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8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6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打狼

    盧大富自己感覺,可以爭一爭副指揮,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二陸戰團,副指揮的位子總要爭一個下來。

    從營級到副團級,雖然級別相差不多,但接替團指揮的優先級就高出許多,而且團副指揮一般會兼任一個營的指揮,這樣還可以指揮自己的老部隊繼續立下戰功,也避免長期脫離部隊做文職工作。

    一般來說,戰兵團裏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很少有不親臨一線的位置。

    可能就是營團級的軍令官和軍政官不太可能上一線,但其實戰死的軍政官也並不在少數。他們被士兵們信任,經常在第一線鼓勵士氣,危險也就相隨而來。

    盧四知道自家二兄心氣很高,當下笑道:“不必著急,連我在漠北都知道台灣有個姓盧的營級指揮,將來你必至團級乃至更高。你是在軍司高層有名的人物,不要光看到別人的長處,也要回頭看看自家的。未必你將來就比別人差,我盧家真正能出頭的,也就是你了。我是個莽撞廝殺漢的脾氣,大哥更是粗人一個,咱們老盧家是不是能在將來博個勳貴門第,就看二哥你的了。”

    這麽一說到底激起盧大富的信心,他沒出聲,但咬著牙點了點頭。

    盧四這時看到一群台灣行軍司的人更往黑處走去,嘴裏還是嚼吃著羊肉幹,他感覺一下風力,猛地站起來,罵道:“我操,這幫孫子真是給爺爺惹事啊。”

    “咋了?”盧大富還是有些茫然,不太懂得盧四的意思。

    這時幾個護衛已經喝罵起來,喝令那幾個人趕緊滾回來。

    “操你們娘親的,趕緊滾回來。”盧四也喝罵起來,一邊罵一邊大步往外圍方向走。

    台灣行軍司的人都面色不悅,連幾個官吏都面色不悅。

    一個中層官吏神色不愉的道:“這些護衛人員也太裝模作樣了,又不是行軍打仗,閑逛逛怕甚!”

    他身邊有個北上支隊的護衛,聞言罵道:“你們他娘的不懂不怪你們,叫你們聽話就這麽難,憑多廢話。”

    眾人一時就要吵起來,這時走在前頭的盧四感覺渾身血液流速加快,頭頂的毛發似乎都要豎立起來,他知道危險已經襲來,他其實並沒有看到任何目標,但這是久經戰場和各種危險鍛煉起來的直覺,它看似沒有道理,似乎還有些神經質,但其實是每個老兵在戰場和危險地方保命的看家手段。如果沒有這種直覺,恐怕盧四早就死了。

    這是一道閥門,隨著危險的降臨而打開,如果每天都在生死之間來回晃悠,每個人都可以隨時打開這道閥門。

    其實就是對危險的感覺,從風聲,輕微的人幾乎沒有辦法分辨或細聽出來的響動,氣味,還有一種潛在威脅的感覺,似乎可以算是第六感。

    每個人都有這種天生的潛能,只是不處在一定的環境之中就不會被發掘出來而已。

    盧四感覺到了危險,他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的腰間原本就插著上好子藥的短銃,這也是盧四的習慣,始終會在最順手的地方放好火銃,並且會上好子藥。

    這是保命的習慣,雖然盧四並沒有遇到真正的突襲,需要在慌亂之中抽出短銃來保命,但他還是保持了這種習慣,事實上很多獵騎兵在睡覺時都把短銃插在腰間,身邊還會放著兩支同樣裝好了子藥的長銃。

    獵騎兵以幾百人縱橫漠北,到處燒殺搶掠,每天提著腦袋到處奔襲,論起警惕性,那幫家夥比盧四還強的多。

    盧四抽出短銃,往著黑暗處就是毫不猶豫的擊發。

    槍聲一響,盧大富都嚇了一跳,感覺自己這個兄弟真是變了。

    以前就是一個羞澀膽怯的農家子弟,就算過了新兵訓練也就是寒家子弟普遍的能吃苦而已,不料幾年不見,真的成了一個冷酷大膽的廝殺漢子。

    盧四開火的地方距離那幾個台灣行軍司的人不到十步,短銃有效殺傷三十步內,槍響之後火光迸射,那幾個行軍司的人嚇的嘰哇亂叫,忍不住大罵起來,但火光和槍響之後,所有人都看到了暗處有幾十雙綠油油的眼睛正盯視著這邊,那幾個台灣行軍司的人自然也是看到了,頓時嚇的屁滾尿流,當下就是立刻轉身,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

    盧四先不理他們,放回手銃,已經拿著自己的二年式步兵銃開始裝填,一邊裝填一邊令道:“這是個大狼群,最少五六十只,不要貿然上前,咱們這裏有火光它們不敢沖過來。出兩個中隊,一左一右從兩側包抄,正面就過來的先不要擊發,持銃戒備,五分鐘之後上前壓迫打放。”

    張彥升也趕了過來,對盧四的布置並沒有異議,他親自帶著一個中隊往左側去。

    這時傳來一陣搠條通槍管的聲響,盧四身後站著幾十人開始裝填彈藥。

    眾人都是神色輕松,似是未將那些黑暗處的綠色光芒看在眼中。

    台灣行軍司的人卻是未有這般輕松,台灣有大量的鹿群,以整個三萬平方公裏卻只有十幾萬土著人口的大島,野生動物的種群卻相對單調,數量多,種類少。有彌猴,野鹿,雲豹,香貓,山羊,除了鹿群之外,別的野生動物種類都並不算多。

    台灣無狼,更不要說大股的狼群。

    幾十頭狼就在黑暗中窺探著這裏,黑暗之中只能看到發出綠光的狼眼,野隱時現,一雙閉起,另一雙又張開。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感覺,很多關於狼群吃人的傳言湧上人們的心頭。

    “咕”一聲,卻是鄭芝豹吞了一下口水,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卻是沒有人笑話這小子,大夥的感覺都差不多。

    盧四這時轉頭,淡淡的道:“也就這一片還有這樣規模的狼群,別的地方差不多都要打光了。”

    另一個護衛人員笑道:“要是換了青城和集寧那一片,狼聽到人聲就嚇的夾尾巴跑了,哪還敢露面。”

    “往漠北那邊道路兩側打了很久,怕不是打了幾千頭狼,可還是有。”

    “戈壁外圍,巴爾虎草原腹地,多的是。不過估計也吃不住這麽打下去,草原很快就要無狼了。”

    “大人已經說了,狼打的差不多就行,不要窮追猛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給它們也留活路。”

    “哈哈,大人這話我不解,不過咱們遵照執行就是。”

    一群北方漢子嘻嘻哈哈的說笑起來,盧四臉上毫無表情,側耳聽了聽動靜,說道:“走吧,差不多了。”

    眾人一起持銃跟著他走,並沒有保持完整的隊列,而是走成一條線,擺成了兩翼突前的扇形。

    很快有人打放了第一槍,應該是打中了,傳來野狼的嗚咽聲,接下來火銃陸續響起,人們開始快步向前,但不是人人打放,而是在野狼眼睛亮起之後看準了再打。

    這麽持續向前,狼群沒有撲過來已經被打散了,兩翼響起馬蹄聲,騎兵們用長兵器追趕或是在馬上打放火銃,鬧了半個小時左右,盧四叫人打著火把過來,見是地面上打翻了二十幾頭狼,多半死了,鮮血流了一地。

    北上支隊的人都是經驗相當豐富,盧四吩咐一聲,眾人就開始拿著小刀剝皮,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

    盧大富等人趕了上來,李平之這時道:“味道太重,會不會引別的狼群過來?”

    “這股狼群應該是最大的一股了。”盧四道:“也打的差不多了,不會再有新的狼群過來。”

    “這樣就好。”李平之臉色也有些發白,他從新平堡學校一出來就在各處公幹,未在草原呆多久,也沒有在軍中的資歷,雖然現在已經位至高位,眼前這種場面卻是頭一回見到。

    北方的軍人們斜抱著火銃,用饒有興味的眼光打量著南邊過來的同袍們。

    同樣是軍人,南方的同袍們多半短小精幹,眼神中透著掩不住的精明。

    從商人角度來說,這幫人可能會很容易成為一群優秀的商人,而從軍人的角度來說,這幫南人似乎不是怎麽優秀與合格。

    正如南人挑剔北人一樣,北方的和記軍人,也是一樣有自己的判斷和準則。

    從剛剛打狼前後的經過來看,最少可以確定一點,這幫南方佬兒,實在沒有絲毫在草原上的經驗。

    他們要在這裏服役半年,看來接管的部隊長官要大為頭疼了!

    不一會兒狼皮都剝下來,因為在暗夜中沒有辦法專門打頭,相當的狼皮被打破損了,只能割裂了做毛皮靴子用。

    有幾張好的,盧四自己挑了一張灰狼皮,遞給盧大富道:“這皮子還算完好,二哥收好了,叫人制張狼皮襖子,冬天時穿在軍服裏頭,暖和。”

    “這倒真是好東西,我原本打算過幾天安頓下來就買一張。”盧大富笑道:“剛到這裏,我居然有些吃不消了。其實咱大同地界也是冷的很,但草原上就是他娘的風大,老子久在台灣,初回北地,凍的蛋都縮了。”

    眾人聞方都是爆笑,盧四也跟著笑起來。

    有幾個人都看向這盧家兄弟,盧大粗魯豪氣,很得軍心,是條好漢子。盧四則有些過於冷酷的感覺,除了最親近的人難見笑容。

    盧大富,也就是盧二則是能帶兵打仗,台北一仗打的極好。平時則擅謔,愛說笑,不擺架子,凡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感覺盧二可交,所以此人的朋友很多,軍司裏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他宣揚。

    其實連李平之等人在內都是有些不習慣北地風霜了,滿地的枯草和淺淺的積雪已經叫他們感覺寒氣難擋。初到草原時的新鮮感還很強烈,並沒有叫他們感覺太難受。等再過一個月,很多地方積雪過膝,不能出門,放眼過去天地間只有一片白色,刮起風來只要是露出來的皮膚就象是被小刀割一樣。雖然有厚厚的棉襖加上毛皮衣服和靴子,仍然要在臉上和手上塗抹油脂才能使皮膚不被凍壞。

    這些事會叫南方過來的人感覺到什麽是天威,也能知道北方的和記人員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之下摸爬滾打,打下這般基業是有多麽的不容易。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7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震撼

    眾人剝了狼皮之後開始將死狼打理幹凈,去掉內臟之後丟棄,自然有動物幫著清理幹凈。開剝洗凈的整狼架在篝火上烤,適才只吃了一點肉幹,新鮮的大塊的冒著油脂的狼肉當然很受歡迎,三百來人烤二十來頭狼,十幾人輪著一只,去掉內臟和毛皮的狼也沒有多重,烤的時候香氣飄滿營地,眾人皆是大快朵頤,哪怕是南邊過來的,啃起狼肉時,似乎也是與北人無異。

    天明時分,眾人起身再給篝火加柴草,一夜北風不停,所有人起身之後都感覺身體僵直。

    還好氣溫其實不算太低,殘雪都有消融的感覺。

    不過在草原幾年的人都知道,這只是持續嚴寒的一個間隙期,再次降雪前必定會氣溫猛降,直到滴水成冰。

    由於是輕騎前行,沒有炊兵和炊車,昨晚吃的飽,眾人都沒甚胃口,官吏和將士們一起動手,將幾個大鍋子架在火上方,燒一些開水涮牙洗臉,再喝些熱水下幹糧。

    鄭芝豹昨天連續丟臉,此時興頭一起,說道:“待我去撈些魚上來,給大家煮點魚湯。”

    一個北上支隊的人笑道:“怕不要凍死你,小心腿轉筋淹死也是有的。”

    鄭芝豹道:“這天底下,能淹死我的水,怕是沒有。”

