是招了招手。

    一個隨侍的宦官趕緊走到魏忠賢身邊,躬身側耳,等候吩咐。

    “你趕緊到客老太那裏去。”魏忠賢很鄭重的道:“將我留在宮裏的那個纏金絲的玉鐲子拿著帶給客老太,就說我早替她預備著,打算這兩日送她,但外間事多,咱家不及去見她,只能叫你代送。除了那鐲子,還有備好的幾十個小金錠,你一並拿去,說客老太備辦禦膳,花費大,咱家略表微意,些許東西,不值得什麽……就照這樣的話說!”

    這個宦官知道魏忠賢雖然權傾朝野,在宮中卻並非全無敵手,大家表面上都聽魏忠賢的,不過太監傳承自有一套體系,魏忠賢在宮中的勢力還不如在外朝大,他能在宮中橫著走,主要靠的還是客氏老太。

    客氏是可以鎮住宮中一切異已勢力的存在,這個當口,魏忠賢自己沒功夫去見客氏,禮物卻是必不可少,客氏收到之後也會明白魏忠賢要她做什麽,這就足夠了。

    接到指令的人飛奔而走,魏忠賢稍覺放心,他在乾清宮前直接向東走,打算從東華門出宮。皇帝交辦的事情樣樣要緊,絕不能有絲毫耽擱。

    在魏忠賢一行人走近東華門時,有一個穿蟒袍的太監快步走近東華門,一隊穿藍袍和青袍的宦官急步而出,一大隊人浩浩蕩蕩,步速也很快,幾乎是用小跑的速度在前行。

    乾清門到東華門一帶相當空曠,向南是文華殿和文淵閣,再向前是會極門,閣老們應該已經出宮,六科廊裏會有給事中留在其中值班,算是在外朝宿於宮中的文官群體。

    在大隊太監跑出宮時,發出動靜甚大,一些戴著烏紗帽穿著補服的文官正好路過,很多人伸長脖子,往東華門這邊看過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2
第一千六百章 城上

    一個小宦官低聲道:“廠公,這是禦馬監太監得了皇爺諭旨,去帶四衛營和勇士營的將士往東便門一帶駐紮守備。”

    魏忠賢點點頭,心中不乏悲涼。

    皇帝派出四衛營和勇士營也是迫不得已,除了旗手衛和錦衣衛還有府軍前衛之外,守備皇城,上值宿衛的就是禦馬監直接掌握的四衛營和勇士營。

    這兩個營原本是從左衛等諸衛中選出來的“選鋒”,是精兵中的精兵,不到緊要關頭,這支京營兵是不會輕易動用的,和上三衛一樣,這兩個營的兵馬都是皇城禁軍,拱衛皇帝的最緊要的武裝力量。

    宮中大股太監浩浩蕩蕩在閉宮門時出入,這也是相當罕見的景像。

    不僅值宿的文官們為之側目,在各處點燈和值班的宦官們也是相當緊張。

    “唉,要變天了,要變天啦。”一個小宦官手提絲料宮燈,看著眼前這奇詭的場面,心中一陣陣害怕,忍不住低聲嘀咕起來。

    旁邊有一個老年宦官,六歲閹割入宮,歷經嘉靖隆慶萬歷泰昌天啟五朝,卻是比身邊的小宦官鎮靜許多。

    當下老宦官搖頭一笑,說道:“小子看的少了,宮中不知道發生過多少大事,你眼前這點子事算什麽!放心,我大明皇基牢固,人心未失,安心過你的太平日子。”

    老宦官一番話說完,瞟了一眼身邊的小火者,見其才十五六歲年齡,心中暗道:“怕是要等這小子如我這一般年歲時,大明怕是真要亡國……不過這話也不必說出來,小心被人抓著話柄,不依不饒。”

    在宮中生活,首先學到的第一課就是謹言慎行,眼看魏忠賢一行人也是急匆匆的小跑出東華門,諸多人都只是拿眼瞧著,卻是沒有幾個人敢出聲議論。

    ……

    魏忠賢出宮之後就回自己私邸,連續召人過來,將皇帝交代的事情一一辦妥。

    他身邊自有清客幕僚,代寫書信之後用印,派人前往遼西,宣府,大同各處,另外魏忠賢吩咐人親自去見成國公和兵部侍郎,叫他們務必小心戒備,從明早開始,城門只開少數幾座,入城人員也要小心核查,不可以被大量奸細混進城來。

    到天黑之後,魏忠賢親自上廣渠門一帶巡查,城頭上北風呼嘯,穿著大毛衣袍仍然凍的人瑟瑟發抖,霍維華趕到之後,魏忠賢面沈如水,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拂袖離開,將霍維華拋在身後。

    大隊人馬在黑漆漆的城頭上下巡視,城頭上下的京營兵人手明顯不足,十幾個城堞才有一個被凍的發抖的營兵……

    “見過霍老爺。”一個營兵把總見到匆匆跟隨趕路的霍維華,屈膝行了一禮。

    “你不是英國公府的門政?原來你還是營兵把總!”霍維華一見其人,大為驚奇。

    那把總笑了笑,說道:“我家世代在英國公府看門,到下官這裏已經是第三代。全城戒嚴,京營兵上城駐守,我家國公將府裏很多京營的人都派上城來了。”

    “原來如此。”霍維華知道京師的戚裏勳舊人家多用京營營兵,不僅是看門護院,而且還做灑掃之類的賤役,甚至這些權貴之家開的生意買賣,也是叫這些人去效力。

    按成祖之制,勳舊和大臣人家可以用京營元隨,每家每戶都有一定的員額,就象是秀才可以免除兩人的身丁賦和三十畝的田賦一樣,屬於賜給臣下的一種特權。

    “英國公府,有多少三大營兵?”

    “這,沒有細數過。”把總凝神想了半響,說道:“總有二三百人吧。”

    “都來了?”

    “那倒沒有,來了五六十人吧,有不少在城外的莊子上,一時也趕不來。”

    霍維華點了點頭,他自己的兩個長隨也是京營兵,還是成國公送給他的,霍維華當然笑納。用營兵當長隨,不僅有人可用,還省了自己開發月餉錢。

    至於用營兵多的,還可以冒領軍餉,節省開銷,同時用這些營兵去創造利潤,各家勳舊都有占役,占的越多,便宜越大,幾百人的軍餉加上其節省的開銷,每年就有好幾千兩的額外收入,甚至還遠遠不止。

    也怪不得這些勳舊人家,哪一家都是家資百萬。

    不僅有占役,還有軍械軍需等收入,也是被戚裏勳舊們還有太監瓜分去了。

    再加上畿輔百裏左右的良田都被分掉,茶引和鹽引的好處各家也都有,這些人家算是真正的與國同休了……

    霍維華看看四周,忍不住道:“城上城下的京營兵,都和你們差不多?”

    把總點點頭,說道:“差不多吧,原本均是各府裏效力。後來聖旨叫上城駐守,人數不足,各家都湊了人出來。”

    “你們都沒有進過營,操練過沒有?”

    把總咧嘴一笑,說道:“霍老爺說笑了,咱從成人就在國公府裏效力,開門關門在行的很。大營在哪兒,可是摸不清楚。倒是有些兵進過營,也就是去背糧食,關餉的時候去一次就得啦。大家都是京城裏混的,打頭碰臉的,誰和誰較真……”

    霍維華苦笑一聲,不再和這把總閑扯,聽多了見多了,只有一肚皮的悶氣罷了。

    下城之後,又在附近遇著一隊剛應募的喇虎,正在城角下騷擾住戶,兩邊差點打起來,這一下惹得霍維華大怒,要出帖子叫五城兵馬司來拿人,一群喇虎見惹怒了大官,當下也是嚇了個半死,眾人趕緊四散而逃,只留下原地北風呼嘯。

    “不知道盧某人在陽和練兵練的如何?”霍維華氣的肝疼,但自己底氣也不硬,回頭想想,身邊的人似乎沒有不占役營兵的。

    現在三大營兵一共十來萬人,怕是有大半人是平時被占役使用,剩下的多是被看不上的老弱,能扛槍上城的不足萬人……

    到東便門附近時,看到大股的披甲四衛營和勇士營的將士,有禦馬監的太監帶著人督促駐守,這使霍維華稍稍定心,城中好歹有一支象樣的武裝,再加上陸續上城裝樣子的三大營兵,只要不使敵兵輕易迫近城門,總歸不會輕易陷落。

    霍維華這樣的官員當然不願大明亡國,和記他已經了解至深,知道這是一個相當有朝氣的組織,其成員有能力,組織有效率,做事有章法……但霍維華認為張瀚不是成功的政治人物,自古以來成大事的都不拘小節,要臉厚心黑,張瀚為了名聲自願回到草原,這一手在霍維華看來就是爛棋。

    名聲能值幾個錢,現在隱忍一時,繼續足兵足餉,打造兵甲收羅戰馬,俟有十幾二十萬強兵,直沖過來便是,退隱這一出,除了博一時名聲,不知道有什麽實際的好處值得如此……

    由於受到時代的局限,哪怕智算高明,成為魏忠賢的左膀右臂般的謀主,霍維華仍然是想不明白張瀚所圖,還有和記的總體打算……

    從城上下來,霍維華知道魏忠賢直接回府邸去了,應該是回去等消息。

    哪怕城門關閉,只要有薊鎮或別的軍鎮急報,仍然會把人用吊藍拉上來,急報會直送兵部提塘官那裏,兵部接到的同時,魏忠賢差不多也會接到各鎮的急報。

    雖然只是司禮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但魏忠賢已經號九千歲,內閣和六部還有察院都仰其鼻息。閹黨成為一家獨大的勢力,魏忠賢等於是司禮太監加內閣首輔兼任六部堂官和都察院都禦史,在天啟六年到七年間,成為國朝三百年來權勢最大的一位太監,說是九千歲也並不算太過份。

    畢竟張居正當年還要受制於清議和馮保,而魏忠賢卻是把敵黨掃除幹凈,內廷和外朝俱掌握在手了。

    國政大事,可以在魏宅私邸一言而決,甚至天啟六年繼續殺周順昌和高攀龍,亦是在魏宅下的決斷……

    霍維華沒有著急過去,他知道廠公現在正是氣頭上,但過一陣子,對外事不清楚的惶恐就會壓住廠公心頭的火氣,所以他不急著現在過去觸黴頭,還是再待一陣子。

    何況他急著要見一個人,約好了就在霍宅見面。

    等霍維華換上家居袍服,舒舒服服坐著喝茶時,身量高大,看起來孔武有力,有赳赳武夫之感的高起潛被下人帶進書房。

    “高公公請坐。”

    霍維華隨意一指,請高起潛在自己對面坐下。

    “霍大人駕前,哪有在下的坐處。”高起潛十分恭謹,並不肯落座。

    “你不坐也罷了。”高起潛現在只是六品奉禦,霍維華倒也不是很將他放在眼裏。當下說道:“過一會我還要去廠公府邸,就不和你多鬧虛文耽擱時間了。”

    “霍大人勞苦了。”高起潛低眉順眼的道:“我們王爺現在還沒有多少體己銀子,現在有什麽花銷使費,等將來再說吧。”

    “這是王爺的原話?”霍維華坐正身子,盯著高起潛看。

    “是原話。”高起潛道:“霍大人算是簡在王爺心腹了,有什麽事,看將來罷。”

    這話說的幾近謀逆,信王畢竟還只是個親藩,皇帝才二十出頭,也不能就說再生不出皇子。但皇帝體弱,子嗣上近乎不太可能也是共識,信王的地位越來越高,幾近儲君亦是事實。

    霍維華點了點頭,一臉欣慰的道:“若是這樣,本官便值了。請上覆王爺,霍某為國謀事,非為私利。”

    面對信王的話,霍維華的話肯定相當的對胃口,高起潛笑著應了下來,也是叫霍維華放心的意思。

    霍維華以指擊桌,篤篤響聲中沈吟著道:“這一次替信王殿下針對和記,只能說是一次試探。現在看來,和記上下居然罔顧張瀚安危,悍然犯邊。此事只能到此為止,不能再試探下去了。若和記大軍打進來,朝廷定然全力出手,無須我們再試探。如和記與朝廷彼此隱忍,那麽朝廷就不會容許再生事端……你上覆信王殿下,兩邊都需要時間,急燥不得。”

    高起潛一臉深沈的點頭,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惋惜的神色。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2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借銀

    魏忠賢這裏是霍維華配合,地方上是黑雲龍等人,出手前就考慮過會引發什麽後果,但萬萬沒有想到和記居然以大軍犯邊,這般決絕的態度使得霍維華果斷後撤,話語裏相當明顯,這次的渾水他是不肯再趟下去了。

    “明白了。”高起潛道:“一定以原話上奏王爺。”

    “你也要小心。”霍維華一臉關切的道:“和記在京師有不少細作,其能耐不小。”

    高起潛自信的道:“莫說以咱的身份是信王近侍,不信他們敢怎樣。就算真過來三五人,也不是咱的對手。”

    霍維華知道高起潛曾經入選過魏忠賢主持的內操,象樣的練過一些兵器。不過太監傷過身體,他不相信眼前這高壯太監真的有什麽過人的本事,不過話已經說到了,也就不必多提。

    高起潛的底氣不僅是自己,也不止是信王,他身後站著諸多有能量的大人物,他們眼紅於和記的財力,一心要吃下這口肥肉。哪怕是冒著與和記開戰的風險也是在所不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是不可能放手的。

    只是這事既然鬧這麽大,暫時可能真的要退卻,但只要信王心意堅定,這場子遲早能扳回來。和霍維華一樣,高起潛也不會將這些話明說出來,大家心照不宣。

    ……

    高起潛回到信王府的時候,王承恩剛順著梯子從一處殿閣的頂端爬下來。

    一群王府宦官提著絲料宮燈在一側照亮,信王坐在檐下椅子上,穿著熟羅紅袍,四團龍的金絲在燈火之下熠熠生輝。

    由於在關註王承恩,信王沒註意到高起潛已經回來了,這個少年親王心思很重,還算俊秀的白臉上滿是陰郁之色,他的下巴很尖,還沒有生出胡須,放在後世就是一個剛升高二的學生而已……

    少年的信王堅毅而憂郁,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一次和記大軍出現在薊鎮,薊鎮到宣大和京師一路戒嚴,信王也因此茶飯不思。他沒有進宮去見皇兄,近來天啟也感覺到皇弟與自己在很多事情上看法不同,皇帝倒沒有生氣,總是耐心向信王解釋,但信王有些害怕皇兄瞧出太多東西,他心底裏的情緒和想法要是叫皇兄知道,怕是立刻要把他攆出京去。

    兄弟二人自幼在東宮一起長大,東宮疏於管理,天啟的母親王才人早逝,崇禎的母親劉選侍則是被太子發怒之後處死,兄弟二人都是少年喪母,兩人雖不缺吃食,但嚴重缺乏關愛。崇禎是自己咬牙硬忍的脾氣,天啟則寄情於客氏和木匠活,在東宮生活時,兄弟二人的感情並不壞,到光宗逝世之後,天啟自覺自己是長兄,有照顧兄弟的責任,對信王也是相當的照顧……

    然而兄弟二人其實卻是漸行漸遠,天啟寬厚大度,而崇禎猜忌急燥,兄弟二人同出一父而非一母,性格也是大相徑庭……

    “看到什麽沒有?”王承恩一下來,信王就起身走過去,急著發問。

    王承恩道:“黑漆漆的,奴婢看不清。但看到崇文門到東便門一帶燈火通明,顯是有不少兵馬駐守。”

    東便門和崇文門一帶面對通州到三屯營的大道,這一兩天內大量的薊鎮紳民逃難,從通州一路抵京師腳下,信王這兩日別的事不關心,只關註城門方向的動靜,當然更關心兵部的塘報,看薊鎮有什麽新的消息傳過來。

    不過到今日天黑前為止,薊鎮只說還在調兵,匯報的相當詳細,信王對外鎮之事絲毫不通,不知道調動的就是各府城駐紮的營兵,毫無戰鬥力可言,他只看到這一處調兵兩萬,由某參將率領,兵備道為監軍,頓時就覺得相當振奮。

    再看到各處都在調集兵馬時,信王心裏就更是篤定了一些,薊鎮就能調集十萬大軍,和記兵馬也不過十萬。

    就算邊軍不及商團軍精銳敢戰,但依靠山勢和長城,還有那麽多城堡城池,防守總是能守的住的……

    京師當然更加要緊,四衛營和勇士營,還有三大營分別調動,信王心裏更放心了許多。

    高起潛這時上前道:“奴婢叩見王爺。”

    高起潛已經正式調入信王府內,這是他自己主動要求,近年來願意到信王跟前當差的宦官很多,人們都在選邊下註。

    魏公公身邊是現在的權勢,信王代表的是未來。

    宮中也不是鐵板一塊,願意跟隨魏忠賢的大有人在,但不願屈居其下,或是願投資將來的,也是為數不少。

    數萬宦官,心思各異,各有背景靠山。魏忠賢不可能將其捏成一個整體,能保住現在的局面就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了……

    “哦,你回來了。”信王眼眉一挑,急急道:“那邊的消息如何?”

    “已經見過霍維華。”

    高起潛口齒相當清楚,將見霍維華的經過詳細說了,最後繪聲繪色的將霍維華拒絕封賞的許諾,一心為國的情操簡直活靈活現。

    “真是忠臣哪!”信王大為感慨,當下十分激賞。他當然不知道這是霍維華在兩頭下註。信王只知道霍維華對自己相當恭謹忠順,比起一般的閹黨人物,霍維華叫信王感覺順眼多了。

    另外信王也不會知道,高起潛在霍府離開時,懷裏可是揣著一錠五十兩的官銀,現在在懷裏已經捂熱了……

    “將來總是要賞的。”信王點著尖下巴道:“此人可用,你們要記得。”

    眾宦官無不點頭,霍維華會來事,對大家都給好處,不會有人同他過不去。

    倒是眾人感覺信王有些得意忘形,已經是將自己當成皇儲看待了……

    不過也沒有人敢提醒,信王也很容易會惱羞成怒……

    這時信王將目光看向曹化淳,曹化淳會意,上前一步。

    信王道:“我寫條、子去表叔家,借五千銀子,他怎麽說的?”

    年關將近,信王府的開銷也相當浩大,王府用度不足,信王只能寫信給京師的戚裏勳舊們打秋風。

    最佳人選當然就是有表親之親的表叔李國瑞,武清侯是孝定太後家族傳承,在萬歷年間,孝定皇太後一手遮天,掌握宮中和外朝的大權,人們相傳宮中不少財貨都由皇太後賜給了武清侯家,其家族也成為京師戚裏最富有者。後世赫赫有名的圓明園就是由武清侯李國瑞在崇禎年間修築的花園別業擴建而成,而在當時,武清侯修的這園林堪稱水木清華,耗費數十萬兩白銀,前後修築多年還未修好。連崇禎聽聞之後都相當的羨慕,崇禎年間軍餉不足,皇帝將主意打到皇親勳舊身上,武清侯由於最受矚目,又不及周皇後和田妃家族受寵,乃成為第一個被借銀子的皇親,結果武清侯硬是寧死不屈,崇禎整死了他,也是毫無辦法,從皇親們手裏沒借到一文錢。

    另有傳言,崇禎對武清侯的恨意來自於信王時期,有一次崇禎找武清侯借銀被拒絕,少年信王是相信愛面子和記仇的人,這筆債在崇禎十三年時終於是連本帶利收了回來。

    現在信王的俸祿按規矩國初是給五萬歲祿,是一品大臣一年俸祿的五十倍,另外冊封,喪葬,婚嫁,宮室,這些費用開銷俱由朝廷負責。還有廚役,馬夫,齋郎,鋪陳等雜役人員,亦是由朝廷負責。

    雖是如此,信王此時卻困頓的很。沒有之國就藩就是皇儲,政治地位當然比一個形同囚犯的親王要高的多,但沒有之國就藩也就沒有撥給田土,也沒有辦法在地方上做買賣設稅卡,收入就是幹巴巴的一年萬石的糧食。

    按京師糧價對比,信王一年不過幾千兩白銀,說難聽點,宮裏稍微有錢的太監,一年的收入也比信王要高的多。

    天啟皇帝心疼兄弟,一年總會賜給信王一些財物,不過宮中用度也相當儉省了,不比萬歷年間,信王府還是處於入不敷出的窘迫境地。

    曹化淳上覆道:“武清侯說年底銀錢很緊,實在沒有辦法擠出銀子來。若王爺急用,他能借五百兩,不知道王爺要不要。”

    信王的臉色瞬間變得相當難看,他道:“要五千給五百,我這表叔還真是吝嗇的很。”

    曹化淳在武清侯那裏只得了十兩銀子,當然不肯替武清侯說話。他到各家勳舊府上跑腿從未拿過這麽少的銀兩,勳舊人家大多豪闊,對上門的太監也向來客氣,畢竟這些人家,一年最少預備過萬兩用來人情往來,要應付打秋風的太監和遠房親戚們,當然也有當年故舊,只要攀上關系上門,多少會給些好處。

    武清侯李國瑞這幾十年來一直是錦衣華食,他是萬歷皇帝的親表弟,整個大明誰敢同他過不去?

    按制外戚之家封伯,不過大明的規矩就是拿來破壞的,武清侯家先是封伯,繼而封侯,孝定皇太後李氏和萬歷皇帝在時,對李家都是百般照顧。當紅的外戚會額外撈取好處,舊勳貴之家也會讓出一部份利益給他。

    幾十年間,李家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家資,真是富可敵國,信王想著這個表叔有錢,借點銀子好舒舒服服的過年關……信王以前也不關註這事,對銀子不上心,出宮開府之後才知道各處用度浩繁,想用人,想知道外間之事,甚至對很多事施加影響,銀子就是必須的事。

    信王也不是只關註和記之事,對朝官動向,分屬黨派,還有魏忠賢和客氏的動向都相當關註。他不停的派人打聽消息,問朝官勳貴戚裏對魏客二人的印象,以圖得到最真實的情報。

    不過信王沒有想明白一點,魏忠賢和客氏現在代表的是在宮中得勢的一派,而侍候他的人都屬於後備梯隊人員,甚至是被打壓的一群。

    如果是當紅的人,都混到魏公公身邊去了,哪裏還會有可能到信王府來效力?

    要知道現在是天啟六年,大家絕不會相到天啟七年皇帝就驟然離世,按正常來說,皇帝最少還得在位十幾年乃至二三十年。

    人生有幾個十幾年和二三十年,如果曹化淳等人稍有辦法,誰又願意到信王府裏來?

    說是能博一個將來,可是這將來可能是二三十年,不等熬出來可能自己都死了。或是出頭的時候已經是將死之人,那還有什麽意思?