    說話間脫的精赤條條,幾步就下了水,眾人都起勁看著,北方人還是頭一回見這般不怕水的好漢,一時就有人喝起彩來。

    但見鄭芝豹趟下水去,整個身子有半個留在水面上,他其實用的是相當巧妙的技術在遊水,但在外行人看來,似乎是在水面上踏行。

    這一下喝踩聲更大,鄭芝豹很是起勁,在水面看了一會,然後猛然潛下去,再上來時,已經是手拿一條大魚。

    “接著。”鄭芝豹將魚拋上來,又是連續潛下去,一會功夫十來條大魚拋上來。

    待他上岸,有北方兵主動迎上前去,用幹毛巾替他擦凈水滴,又叫他原地搓身,俟身子發熱再穿衣,不然可能會凍傷。

    鄭芝豹嘴唇凍的發青,口中卻甚是豪氣,說道:“這湖泊裏的魚甚是好逮,比咱們閩人在海上捕魚可容易的多。”

    盧四這時對這人也是有些欣賞,水上功夫了得也罷了,還有這般膽魄和好勝心,軍人不怕不會,就怕膽怯畏懼,而擅長用自己的特長,也值得欣賞。

    怪不得水師多用閩人,也確實是閩人有這個特長。

    北人擅騎,南人擅水,一點兒也不假。

    這一下南北兩邊一起喝彩,原本的隔閡也消解了不少,兩邊都開始用官話交流,打聽著各自部隊和駐地的情形。

    南人聽說這些北方軍人即將北上,往更深遠的北方凍土前行,要在冬季穿越那些掛滿冰霜的密林和封凍的大河區域,心中也不免佩服。

    而北人知道閩人經常在海上見著十幾丈高的大浪,視若等閑尋常,也是感覺佩服的緊。

    如果沒有良好的氣氛,雙方都會只當對方吹牛,可是經過昨晚的事,鄭芝豹又露了一手,由不得眾人不信。

    要知道這海子雖然不大,當中水深最少超過十米,尋常人不要說抓魚,就是遊到湖心也危險的很,何況鄭芝豹是踩水而行,這一手叫人不服不行。

    眾人熬了魚湯喝了,身上都暖和起來,原本天也不是很冷,辰時開始繼續跑馬趕路,這一下氣氛熱切許多,因為不是行軍,不禁人說話,一路上南北兩邊都開始搭話說笑,夾雜著雙方土語笑罵聲不絕於耳,幾個隨行的高層也都是心情愉快起來。

    還有幾十裏地,眾人都決定不休息一路趕過去,到午前時分遇著一隊大營那邊派過來的哨騎,雙方接了頭,哨騎在前方引路。

    鄭芝豹和鄭彩都收斂了傲氣,一路只跟著跑,這時才感覺草原之大,也是一種瑰奇之美。

    放眼看去到處是平原土地,一群福建人不禁有些扼腕可惜,這些土地若放在福建,定然都被開墾出來了,要知道福建雲貴相當多的梯田就是在山上開墾的,那些山坡都被開成稻田,可想而知那邊的土地有多麽稀缺。

    光是從昨天入口到今天,縱橫這麽大的地盤,一路上和記軍司哨騎不斷,除了遇到狼群之外不曾見著一個蒙古人的蹤跡……這話倒也並不完全準確,第五連裏有好幾個蒙古人,都是土默特人,從報名入伍到成為戰兵,再報名成為北上支隊的成員,他們已經完全融入和記之內,連漢話都說的和宣大那邊的人一個味道,嚴格來說,他們不算是蒙古人了,是完全的新和記人。

    連蒙古人一向對水的敬畏這些家夥都是改了,他們和所有的士兵們一樣,有空就沐浴和整理內務,衣袍也是每天一洗,頭發倒是和漢人還是不同,也沒有留小辮子和長發,幹脆全部都剃光了。

    大量的蒙古人融入在軍隊之中,主要還是輜兵為主,他們吃苦耐勞,象蒙古馬一樣堅韌,他們能承擔相當多困難艱苦的工作,並且並未覺得怎麽辛苦。

    他們一樣在屯堡裏種地,在草原上修路造橋,在各個工程點效力,也在兩個大銅礦裏當工人,也有不少人在北上的商隊裏當護衛。

    在戰爭中不少蒙古人失掉了自己的牧群,不過很明顯他們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並且迅速的拋棄了過往。

    對貴族是用贖買的政策,很多蒙古貴族現在就在青城裏享福,對普通的牧人則是分化利用,慢慢同化。

    剃頭洗澡換衣這些事情是小事,語言歸一,學習漢人文化就是很明顯的轉變。

    可能不需要幾代人,最多到下一代,曾經的北虜這個部族從實際意義上來說就不存在了。

    當嘹亮的軍號聲響起來之後,何斌等人先看到了前方擺開的軍陣。

    大片的黑灰色和鮮明亮眼的紅色將枯黃和白色夾雜的地面完全給蓋住了,一面面旗幟隨風招展著,大片的槍矛頂端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寒光,到處是一排排的穿著各色軍袍的士兵,由於只是列隊歡迎,騎兵們並沒有束甲,但在火銃的刺刀和長矛的槍尖之下,沒有人敢懷疑這是一支武裝到牙齒的強大軍隊,在這樣的軍陣面前,似乎千騎萬馬可以隨時踩踏過來,那種百戰精銳之師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感覺戰栗和膽寒!

    一群南方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就是感覺呼吸不暢。

    眼前的這數萬人規模的軍隊是那麽的叫人震撼,叫人懾服,叫人感覺到什麽是百戰余生的精銳!

    這些部隊,原本就是從對察哈爾人的一系列戰事之後調到薊北郡來的,他們身上的殺氣還沒有盡數消彌,自然而然的就會流露出來,哪怕是現在列隊歡迎南方來的同袍,這種殺氣仍然相當的明顯和充足,甚至很多將士自己都不自知。

    “什麽是百戰雄師,這就是了!”鄭彩膽戰心驚,到此時才知道自己的淺薄和無知。

    以前在台灣時,第四團也曾經集訓,在荷蘭人上島時也曾經擺隊威懾,但第四團的氣質和整體的殺意就不如眼前的這些部隊。

    其實並不是第四團不是精銳團隊,也不是第四團不夠強悍,只是在台灣承平日久,不如眼前這些團隊是剛從戰場上下來,而且經過長期的軍訓司的苦訓,他們原本就比第四團要稍強一些。

    鄭芝豹等人也是一樣的表情,在此之前,他們對和記在北方的基業有懷疑,甚至有些不屑。海上爭雄,爭的是船,陸戰隊再強也只是輔助。這些水上的強人天生的對陸軍就有些不以為然,就象幾百年後某島國的海軍和陸軍之爭一樣,雙方都認為自己要緊,都搶著要當主角。而在此時此刻,他們才深深明白和知道,在陸地上,只有這種百戰精銳之士組成的軍隊,才能維持住龐大的基業,甚至大為擴張,直至掩有天下。

    “小子們現在懂得了?”鄭芝虎對兄弟子侄輩這些天的跳騰根本不加理會,甚至不置一詞。這時才回過頭來,用嘲諷的口吻對他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這一次算是給你們長長見識,叫你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基業,就眼前這幾萬人,足夠橫掃江南閩浙帶兩廣雲貴了,你們還一直嚷嚷著用第四團打下閩浙兩廣,要你們操這個心?”

    鄭彩等人俱是低頭無語,若不是見到眼前情形,怕是鄭芝虎怎麽說他們也不會信,可是當面見了,眼睛所見勝過任何言語,他們已經深深敬畏。

    何斌這時淡淡的道:“眼前不過三萬余人,還有不少輜兵,要知道和記大軍連同輜兵已經近二十萬人,要是全擺在這裏,恐怕小子們眼珠子也要瞪掉下來。”

    一群福建來的年輕人已經都呼吸困難了,聽了何斌的話,當真是要連眼珠子也瞪掉下來。

    二十萬一般水準的大軍,是不是真的夠橫掃天下了?

    李平之這時說道:“輜兵對北方有彈壓鎮守任務,還要看守道路,銅礦,屯田,治安,還有工程運輸,非得大擴張之後才能應對南下的局面。現在要是把輜兵抽在一起,整個草原就癱瘓了。代價太大了,所以軍司已經有了新的擴軍計劃,還需要草原有更多的移民,宣大陜北甘肅地方更願意支持和記,壯丁們能踴躍參軍方可。”

    何斌點頭,接著道:“戰兵要負責彈壓漠北,防止漠西,還有套部到薊北的大明九邊,再壓著科爾沁,北上支隊,南下台灣,防備東虜,不到十萬人的戰兵能組成機動部隊實在太少,所以戰兵也是要擴充的,擴充編練,也需要時日。”

    李平之沈吟道:“看來張大人也是有所考慮,這才回新平堡。”

    何斌搖頭道:“不論如何,也不需要大人這般冒險來拖延時間,我看大人應該是有別的考慮,只是我智謀淺薄,怎麽也想不明白。”

    李平之其實也想不明白,以眼下的態式來說張瀚真的無需回新平堡,名聲來說,只要不主動攻明就不會太壞,一時的輿論變化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可是張瀚既然有此決斷,說明對一兩年內乃至數年之後的大勢有所考量,這才是李平之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7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財務

    說話間眾人繼續策馬向前,這時所有的部隊都敲響了戰鼓,轟隆隆的鼓點聲中,台灣來人經過哪個部隊之前,軍伍之中便是搖擺旗幟,將士們向著南方來的戰友們歡呼致意。

    在奔行數裏之後,李平之等人終於抵達孫敬亭等人之前。

    李平之,何斌,鄭芝虎,盧大富等人紛紛下馬,軍人行軍禮,官員們則是拜揖而禮,一起向和記現在的大當家行禮。

    孫敬亭也躍下馬來,拱手還禮。

    待眾人禮畢,四周猶是鼓聲與歡呼聲不停。

    孫敬亭對李平之等人道:“今日觀軍容,非是為你們,不過也正好叫你們趕上了這一場熱鬧,算你們此行不虛。”

    李平之很沈穩的問道:“是不是要針對薊鎮?”

    “是。”孫敬亭笑道:“黑雲龍要找麻煩,咱們就給他一場大麻煩。正好朝廷也在犯糊塗,咱們就亮一下肌肉,用文瀾的話說,就叫胡蘿卜加大棒,別叫他們以為和記真的好欺。”

    李平之等人眼睛都是一亮,他們就是有些奇怪,雖然南北交流相當要緊,軍司也不必擺出這麽大的排場來歡迎自己等人,有些太過了。

    現在才是明白,原來孫敬亭親自主持眼前這麽一場大事,大軍臨行薊鎮邊墻,看看黑雲龍會怎麽樣?

    眼前數萬大軍,俱是瞎子也能感受到的精銳,黑雲龍憑著自己不到兩千人的家丁,諸將加起來不過萬人左右的內丁,加上百無一用的營兵,看他們能不能有信心擋的住?