    況且天啟皇帝才二十出頭,未必將來真的生不出皇子,一旦有個皇子長大成人,此前的功夫就算是白費功夫,那真是活生生的冤孫,一口氣怕是要上不來。

    信王了不起還能當個親藩,太監到地方,那真的只能混吃等死了。

    是以這幫人都是不得志,怨氣滿腹,加上將來有機會肯定要對魏忠賢取而代之,他們提起來的話,能有一句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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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觀察

    曹化淳不僅不說好話,還要趁火添油:“王爺,奴婢去武清侯府時,正遇著他家莊客上京城來,銀子送了好幾挑,怕不有過萬兩,其余粗細糧食,各種家禽牧畜,光是肉怕就有好幾千斤,活物擺滿了一院子,野雞野兔獐子大鹿均有,說難聽點,咱們王府過年怕也沒有這麽多的好東西。”

    信王一聽這話,胸口氣的起伏幾下,說道:“國事艱難,我皇兄尚且儉省過日子,這些勳舊人家仗著祖上功勞,卻是這般享樂,借他幾千銀子也是這般推三阻四……”

    信王還有更難聽的話想說,轉念一想,李國瑞畢竟是嫡親表叔,按儒家信條,有“親親”之說,做人不能太刻薄,也不能不敬長上,所以難聽話是不能再說下去了,不過這樁事到底如一根刺,深深紮在信王心底去了。

    “對了。”信王最後想起來一事,問道:“和記在京師有大商行,據說有不少細作於其中。現在那邊的情形怎樣,你們有誰知道?”

    曹化淳出去跑腿,特意走和記商行那邊。其實他心裏打鼓,知道和記有不少利害角色,輕易招惹不得。

    在以前和記對大人物們還算客氣,這一次兵馬犯邊,誰知道京城裏會不會出什麽事,在經過時,特意加了幾分小心,不敢過於靠近。

    到了正陽門東大街時,才發覺和記商行門前車馬零落,看來是封禁之事的影響,但應不止如此,估計也是因為和記犯邊,導致商行那裏人煙稀少……

    曹化淳這一次如實說了,事關要緊,他也不敢胡編亂造。

    “這說明民心士氣可用。”信王興致勃勃的道:“一介商家,居然圖謀不軌,真要反逆,看誰還願同他們往來。”

    這個判斷基本上還算準確,但曹化淳隱隱覺得事情未必有這麽簡單,但他也不敢說什麽,而是趕緊應聲而答,臉上露出笑容,似乎也是在真心替大明高興,同時開始讚頌起信王英明。信王很喜歡聽這些話,少年親王坐回椅上,含笑聽著,似乎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眼下的險惡局面,必可輕松渡過。

    ……

    “倉場侍郎林宰回京述職之後並未離京,仍在其京師府邸居住,戒備之後,其去戶部與堂官畢自嚴等會議,散會之後回府,見客六人,兩人是同鄉,應是去其府上打秋風的,四人是朝官,皆是同年或戶部中人,也沒有什麽特異之處。”

    徐小七站在王發祥身前,一五一十的稟報,王發祥相當專著的聽著報告,臉上十分平靜,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色。

    “兵部尚書崔呈秀散值之後去了魏閹府邸,談到二更前後離開。除此之外,兩侍郎一個在家,左侍郎因為兼協理京營戎政,從德勝門一路巡行到廣渠門,右侍郎霍維華在三更前後下城回家。各郎中,主事,員外郎家中都一切如常。天黑閉門之前,也沒有別的動向。”

    “內閣諸閣老,下午三點到四點間從宮中出,各回府邸。首輔顧秉謙見鎮遠侯顧肇跡,談了兩刻鐘,說的是祭祀光宗貞皇帝慶陵事,皇帝自己不親去,叫鎮遠侯爵去代祭。”

    王發祥這時一笑,說道:“苦差事啊,這個天往昌平跑,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徐小七也是哈哈一笑,說道:“鎮遠侯始終苦著臉,走的時候一臉不樂意,不過又能怎樣,這是已經內閣票擬司禮批紅的事,也算大事了。他還得照常出城,禮部出了一個郎中,已經到鎮遠侯府商量出城和祭陵諸事,戶部也派了一個官去侯府,還有太常寺,光祿寺,俱有官員參與此事。”

    “這事看來朝廷很重視。”

    “是嘍。”徐小七道:“好幾年沒象樣的祭陵了,皇帝怕人家說閑話。”

    王發祥一臉平淡的道:“這是顧秉謙和丁紹拭還有馮銓幾個的主張,國之大事,在戎在祀麽,現在大明打仗不行,只能去祭祀先祖了。”

    徐小七一臉敬服,說道:“王哥你真的是無所不知。”

    王發祥淡淡一笑,換了幾年前,打死他也說不出這些話來。久在京師,對官場朝廷之事算是入了門,知道那些大人先生們平時忙什麽。國家大事,其實最要緊的是財賦和打仗,但朝堂之上的人物,似乎對此都沒有什麽真正的辦法。

    頭痛醫痛,腳痛醫腳罷了。

    其余賑災,河工,修路,梳理財務,軍備,軍械,這些都視為不急之務,總不放在心上。

    平時都是該喝酒喝酒,該聽戲聽戲,對戲文話本,詩詞歌賦,還有書法繪畫之事都很上心,董香光出了什麽新畫作,才是值得津津樂道之事,內閣諸閣老被人譏為泥雕木造,這一次大規模祭祀光宗皇帝陵寢,也是內閣的一種表現……祭祀先皇和奉先殿確實是大事,但一群閣老上手操持,也是給人相當滑稽的感覺。

    特別是現在,京師戒嚴,薊鎮處於戰爭威脅之下,這些大人物還是忙著操持祭祀的事,可見他們對軍國大事有多麽不放在心上,多麽的散漫自如。

    這也是晚明官場特有的一種狀態,文官們想追求和值得追求的東西很多,開海之後,民間日益富裕,外來的很多好東西和財富一起湧入,各種享樂的東西都相當發達,戲曲詩文古董字畫收藏進入了一個高峰期,而這些官員獨獨對國事沒有太多興趣,也不願承擔責任。

    他們上心的除了享樂和財富外就是黨爭,因為黨爭才能保住這些喜歡的東西。

    至於軍國大政,能推則推,絕不會輕易攬在自己頭上。

    除了少數負責任的大臣外,官場已經爛到不能再爛,從李自成入京師的官場的表現可知,除了少數南逃者外,九成以上的大臣都選擇了在城門叩迎大順軍入城。

    如果李自成的政治能力稍強那麽一丁點,統一大明全境都不是困難的事,因為除了親藩之外,恐怕沒有人還願意為大明效力,更不要說去流血了。

    “這些事明早一定要送出城。”王發祥對徐小七道:“能不能辦到?”

    “小事情。”徐小七道:“就算半夜出去也不是辦不到,我有關系可以直抵城上,用吊藍把人放下去就行。”

    “用不著,”王發祥道:“動靜別太大,現在還是有不少人盯著咱們。”

    “那明早派人出城就是。”

    王發祥點點頭,知道這並非是難事。

    軍情分司在京師紮根多年,經營很久,送情報出城只是一件小事,都不需要他費心費力去安排就能辦好。

    這時長街上傳來狗的吠叫聲,王發祥走到窗邊觀察,見大街東西兩側的暗處都有人影晃動,他微微一笑,知道是錦衣衛的人或是東廠的打事番子。

    朝廷對和記的防範越來越明顯了,這導致很多商人不敢直接過來,要買什麽貨都是寫條、子來,反正人不來貨一樣會按時送到地點,品質和數量都不會差。

    也就是用這樣的辦法,在朝廷的打壓之下,和記的生意反而是越做越大,這恐怕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無法想象的。

    和記的買賣,說白了就是一種典型的壟斷生意的做法,通過傾銷和低成本帶來的低價完全的占領市場,完全的缺乏竟爭者,不管是帳局還是車馬運輸,或是鐵器和布匹,和記已經完成了獨家壟斷。

    一旦這種生意被大眾認可,那麽就只能是和記一家獨大。

    其實在美國有一段時間也有這種狀態,鐵路和石油生意被某個大財閥襲斷。還好他們迅速出、台了反壟斷法,強行拆分一些沒有竟爭的壟斷形式的公司,否則美國也會如韓國日本那樣財閥化,國家的經濟命脈完全由幾個大財閥來掌控。這樣雖然在發展上也會很快,但很容易喪失掉經濟的活力,並且帶來相當多的經濟和政治上的麻煩和弊病。

    和記就是一個超級托拉斯,並且大明並無人有反壟斷的意識,朝廷的針對更多的是從軍政層面來考量,根本沒有考慮過一個大型的經濟上的巨無霸會對大明的經濟命脈乃至整個國家層面帶來什麽樣的沖擊和影響。

    就算是和記自身的人,恐怕也未必能理解其中的含義有多重要。

    簡單來說,和記已經掌控了大明的經濟命脈,最少是北方大半地方的經濟命脈……

    一隊五城兵馬司的軍兵經過,他們很註意看路旁停靠的車馬,他們也知道在和記院落中停靠的更多。

    今天京師開始戒嚴,恐怕這些車馬不會再出城,五城兵馬司的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和記,夜影之中,燈火之下,龐大的建築群落一片漆黑,很多人使勁拿眼去瞅也瞧不出什麽動靜來,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滿敬畏與各種覆雜的情緒。

    京師戒嚴上一次還是隆慶年間的事,距離現在五十多年了,很多年過花甲的老年人才記得當年的事,而且也是記憶相當模糊,誰也沒有想到,京城裏這赫赫有名的商家,不僅收覆了草原,而且轉手一下就威脅到了朝廷,京師都因此而戒嚴。而這諾大商行居然還是安然無事的存在於京師之內,朝廷也沒有第一時間將這裏查封,只是下令五城兵馬司在此巡哨戒備,同時派出了大量的東廠打事件的番子和錦衣衛,正陽門東西大街遍布廠衛,嚇的普通人都不敢從這裏經過。

    和記的人卻是安之若素,照常開門關門,似乎不受絲毫影響。

    在經過之時,由不得不叫這些兵馬司的人產生一種敬圍與害怕交雜的情緒。

    此時的張瀚與和記已經儼然是敵國敵體了,對和記的悖逆行為的民間風評就能看的出來。最多有人痛罵和記不顧大局,行事割裂,卻也有相當多的人議論朝廷胡來……本來就是。和記的東主已經回新平堡居住,自願放棄軍政大權,在普通人看來已經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而朝廷卻步步緊逼,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這裏頭未必沒有和記文宣司的功勞,輿論原本就可以左右,最少張瀚希望自己的形象不要太糟糕,弄到袁崇煥那樣被京師百姓生啖其肉就太糟糕了。

    王發祥幹脆推窗看出去,一個兵馬司的官員被嚇了一跳。人們聽兵馬司的名字以為全是武官,其實大或不然。

    王發祥的目光一看出去,幾個兵馬司官吏都嚇了一跳,王發祥作勢要出去,幾個官吏竟是立刻下令,幾十兵丁立刻調轉腳步,齊涮涮往後走,官吏們騎馬,竟是如逃跑一般的迅速離開了去。

    “有趣,有趣。”王發祥印證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大笑起來。

    徐小七在一旁眨眼旁觀,不明所以。

    “這事你也詳細寫出來,明天送情報時一起遞出去。”王發祥吩咐道:“要快,不要耽擱,後日傍晚之前要遞到草原孫政事手裏。”

    “要不要抄報一份給楊司官?”

    “廢話。”王發祥道:“當然要,情報體系和政事堂是合作,我們一聽直管上司的,二聽張大人的。這話我只說一次,你要體會不到,就不適合繼續幹下去。

    “我懂,我懂。”徐小七伸了一下舌頭,一副知道厲害的樣子,王發祥也不理他,又是站在窗邊去,觀察起外間的情形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3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對峙

    “都是大將軍炮和二將軍炮。”杜伏雷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和金發碧眼的彼得觀視一眼,兩人都搖了搖頭。

    “那威力有限的很了。”孫敬亭也放下望遠鏡,臉上也並沒有多少輕松之色。

    三萬多人的大軍已經在古北口外陸續紮下營來,傍晚時炊兵開始做飯時到處都是炊煙升起,一眼幾乎看不到邊。

    所謂兵馬過萬無邊無際當不是虛言,數萬人的大軍擺開紮營,各築工事,後勤工程浩大,光是野外廁所就挖了好幾百個,張瀚很重營區的規整和衛生,不光是防禦,還要求舒適和衛生,對戚繼光傳下來的擺開紮營之法做了很多改革。

    又重軍旗,每隊、中隊、連隊、營、團,俱有軍旗,行軍駐營和各營伍行動時,俱是按各部和軍旗來規定行動路線,大軍調動,如臂使指。

    這幾天金鼓之聲十數裏間清晰可聞,大軍駐守之後輜兵們開始陸續不斷的送來物資,每日耗費均是不小。

    主持這樣大的戰事,做出兵臨城下的決定,孫敬亭的壓力可是一點不比對面的明軍將帥小。他手裏有牌,對面手裏的牌不及他,但孫敬亭不敢一下子就放出勝負手……開戰容易,收尾實難。

    現在打,後勤,財政,軍心士氣,整個體系的安排,對大明境內的接受,東虜的防備,北虜的壓制,整個和記體系都會亂成一鍋粥。

    打是能打進去,但偏偏是不能打。

    並且,還得叫大明方面明白自己這一邊隨時能打下來,並非虛言恐嚇。

    這其中的分寸相當的難拿捏,孫敬亭身邊只有梁興等軍方人士,還有田季堂這財迷。這一仗打的不僅是軍事,而是七分政治,三分軍事。甚至可以說是九分政治,一分軍事。

    對將士們則並未明言這一點,孫敬亭近日在軍營中巡行,發現士氣雖然不低,但將士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對政事堂和樞密院的這一次安排,很多中低層的軍官都不是太理解,更遑論全身心的支持了。

    這時孫敬亭才隱隱明白張瀚的理論與主張,也知道了什麽是時機。

    只是孫敬亭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張瀚斷定時間在兩年左右,而不是更短或更長。

    孫敬亭問道:“第二野炮團擺開了嗎?”

    “擺開了。”杜伏雷答了一聲,指一指兩側,說道:“在大軍左右翼突前方向,最近處距離古北口關門一裏半,最遠處二裏半,炮位構築完成,每炮放一個基數炮彈火藥,各炮組人員齊備,並且已經初步調校過炮口仰角。”

    孫敬亭點了點頭,知道今早零落的火炮聲響是調校炮口,炮彈多半落在城墻之下的山坡上,打到地面上濺起一大片的塵土和碎石。

    這一片山脈在這樣的冬季還是一片碧綠。當然不是夏季時的那種深刻的綠意,而是一種淡漠的綠意,有白雪堆積在山巒巨石之間,與那些常綠的松柏夾雜在一起,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宛如長龍般的長城就在眼前幾裏外,身邊一大隊的槍騎兵在左右奔跑,大地震顫著,渾身鐵甲的騎兵山崩海嘯般的對沖而過,一股股雜草和積雪泥土被濺的半天高,騎兵們不管不顧,練習了幾次陣戰之法後,騎士帶戰馬都是汗意蒸騰而起,這時傳來軍號,兩個營的槍騎兵才收隊回營,隊伍仍然十分齊整,各中隊在旗幟下分成三人一列的縱隊行動,或直行,或兜繞著圈子,整個數裏地方似乎全是騎兵的矯健身姿。

    在騎兵對沖演練時,對面的關門上傳來警訊聲,明軍的軍旗也開始招展起來,然後看到大隊的明軍狼奔豕突上城,在關城和敵台之上駐了很多人,密密麻麻的看起來人數不少,也有兵器和鎧甲的反光,離的尚遠,明軍將士象是玩偶一樣,手中的刀槍如小草的草尖,只是散發著金屬的光澤。

    這樣的情形這幾天已經發生多次,每一次孫敬亭都感覺關門上的明軍人數越來越多……想來也並不奇怪,商團軍給了明軍充份的調動時間,薊鎮營兵雖不堪用,人數是實打實的都存在著,薊鎮地方是畿輔要緊地方,兵馬遠不及帳面上的十二萬,也沒有八萬多人……這向年來歷次向遼東和遼西增兵,薊鎮每次都有出兵,每次均是損失幹凈,自然兵力大減,現在五六萬人還是有的。

    這些兵馬實則無大用,從崇禎二年第一次入口就看的出來,薊鎮兵連守城也守不住,諸城均是很快陷落。

    要知道後金兵繞道幾千裏而來,主力只有六千左右的戰兵,連這樣也打不過,野戰不行,守城也不行,表現確實是比遼西差的遠了。

    如果商團軍一到古北口立刻強攻,憑守關的幾千人根本擋不住,然後勢必破竹,薊鎮兵連集結的功夫也沒有,定然現在全境失陷,十天之內,永平薊州各府不保,薊鎮兵談什麽集結,怕是早就灰飛煙滅了。

    “其實叫他們增兵也好。”梁興在一旁以軍事主官的身份點評道:“孫先生不必擔心,別看他們人多,烏合之眾,人越多反而越亂,憑白把少量精銳也扯亂了。”

    這倒是至理,孫敬亭略有所悟,不過不是帶兵的人,其中的彎彎道也不必懂得太多。就象剛剛杜伏雷說起一些炮兵的專業術語時,孫敬亭也並不懂,但他知道火炮已經就位,並且多是六磅炮和九磅炮就行了……六磅炮打裏半,九磅炮打二裏半,如果是要加大殺傷能力,六磅炮移到一裏之內,九磅炮到裏半距離最好,那樣就殺傷更多。

    看城頭上,密密麻麻的站了太多兵馬,人數一多,反而相當混亂,旗幟什麽的也相當雜亂,調度起來似乎也是沒有章法……孫敬亭是不知兵的,但當年在東山會卻也是當地礦工團練的首腦人物,略知一二,從眼下看來,對面的混亂無序也是相當明顯,不待多言。

    “就是咱們在這裏僵持著。”梁興說道:“時間越久對面士氣越高,仗就越難打,孫先生明鑒。”

    梁興是樞密使,孫敬亭不能幹涉他日常對樞密院的管理,具體的軍務也是樞官院指揮,畢竟參謀諸司已經劃在樞密院那邊。

    但事涉戰和大計,是打還是不打,或是退兵,這些事只能是孫敬亭拿主意。

    相國相國,就是以國事相托,張瀚有言在先,一切大事均由孫敬亭關白決斷,而事後向自己負責即可,也就是說,孫敬亭主持所有大事,只要向張瀚一個人負責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孫敬亭咬牙應了一聲,但始終難下決斷。

    打是不可以的,但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兵臨城下,壓迫大明改弦更張,這是孫敬亭定下來的方針,不過迫近之後,只傳來薊鎮大舉增兵,官道上源源不斷全是軍旗招展軍伍前行的消息,這令孫敬亭有些驚愕和詫異,由是也領悟到了一點,大明已經以和記為最大的敵人,這一點看來是形成共識,而孫敬亭沒有想到這一點,看來是要棋差一著。

    當初東虜勢大,王化貞拋掉百年世仇轉向蒙古求助,朝中並無嘖言。一來是王化貞是東林幹將,攻王化貞就等於和東林為敵,當時的東林是最顯赫的時候,所謂眾正盈朝,而且講對噴,東林的那一群噴子天下無敵,誰敢和他們放對?二來就是大家都看的出來形勢,對東虜的戰事一再慘敗,女真人已經超過蒙古人成為生死大敵,以敵之敵為友,所謂化敵為友,誰也說不出不是來。

    孫敬亭對林丹汗經常威逼勒索的事還是很清楚的,原本以為大軍一旦壓境則薊鎮守備文武官員必定妥協,無非是件馳禁和記商行的小事,誰料居然僵持到如此地步,這只能說明一點,大明已經將和記視為第一大敵,位在東虜之上。試想當初王化貞能求助林丹汗,他能求助努爾哈赤嗎?

    這麽一想,除了有些受挫感之外,也是有一種委屈兼憤怒俱有的情感。

    和李慎明不同,孫敬亭也能滿足於張瀚北面為王的局面。

    大明天子無明顯失德,天下尚算太平,國運似乎並未到亡國邊緣,這種情形下孫敬亭對強行攻入大明也有一定的心理障礙。

    北邊為王,降服北虜,徹底吃下這萬裏疆域,上對祖宗,下對子孫,皆可無愧,也是開國之臣,堂堂正正,日後史家提起來,必定也是只有讚頌之詞。

    不料張瀚回鄉,大明還是變本加厲,已經視和記為第一大敵,這叫孫敬亭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之感……

    張瀚就不會奇怪,這是時勢變化之後必然之事,哪值得委屈或奇怪……

    孫敬亭回到營地時,照樣對了口令方被許可入營,營中各處規劃相當齊整,肅然有序,將士們或是訓練體能,或是操演器械,一如往常。

    哪怕是臨陣之時,只要沒真的打起來,商團軍的操練也是片刻不停的。

    孫敬亭含笑觀看了一會,感覺將士們仍然很賣力,只是精氣神展現出來的相當一般。

    這也難怪,很多將士已經出征近半年時間,從對察哈爾預備開戰時就在營伍之中,然後各部陸續往西邊開拔,接著就是連番征戰,幾個月的戰事陸續有千余將士戰死,受傷的也有幾千人。將士疲敝厭戰是理所應當之事,不應當責怪他們。

    事實上能維持住現在的訓練水準和士氣,平時的管理和訓練,還有薪餉待遇福利一整套的功夫都是做在了前面,若是明軍經過這麽長久的調動和激烈的戰事,恐怕士氣早就跌落到了谷底去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4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軍營

    孫敬亭的大帳在營伍正中,幾千上萬人的大營規模很大,要開辟出各種區域,沿途有不少輪休的士兵在三五成群的閑逛,營中有休息娛樂的區域,可以踢球或打馬球,這都是張瀚的提倡,體能和群體訓練不一定非得正兒八經的來,馬球和足球都可以訓練將士們的配合意識和團隊意識,也能充份的鍛煉體能。

    孫敬亭瞇眼看了一會兒,見一隊十幾人的士兵搶著一顆球來回奔跑,他對這個球委實興趣不是很大,畢竟出身舉人,自幼飽讀詩書,叫他撩起長袍下擺,和將士們一起奔跑爭搶,還真抹不開這個面子。

    不親身下場,看著自然也是尋常,這皮球是匠人用牛皮縫制出來,頗有彈性,場地也大,尋常人上場跑上幾圈就汗如泉湧,氣喘如牛,很多喜好踢球的不必人督促,每天都鍛煉自己的體能。

    有此妙用,就算孫敬亭不是很感興趣,也是立在場面,替那些踢球的將士叫了幾聲好。

    有孫敬亭觀看,踢球的更加賣力了一些。

    如果是正常駐紮的軍營,還會有更大的場地用來打馬球,槍騎兵團的將士最愛馬球,不僅能策馬爭勝,展現馬術,還能展現血勇。

    膽子不大的人不能玩馬球,高速飛馳,控馬自如,還要變幻身形揮桿擊球,稍有不慎不是從馬上摔落下來,便是會被別人的球桿擊中,頭破血流,甚至跌斷骨頭都是相當常見的事,孫敬亭對這更野蠻的運動也只能搖頭嘆息。

    但不管是宋時大行其道的蹴鞠,還是唐時最為流行的馬球,都是鍛煉人體能騎術還有膽略和團隊配合的極佳的運動,激發人的熱血和好勝心,同時還能大量消耗將士們的精力,這也相當要緊。

    商團軍禁賭也禁酒,對將士們找女人成家持支持態度,普通的士兵說成了親,打個報告上去,軍政司會撥一筆款項給其當結婚用的費用,數量很小,只是表達了一種支持的態度,這也叫相當多的人感動了。