    皇太極從薊鎮第一次入邊,只帶著五六千人的戰兵,連旗丁輔兵不過一萬多人,加上幾千蒙古人,一共兩萬人的規模就是連破薊鎮諸多防禦,薊鎮根本沒有任何防禦的能力,現在孫敬亭擺在薊鎮邊口外的實力,想完成破口實在太輕松了。

    張瀚在臨行之前與孫敬亭交過底,現在的局面是和記占據上風,但大明並非可以一鼓而下,看似可臨河一躍,但要小心不慎踏入淤泥之中。所以凡事可以行穩,不到迫不得以不必再刺激大明。

    但如果大明那邊得寸進尺,也是不妨展現一下實力,反正張瀚現在在新平堡內,從大義輿論上來說,和記並無絲毫虧欠之處。

    李平之長聲而笑,說道:“我等一路上還是在擔心大人安危,如今就該這樣,叫朝廷明白和記的實力,以免真以為和記軟弱可欺。我們這裏鬧的動靜越大,大人那邊就會越安全。”

    “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孫敬亭道:“朝廷派了洪承疇到大同,傅宗龍到宣府,盧象升到陽和,還有大量武將雲集,真當我們是傻子。他們要想下手,也得考慮一下我和記的商團大軍。”

    張瀚的意思是要拖時間,最好要拖半年以上。

    以盧象升等人編練新軍,從一無所有到得心應手,一年時間都算他們快了。這還是九邊派了很多能臣良將之後的樂觀速度,要是用原本的那幫子心懷不軌與和記勾連很深的人,三五年怕是也成不了什麽事。

    朝廷就算想動手,也得估算和記商團軍的反應,九邊這裏最少宣大和薊鎮要頂住壓力,最少不能一觸即潰,現在的九邊肯定還做不到,朝廷得一年投二三百萬兩銀子,加大投入,編練新軍,重修長城堡壘,之後才談的上稍有信心。

    那個時候應該就是朝廷也沒有下定決心和沒有力量的時候,張瀚在新平堡看似只帶著幾十人回來,可是原本和記在新平堡就有數千人之多,朝廷也摸不準這幾千人到底能不能打,是不是商團軍的偽裝,以賴同心那千多人的駐軍,恐怕還不夠和記鏢師一上午打的。不等盧象升等人編練新軍完畢,朝廷拿什麽去對付張瀚?等九邊諸將調集?軍令一下,頭晚那些軍頭們接到命令,第二天早晨張瀚就能大搖大擺的離開,等大軍趕到時,張瀚已經在青城吃晚飯了。

    張瀚的半年的時間考慮,是對盧象升個人能力的尊重。

    未等孫敬亭再多說什麽,一旁的田季堂已經忍耐不住,當下上前搶話道:“未知台灣行軍司方面,兩次運送銀兩過來,數字是多少?”

    看著久聞大名的田黑臉,李平之和何斌等人都是忍不住莞爾一笑。

    孫敬亭和一側的梁興都是忍不住笑起來,梁興道:“老田你也容人家緩口氣,哪有這樣上來就急著問人要銀子的。”

    田季堂不以為然的道:“台灣行軍司不是和記的?南邊的人能過來效力,南邊的銀子也能過來,這一次大仗打完,此前的預算是夠的,還是有一百來萬的赤字。底下要分郡,要分批遣散察部牧民,各處要安置,要修路修城,明年開春要修各處屯堡,開墾大量田畝,軍工司已經全面增產,還得準備編練新軍,這麽多銀子,你梁興變給我?”

    梁興被田季堂噴的滿臉唾沫,李平之和何斌等人看的目瞪口呆,這時眾人才明白田黑臉是咋回事,為什麽從北方軍司調到南方的,一提起田季堂都是一臉不可言說的模樣,這時才叫眾人明白了其過人的風彩。

    李平之忍住笑,正色道:“連續兩次運銀,第一回是六十五萬兩,第二次是四十六萬兩……”

    “好,好的很了。”田季堂原本板著的臉立刻轉了顏色,露出由衷的歡喜之色。

    田季堂直接轉頭向孫敬亭,說道:“銀子得趕緊運進來,有一部份直接用銀錠,一多部份抓緊熔成銀幣,還得到青城那邊熔,時間上要抓緊,可不能斷了將士的月餉,這責任我實在是擔不起。”

    孫敬亭聽了也只是一笑,身為財務人員,叫苦連天是常態,他才不相信田季堂手頭沒有準備好的銀幣,最少兩個月的餉銀是早就備好了,什麽銀子能斷,官吏將士的月俸是絕對不可能斷掉的,這事關整個軍司穩定的大局,說難聽點,田季堂拿腦袋來抵也不夠數。要真的是出了月餉斷掉的事,就算孫敬亭也得辭職下台,不夠資格再當和記的大當家。

    和記與大明最明顯的區分就是財稅收入充足的同時,又有相當專業的大批的財務專家。田季堂的水平,放在戶部秒殺所有人。倒不是大明所有尖頂的人才都在和記,而是戶部從根子上來說就不是一個財務部門,更多的象是大型的倉庫管理機構,對賦稅征收,從收入到支出,根本沒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更談不上全國性的支配地位。相比宋時的三司使,明的財務制度混亂而低效,戶部真正掌握的國家賦稅只占明帝國全部收入的百分之十二,而南北兩京戶部的責任重,專業性人才少,能把事情做好才是奇怪的事。以進士出身入戶部,對具體事務基本上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態,少有專精人才。真正的部務又掌握在世代不能升遷的吏員手中,一團糟糕的情形當然不可避免。而和記體制出色不說,財務人員皆是從晉商中出名的人才中選取,或是經過專門的財稅方面的培訓和學習,晉商在這個時代原本就是商人群體中最出色的一群,在其中又選取出名的管帳人員進入和記的財稅部門,與大明戶部相比,從專業水平來說,甩一百條街也是比較謙虛的說法。

    專業人員,專業機構,專業的管理方式,帶來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成果。

    田季堂管理下的財稅部門成績相當出眾,多次受到張瀚的點名表揚。

    台灣行軍司由於情況特殊,過於遙遠,雖然財務部門有專司在台,但主要日常管理是依靠台灣行軍司,所以田季堂對台灣那邊的情形也不是很了解,這也是距離帶來的通信困難,就算有陸路通道,通一次消息也要很久,而且台灣情況變化很快,貿易的風險性也大,沈幾艘船整個季度就白幹了,所以也沒有辦法提前編制收入報表。

    “天啟六年夏季我們大規模重新發放平安狀,七月一個月,有一百多艘海船經過,這個月的純收入光是平安狀就過五十萬兩。”李平之對田季堂道:“八月和九月兩個月收入也差不多,加上生絲瓷器的貿易收入,到年底時我們估計能收入三百萬兩以上。不過台灣那邊經濟壓力也還是有,主要是我們造船和招收工人的動作加強了,另外移民的人數也多了,所以到年底之前,我們最多只能送這兩次銀子,到明年夏季之前,再送百萬過來應無問題。”

    何斌插話道:“如果白糖銷售很順利,對日本的貿易明年會翻一倍,明年茶葉也會銷售,只是茶山規模還不大,我們在加大移民的速度,三年之後,期望茶葉收入也能頂上來。那時候,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田季堂很註意的聽著,他當然也知道台灣那邊送了不少糖過來,預計是想打開北方市場。和江南一帶富裕的人不同,北方的百姓能吃的起糖的人少之又少。江南畢竟富裕,也有吃糖的傳統,所以糖類有一定市場。和記如果大規模猛然傾銷,對江南的小業主會有極大的沖擊,也會引起當地糖類市場相關人員的相當大的不滿。對江南采取逐漸加大力度擴大市場的辦法,打掉大的經銷商,將市場慢慢搶過來,使中小商人都銷售和記的糖就可以了。

    對北方,則是以傾銷為主,一下子就把白糖和紅糖的市場全搶下來。北方原本產糖就少,幾近於無,市場也小。和記的糖采用低價傾銷的辦法,加上強悍的物流水平和各地遍布的商號,可以在幾個月內就把市場完全占領。

    倒是唯一的顧慮就是和記擔心台灣那邊榨糖的速度會跟不上,這會影響下一步的銷售,也會影響和記的信譽。

    “這個問題不大。”李平之道:“榨糖要的人力我們足夠,甘蔗田在大幅度的增加,收成肯定夠,現在我們儲的量也夠多。只是在年內要同時滿足北方市場和打開南方,再維持對日本的銷量,恐怕還是要軍司再支持一批牛過去,驢子也成。”

    榨糖工坊是需要畜力的,十幾個人加兩頭牛,可以輪班倒的不停榨糖出來,只要甘蔗的儲量夠就行。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8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黑潮

    “牛我們也不是很夠。”孫敬亭說道:“開春之後我們在新占地方要大量開墾興殖,耕地要大量的耕牛,北虜養牛原本就不夠,不及放馬和養羊的數量。不過無論如何,我們要想辦法騰出一兩千頭牛出來,從海路運送過去。”

    孫敬亭從去過台灣之後態度就是有較大的轉變,對台灣從懷疑到毫無保留的支持。

    李平之和何斌趕緊先謝了兩句,孫敬亭道:“不必如此,台灣難道不是和記的,台灣難道不歸我管?”

    “這倒也是。”

    “是我們想差了。”

    兩個行軍司的高職文官都笑起來,這時他們隱隱有些醒悟,為什麽軍司要推動南北大規模的官吏將士交流,時間久了,離心力就自然而然的會起來,北方也會派出相當多的高職文官和將官去台灣任職一段時間,彼此間更容易接納對方,會真正當成一家人。

    如果時間久了不進行人員交流,或是只單向交流,那麽很容易的就會出現離心力,這對和記的未來來說也是充滿了不確定性,並不是好事。

    “我聽說張大人決定放緩吸引北地流民?”李平之問了一個自己很關心的問題,他道:“我們台灣對人力的需求相當大,如果軍司有這方面的考慮,我要懇請千萬收回。”

    “不會考慮台灣放慢。”孫敬亭道:“北地放慢或是不收是不欲再刺激朝廷了。套部地方土地肥沃沃野千裏,吸引百萬人墾荒不是難事。整個陜北幾百萬人都到草原上,我們也安頓得下來。可是真把陜北甘肅弄幾百萬過來,那地方幾個府就都跑空了,地方官能忍,朝廷也不能忍。台灣那邊接收的是遼東流民,不移走就得餓死,朝廷也不能說不準,福建有鄭軍門配合,兩廣地方也是有出海討生活的傳承,台灣行軍司的移民,五年內再移十萬人以上都是可行,政事堂樂見其成,並且會盡量幫忙。”

    “如此甚好。”李平之拱手而拜,說道:“來此之前常政事最擔心的就是這樣,如果沒有影響就最好。”

    何斌道:“張大人在新平堡內,常政事也是憂心的很……”

    “我想張大人會有私信給他。”孫敬亭不以為意,說道:“你們放心便是。”

    眾人說了半天的話,梁興才又道:“軍隊是不是南下?”

    “南下。”孫敬亭斷然道:“槍騎兵團和我們一起緩緩南下,獵騎兵和龍騎兵先走,輜兵和他們一起動,提供後勤支持,也準備打開關門之後運送物資。”

    一個副司官道:“借口呢,文宣方面要做輿論上的準備。”

    孫敬亭道:“當然是朝廷封禁港口,斷我和記物流,草原上供給困難,將士們找朝廷要說法……我們是大明團練麽,打跨了北虜,朝廷理應供給糧餉還有犒賞!”

    眾人聞言均是大笑起來,很多人還是頭一回見到孫敬亭如此灑脫自若的樣子,數萬大軍南下,逼迫薊鎮關門,絕對是一件令大明朝堂震動的大事,而孫敬亭卻是這樣揮灑自如,似是根本不將下一步的反應和震動放在心上,李平之等人也是暗暗敬服,換作他們,恐怕未必有這樣的膽魄。

    也怪不得張瀚在離開之後將和記托付給此人,雖然軍政各方面分開,但有孫敬亭這樣的首領在,不僅能力充足,也有相當的人格魅力,同時在品性和關系上又值得充份信賴……從每個人的心理來說,對孫敬亭的信任還超過了李慎明等人,雖然他們也是和記的老人,和張瀚關系莫逆,但人們明顯對孫敬亭更加的信任和尊重一些。

    這就是人格魅力的加成,張瀚挑選的首任大掌櫃,相當的合格。

    軍令一下,大軍開始依次出營向前,相隔邊境不到二百裏,三天左右的距離,輜兵不需要帶太多給養,只要帶十五日的口糧,包括主食和肉類,還有蔬菜,罐頭,油鹽等類,另外就是軍醫和醫護兵還有醫療器械隨行,另外炮兵帶隨車彈藥,總體來說還算是輕裝前行。而且軍人們知道多半打不起來,就算真打也是摧枯拉朽,現在的軍人們都懷著對大明的一腔怨氣,行動起來時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絕大多數的商團軍人都把家屬接到了草原上,如果說此前還有對大明的眷戀與愧疚心理,現在則幾乎是完全都沒有了。

    現在的龍騎兵團也幾乎全部騎馬步兵化了,人人都有馬騎,當然不一定全是上等的戰馬,多半的士兵是騎著雜馬。

    草原上的馬群雖多,也不是猛然一下能供應大量的軍隊。此前各蒙古部落都放牧馬群,用來和大明交易也是他們放養馬群的一部份,在草原連續幾年的戰爭之下,很多部落朝不保夕,一片混亂,戰馬群的數量也大大降低。