    對在駐地找女人找樂子,則是不支持也不反對,只要不逾期歸營,不打架鬥毆,則軍法不會加以約束。

    人有七情六欲,精力旺盛體能充足的小夥子不可能不找女人,禁止不如疏導,只要有序守法,則完全不是問題。

    體育運動加上在女人上的松馳,算是有張有弛,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商團軍的軍法嚴格而縝密,也有一些松動的地方,張瀚要的是一支有血有肉的強軍,他沒有辦法打造一支苦行僧們組成的軍隊,那需要更強的理論和全新的體系和世界觀的約束,能使軍隊近乎宗教化才能夠成功,張瀚自問辦不到。

    當然商團軍裏也沒有女營,這也是很多歷史上的軍隊中曾經有過的東西,流賊和叛亂者更會裹挾大量的婦人於營中供將士使用,張瀚沒有嚴重的精神潔癖,不過這等事也還是不肯做的。

    也有不少人在打雙陸,下象棋,還有不少人借著冬日的陽光看書,不過這看的一般是閑書,真的用功苦讀想要考軍官試的,一般都會在自家帳篷裏用功,就算天黑透了,也會點燈繼續看下去。

    商團軍的規模越來越大,將士也越來越多,軍官試的水平也是水漲船高。

    在五年前,只要識字數超過一千,能下筆成文,加上看的懂地圖,就可以通過初級軍官試。現在卻是難了,還要結合戰例看地圖,甚至推演戰場,配置兵種,調度兵馬。到中級試對兵法學的考試更嚴格,同時要熟讀歷史,甚至是泰西歷史,對各兵種的戰術特點和兵器的特點也要詳細了解。同時中等軍官試還會細分為軍法官軍需官軍政官等各個類型,要考上這些軍官就需要側重於律法和條規的學習,相當的不容易。

    在活動區的另一側就是炊兵們的地盤,停了好多輛炊車,並且挖了排水溝和掩埋場,用來處理生活垃圾和汙水。

    孫敬亭見了多次還是忍不住莞爾一笑,這般紮營和仔細處理垃圾的,怕也只有和記商團軍一家了。

    不要說行軍,就算是大明很多州縣城中也是汙糟一片,鄉村也是還好這年頭沒有什麽可用的東西,不然也都是隨手亂扔的,人們都缺乏這種意識。

    反是和記的軍營這般整潔幹凈,屯堡也是一樣,這種風氣影響了相當多的人和地方,現在晉北大同一帶,也都相當講究起來。

    秩序,整潔,衛生,這都是張瀚相當在意的東西,很多東西是細節,但如果所有的細節都不講究,商團軍和明軍又有什麽區別?

    為什麽說大明是全方位的落後,能仿造魯密銃佛郎機和紅夷大炮的軍隊,其整個體制仍然是落後和野蠻的,從動員到訓練和日常管理都完全落伍,不要說和這個時代的歐洲相比,就算是和先秦時的秦軍相比,也是相差甚遠。

    這是文明的倒退,並非中國一家,也不是什麽稀奇的現象,張瀚要做的就是正本清源,從源頭上來改變。

    不改變整體的習慣,不從細處著手,不畏懼律法,尊重規矩,講小聰明,總以為守規矩的人是傻子,以小見大,個人和國家都還是會繼續吃虧下去。

    炊車那邊處處都有煙火,雖然天光尚且明亮,但冬日苦短,很快就會黃昏,然後天就黑下來,炊兵們都在抓緊時間做飯,紮營之後就不叫將士們吃幹糧和罐頭了,軍中帶有大量的米糧,蒸成饅頭或是幹米飯,然後配風幹熏制過的豬羊雞鴨等肉食,加上蔬菜,一般都是大鍋一鍋煮了,加些鹽就完事。

    這樣不講手藝的烹飪方式反而相當的受歡迎,柴火大竈煮出來的混合肉加蔬菜相當的受將士歡迎。

    已經有不少急性子的伍長或隊官帶著人擔著大桶在等著,這都是沒有訓練任務的,已經就在等著吃飯了。

    孫敬亭從這裏地方經行,感覺沈甸甸的心思都變得輕松活潑了很多。

    不過怎樣,身後有這些商團軍的將士就感覺叫人心安,無論天大的事,看看身邊左右的人,應該都會找到解決之道。

    雖然現在未到與大明徹底撕破臉皮的時候,但孫敬亭已有決斷,如有必要,當可破薊鎮!

    大明既然不識好歹,那就真的給其一個教訓也未嘗不可,看看破薊鎮之後,朝廷又會怎樣。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行此招,而且真的要打進去,張瀚的安全是重中之重,需得提前請張瀚離開新平堡回青城。

    到了真兵戎相見的時候,張瀚留在新平堡的意義就不是很大了。

    孫敬亭心中感覺有些愧疚,張瀚以大事相托,第一件事自己就做的有些孟浪了。不過也怪不得他,京師方面這一次出手時機挑的相當怪異。張瀚已經回新平堡,和記正有大兵在邊塞,這個時候封港口,禁馳道,不是逼迫和記動手?哪有這般愚行,朝廷自己也還沒有準備好,總得過半年一年之後,才勉強有對抗和記的底氣。

    這種底氣在和記中人看來也相當可笑,無非是修一些軍台城堡,多配火器,編練一些便於調度的兵馬,充實將領內丁。

    真要打起來,商團軍上下感覺大明王師比北虜強不到哪去。

    有一點不同之處在於大明國力深厚,真的全面開戰,王師損失一部份就能迅速補充,並且依托大量的軍台堡壘固守,比起北虜的草原戰事空曠,大明那邊的九邊守備確實要更嚴密很多。而且越往內鎮,州縣城鎮村落甚多,開打之後要控制交通戰略要道,要確定後勤補給基地,要安撫人心,確定統治。

    相比草原上的幹脆直接,攻明絕對是相當要緊的大事。

    東虜那邊,從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之後,到天啟六年打遼西,再到崇禎二年破口入邊,再到崇禎十四年時松錦州之戰,再到十七年入關,然後一直到康熙元年永歷帝被押到昆明乃止,整個平定全國的戰事如果從天命汗打撫順關那時算起,持續了近六十年才一統全國。

    商團軍如果和大明全面開戰,如果人心不附,恐怕三五年內也不能成功,這也是張瀚的顧慮所在……一邊還有個東虜在虎視眈眈呢。

    孫敬亭的帳篷很大,主帳兩側都支起了帳篷,象是一正兩輔的高大房舍。

    正是是其見人會客和辦公事的地方,左側用來休息,右側是隨行人員辦公的地點。政事堂公事相當繁忙,有機要人員負責日常襄理。軍令司孫敬亭已經交了出去,由樞密院直管,現在他管的是軍政和軍需各司,不過參謀司還是有參謀派在政事堂這邊,向孫敬亭提供參謀建議和軍事上的咨詢。

    張瀚身邊也是一直有專業的參謀人員,張瀚沒有那些大人物的毛病,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不聽專業人員的建議。

    大宗旨和方向可以用奇思妙想,但在平時張瀚更喜歡踏實肯幹的專業人員提供的更專業的操作辦法和路線。

    孫敬亭進屋時,向所有人按了下手,叫大夥不必把時間浪費在虛禮之上。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4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情報

    幾個政事堂的副手過來,大家彼此見了禮,孫敬亭對劉鵬道:“軍需方面一定要註意,原本我們不會以為會僵持下去,甚至不會開戰,現在這種思路要變換一下……”

    劉鵬神色凝重的答應著,還未及說話,李平之在一旁道:“孫先生所說極是,我們一定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孫敬亭認真的看了這個青年後生一眼,李平之則十分坦然的與他對視。

    何斌在一旁並未說話,台灣過來的已經分配到各營效力,盡快融入,何斌與李平之兩人地位較高,此來也是以公幹為主,過一陣局面平定下來就會回台灣,他兩人在台灣也是常威的左膀右臂,沒有辦法離開太久。

    “凡事不預則廢。”李平之拱手一禮,神態坦然的道:“不做好決裂準備就沒有辦法真的的決裂。而不敢真的決裂,就可能會真的決裂,這話在下說的坳口,但孫先生一定會明白在下的意思。”

    “李平之話說的很是。”孫敬亭有些被點醒的意思,眼下的局面,似乎正是如此?

    如果不抱著必定決裂的信心來爭,恐怕反而會被迫弄的非決裂不可了。

    孫敬亭一拱手,又道:“提醒的是,我要仔細思量一下。”

    李平之肅容還揖,他的身份還差的遠,提醒一下盡了本份就行,想影響孫敬亭決斷,這個層面他還夠不上。

    眾人一時無話,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到了掌燈時分,軍營中已經全部放完了飯,這時才輪到孫敬亭等人……也是孫敬亭有言在先,不等所有將士都端碗吃飯,不準先將飯食送到他這裏。

    也是和士兵一樣,大桶裝著各色肉菜擡過來,孫敬亭等人俱是北人,喜食面食,所以人人取兩個饅頭,倒是炊兵們考慮到何斌等人俱是南人,怕是吃慣米飯,軍中也不缺米,這是和記貿易興盛之後從京師等大糧行購買的,和記買糧向來不厭多,草原上大型官倉都建了好多個,有人笑張瀚癡愚,但張瀚初衷不改……開玩笑,過幾年這些人就知道糧食有多精貴了!

    何斌等人持著餐盤打好飯,各人都有行軍椅可以坐,還有簡陋打成的餐桌,大快朵頤不勝快活,冬日苦寒,到了晚間更是寒冷,熱騰騰的飯菜下肚,每人都覺得身上暖和的很,不禁俱是眉開眼笑。

    孫敬亭到底是世家出身,講究食不言,端坐用餐,禮儀氣度上無可挑剔。

    眾人也對他相當懾服,李平之見了,若有所思,自己也是端坐了,挺直了腰身。

    正在用飯時候,孫敬亭的親從官老馬走進帳來,抱拳道:“政事官,外間有塘馬至,說是從京師遞送過來的情報。”

    “現在就拿進來。”孫敬亭道:“不要耽擱。”

    老馬知道他的脾氣,要是新人不免要說一句正在吃飯,那是找罵,他急腳出去,過不多時就又進來,塘馬跟在後頭,預備詢問事情,孫敬亭果然先不看,而是問道:“在哪裏接的報,怎麽送出來的?”

    “前天晚上的情報,昨天早晨出的京城,用的是出城糞車的渠道。”塘馬也是軍情司的人,對事情經過相當清楚,答說道:“京城戒嚴,城門守備很緊,但並沒有徹底斷絕內外出入,只是嚴防奸細。一般人想出城千難萬難,不過軍情司有人手在宮城的糞車隊,每日均要將宮中的糞桶清洗幹凈,糞便運到城外處理。這宮中好幾萬人,一天不清理都不行,所以照常出城,情報就是這樣送出來的。辰時初刻一出城,立刻由城外的運送點接到,然後馬不停蹄到通州,從通州到喜峰口,找了一個把總的關系,趁夜把人偷偷從城上放下去,步行四十裏才有第一個接應點,所以情報還是晚了些,如果不是這些耽擱,當天傍晚就送到了。”

    這個軍情司的人口舌相當了得,事情經過說的相當的詳細。

    李平之點頭讚道:“軍情司當真得力。”

    旁人卻並不說話,不管怎樣,對特務機構各人都有一點戒備心,倒不是仇視,只是先天性的有些忌憚和排擠。

    李平之倒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他很年輕,在和記的氛圍和調教中長大,不象這些年長的人,對大明的特務統治心有余悸。

    孫敬亭也不喜歡特務,但張瀚已經視對外和對內的情報機構為和記相當重要的一環,政事堂的軍政大權,樞官院純管軍事,侍從司只管張瀚的個人安全和上下通達,軍情內情兩個部門就是扼制所有各部門的利器,不管對外還是對內,張瀚都要做到情報通達,才能有的放矢,對張瀚的這種考慮,孫敬亭也不能說其錯……

    待展開情報一看,孫敬亭頓時就是連連拍桌,臉上興奮之情,不可言表。

    “你們也看看。”孫敬亭難掩興奮之色,將急報先遞給劉鵬。

    這是第二密級的急報,司官以上可以傳看,在場的都夠格,孫敬亭也沒有違規。

    劉鵬看了,不怎麽明白,何斌與李平之看了,也是不甚了然。

    這是層面不同造成的結果,倒不是這些人很蠢。

    和記司局級的高官現在好幾百人,由於是精細化的管理,從政事堂到屯堡,吃財政飯的官吏有過萬人,能在這麽多人才裏廝殺出來到得高位,除了資歷之外,眼界,能力,學識,缺一不可。

    要說講資歷,當年跟隨張瀚的人可不少,和記當年也有幾十個小夥計,有幾個能到莫宗通李東學這般高位的?

    除了先天的能力之外,後天的學習也相當重要。

    “這情報裏有好幾層的意思,可以助我推斷出很多事情。”孫敬亭到底是大人物了,難掩的高興之情只持續了很短的一小會的功夫,他已經鎮靜下來,笑吟吟的道:“我來考考你們,如果大明真的決心和我們這一次卯上了,一定要打,要做哪幾層的準備?”

    眾人沒有搶話,何斌半響後試探著道:“是不是要先備糧草?”

    “為何呢?”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麽。”何斌一開口,思路反而更清楚了:“我有些明白了。如果朝廷真的做好準備,第一先要派倉場侍郎去通州,與商團軍打起來,通州接近三屯營,官道順達,如果大軍急速攻至,朝廷大量儲備的糧食就糟糕了。要麽要急運入京,要麽也要急調大軍來防守。沒有下這個功夫,說明朝廷並不願真的在此時大打,或者說,潛意識裏並未將咱們迫近關門當真。”

    “是的。”孫敬亭一臉高興的道:“朝廷在通州最少有過千萬石糧,這是歷年漕運所積。這麽多的糧食儲備,這是大明國力的體現。京師人口何止百萬,一年消耗糧食就有過二百萬石,千萬石存糧不過數年所需。加上給九邊的糧,特別是遼西和宣大,現在年年都要朝廷補貼糧食,所以通州糧倉十分要緊,絕不可掉以輕心。朝廷專為倉場設戶部侍郎專管,還有看守倉場的倉軍,萬歷年間,倉場儲糧近兩千萬石,當時首輔張江陵十分高興,說國事可以更進一步的展布了……糧食好比經學,不管儒生學多少東西,經義始終是大經大法,是學問起源……當然我們和記現在不講這個,學以致用,不能抱著老舊的東西不放。聖賢之言是不錯,可是兩千多年前的古人的話能拿來治理現在的國家,那不成笑話了。咱們這些人,如果事事聽從古人的,也就成了笑話了。”

    孫敬亭說畢喝了口茶,又接著道:“通州原本也很堅固,但朝廷還沒有急調兵馬駐守,也沒有挪動糧食,說明還是有僥幸心,朝堂之上也並不都是蠢人,知道此時與和記翻臉並非良策,時機未至。另外崔呈秀的動靜也很明顯,雖然傳令宣大等處戒嚴,但朝廷兵部沒有絲毫動靜,說明暫且也是說說……說白了,大明朝堂現在對祭祀光宗貞皇帝比對付我們更上心。如果我們不真的鬧出點大動靜,這幫人還以為就這樣沒事了呢。”

    “何其愚也。”李平之不客氣的點評道:“真是外實內虛,內囊皆上來了。這般蠹蟲般的官員遍布朝堂,怪不得大明到現在這種境地。”

    孫敬亭搖頭不語,事情當然是這樣的,不過如果不是大明官場上下都爛透了,不要說擱在洪武永樂年間,就算是仁宣到成化年間,朝廷有百萬大軍實邊,勁旅精銳,上下用命政令通達,和記想發展起來根本就不可能。起事之初就被三邊總督下令大同巡撫帶兵給剿平了。再說當時商人根本沒有地位,形同賤人仆役,不準著綢緞衣袍,不準坐轎,不準穿皮靴,也就比真的奴仆高明一點,商人可以取得民籍應考,逐漸有子弟中舉和中進士,錢和權力相加,逐漸才取得地位,就象蒲州張氏一樣,從尋常商家到成為官紳世家,這可不是飛躍,是一代代人的付出與血汗。

    官場到萬歷年間算爛了個通透,比之嘉靖年間還要過份,加上商家地位提升,這才有了和記的興起。

    否則的話,以張瀚之能,在仁宣年間或是成化,弘治年間,絕沒有出頭的可能。而武宗和嘉靖年間,蒙古在達延汗的率領下又剛成了一個整體,達延汗一聲令下,湊四五十萬騎兵不是難事,和記想到草原上征服蒙古,也幾近癡人說夢。

    孫敬亭搖了搖頭,輕聲低語道:“英雄造時勢,也是時勢造英雄哪。”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5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自得

    感慨一句後,孫敬亭斷然道:“明早大軍於關前列陣,今夜輜兵工兵連夜打造器械,雲梯車最為要緊,多造一些,能辦到否?”

    一個輜兵師指揮道:“能辦到,我們隨軍攜帶了不少材料,人手也足,一晚上造過百雲梯車不是難事,再有幾百雲梯,蟻附登城足夠用了。”

    孫敬亭道:“叫你們大張旗鼓的造,要多,但不是很急。你們把聲勢弄的越大越好。”他轉過頭對杜伏雷道:“炮兵方面,明早開始轟擊關城和城門附近,要打的明軍不敢露頭。火藥炮彈,我要令輜兵多送一些上來。”

    在場的將領無不點頭,孫敬亭目光十分堅定的道:“一會我正式行文給樞密院,正式軍令是樞密院來下,明日炮轟同時,再用響箭射入我們的要求,看薊鎮和朝廷方面怎麽說。再給三天時間,事有不協,就斷然攻入關內。”

    在場的人感覺有一種大事將臨的緊迫感,不過也沒有人質疑或是猶豫,孫敬亭對軍政大事總負其責,日常的軍隊管理和訓練,還有具體的作戰方略政事堂不會插手,但戰和大計,只能是政事堂來拿主意,所以孫敬亭不必同任何人商量,包括李慎明和梁興,是戰是和,完全出於他的一念之間。

    在這一刻,連孫敬亭本人也是有相當的緊張之感,畢竟這一註押上去,朝廷不退的話就等於是提前揭開了和記與大明的全面戰事,大明沒準備好,和記也一樣沒有準備好。到此時孫敬亭才隱隱覺得自己和張瀚之間的差距,有多少決定生死存亡的大事,張瀚笑談間就決斷了。而且事後一定是張瀚正確,和記在每一個重要的節點上都是走在最正確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了如今這種地步。

    張瀚在,所有人心裏仿佛都有定海神針壓著,波瀾不驚。而此時此刻,就算是孫敬亭自己也是有無比的緊張之感,他雙手都在微微顫抖,根據情報的判斷大明是真的沒有做好準備,從天子到朝官此時都並未有付諸一戰的打算,但事情究竟會向哪一方面發展,殊難預料。要是天子一怒,不管如何都要集兵一戰,和記也就真的只能幹到底了。

    如果真的要破口,先得派急使去大同那邊,好在距離很近,兩天功夫準到,然後槍騎兵第一團立刻在大同破口而入,新平堡距離第一團全面動員再破口也就兩天時間,幾天之內,張瀚那邊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安全上不必叫人感覺擔心。

    但無論如何,孫敬亭不能不感覺到壓力和緊張,他的雙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因為害怕別人看到,只能將手縮在袖中,這時人們都紛紛告辭而出,做著大戰前的各種準備,這些事大家都是做熟悉的,只要放手施為很快就能把所有的戰前準備工作給做好。但所有人都是眉宇間有憂色,這是一場沒有張瀚主持,又突如其來的戰事,如果真的打起來,每個人都對未來前途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

    “今日又無事了。”看著槍騎兵收隊回營,周文郁提著的心也是放下來,白凈圓潤的臉上顯露出笑意,對著順天巡撫吳中偉和薊鎮總兵黑雲龍,副將王威等人得意地笑起來。

    閻鳴泰當然不可能上古北口來,國朝大吏所謂的親臨戰陣最多距離百裏就算很近了。唯一一個親身上戰場的就是袁應泰,結果不幸在遼陽戰死。

    後來廣寧之役,熊廷弼在戰場數百裏外,不是他不敢上,熊廷弼也是相當膽大的經略,當初臨危受命,諸將畏縮不敢近前,是熊廷弼親赴遼陽沈陽和被拆毀的撫順關巡行,短時間內就重振明軍士氣。

    但熊廷弼在廣寧一役時職權被王化貞侵奪,他上不上前無關大局,當然退出三舍地去。王化貞本人哪有什麽能耐,縮在廣寧城裏指揮沙嶺一役,六萬明軍精銳輕率出戰,一戰盡歿,王化本人都差點沒跑掉,也還好他躲的遠。

    到此時大家都學乖了,打仗時都躲遠一些,閻鳴泰原本就是個弱勢總督,當然不願上前頂雷,叫吳中偉和黑雲龍上前就是,他躲在百裏開外等消息,一邊也是聽京城的信息,萬一有變,好早做籌措……

    吳中偉並不說話,只感覺壓力很大,也不是很明白這白胖子得意個什麽勁。

    不管怎樣,和記大軍壓境,他們這些守土有職的文武官員壓力最大。而此前一直只聽說商團軍強,親眼見了才知道和大明這邊差距有多大……

    就剛剛親眼看到的槍騎兵來說,陣列森然,皆是具甲鐵騎,人和馬俱在甲胄保護之下,連成整體,行動之時,猶如鐵制的猛獸一般,有森然王者之氣。陣列一動,千騎萬馬,鐵甲環列,手中長槍如林,一旦放平,則感覺前方無有能擋者……這樣的鐵騎對面足有數千騎,吳中偉感覺自己的撫標已經是薊鎮選鋒精銳,但兩千多撫標營兵在對方這騎陣面前,簡直不堪一合之擊,鐵騎沖陣過後,怕就是一片狼藉,僥幸未死者,能再有敢擋其鋒者乎?