    和記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恢覆各處的牧群,還不是以羊群為主,而是優先恢覆放牧牛群和馬群。

    戰馬,耕牛,這才是和記最優先考慮和最需要的,羊群當然也重要,毛皮和肉類奶源都相當要緊,可是相對蒙古人把羊群當耕地的情形來說,和記有內地肉源補充,有大量養殖的豬和雞,有在各水系放養的龐大鴨群,肉類來源比蒙古人要豐富的多,所以恢覆羊群不是重中之重,相反,將來軍隊的規模會越來越大,包括輜兵車隊在內都需要大量馬匹,不管是挽馬雜馬戰馬,所需要的數量都會越來越大。

    盧大富等人均是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場景,大片的龍騎兵先行,以連隊旗為先導,幾個先遣連隊出發,四騎一縱隊,很快匯集成了長長的縱隊,接著大量的連隊彼此靠攏,分成好幾個大型的縱隊,這時輜兵車隊與騎隊靠近,戰馬和挽馬不停嘶鳴,車隊發出轔轔車行聲響,大車隊也是一眼看不到邊,中隊旗,連旗,營旗,團隊旗,到處是飄展的軍旗,大量的灰袍軍人迅速擺成了龐大的騎隊,與大車隊一起向南方開去。

    人和馬都是太多了,幾乎一眼看不到邊,馬蹄踏動地面,隱隱有一種叫人目眩頭暈的震顫感覺。

    長期在海島和海上的人哪見過這般龐大的騎隊,幾乎只能看到軍旗,武器,還有數不清的戰馬,龐大的騎隊以小跑的速度前行著,到處是被馬蹄踢起來的殘雪和枯草枝葉,天空中似乎有狂風席卷而過一樣,積雪飄蕩在半空,騎隊很快都被籠罩在雪花之中了。

    盧大富由衷感慨道:“幾年時間,我和記商團軍居然已經是到了這般規模,令人震撼哪。”

    鄭彩和鄭芝豹等人都感覺到了如山般的壓力,那種騎陣滾滾向前的威壓之感,所向無前的如山般的壓力,特別是在龍騎兵其後的槍騎兵們,此時他們已經放下面甲,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鐵甲之內。

    和東虜喜歡用亮銀甲不同,槍騎兵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爭議之後,全軍采用了把鐵甲漆黑的作法。

    黑色的鐵盔,黑色的面甲,黑色的鐵鱗甲或胸甲,如果可以的話,這幫家夥恨不得把戰馬也漆黑。

    就算這樣,在槍騎兵們挑選戰馬的時候也優先選用黑馬。

    後來軍需司索性就真的把所有的黑馬都配給槍騎兵們使用了,在鄭彩等人眼前,就是一座座活動的鐵猛獸和他們的坐騎。

    冰冷的黑色甲衣,暴烈的黑色戰馬,黑色甲衣的騎士與戰馬融為一體,只有手中的武器閃爍著銀色的微光。

    連面甲之內的眼睛也是冰冷殘酷,望向鄭彩等人的時候也缺乏戰友相見的熱情,似乎還是在望著一群敵人或死人一樣。

    槍騎兵們人數始終不多,一直在接受最艱苦的訓練,他們的團體榮譽感最強,也始終被當成在戰場上一錘定音的角色,他們多半經歷過若幹場苦戰,因為槍騎兵在成立之初並沒有現在這般的規模,當時的蒙古人在小規模騎兵戰上還頗有自信,早期的槍騎兵曾經在奪取青城之戰時幾天就把土默特的殘余兵力給打崩,小黑河一戰時,左翼的槍騎兵已經可以直插青城了。

    在鄭彩等人之前,鐵騎川流不息的向前,最後中軍指揮部前行,楊泗遜任敵前指揮,已經隨龍騎兵團隊出發,孫敬亭等人其實不負責指揮,只是掛個中軍名頭,這一次不要是打仗,是要處理與大明之間覆雜的關系,楊泗遜當不了家,梁興這個樞密院使也不行,只能孫敬亭親自前來處理。

    待中軍也動身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這時如紅雲般的獵騎兵也開始向南調度,各團之間都保持距離,楊泗遜早在數日前就確定了南下路線和各團的駐營地,大軍行動可不是手一揮可以行動了,事前的路線規劃,宿營地的確定,再度起行的時間和線路,各部間的輪值和溝通,軍令系統的暢通,這些東西都在事前規劃好了才會有如臂使指,行動自如。

    到這時台灣來人都已經興奮起來,這一次北上預計不會有什麽戰事,可是能參加這樣大場面的行動也是相當值得高興的事情。

    半年北上服役期滿,回到台灣的時候,今天的事可能就是最值得大吹一通的大事了。

    海上交戰的激烈之處可能還超過陸戰,畢竟船只一沈或是被敵人跳幫成功就全完了。每個人都要打起全部精神,哪怕是將領也不能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

    在陸上則是毫無保留的力量的呈現,鐵騎當前,萬夫莫擋,一切敢於對抗眼前騎隊的敵人,毫無疑問的會被碾壓而死,看到這樣的力量,會感覺人自身的渺小與可悲。在這樣成建制的龐大騎隊之前,確實能叫人生起無能為力的感覺。

    這時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種自豪感,因為自己就是這種力量之中的一份子。

    到此時鄭彩心中也隱隱有一種感覺,怪不得曾經的蒙元天下無敵,一旦有了這般規模龐大的騎兵,對敵人也就真的是碾壓而已了。

    而鄭彩又轉念想到另一方面,如果和記的海上力量再強大一些,出現那些裝具百門火炮的千噸大船,甚至兩千噸位的大船,裝具百門以上的火炮。

    這樣的騎隊遇到那樣的巨艦,究竟哪一方更強一些?

    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曾經心高氣傲的青年在心中盤算了很久,卻一直得不到答案。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8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斷流

    史從斌從祥符運了一批河南當地的土貨北上,直接薊鎮鎮城。

    他在薊鎮的生意做的不小,此前被和記掂記上之後,也是在薊鎮頭一批買了和記的保險,重新獲得了和記的認可,又擠入了河南的頂級商圈之內。

    這一次辦的貨是河南的一些特產,當然還是用和記的車隊,同時他在帳局存了一筆銀子,打算在京師到和記總行去,要購買大批的布匹回河南。

    已經入冬了,各種布匹成為最緊俏的商品,當然也包括沒有紡織過的棉花在內。

    和記連棉花也賣,各家可以買回去自己坊布,只要付出一點時間就可以了。

    那些鄉下婆娘在冬天閑著沒事,自己家只要有坊機的,可以省下大筆的銀子。

    以前大家都是用松江布,由於是從南自北的貿易,經過運河北上,或是少量海運,松江布的價格普遍要高過土布,但松江布質量好,做出來的衣料不易損壞,總體來說還是比土布耐用,所以相當的受歡迎。

    史從斌不會替和記算細帳,他只知道和記布好賣,在祥符一帶史家已經成了大型的布匹商行,原本是以賣雜貨為主,現在就是賣鐵器和布匹。

    這是資本雄厚的商家的便利之處,輕易就可以轉型,並且依靠舊日的銷售渠道和人脈來鋪貨,也能大量進貨。

    到京師買貨的商人很多,和記對大東主商家肯定有價格上的照顧,有時候貨物不足,也是大商家優先取貨。

    這是在商言商,也不會有人有意見。

    史從斌當初倡議購買保險時,只是想著不被和記排擠就算燒高香,一年多時間過後,他才感覺到其中妙處。

    與和記合作之後,鈔關稅金一文錢沒花過,也不必再去打點沿途的豪紳胥吏,更不必理會那些地痞無賴,和記直接就將這些事給料理了,很多商人早前通過和記只是想買和記的貨,後來嘗著甜頭之後,幾乎所有會到外地辦貨的商人都選擇了和記。

    和記的帳局還有保險業,加上騾馬行的車隊幾乎涵蓋了整個北方,不知不覺間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商業流通都開始與和記息息相關。

    冬日的小雨不大,但幾乎是入骨般的寒氣逼人,史從斌從一輛客用四輪大車上跳下來,趕緊活動了一下手腳。

    隨行的仆役撐開傘,將蒙蒙細雨給擋住。

    在史家主仆身後有七八個人魚貫而下,都是北上的商人,和史從斌一車過來,當然皆是河南的大商家。

    以史家的身家自己買輛車也夠了,不過史從斌喜歡和眾人一輛大車,坐著也不擠不顛,自己駕車還很多麻煩,一路上都要打點。

    和記的這種大車,有的只坐十來人,有的能坐二三十人,有的只坐七八人。按人數的不同來收取費用,人越少費用越高,車輛內的裝修檔次也不同。

    象史從斌坐的這車,車內有取暖用的銅爐,還有小食,酒水,人們談談說說,閑聊解悶,還能看窗外的風景……這種檔次的車都用玻璃了,這是和記那邊傳教士搞出來的,和記沒有把玻璃當主打賣點,可能將來也是一種熱銷貨,但技術還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東西,和記興趣並不大,暫時也沒有大批量生產的打算。

    多半的車還是用琉璃窗,看起來朦朦朧朧的不甚爽利,高檔車已經用玻璃,價值當然不菲,不過也是相當的值得。

    眾人都紛紛下車來,倒也沒有人嫌冷,三屯營這裏商業盤口不大,但勝在駐軍多,將領多,人們都把南邊的土特產弄過來,也不是很擔心銷路。

    和所有大明的鎮城一樣,這是一座相當軍事化的城市,主要的衙門都和軍事有關。

    “街面上很冷清啊。”一個歸德來的商人皺眉說道:“果然和所想的沒啥不同。”

    “咱們也算陷在這裏了。”另一個商人抱怨道:“朝廷抽什麽瘋?人家張東主都回新平堡隱居了,等於把自己當人質押給朝廷,這還不依不饒的?和記從來就是誠信經營,給咱們北地商人幫了多大的忙,現在大家都靠著和記發財,百姓也都用著和記的貨物,要是真斷了,這天下不等東虜打進來就亂了!”

    “算了,慎言,慎言。”

    商人們還是很謹慎,沒敢說太多大不諱的話。

    但事實上不滿的人大有所在,一群人正在不遠處和記車馬行的門口叫嚷著,他們都是附近出來辦貨的小商人,走親戚的百姓,還有兩個是出來遊學的秀才。

    史從斌等人下車的地方原本就該是車馬行,只是他們要直接去和記商行,所以在較遠的地方下車。

    “我們也沒有辦法。”和記車馬行的人站在雨中,傘也不近,抱拳作揖道:“各位恕罪,什麽時候能走,我們也真的說不準。”

    “我們只是小買賣人,身上帶的銀錢也不多,就在這邊耗著,什麽時候是個了局?”

    “我等出門遊學,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從三屯營到永平好幾百裏路,總不能叫我等走路回去。”

    “你們和記也要講信譽不是,將我們接來就摞挑子,管接不管送,管殺不管埋?”

    眾人都是七嘴八舌的質問,語氣中當然有相當的不滿。

    和記車行的人聽眾人說完,這才又拱手說道:“非是我等要為難諸君,是薊鎮總兵官黑總鎮下令,和記車馬行不得擅自出入。我們倒是想送各位,可是城門封閉,只準進不準出,我們的車馬都是一般處理,各位要走,我們現在就套車,看看能不能出城門?”

    這麽一說,眾人的憤怒情緒更是被點燃了。

    商人和百姓只敢嘀咕幾句,幾個生員卻是怒火中燒,當下就有個生員道:“我們拿拜帖去見總鎮大人,找他要個說法。”

    “朝廷這般處置,也實在叫人寒心!”

    “屈待功臣,開初我也相信那張大人心有不軌,可是現在人都回了新平堡。朝廷還要謀奪人家的產業,斷人家的生計,這也太過份了些。”

    “若是這樣,還有誰敢為朝廷做事,誰敢當功臣?”

    “這般不平事,我等絕不能閉口不語。”

    幾個生員反正走不成,他們也不怕武將,言詞相當犀利。

    幾個生員果然往總兵衙門那裏去了,薊鎮治所幾易其地,在此時就在三屯營,另外還有順天巡撫,保定巡撫和遼東巡撫,現在三屯營這裏只有薊州兵備和薊鎮總兵,總督王之臣退職走人,朝廷任閻鳴泰為新任總督,這個總督也是過氣人物,估計在任不久就得再換人。

    有強勢的巡撫,就會配弱勢的總督,這也是朝廷慣例。

    “這幾人不會吃虧吧?”史從斌雖然經商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看幾個生員去總兵衙門討說法,也是不禁有些擔心。

    “最多攆出來。”

    “城裏又沒有學道,革不了功名,生員就怕學道,別的官員見者不拜,又不能打他們板子,更不能抓,怕個鳥。”

    “要是在開封,怕已經有幾百舉子生員出來鬧事了,也就是薊鎮這裏,老黑頭敢這麽胡鬧。”

    “也是啊,朝廷又未下明旨,內閣得旨分諭各鎮並州府,只是說要嚴防奸細,整治物流,並未明言要斷絕和記車馬經行,更不能封閉商行。多半是朝廷試探,老黑頭是碩果僅存的鎮將,看來是真心想演一出好戲給朝廷看。”

    “這老混蛋,小心演砸了。”

    眾多商人一路坐車上來,銀錢都是提前給了和記的帳局,當然希望此行一切順利,將貨物出脫後趕緊再往京師各處辦貨。

    不料和記的人告訴他們不必著急,京師那裏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薊鎮到天津一帶,封鎖相當嚴密,和記的車馬幾乎都停了,就算商人們買了貨,一時半會的也不能離京,不如再等等時局變化,不急著走。

    倒是有人考慮把銀子提出來,雇當地的車馬往京師,再從京師找車馬南下。

    可是轉念一想,這幾年來北地到處都是和記的車馬,原本遍及北方的騾馬行,車店,大車行,甚至因之而生的很多相關的產業都關停或轉行了。

    由於想雇車馬都變成了不可能的事,大家就只能安心在這裏等著,看看事情會不會出現什麽變化。

    “我們正在想辦法……”車馬行的和記掌櫃很年輕,三十不到,留著短須,整個人的氣質都是相當的幹練,他成功拱火,把幾個鬧事的生員推向總兵黑雲龍那邊,自己則繼續安撫剩下來的老實人。看著眾人,掌櫃再次拱手道:“和記不會置之不理,當然要解決眼下這麻煩。我們是做買賣的,對大明忠心耿耿,朝廷不能這麽隨意行事,規矩是朝廷自己定的,朝廷總不能自己不守規矩,隨意對付咱們這些守法的商人。至於大夥兒,停留期間,我和記包住宿和飯食,沒有辦法叫大夥住單人獨院,也不能每餐大魚大肉,好歹能混個肚飽,各位看怎麽樣呢?”

    “也只能如此了。”

    “唉,還是和記仁義。”

    “不知道張大人什麽時候能再出來管事?你們和記這麽被人欺負,還是少了主心骨。”

    掌櫃一一拱手,謝過大家的關心,在車行門口鬧事的人終於都散了開去,一群車馬行的夥計把他們分開安置去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9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鼓聲

    四周也沒啥人看熱鬧,顯然這陣子這樣的事多了,不過從四周人的反應來看,似乎黑雲龍的舉措確實是不太得人心。

    “說有什麽用?”一個河南商人不滿的道:“和記說能解決,總歸是要在朝廷找人脈打通關節,等一切弄好了,黑總鎮這邊取消禁令,咱們這幾個月就算徹底荒廢了。”

    “唉,原本想著剛入冬,能好好賺上一筆,這下毀了。”

    “和記到底是商家,怎麽和朝廷鬥?朝廷這是要掘其根基,沒有錢賺,和記的商團軍還怎麽養的住?沒有兵,恐怕就更要任人揉捏。”

    “天子威加四海,士農工商皆在天子撫育之下,咱們商人又是四民之末,有錢也在朝廷說不上話。不要說那些朝中的大員,就算黑總鎮,要在薊鎮把和記封門,和記又能怎麽樣?不見張大人自己都回新平堡了,胳膊難擰大腿啊。”

    一片悲觀的論調引起了廣泛的讚同,確實是如此,和記一直在退讓,朝廷則是展現出咄咄逼人的感覺。

    從現在的態勢來看,很多人感覺朝廷在此之前對和記的提防有些過份了。

    張瀚不僅沒有野心,恐怕還沒有實力。

    很多人就是這樣想的,在和記成為威脅的時候,很多人視為洪水猛獸,覺得和記力量太強,隨時可能向大明揮刀。

    而張瀚退讓了,朝廷明顯的開始針對和記出手的時候,又有相當多的人認為和記在草原的成功恐怕只是偶然,蒙古人已經過於虛弱,被和記撿了漏鉆了空子。

    又或是蒙古人在歷次與大明和女真的戰事中耗光了力量,和記趁虛而入。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和記在與蒙古的戰事中耗光了實力,現在只剩下殘兵勉強控制草原,甚至連草原也未必真的完全控制住了。

    這樣的情形下,人們感覺張瀚只能退讓,和記也只能退讓。

    張瀚未必是有多委屈,很可能是迫不得已。

    實力不夠,只能隱忍。

    這種猜測在薊鎮變得越來越有市場,人心就是這樣,忽左忽右,很容易被人所左右。

    但史從斌從未懷疑過和記的能力,對和記能解決眼下這危機也充滿信心。

    和記的潛實力,史從斌這幾年見識的太多,和記的高效和組織性,更是叫他心生畏懼。

    對侄兒史可法等人,史從斌多次勸說,力圖使眾人不要與和記為敵,怎奈收效甚微。

    史從斌甚至隱隱有分家的想法,如果將來和記奪取天下,他可不願與和記為敵,更不會為了大明而殉死。

    當然如果能維持現在的這種局面是最好,可惜往往會事與願違。

    史從斌感覺短期內就會出現變化,但他也說不好是何種變化。

    就在這時,城中突然響起了鼓聲。

    眾人都茫然四顧,不知道鼓聲因何而發。

    再看城頭四角都是紅旗招展,加上鼓聲,這是總兵在下令城中戒嚴,任何人不準隨意外出,需要趕緊回到住處不能在外走動。

    三屯營為薊鎮總兵駐地已經很多年,出現這樣場面的次數並不多。

    自戚繼光之後,薊鎮已經很久沒有象樣的敵人攻過來了。

    張臣等人為總兵時,還經常率精銳騎兵出塞,蒙古人也並不是對手。

    到萬歷中期之後,薊鎮和遼鎮都衰弱了,各鎮都以守禦為主,而不是主動出擊,到這時也沒有多少外敵來襲擾薊鎮,畢竟東虜不過山海關,薊鎮就沒有對手。

    近幾個月來薊鎮在加強戒備,嚷嚷著要重修墩台軍堡和充實軍伍,不過以百姓的眼光來看,也就是說的嘴響,實際的動靜很小,幾乎可算是沒有動靜。

    轟隆隆的鼓聲一響起來,駐在城中各軍官中的營兵都倉惶而出,這些營兵的神情比起百姓反而要更慌亂幾分,甚至可以說是迷惑和驚恐。

    很多把總和千總級別的武官騎著馬往總兵衙門的方向趕,他們也不知道集鼓召集諸將是何意思,很多軍官連佩刀都沒有攜帶,空空兩手往總兵處趕。

    在三屯營的多半是鎮標營的軍官,薊鎮很大,按朝廷舊有的規矩,各城都有大量駐軍,比如昌平駐軍三萬多人,遵化駐軍也有兩三萬人,昌平,密雲,保定,各有掌兵的兵備和駐守的將領,還有大量的營兵。

    實際上軍營中實際在營的兵馬最多只有帳面上的一半,而且多為老弱,從眼下倉皇奔出來的營兵來看確是如此,這些家夥衣衫襤褸,手中兵器五花八門,破朽不堪,神情呆滯而惶恐,體形瘦弱似乎風吹就倒,甚至有不少頭發斑白之輩,拿著長槍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

    一群商人一邊往屋子裏走,一邊大為搖頭。

    “薊鎮兵這樣已經算精銳了。”一個商人安撫大夥道:“我們河南的衛所軍和鎮兵,那才是慘不忍睹。”

    “帳面上一萬多人,一千人也不到,有禦史來巡營就在街面上找人去點名,青皮無賴拿根長槍去站隊,就算一個人頭,甚至從東到西點名,來回再走一圈也算數。禦史不知道?拿了銀子不說話,裝傻充楞罷了。”

    “真他娘的爛光了,怪不得朝廷在東邊老打敗仗。”

    河南商人也是大明子民百姓,對眼前的事當然相當看不慣。

    這可是九邊,赫赫有名的九邊精銳,內鎮和稀泥就算了,九邊也是這副模樣,怪不得被蠻夷按在地上打。

    “到底是出了何事呢?”史從斌道:“蒙古人全完了啊,總不會再來一個腦毛大台吉吧。”

    上回各人在薊鎮時,正好遇著腦毛大帶兵來勒索銀兩,整個薊鎮和遼鎮都為之戒嚴,然後朝廷捏著鼻子同意給銀子,把銀子一路送到口外,結果蒙古人剛拿了銀子就被別人襲擊,銀子都被搶走了,腦毛大被打的落荒而逃,而大明這邊則是鬧了一個灰頭土臉。

    一個龐大的帝國被一群蠻夷侮辱和勒索,而這群蠻夷又被別人輕松擊敗,大明的臉面在哪裏,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提起這事,眾人無不搖頭,一個商人說道:“估計也沒啥大事,庸人自擾罷了。”

    “沒準是集兵拿那幾個生員。”另一個商人癡人說夢。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

    激昂的鼓聲一直不停,黑雲龍已經全身束甲,這是一身冷鍛甲,每片甲葉都散發著銀色的金屬光澤。

    須發皆白的老將端坐在椅中,盡管腰背挺直,卻難掩疲憊之色。

    “總督大人已經率督標營往古北口去了。”一個督標軍官按刀在大堂廊檐下大聲道:“總兵大人不可耽擱,需要趕緊起行。”

    “已經集鼓召將。”黑雲龍對總督身邊的人不敢怠慢,拱手道:“天黑前一定出發。”

    督標軍官一臉焦急,又道:“撫標營往大潘口去了,巡撫軍門也在召集諸將。”

    黑雲龍道:“往京師告變了嗎?”

    “總督和巡撫大人都派人去了。”

    黑雲龍稍稍放心,可還是一臉的疲憊與擔憂。

    薊鎮邊防說是在梳理,可是朝廷調撥下來的錢糧實在有限,薊鎮在冊兵額有十二萬多人,但在這要命的時候,能緊急調動的兵馬不超過三萬人。

    而且多半是老弱營兵,黑雲龍盤算總督和順天巡撫還有自己能掌握的內丁數字,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

    一直叫著狼要來了狼要來了,現在狼真的來了,才發覺自己手裏拿的不是長槍,而是麻桿。

    這一下可真他娘的晦氣了。

    薊鎮兵多駐在永平府,密雲府,昌平府,還有薊州,這四個城中駐守兵馬按理在十萬人以上。

    而三屯營顧名思義,是三百戶屯,原本就是個小型軍堡,後來成為總兵駐地有所擴大,駐軍人數也主要以總兵鎮標營為主。

    其地離喜峰口有兩舍路程,一舍三十裏,也就是說三屯營距離喜峰口六十裏地,既可以臨敵指揮,一天內就知道邊境的消息,也不必重將親臨戰線,算是一個相當合適的距離。

    在薊鎮的防禦體系中,最重要的就是大潘口和喜峰口,用前輩的話說就是薊鎮十二口,無處不險,唯平原大川可容數十萬大舉進犯,又當責使出入之路,唯喜峰潘家為最。

    黑雲龍最近一直在邊境各處巡視,原本以為就是喜峰口最危險,沒想到和記兵居然出現在了古北口。

    真是不知何意啊。

    老總兵再次感覺自己老邁了,和他同時代的人幾乎也沒剩下幾個。

    現在的尤世祿等人算是中生代,遼鎮的滿桂,趙率教等人,在黑雲龍為總兵時,他們才是小小的守備都司,地位天差地遠。

    可是以黑雲龍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和鎮將的見聞來說,和記兵馬以大明團練一統草原,又悍然犯邊,這也是從未想到的事情。

    誰能想過,薊鎮邊墻之外來犯的敵人居然不是北虜,而是大明本身的兵馬,是同樣由一群漢人組成的敵兵?