    就算加上鎮標營和各將的內丁齊上,野戰對敵,可以確定都不是一合之敵。

    況且還有那綿延甚廣的炮位,吳中偉和黑雲龍都不知道商團軍的編制,不知道那是一整個團的火炮,但火炮數量極多,而且炮身碩大,這是很顯眼的事情,由不得人看不到。

    而反觀薊鎮關門之上,只有那些粗劣的大將軍和二將軍炮,擱在炮架裏頭,看起來陳舊破敗,很多大將軍炮還是嘉靖年間所鑄,炮管都不知道能經幾回轟擊,射程近,威力小,操控難。薊鎮也想到要紅夷大炮,但新鑄火炮要麽是在遼西各城,要麽在山海關上,朝廷在此之前擔心的是東虜破關而入,所以對這幾處地方最為著緊。當然京師城頭紅夷大炮為數也並不少,那是必然之事,朝廷能放著別處都不管,京師是一定要先放足火炮的。

    再下來是考慮和記在宣大的勢力,新鑄火炮都在宣大為主,連鑄炮專家孫元化近來也在宣府,主持新鑄火炮之事。

    惟獨薊鎮都受到忽略,那是因為薊鎮有山海關屏障,又在萬歷年間大肆重修長城和敵台,防線尚算穩固,所以被朝中上下給忽略了。

    到和記大軍突然出現在古北口外,薊鎮上下才是慌了手腳,回頭看看,軍伍不整士卒不練也罷了,各鎮都差不多,但城墻關隘之上,只有一些陳舊的火炮可用,這就相當的尷尬了。

    特別是兩相對比,這種尷尬和羞憤還有害怕的情緒相當覆雜,堂堂大國,兵器遠不及商團團練,情何以堪。

    諸將也是警惕萬分,惟恐商團軍真的動手,這幾日戰戰兢兢,無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膽。

    由於對峙多日,薊鎮兵馬倒是陸續都趕了來,關門上下和身後駐了有四萬余人,這兵力對薊鎮來說差不多是傾巢而出,所剩無已。

    若商團軍真的破口而入,一旦戰敗,薊鎮就無兵可用了。

    倒是周文郁一向樂觀,見眾人無有理睬他的話,周文郁也不惱。他笑吟吟指著關門遠處那星羅棋布的軍營,大笑道:“彼輩是有一些強兵,然而名不正言不順,坐擁強兵而不敢破關,進退失據,首鼠兩端,顧此失彼,這般狼狽行徑,有強兵又能如何呢?所以諸公其實無須憂心啊,我等看似被強兵迫境,似有危險,其實穩如泰山。”

    吳中偉心道這還是有些道理,和記一直很克制,商團軍一直也沒有過於迫近,看來只是威逼朝廷,試圖討價還價……吳中偉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他是要致仕的人了,只盼這事不要影響到自己告老就行。

    至於朝廷是否允準,是否適當,和記將來會不會再鬧,甚至真的攻打關門破口而入,這些事就和他不相關了。

    黑雲龍臉色也好看許多,不管怎樣這一次的事是他承上頭大人物的意旨惹出來的亂子,一旦真的打起來,守不住,他這個總兵要死,要麽戰死要麽被朝廷所殺。守的住,打起來了也是大亂子,將來朝廷追究責任,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一下好了,如果真的如這姓周的所說,和記還沒有與大明決裂的打算,這般僵持日久之後自然退去,那便是最好不過,算是冒險成功,可算是一件大喜事,不僅不會掉腦袋,對將來的仕途還大大有利。

    周文郁又興致勃勃的道:“下官在寧遠時親見,虜騎十數萬來攻寧遠,大隊至城外十余裏處紮營,選鄰近水源之處之外又當日就伐木造沖車,雲梯,盾車等攻城器物,其騎隊第二天就開始拔除寧遠城外箭樓,第三日乃強攻而至,四面登城,又有撞車撞擊城墻,人以器械兩手扒城,意圖將城墻撞開裂縫以便強沖而入,局面可謂險惡萬分。總賴袁軍門臨危不亂,令火炮轟擊,將士感恩用命,拼死廝殺,乃至虜騎無功而返,更擊傷老奴,令其嚎啕哭泣而去……”

    這番話近來周文郁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說,替袁崇煥和自己吹噓,好在遼西確實兵強馬壯,擊傷老奴什麽的眾人只當他放屁,不過寧遠守住了強攻也是事實,老奴攻寧遠不克,轉頭就打下了覺華,殺傷島上軍民過萬,這也是事實……

    從周文郁的話裏,各人只聽出火炮之利,另外寧遠將士用命抵抗也是真的,多少給了人一些安慰。

    周文郁得意洋洋的道:“古北口依山而建,高峻而奇險,駐守將士眾多,又有吳軍門和諸位將軍率撫標鎮標和內丁固守,必可安然無事,和記商團軍必不敢強攻而入。一俟此事完畢,則朝廷必派校尉馳赴新平堡逮拿張瀚,和記之患,可以盡快平息。”

    遼西的人當然盼著和記趕緊倒下來,如果能接收廣寧和十三山義州衛,遼西方面又與科爾沁部交往頗多,早建立交情,這樣遼西就有了更大的本錢,可以叫袁崇煥沒有旁顧之憂的去主持與女真人議和之事。

    和議一成,則天下無事,大功到手,將來就算不封侯,朝官一品,各種封贈都是跑不掉的。可惜袁崇煥是文官不是將門,否則朝廷必定會以袁家世鎮遼西,比之當年鎮守遼東的李家一樣,那樣就更令袁崇煥滿意了。

    周文郁等人,當然也想在這一樁大功裏博取大功勞。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5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穩住

    周文郁指點江山,以外來人的身份在薊鎮文武面前卻頗為露臉,想來過一陣子回遼西之後,袁崇煥對他也會大加褒獎。

    他心情很好,因為住在關門附近,原本就極少人家,商團軍迫近之後大軍雲集,少量的住戶早就跑的無影無蹤……周文郁回到住所之後只有自己隨身的仆役伺候起居,枯坐無聊,索性寫了個條、子,叫人跑到三十裏外的鎮上帶了個妓家回來,只是個土娼,壓根不會彈唱,周文郁只得與那婦人早早睡下,好在泄了火,也總比自己一個人枯坐無聊的好。

    天明時醒了,那娼家原本不知道周文郁是個官員,天明後註意到墻壁上掛的官袍和素銀腰帶,更加小意伺候……國朝原本是嚴禁官員行此事的,不過現在法紀廢馳,錢謙益都能公然迎娶柳如是為妾,雖然是十多年後的事,但現在風氣大抵如此,周文郁又是個武職官,更沒有人來理會他這種事。

    “你今日在這裏不要走了。”周文郁起身穿衣袍,笑道:“免得晚間我再叫你,你又得跑幾十裏過來。”

    “奴可不敢。”娼妓掩面笑道:“這裏距關門太近,奴聽人說外間就有大軍要破口而入,還是躲遠些好。”

    周文郁道:“你們很怕嗎?”

    “怎地不怕?”娼家道:“左近的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奴想著現在大軍雲集,官吏將領多,都有錢,還能多賺一些,就冒險留了下來,正好遇到大人,也是奴家的福氣。”

    周文郁聞言大笑,不免調笑了幾句,最後才正色道:“你們也不必怕,那和記商團軍只是銀樣臘槍頭,不中用的……”

    娼妓睜大雙眼,不敢相信。

    薊鎮這裏原本也是和記出口的重要地方,從大同出邊再到遼東未免太遠,所以在前幾年和記還在與東虜大量貿易的時候,薊鎮這裏的幾個重要的關口也是收買了守將,大量物資被車馬送著源源不斷的從薊鎮出口,這樣路途要拉近許多,更節省時間和費用。

    和記車隊的風光和潛藏的實力,薊鎮的大人物們不知道,民間百姓卻是知之甚詳,甚至早比他們知道的更早。

    一聽這白胖子官員說和記不足畏懼,只是虛架子,這娼家卻不怎麽相信,只是她也不能與個官老爺爭執,只得含糊應了。

    周文郁見狀不快,更欲再說,這時突然聽到轟的一聲巨響。

    娼妓奇道:“天光大亮,又是冬天,怎地突然打雷?”

    周文郁卻是知道不對,心道難道是關門上打放大炮?推開木制窗子趕緊往關門處看,卻不見硝煙騰起……心裏正在疑惑,又聽到一聲巨響,這一次卻看的分明,一顆鐵彈飛嘯而來,正好打在鐵門關的城樓上,炮響之後,又是鐵彈打在城樓上的巨響聲,哢嚓巨響聲中,半個城樓都塌下來,砸中了幾個軍士在裏頭,顯然難活,還有更多的薊鎮將士受了驚,在城樓附近擁擠跑散開來。

    這種巨炮之威周文郁其實是感受過,當日八旗兵攻寧遠,在寧遠城頭也是打放紅夷大炮,炮聲就在其不遠處響起,燃放時火舌噴濺震天撼地,威勢勝過雷霆。但當時他是在城上看火炮往城下轟擊,感覺上只有痛快淋漓,絕沒有畏懼害怕。這也正常,利器在手,殺向的卻是敵人,自己卻害怕什麽?

    此時有火炮自外向內轟擊,打的卻是自家這邊,感覺就是顛倒了過來。

    周文郁趴在窗前這短短一會功夫,炮彈已經接二連三的飛過來,轟擊之聲不絕於耳,恰似一個雷接一個雷不停的打在耳邊一般,炮彈不停的呼嘯而至,幾乎目不暇接,城墻關門之外,不管是鐵門關還是水門關,或是普通的敵台處都是到處被轟擊,炮彈不斷打在關門之上,將四處轟擊的磚石飛濺,真是亂石迸空,威勢駭人。

    炮聲初起時,還有不少將領帶著士兵往城墻上跑,後來被火炮轟擊的擡不起頭,死傷相當慘重,不到十分鐘的功夫最少有三百顆以上的炮彈落在關門附近,城頭上已經無人敢於站立,死屍片片,都是被炮彈打中或是大片的碎磚石擊中,非死也是重傷,所有守備兵馬已經全部撤下來,城上縱有傷者在哀嚎呻吟,卻也根本無人去加以理會。

    “何以打的這般密集,快速?”周文郁膽戰心驚,幾乎無法自持,他肥胖的身軀不停的戰抖著,一種無以言表的恐懼襲上心頭。

    這般威力巨大的炮彈,還有這麽密集準確的射點,當然還有無比快速的射速,這些東西都叫他感覺難以想象,人都害怕未知的東西,何況現在是炮火臨頭。

    身為一個戰區最高統帥的旗牌官,周文郁見到最多的火炮是那些佛郎機,大將軍炮,還有很多明軍自鑄的陳舊的老式火炮,炮架重,炮身重,安裝難運輸難,打放緩慢,威力也很小。有了紅夷大炮之後,威力是大了,但更加難以運輸和用來野戰,只能用來守城,一門大炮最少五千斤以上的重量,轉運太困難了,就算是打放時的調整也相對緩慢。其實在海上用巨炮也已經常見,但火炮炮身,還有發射炮彈之後的撞擊力和緩沖,這些問題明軍都沒有解決,所以他們使用大炮更加的緩慢和困難。明軍根本沒有發展出如拿破侖火炮那樣易於野戰的銅炮,所鑄大炮過於沈重笨拙,加上視火炮為軍國重器,雖未象康熙那樣很中二的給大炮冠以各種大將軍稱號,但視之如珍寶也是沒錯的。將兵器視為珍寶一樣保管和呵護,這也是明朝國力不強的體現,好不容易鑄成的大炮,當然要細心保護,絕不可隨意使用導致出現不可測的後果,所以明軍炮手一則是沒有太多訓練管束,二來缺乏使用火器的充份經驗,火炮不是他們想打就能打的。三來炮彈和火藥也不足,同時這些物資的質量也是參次不齊,難以吸取到充足的經驗。

    而商團軍的炮兵卻是訓練充足,炮彈火藥也無限供給,在李莊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聽到火炮炮手們搬運大炮的號子聲,也能聽到裝彈聲,火炮轟擊打靶訓練則是隔兩三天就有一次,有很多火炮是鑄成之後沒有上過一次戰場,直接在訓練中就毀損了,然後拿去重鑄。

    張瀚的理念就是平時多訓練,戰時少流血。

    精兵怎麽打造出來的,只有軍紀顯然沒有用,只有甲堅兵利,將每個兵種都訓練到極致,這樣的軍隊才稱的上是精銳。

    炮聲之中,一個薊鎮千總奉命趕來,這時一顆炮彈落在不遠處,轟擊聲中將附近一所房舍打的粉碎,磚瓦漫天飛舞,千總帶著的幾個兵丁立時有兩個被碎石崩中,哎喲連聲中都是躺了下去。

    千總急步推開房舍,口中道:“周旗牌,我家總兵大人有請。”

    這卻是薊鎮總兵的鎮標營的武官,黑雲龍見周文郁遲遲不至,所以特意派人來看看是否出了意外。

    千總開口之後卻無人回答,房中也並無人影,他楞征之際,卻聽房中南墻的床底下有人支支吾吾的道:“老兄能前來相請,難道炮擊停了?”

    這時又響起轟隆隆的炮聲,千總也是害怕,又是感覺哭笑不得,只得蹲下身子,先往床下瞄了一眼,果見周文郁和一個婦人縮在床底,千總說道:“周旗牌莫要耽擱,趕緊隨我去見總兵。”

    “火炮如此犀利,在下還是在這裏躲避好了。”

    千總勸道:“適才一顆炮彈打在左邊房舍上,房倒屋塌,可見這裏並不安全,躲在床下亦無用處,要是被掩埋住了,可是要活活渴死餓死。不如隨在下去望京樓,那裏山勢奇峻的很,炮彈打不上去,還有敵台可以躲避,比在這房中安全的多了。”

    望京樓是一座三層的空心敵台,和長城沿線的那些建築山坡或山頂的磚石敵台是一樣的建築,只有門戶可入,然後留有望孔和射孔,頂端放一些狼糞或火炮,三層敵台象是後世的筒子樓,堅固易守,幾十上百的兵丁駐守其中,非得幾千上萬人才打的破,而長城沿線到處是這種敵台,除了本身的堅固易守外,外圍還會建起院落圍墻,挖上壕溝,加上多半是建築在山體之上,確實是軍事防禦上的形勝之地。

    然而若無兵可守,這些敵台也就沒有太大用處了。

    古北口的望京樓就是三層敵台,不過冠以美名,其與司馬台相連,山勢綿延之處長城和敵台連成一體,炮聲響起之後,黑雲龍等人就急速趕到望京樓上,一則登高望遠,可以觀察敵情,二來相對也安全很多。

    周文郁雖害怕,卻也沒有蠢到家,一聽這千總說的有理,頓時就從床上連滾帶爬的跑了出來。

    “周旗牌穩住,不要叫人看了笑話。”千總自己也是害怕的,不過看到周文郁這般模樣,心頭一陣暢快,反是把害怕的情緒壓下去很多。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6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響箭

    這幾天來周文郁上竄上跳,都是說些貶低和記的話,一副智珠在握,和記不足畏懼的高人模樣。

    相形之下,似乎周文郁這個遼西過來的旗牌官要比薊鎮的巡撫總兵副將們還要高明,因為袁崇煥的強勢,吳中偉和黑雲龍等人也不願得罪此人,況且也需要周文郁這樣的出來鼓舞士氣……豈料周文郁發揮的太超常,總是擺出一副諸葛亮般的嘴臉,令得薊鎮上下心中生厭。

    薊鎮雖衰,其實歷史地位一直在遼鎮之上,李成梁威風八面時,鎮守薊門的可是威望更高,名聲更大的戚少保戚繼光,李成梁封伯時,戚繼光都逝世多年了,如果不是戚繼光受了張居正的牽累,一身功業和令名當然遠在李成梁之上,人們都以戚繼光不能封侯為遺憾,要論真正的功勞,戚、俞兩人才應封侯,可惜他們立功之時已經是嘉靖後期,武將封爵,難於登天。

    周文郁行止令人生厭,這千總當然也愛看他的熱鬧,不過涉及自己差事,看周文郁穿著一身中衣就打算向外跑,只提先行提醒,再將墻上掛著的官袍和桌上擺的烏紗帽取下,給周文郁勉強套好,這時炮聲再起,炮彈呼嘯而來,將城墻打的碎石亂崩,有炮彈不停的落在城墻和地面上,激起大量的碎石和沙土,雖然天光大亮,但到處是騰起的灰塵塵土,幾有叫人不能視物的天昏地暗的感覺。

    在場諸人當然都見過火炮鳴放轟擊,並非沒有見識的人,但火炮之威能到如此地步卻也是遠超他們的想象,火炮轟鳴聲中,各人狼奔豕突,狼狽不堪,周文郁連靴子都跑掉了,那千總和薊鎮兵也好不到哪去,好不容易從山道奔行而上,一路攀爬,一個多時辰之後他們才得到望京樓下,這時這敵台四周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敵台上旗幟招展,顯然是在調度兵馬往關門一帶守備,可周文郁從高處向下看,只見大量將士茫然無措,很多從關門敵台上跑出來的只敢後撤,哪有人敢於靠近關門之前。

    整個古北門關隘已經陷於一片混亂,從司馬台到鐵門關和水門關,到處是跑散的士兵和約束不了將士的軍官,旗幟金鼓當然也沒有人講究,以眼前亂成蟻群般的將士來說,雖未見敵蹤,已經一團散沙般的混亂,可想而知只要商團軍蟻附登城,打開關門蜂擁而入,這幾萬人的薊鎮兵就會瞬間跑散,除了少數人能逃脫性命之外,多半的人都會喪命在追殺之下。

    周文郁本人也是膽氣俱喪,走到望京樓下時渾身都在顫抖,深冬時節,身上卻是大汗淋漓,一半是累的出汗,另一半則是精神過於緊張所致。

    待進入樓上,諸多將領和官吏俱在,吳中偉穿著大紅官袍倚在石頭和磚塊搭砌的墻壁之上,也顧不得官袍汙損了,黑雲龍則一臉驚懼和困頓,身為總兵,他此時此刻也無法可想,無計可施。

    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在此時發覺自己手中的力量完全不是敵人的對手,甚至是任人揉捏,任何人的心情都不會很好。

    王威則趴在敵台瞭望孔旁觀看,神色間也不見了此前的躊躇滿志,只剩下滿臉的震驚之色。

    周文郁一進來,各人都看了他一眼,黑雲龍沈聲道:“周旗牌,於今之時,你看與你們駐守寧遠時,可有相同之處?”

    周文郁也透過瞭望孔看向外間,他已經被完全的震驚了。

    整個長城之北的平坦草原上到處是旗幟和戰馬的海洋,數萬人無邊無際,鐵騎之上俱是甲堅兵利的將士,旗幟招展,每一股不過是數十人還是數百人俱是行伍整齊,大量的火銃和長槍還有長刀腰刀已經被這些敵軍抽取在手,那種行伍嚴整的肅殺之氣,還有無數鎧甲,火銃,兵器在手形成的絕大的威壓,令他簡直是喘不過氣來。

    女真八旗當然也是十分強悍的武裝,可是在天啟六年時女真人尚且有三成將士缺馬只能步行,大量的八旗跟役旗丁和包衣並沒有戰馬,衣袍也相對破舊和不怎麽嚴整。白甲和馬甲們倒是在八旗的旗幟下奮戰,鎧甲和兵器也多是精鐵鍛打鑄造而成,但混雜在大量的旗丁跟役之中,隊伍要相對混亂蕪雜許多,給人的壓迫感也完全沒有眼前這支軍隊來的大。

    對面何止是一支軍隊,簡直就是鐵鑄成的鐵塊,冰冷強硬而缺乏生機,似乎就是一具具戰爭機器,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將所有的抵抗瞬間粉碎。

    大炮還在轟鳴,這時周文郁才看到那遍布在山峰之下長城關隘之前的炮兵陣地。綿延很廣,似乎一眼看不到頭。

    火炮不停的打響,一處處的炮口在迸射出桔紅色的火光。

    這是何等漂亮的奇景啊。

    火舌噴出,錯落有致,似乎是天上之火被盜入凡間,而那些炮手們就是掌握著雷霆之力的神人,現在他們卻是站在和記商團軍的一邊,在不停的用神火轟擊著保護大明的同樣壯觀瑰麗的雄偉關墻。

    而關墻,在炮火的打擊下是多麽的脆弱。

    曾經的雄關要隘,擋住了多少敵人,使最兇惡的騎兵無法自這裏順暢南下,薊鎮這裏有雄關,有險隘,可是以前一直成功的守備在火炮的轟擊之下,在兇惡的敵人馬蹄之下,恐怕一切都如紙糊的一般脆弱,只要轟擊再持續下去,敵兵就能輕松登上關門,打開城門,鐵騎蜂擁而入……

    周文郁渾身都在顫抖起來,他仿佛已經見到黑潮般的大軍湧入時的情形了。

    刀光閃爍,火銃轟擊,任何抵抗瞬間被粉碎。

    然後就是屠殺,一邊倒的屠殺。

    一旁的黑雲龍已經不等待周文郁的回答了,他的感覺與周文郁一模一樣。任何抵抗都毫無意義,關門之前裏許外的火炮群太龐大了,打放的速度也太快,威力也太強大。

    四磅炮雖然只重千斤不到,但這種野戰火炮在商團軍炮兵的手中已經發揮了最大的效能,其抵近轟擊,威力並不比明軍粗壯笨拙的紅夷大炮差上許多。雖然紅夷炮打十幾斤的炮子,其實就是十八磅炮,但打放速度慢,火藥差,火炮鑄造工藝也比和記軍工司落後,兩相對比,四磅炮打放起來的速度和威力居然並沒有差上多少。

    加上有大量的九磅炮於炮位之中,轟擊之時,猶如天崩地裂。

    明軍城頭上的大量的大將軍炮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在第一輪的轟擊中已經完全失去了還擊的可能,城頭之上,被打壞打翻的火炮到處均是,炮手已經逃亡奔散,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和能力。

    商團軍尚未登城,已經如獅虎對羊群,可以大快朵頤的享用美食,就如沙嶺一役時那般模樣。

    黑雲龍不可避免的想起沙嶺之役,當時他在軍中是一個遊擊,其兄長黑雲鶴是參將,與參將李茂春,參將張明先等人先後戰死,而祖大壽等人先跑,王化貞設立的三條防線形同虛設,沙嶺一役,明軍六萬人如被虎狼突入的羊群,只知奔逃,到處都是一團散沙,總兵和副將參將俱都戰死或自盡,女真人真是殺的酣暢淋漓。黑雲龍在內丁的簇擁下奔跑逃命,只看到身後的女真人在不停的策馬追趕,兜住一群又一群的明軍將士,大肆屠殺。

    黑雲龍現在還記得自己身後的慘叫與哀嚎聲,那種屍橫遍野,滿眼看去盡是血色的場景,到現在還沈藏在他的潛意識之中,這個沙場老將,一生戎馬,但迄今為止,他見過的最慘烈的戰場當之無愧的就是廣寧之戰。當時明軍之中名將很多,且有熊廷弼與王化貞兩位文官大吏指揮,同時六萬明軍以勁旅老卒為主,現在遼西的重將祖大壽在當時不過是一個遊擊,率領的也是祖家內丁為主的強兵。

    在開打之前,原本黑雲龍等諸將都很有心氣,也正如他在薊鎮守備時一樣,都覺得敵人並不怎麽強,完全可以戰而勝之。

    誰料事情的經過完全與想象的不同,也正如眼前這樣,事後才想起自己一幫人有多麽的愚蠢,一切均在敵人的擺布之下,而如果眼下關門一破,後果恐怕比當年廣寧一戰時還要嚴重的許多!

    眼前情形可比廣寧之役慘敗後的局面要嚴重許多,薊鎮全完,遵化昌平密雲薊州全部失陷,等於是和遼西內外隔絕,如果遼西再出變故,則後果不堪設想了。

    黑雲龍一念及此,又想到當年戰死的兄長,不覺感到萬分痛楚……

    黑家世代將門,難道自己為了私欲,惹得天下大亂?

    “響箭,響箭又進來了。”

    不知不覺間炮聲停息,又是幾支響箭順著關門附近射入,還有一些沒跑散的將士撿著響箭,知道是和記又開條件過來,各人屁滾尿流,完全不敢怠慢,趕緊撿了響箭就往望京樓上爬,其實望京樓雖然暫且安全,一旦破關就是死地。

    黑雲龍和吳中偉等人躲在樓上,也是知道破關之後就算跑了也難逃國法一刀,索性不如殉國而死。

    這也是大明綱常法紀未壞之時,若是崇禎中期之後,諸官吏將佐早就逃散了,到左良玉等諸將不聽調遣擅自行事時,已經談不上什麽國法綱紀了。

    待將士帶著響箭上來,吳中偉等人已經急不可待,奔出門來等著,拆開之後,吳中偉先看,臉色一變再變,半響過後才將絹布交給黑雲龍,口中冷然道:“這事還是黑總鎮你惹出來的,本官看解鈴還須系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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