    窺視邊墻,胡馬犯邊,這才是向來人們熟知的戲曲話本啊。

    督標派來的軍官還是站在廊下,一臉急迫。

    總督閻鳴泰原本駐山海關,不曾到寧遠和袁崇煥爭權,現在遼東巡撫強勢,薊遼總督主要管順天巡撫和保定巡撫,主要精力用在薊鎮。

    朝廷有意重振九邊,大批錢糧會湧入薊鎮,遼西那邊相當不滿,總督後來感覺在山海關也呆不住,最近移駐薊州。

    邊墻一告警,閻鳴泰知道大事不好,立刻趕赴前方。

    當然總督也不會真到關門,閻鳴泰就駐在三屯營西邊不遠的地方,古北口歸密雲兵備管,順天巡撫也跑不掉,現在應該都在往密雲方向趕。

    萬一邊墻擋不住,和記兵馬沖進來,密雲首當其沖,然後是三屯營和身後的通州,三五天之內,和記兵就能沖到京師城墻腳下。

    薊鎮還有完好的水道,從三屯營就有水道抵通州和密雲,甚至直抵關門。

    一旦這些地方失去,和記強大的運輸能力配合水道,十萬大軍可以在很短時間內部署完畢,京師將會在隆慶年間被圍之後,再一次迎來被圍困的局面。

    所有人都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廳堂庭院中很快站滿了衣冠不整狼狽不堪的將領,外間街道上傳來混亂的嘈雜聲響,那是大股營兵集結之後必然的情形。

    黑雲龍沈著臉站起身來,說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往古北口趕。”

    總兵在前,諸將在後,各人一起出門,到了外間才發現街道到城門口都被亂哄哄的營兵給堵滿了。

    放眼看去四處無人,城中的商民百姓都躲了起來,整個三屯營象是一座孤寂的墳地。

    只有亂哄哄的營兵,扛著破槍站不成隊,各級武官拼命在彈壓部下,也沒有人成心搗亂,但長久缺乏訓練,使得這些營兵根本不知道怎麽站隊。

    而且還有很多人在吵鬧,後來逐漸所有人答成共識,接著匯集成統一的意見。

    鎮標中軍一頭大汗跑到黑雲龍身前,打千稟報道:“稟總鎮大人,將士們要開拔前吃頓飽飯,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沒有飯吃。他們想帶點饅頭幹糧在身上,不然不敢上路。另外,他們要發餉,不發餉不走。”

    薊鎮這裏拖了兩個月的餉,不是太嚴重,畢竟京畿近處,防務要緊,不過將士臨出征上陣前要餉也是常例。

    要著銀子的如果是光棍,要了餉就揮霍掉,喝酒吃肉玩女人,多半是有家室的,要了銀子給家人,上陣時也放心些,留的銀子好歹能夠家人頂一陣子,不然死了也不安心。

    黑雲龍帶了一輩子的兵,知道眼前這事解決不好根本不能走,上路就嘩變,他對督標軍官道:“你看到了,回去稟報總督大人知道。”

    督標軍官沈著臉,卻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只得道:“鎮台大人這裏趕緊叫人做些幹糧,這事也要緊。”

    “唉,我知道。”

    黑雲龍確實知道,趕緊安排人去蒸飯搓飯團,三屯營這裏和京師近,通州大倉裏很多是米,北方人雖然習慣面食,但京師一帶不同,每年都會有大量漕米運至,米又不難吃,也是主食,很多人也早就習慣吃米了。

    城中還是亂哄哄的,不過聞到飯香味之後,營兵們的情緒就穩定了許多。

    到天黑之前,督標軍官又帶著人回來,這一次是帶著銀兩來的,閻鳴泰緊急批了一筆軍餉過來,每兵發二兩銀,不算少了。

    第二天天明時分黑雲龍下令發餉,城中軍營處處歡聲雷動,這一次不少商民百姓出來看熱鬧,昨天事態緊急把人嚇壞了,結果發現營兵不曾出城,這叫不少人膽子大了許多。

    同時開啟城門,不少家裏有車轎的富戶開始出門,也有人往河邊去,準備駕船往通州,到了通州再上岸雇車馬進京城。

    午前終於發餉完畢,黑雲龍也知道諸將會克扣銀兩,這也難免,每個將領都要撈足夠的好處,不然誰來替他帶兵?

    過午之後,吃飽肚子還帶著幹糧,又拿了餉銀的士兵終於整隊出城,黑雲龍本人帶著自己內丁先走,馬隊在前,轟隆隆的趕向前方,身後是扛著大旗,走的歪歪扭扭的營兵,踩著大道上的枯草和殘雪,向著密雲方向慢騰騰的趕路。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9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議和

    黑雲龍在密雲北端趕上順天巡撫吳中偉,由於半途下了小雨,雨水使地面泥濘,與積雪混成了泥湯子,所有人都相當狼狽。

    吳中偉須發皆白,面黃肌瘦,看起來象是村裏教書的老秀才,困頓萎靡,身上的大紅官袍上沾滿了泥點子,四周的撫標軍官和士兵們都凍的縮手縮腳,不成模樣。

    撫標兵有兩千多人,做為巡撫的親軍還是頗受優待,肯定給了開拔銀子,吃食也管夠,不過也還都是一副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的樣子。

    泥地裏兩千多人東一股西一股的排著陣,薊鎮這裏用的是標準的戚繼光遺留下來的部伍編制之法,五人為一伍,兩伍為一隊,四隊為一哨,每哨四十九人,以把總領各哨,每把總領前後左右各哨,哨之下也分前後左右隊,每戰時各哨、隊排陣皆有成規,怎麽發銃,前隊何時頂上,左右哨為伏兵於何處,截斷敵後,或突入兩翼,戚繼光都有詳細的規定。

    現在的薊鎮兵連最基本的隊形也排不好了,前後左右擁擠成一團,將士隨意往來,黑雲龍眼前看到的就是一群群乞丐般的士兵抱著長槍站在雪地泥濘之中瑟瑟發抖。

    巡撫有二百余人的內丁,由內丁遊擊率領,中軍官和幾個千總簇擁在巡撫身邊,內丁在外圍保護著巡撫。

    另外還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內丁部隊,也是牽著馬站在原地休息,天氣不好,所有人的精氣神都是不佳。

    黑雲龍趕到時,吳中偉一臉晦氣色,正和身邊的幕僚們商量上書之事。

    告急變的緊急奏疏已經遞傳往京師,現在要奏報的就是各路兵馬的調度和薊鎮的防禦。

    天氣黑沈,天空滿是晦色,吳中偉完全沒有封疆大吏的感覺,也沒有臨陣抗敵的平穩鎮靜,將領們也完全沒有激昂之氣,所有人都在一種突然遇到強敵之後的震驚和麻木夾雜的情緒之中,當然更多的情緒是害怕,這種情緒太明顯了,黑雲龍可以相當的確定眼前的這些家夥都處於恐慌之中。

    黑雲龍自己其實也一樣,其實他在邊帥中是庸材,薊鎮總兵現在按理來說不該是他當,只是由於他一直與和記撇清幹系,這個重任才落在他的頭上。若不然的話應該是孫祖壽,其後是馬世龍,黑雲龍在昌平當總兵,後來大明要亡國了,七十多歲的老頭被臨危任命為薊鎮總兵去搶唐通的權,崇禎簡直是在搞笑。

    此次臨行之時,黑雲龍已經給家人寫了遺囑,家小都在京師,一時半會的不會有事,黑雲龍將後事交代清楚,他心裏明白,一旦動手,自己就是必死之局。

    就算不被和記殺死,薊鎮這樣的重鎮一失,鎮將無論如何也是死罪,跑不了這一刀。

    吳中偉可能也是一樣的感覺,所以連官袍上的汙跡也懶得理會。

    原本這位吳軍門已經請辭巡撫,朝廷有意叫閻鳴泰以薊遼總督兼任順天巡撫,吳中偉已經等著走人,結果突然出了這一檔子事,這一下他算是陷在泥坑裏頭了,文官平時可以借口運籌大局不必親臨戰陣,可是遇敵來襲就是一樣守土有責,萬一薊鎮完蛋,他這個順天巡撫也一樣跑不掉西市那一刀。

    這可不是說笑,嘉靖年間京城被圍,皇帝連兵部尚書也殺了,天啟是個厚道天子,可就算天子再厚道,這黑鍋太重,吳中偉也一樣背不動。

    雖然這事不是黨爭,閹黨不會象殺東林黨人那樣心狠手辣,可是按國法處置,吳中偉也一樣死定了。

    這可不是說笑,崇禎二年皇太極破口而入,崇禎後來殺兵部尚書王洽在內的文武大員三十七人,不要以為當官很輕松,當邊疆大吏,就得有掉腦袋的心理準備。

    大明畢竟不是趙宋,趙宋的官最舒服,犯天大的錯也不會殺頭,大明可不是如此,該殺的絕不會手軟。

    “末將見過軍門大人。”黑雲龍走到吳中偉身前,顧不得地上的冰冷和泥濘,半跪下去行了個禮。

    吳中偉沒有攙扶他,兩眼冰冷的看著這個總兵官,只是微微拱了下手,這是按官場體例做的規矩,並不是吳中偉想搭理眼前這人。

    “黑總鎮真是好威風。”吳中偉身邊的中軍官是個小白臉,一臉不憤的道:“和記是輕易能得罪的麽,朝廷又不曾下明旨,我們薊鎮出的個鳥毛風頭。現在好了,和記大軍壓境,黑壓壓的怕有幾萬人,一打進來,薊鎮全完,這樣總鎮大人就很開心了,立功受賞,受個鳥毛的賞。”

    一通責罵下來,黑雲龍臉上無關,可是身邊的諸將都是面無表情,似乎沒聽到中軍官在辱罵總兵。

    黑雲龍身邊的將領也是一樣,都沒有什麽表示,幾個內丁首領面露不憤,不管怎樣他們是靠黑雲龍吃飯,如果黑雲龍倒台,他們也沒有好處。

    可是黑雲龍本人也是默不出聲,顯然黑總兵自己也在強烈的後悔。

    吳中偉一拂袖,說道:“行了,不要叫外人看笑話。”

    這時黑雲龍才註意到有一個七品武官站在吳中偉身側,官職不高,但距離巡撫很近,中等個頭,穿著武官的藍袍七品補服,人白白凈凈的,圓色臉龐上滿是笑意,似乎是一點兒也不緊張的樣子。

    這人見黑雲龍看過來,便是拱手道:“在下是遼東巡撫袁老大人的旗牌官周文郁,去京師公幹回程路遇此事,遼鎮與薊鎮原本是一家,在家要留下來看看古北口的情形,好向袁老大人據實回稟。”

    黑雲龍有些呆滯的道:“周旗牌,你不要大意,一旦破口,玉石俱焚。”

    “哪有這般容易?”周文郁道:“今年初老奴率十余萬大軍攻寧遠,寧遠不也是安然無事?古北口險要之處還在寧遠之上,依山而建,關門重疊,雖無紅夷大炮,但也有大將軍炮和二將軍炮,和記商團軍要仰攻破口,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黑雲龍有些愕然,眼前這廝哪來的這麽大的底氣?

    不過這遼鎮的人確實有些不同尋常,侃侃而言,聲音宏亮,倒是把眾人的心氣鼓起來不少。

    寧遠確實面對的是八旗主力,也確實是守住了,從這一點來說,人家吹吹牛皮也沒有什麽要緊的。

    周文郁又笑道:“和記的兵馬我也打過交道,也並不是三頭六臂。現在還有從和記十三山上下來的兵馬,已經被袁軍門收服,正在邊墻守備諸堡。”

    “這個我知道。”吳中偉身邊的一個武將點頭道:“廣寧的大俠楊二,早就久聞大名的人物了,沒想到被袁軍門收服。”

    “是了。”周文郁道:“我們軍門大人對和記早就有所提防,分化利用,嚴加守備。無非就是另一個東虜,還未必有東虜那般強悍。東虜好歹是世襲過百年的部落,自有其一套傳承,努爾哈赤還有我大明的敕書銀印,還有賜的龍虎將軍號和天子劍哩。和記卻是不同,暴起太速,根基不穩,諸將用命是有討虜的大義,加上和記的重金厚賞。如果大明責之以義,又關停其在關內的商行店鋪,使其成為無根巨木,那麽自然就會很快朽爛。此次薊鎮和天津一帶封閉港口,禁絕和記行車往返,嚴查其奸逆行跡,其實是好事。若此番能頂住和記進逼,堅持下去,怕是天子亦會有重賞。”

    “周旗牌官說的極是。”還是吳中偉旁邊的武將點頭附合,大表讚同。

    黑雲龍看了一眼,見是副總兵王威,這人是頂替自己的有力人選,黑雲龍這一次行事其實是和天津那邊學的,結果捅出個大簍子出來,估計王威是想表現一番,頂替自己上位。

    周文郁無心理會薊鎮內部的勾心鬥角,遼鎮內部也好不到哪去,袁崇煥在他的建議下挑動趙率教和滿桂相爭,現在兩個大將勢同水火,得靠袁崇煥調結矛盾,兩人都徹底依附的袁這個強勢巡撫。

    同時祖大壽也徹底倒向了袁崇煥一邊,加上金國奇何可綱諸將也都依附在袁崇煥麾下,前後兩任薊遼總督對遼鎮的事幾乎插不進手,事事都是由遼東巡撫來決斷。

    周文郁此次進京是身負重任,親自帶著袁崇煥的奏疏到內閣去回話。

    從八月開始,袁在感覺掌握了遼西局面後,試探著想走另一條道路。

    感覺到自己手中的實力增強之後,袁崇煥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自己手中解決東事,這也是他儕身總督層級,成為封疆大吏中的第一人的本錢所在,也是他最想做到的事情。

    天啟六年八月,袁崇煥奏明天子,並知會內閣,正式派出使節去遼陽吊喪。

    吊喪只是一個借口,主要的原因是袁崇煥想找一個借口與女真一方做正式的接觸,老奴之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不會放過。

    周文郁這一次進京就是向內閣當面稟報使節吊喪的細節,具體細過雖然袁崇煥有題本奏上,但還是派了周文郁親自進京解釋。

    周文郁在京師只獲得了有限的支持,盡管內閣也覺得議和可以考慮,但顧秉謙在內的所有閣老都沒有冒險的欲望和打算。

    現在這個階段也沒有迫切議和的需要,建虜反正打不過來,只要嚴守關門,不使虜騎越過山海關一步,坐視其自敗即可,完全沒有必要議和。

    內閣在這件事上還有些猶豫,主要原因就是和記。

    袁崇煥也提出了這一點,如果朝廷要展開一系列針對和記的動作,甚至可能在半年之後動手殺掉張瀚,那麽就要提前做好準備。

    一旦與和記還有東虜兩面開戰,大明將陷入前所未有的壓力之中。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0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炸響

    周文郁一臉耐心的道:“吳軍門與諸位將軍放心,以下官在遼西所見,只要關門遍布兵馬,架起火炮,哪怕精銳如東虜者也只能鎩羽而歸。”

    天空中又下起蒙蒙細雨,周文郁又道:“下官願陪軍門大人和諸位將軍趕赴古北口,以略盡綿薄微力。”

    有周文郁這樣的態度和表示,也隱隱代表著遼西高層的動向和意見。

    吳中偉已經信心俱失,只在喉嚨裏嘟噥了幾句,倒是王威精神抖擻的道:“有周先生在,末將心中都安穩了幾分。”

    這也是將周文郁當袁崇煥的幕僚看待,現在袁崇煥不僅在遼西擁有實力和巨大的聲望,在薊鎮這裏,也遠遠超過了老邁昏聵的吳中偉,人們甚至都在期盼朝廷能把閻鳴泰換走,把袁崇煥任命為薊遼總督。

    軍隊在細雨和泥濘中開拔,穿著草鞋的軍隊扛著被北風吹皺在一起的軍旗艱難前行。沿途有不少駕著車馬往京師逃走的官紳富戶,士兵們用陰郁的眼神盯著這些人,他們的家小都是普通的百姓,沒有能力走出家門百裏之外,在這種時候先逃走的只能是官紳富戶,他們有馬輛和騾馬,可以攜帶財物和吃食,足夠他們支撐到京師的城門之前。

    而普通百姓只能留在家中面臨未知的恐懼,這種恐懼比敵兵已經打過來還要令人恐懼的多。而眼前這些殘兵敗將般的薊鎮將士加重了這種恐懼的心理,在三屯營往古北口的大道上有無數村落,其中不乏從遼東跑出來避難的遼民,在數年之前,他們就是在道路旁看著一支支軍隊邁著同樣疲憊和緩慢的步伐走向死亡的戰場,這種情形實在是發生過太多次,已經叫人從骨子裏感覺畏懼和害怕。

    並不是畏懼這支疲敝的軍隊,而是畏懼在此之後會發生什麽樣令人恐怖的結果。

    史從斌與商人同伴們一起觀察著薊鎮兵馬的調度,他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是和記商團軍主力壓境,集結在古北口外。

    商人們與和記打了多年的交道,互相熟識,對和記兵馬前來並無畏懼和恐慌的心理,但史從斌搖了搖頭,說道:“其實不必如此驚慌,和記此來應該是以警告震懾為主,如果真的一意要破關而入,張大人尚在新平堡,豈不是授人口實。況且,要破口也該從喜峰口,和記大軍重火器,古北口一帶山勢奇峻險要,不利於攜帶重火器行動,所以絕不會從古北口入關。”

    “那就是虛張聲勢了?”

    “如果薊鎮能頂住,恐怕和記的處境會更困難。”

    “這樣就太迂了。我等恐怕也要早做打算。”

    一群商人也並不是很看好和記的行動,如果只是虛張聲勢,叫薊鎮上下看出來和記無心入關,那麽挺過這一關之後,薊鎮和朝廷會采取更嚴厲的措施來限制和記。

    這樣的話,未來的局面反而會更加困難的多。

    而和記真的打進來?

    一群商人俱是搖頭,他們也覺得不太可能。

    史從斌心裏也如有一團亂麻,兩年前他正確選擇了一次,這一次他卻不知道該做如何的選擇。史家是世代的官紳世家,家族子弟稍有出息就讀書應試,他是一個沒出息的庶出子弟,為家族經商賺錢成了他報效家族,和在家族內站穩腳根的最佳手段。

    就算史從斌為家族賺了大量的銀子,他在族中的地位仍然不高。

    族中聚集祭祀祖先時,捧爵上香排名在前的還是那些有功名的長輩們,甚至子侄輩們,只要有功名在身就會排在史從斌之前。

    史從斌只是一個沒功名的從事賤業的普通族人,由於經商有道而給自己掙得了不菲的家資,在家族中他飽受懷疑和排擠,和記已經成了他的依托與最大的靠山。族人不是沒有人想謀奪他這份產業,最終發覺和記方面的關系只能是史從斌來打點溝通,換了人就不行,這些貪婪的族人只能頹然放棄。

    一面是三百年來的家國和忠孝傳家的詩禮書香世家,一邊是現實的銅臭味和優裕富足的生活,史從斌發覺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內,盡管他什麽也不能做,但還是在考慮再三,如果和記真的打進來,自己是選擇與和記合作,還是跟隨大明,誓死抵抗到底?

    半年前人們對和記的反感和敵視已經差不多消彌怠盡,現在所有人都出於一種現實的考量,和記到底能不能贏,如果和記真的打進來,是跟隨大明還是順從和記?

    每個人都可能會有這方面的考量,所以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十足的豐富。

    大夥都在矛盾著,既希望和記能解決眼前的麻煩,又不希望和記過於強勢,甚至一路打進來。

    總而言之,所有人都希望能維持住眼下的局面,又能跟著和記一起賺錢發財,也能保住眼下的太平局面。

    這是個兩難的難題,史從斌都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太貪心了一些。

    三屯營的營兵也終於開始大量開拔出去,城門口亂七八糟的擠了一堆的兵,旗幟半展不展的飄蕩在細雨之中,營兵們高矮不一,唯一的特點就都是相當的瘦,營兵裏沒有胖子,也不可能有胖子。

    他們扛著破朽的長槍,穿著布鞋或草鞋,踩在泥濘之中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殘雪未盡,身上落著細雨,每個人都在唾罵著老天。

    他們凍的鼻涕橫流,腳和手都是青色的,草鞋踩在布滿殘雪的泥汙裏無異是酷刑。

    可是這些人也不可能買的起皮靴,他們經常領不到軍餉,也沒有機會搶掠民財,現在明軍的軍紀比十幾年後要強的多,況且他們就在薊鎮駐地,四周很多民宅裏住著的都是軍人家屬,就算下得了手,也搶不到任何東西。

    這是一群絕望的人,出城之後他們擺開隊列,凍的瑟瑟發抖,在把總和千總們的吆喝下勉強站成歪七扭八的隊列,然後跟著前方的隊伍,走在通州抵三屯營,又直抵永平和山海關的大道上。

    這條驛道寬大筆直,維護的相當出色,因為這是大明往遼西的通道,無數的兵馬人員都要從這條大道上經過,從甘肅陜西山西宣大調來的援兵也是從這一條大道源源不斷的走入遼東的戰場,從這裏走向死亡。

    現在又是大股的薊鎮官兵從各處匯集到這條大道上,在道路一側是蜿蜒流淌的河流,可以運輸物資和用來給這些營兵補充水源,冬天的河面上布滿了薄冰,由於出城的時間不久,還沒有人對那些冰水感興趣。

    如果眼前的情形是一副圖畫,那麽畫面肯定是相當的壓抑,一群衣衫襤褸,穿著破舊軍袍,前天才剛吃了一頓飽飯,身上藏著幾個饅頭或米飯團的軍人,給家裏留了兩個月的生活費後被迫走向戰場。

    他們不嘩變就已經是相當有道德的人了,也說明大明的百姓普遍的吃苦耐勞和能夠忍受痛苦。

    在無數覆雜的目光中,整個薊鎮的戰爭機器轟然發動,但到發出警訊第三天時,才有兩萬不到的營兵從永平昌平薊州各處出發,一起往邊墻開動。

    到處都是在大道上走動的營兵,都是一樣的情形,所有人目光呆滯而木然,他們不是去打仗,更象是去送死。

    看到薊鎮兵的表現之後,不安的心理席卷整個薊鎮防區,稍有身家的都開始出逃,不管是用車馬還是步行,只要能保證在沿途不被餓死就好。

    整個官道上出現一幕幕奇景,一邊是開赴邊墻的營兵們,象成群結隊的乞丐或流民,不同之處在於他們扛著長槍,隊伍中隔百人左右就有一個騎馬的軍官在督促自己的部下抓緊趕路。就算不斷的有軍官吆喝和怒罵痛斥,這些營兵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們走的有氣無力,因為在開拔之前他們就沒有吃飽,在駐營時也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飯食供給。

    事起突然,各地的文官都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況且很多人的共識就是,士兵吃飽了飯容易鬧事,而肚皮幹癟的他們,到了營地後多半就是想躺著節省體力了。

    至於餓肚子的士兵到底會怎麽想,只要他們不嘩變不造反,那就去他娘的了。

    而與邊軍們逆行的就是逃難的人群,相當多的車馬和步行趕路的人群,攜老扶幼,哭爹喊娘。

    事情已經過去兩三天,如果和記兵破口而入,差不多就要殺過來了。

    所有人都懷著這種恐懼的心理,在趕路的同時還不停的看向四周,生怕那些和記兵從某個角落裏突然沖出來。

    在人們的認識中和記兵馬比北虜還強,可能也更兇暴殘忍。

    懷著這種恐懼的心理,往京師逃走的人群走的可是比營兵們快的多了。

    兩邊同樣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一邊是慢騰騰的挪步,一天也走不到二十裏路,一邊則是風塵仆仆的趕路,一天最少走五六十裏,哪怕是扶老攜幼。

    整個薊鎮象一口沸騰的油鍋被加了水,現在已經劈裏啪啦的炸響起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0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得旨

    天啟皇帝在暮春時生了一場病,咳喘不停,還吐血,原本並不強壯的身體變得瘦弱不堪。

    到了夏末時,皇帝的身體逐漸好轉,最少在表面又健康起來,咳喘少的多了,人也精神了許多。

    正是在身體的支持之下,皇帝涮新了一輪邊塞官員和將領的任命,梳理了一次九邊,並且行事相當的精準幹練,行事十分老到,令得在朝的官員們相當的敬服。

    在林丹汗被俘,接著努爾哈赤暴疾而死後,天啟皇帝削減了遼兵六十萬的折色和相應的本色,遼西方面不得不沙汰了一萬多人的老弱,裁剪出軍為屯民,以節省開銷。

    對遼西方面來說這當然不甚愉快,但也只能遵旨照行。

    事實上在天啟四年時就進行過一次,天啟四年到五年間,朝廷為了節省開銷,把大量的客將和客軍調離錦州和前屯等防線,直接導致了遼西的空虛。失去了大量將領和內丁的駐守,遼西外圍防線變得異常空虛,天啟六年的慘敗原因很多,朝廷自撤藩籬也是相當重要的原因。

    到崇禎年間袁崇煥上任時,梳理遼西各營營伍,沙汰老弱不合格的軍士,縮編吃軍餉的軍隊員額就是擺在袁崇煥身上的第一道任務。

    當時的實錄記錄很多,都是把遼鎮東江等各鎮算在一起,額定吃兵餉的人數,盡量縮減發餉人員的數量,以盡可能的降低朝廷的負擔。

    所以沒有人指責皇帝,軍餉負擔太重,朝廷承擔不起,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皇帝減去遼餉也不是拿到宮中開銷浪費,而是用在了宣大地方,大量的錢糧開始湧入宣大,少部份進入宣稱立了大功的東江。

    “內閣要諭毛帥知道。”天啟皇帝在東暖閣辦公,局面緊張以來,皇帝對軍政大事的關註度提升了不少。畢竟皇帝知道天下遠算不得太平,自己不僅比不得憲宗成化皇帝那樣優遊自在,就算和神宗皇帝也是沒有辦法相比的。

    天啟對躬身侍立的司禮太監道:“毋得恣意浪費,毋要任用非人,再有軍餉被侵吞浪費情事,該總兵官必受重責!”

    “內閣得旨覆擬後,拿來給朕看!”

    司禮太監答應著,一邊打著腹稿,由司禮到內閣是中旨,內閣草擬之後經潤色寫成的旨意就是正式的旨意,然後司禮再批紅,就可以用皇帝的名義頒發下去。

    這是相當熟練的流程,皇帝近兩年來對東江鎮也有多次斥責的記錄,這一道旨意也說不上多嚴厲,只是東江多了糧餉之後,皇帝擔心再出事,提前對毛文龍進行警告……此前東江鎮數十萬兩的軍餉毛文龍報稱被軍需官帶跑了,還攻擊登州文官沒有幫助抓到人犯,這簡直是相當荒唐滑稽的事,天啟皇帝因此心中不悅,對毛文龍進行了相當嚴厲的斥責。

    後世的人總把毛文龍想成大英雄,似乎道德上也不能有絲毫瑕疵,這和擁袁或倒袁的人也是一樣的幼稚,大英雄可能是貪汙犯,不矛盾。犯了錯的文官也可能有某個傑出的閃光點。如果毛文龍是純粹的貪汙犯,他當不了東江總兵,他如果真的是私德毫無瑕疵的英雄人物,他也幹不了東江總兵。

    “盧象升所請再撥付三萬折色並相應本色,著內閣允他,兵部盡早撥付。”

    “奴婢得旨。”

    天啟說到這裏,終於對薊鎮之事有所處置,說道:“各城門打開,速速將逃民安置於城內,並開粥廠安撫,逃民皆朕赤子,天氣寒冷,不要叫他們凍餓倒斃在京師街頭。”

    “奴婢得旨。”

    “著廠臣諭薊遼總督,順天巡撫,薊鎮總兵官,令其詳細來報,邊鎮情形究竟如何。和記商團軍以多少兵馬犯邊,是否已經攻打關門,其有何要求,速速詳細報來。”

    “得旨。”

    “並命總理京營戎政,協理京營戎政大臣小心戒備,從今日起,京師戒嚴。”

    說到這裏,天啟有一些疲憊,年輕的帝王臉上感覺到有一些難堪。

    他猶豫再三,說道:“包圍和記商行的五城兵馬司人員撤回,毋得再生事端。”

    司禮太監趕緊躬身,答道:“奴婢得旨!”

    這一次皇帝沒有再說什麽,不過司禮太監也沒有退出去,他知道皇帝可能還有什麽想起來要問的東西。

    此次針對和記是幾個沒有明顯黨派背景的給事中和禦史的提議,當然也不是擺明了說要禁絕和記,大家都不想背這口黑鍋。

    不過既然張瀚老老實實的回到了新平堡,眼看和記大賺特賺,替草原上的商團軍賺取軍費,稍加抑制看看和記的動向,似乎也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這事應該是崔呈秀和霍維華幾個提出來,魏忠賢允準執行的大事。施行下來,封天津港,禁絕和記車隊,雖未到最終查封所有和記商行的地步,但所行距離這一步也差不多。

    原本相當順利,連天啟知道後也沒有想到和記這般決絕,完全不顧張瀚還在新平堡中,居然就這麽興起大軍來犯。

    天啟心中也是驚疑不定,難道和記內部出了問題,有人要替代張瀚?

    思想起來這種可能性不大,朝中現在已經明白,和記就是張瀚一手帶出來的團體,張瀚才是其真正的核心,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有這種威望來取其代之。

    換一種思路的話,可能是有人借此來威脅,以使朝廷投鼠忌器,封個港口和記都不惜大軍進犯,如果朝廷對張瀚有什麽舉措,怕是就得面臨真正的戰爭了。

    “彼輩也算是忠心耿耿。”天啟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搖了搖頭,輕嘆道:“可惜這種忠心用錯了地方!”

    皇帝最後道:“暫且無事了,若再有新消息,速到宮中奏給朕知道,如是晚上有新的消息,就告急變,從宮門下塞進來。”

    司禮太監答應著,見皇帝真的無話了,便打了個躬,面對皇帝慢慢退出去,由於心中太過於震動和擔憂,這個司禮太監沒有註意腳下,在退到宮門處時被高大的門檻絆了一下,他差點摔倒,不過沒有人註意,所有人的關註點都在皇帝一個人身上,這個太監狼狽不堪,但還是趕緊轉身離宮,遵照皇帝的旨意去辦事去了。

    乾清宮東暖閣中靜悄悄的,全無聲息,只有室內銅爐中的木炭時不時的發出輕微的炸響,這是燃燒時聲音,室中溫暖如春,外間的殿宇庭院中也是十分幹凈,殘雪早就被打掃的幹幹凈凈,每天都有過百人在乾清宮這裏灑掃。

    早晨十點左右,已經有人把早膳送到正殿,看盤帶實際內容有數十道菜,上用銀盆,下以炭火保暖,都是大鍋大竈燒出來的,軟糯稀爛,味道相當的不好,天啟處理了最緊急的軍政大事之後走出暖閣,在正殿之中皇帝看了一眼飯菜,著實沒有胃口,但他也不願走到哪個嬪妃的宮殿去吃小竈,皇帝在口腹之欲上相當簡單,也不喜女色,和他的祖宗們相比,天啟皇帝真的沒有什麽花錢的奢好。他不象成祖皇帝好大喜功,將太祖留下的家底折騰了個精光,也不似憲宗皇帝喜歡各種新奇玩藝,宮中的雜耍班子就養了好多個,成化年間的傳奉官有好幾千人,畫畫的,擅書法的,懂古董器玩的,憲宗一高興就賞給他們官職,醫士,道士,都能當官。

    孝宗皇帝喜歡補貼自家親戚,也放縱他們掠奪財富,世宗皇帝喜歡練丹,耗費不小。神宗皇帝愛金銀,先帝光宗喜歡女人,多多益善。

    而天啟皇帝只喜歡做木工活,他就是一個標準的後世宅男,喜歡拼組模型,看著一個個小物件在自己手中逐漸成型,那種快樂只有有共同喜好的人才懂。

    偶爾閑了,皇帝會和後妃一起遊西苑,乘坐舟船蕩漾在湖面上,景色秀麗,任憑清風吹在臉上,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

    冬季時,皇帝會去溜冰,幾百個小宦官簇擁著皇帝,拉著冰車在冰面上狂奔,在這樣的刺激下,皇帝會高興的大聲叫喊。

    除此之外,皇帝也就沒有任何愛好了。

    他就是一個身體瘦弱,喜好拼組模型的宅男而已。

    理順了朝政之後,大半的政務交給了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皇帝關註的是大政是否順利施行,還有一些牽制的力量放在朝中或地方,不叫閹黨過於一家獨大。

    對孫承宗等故人皇帝很關註,而閹黨弄死的那些東林黨人,皇帝完全不放在心上。

    天子是厚道人,但天子也不是個軟弱的人,該弄死的就弄死,天子不會有什麽異議。

    吃了幾口飯,用野雞湯泡了一碗碧粳米,天啟草草吃畢,站起身來。

    在禦前伺候的禦前牌子們,還有都人們都看出皇帝心緒不寧,有些坐立不安。

    他們也知道薊鎮發生的事,知道大明又有強敵來襲,一旦交戰,可能比東虜入侵還要嚴重許多。

    宮中人心也是上下難安,不過沒有人敢對皇帝表露出絲毫情緒,太監們面無表情,只是相當小心的一直跟在皇帝身邊,都人們和小宦官們都是躬身站著,象一尊尊木雕的雕像。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1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主憂

    由於心緒不安,皇帝決定到奉先殿上香,奉先殿在宮中西南角,殿中供奉著歷代皇帝的神主和畫像,也有配享的後妃,皇帝坐著軟轎趕到殿門外,步行入殿,然後凈手,先替太祖皇帝上香,然後他路過太宗,仁宗,宣宗等神主和畫像,並沒有回顧,只是在憲宗皇帝畫像前看了一眼,憲宗皇帝生得好美須,濃眉大眼,一部黑亮的大胡子,畫工畫的相當傳神,將憲宗皇帝的愜意與骨子裏的慵懶都畫了幾分出來。

    皇帝記得自己看過憲宗皇帝燕居圖,皇帝在殿中坐著,太監們在四周伺候著,眼前是一班雜耍小戲,皇帝不操心宮外的事,只顧在宮中享樂,那時天下太平,世間無事,偶有一些朝政紛爭,憲宗皇帝也只是不理。

    天啟用羨慕的眼光看了一眼憲宗皇帝,路過武宗畫像的時候反而不是很在意。

    在萬歷皇帝神主前上香之後,最後是光宗皇帝的神主像,而皇帝只是瞟了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對自己的生父,皇帝沒有絲毫的好感。

    皇帝赤足坐在殿中,所有人都感覺著壓抑與恐慌。

    哪怕是天啟六年元月時,傳來努爾哈赤再度興兵遼西的消息時,宮中也沒有這種壓抑和慌亂的感覺。

    “這一次辦的這事,廠臣想左了,他麾下的那幾個智囊之士,簡直是胡鬧。”盡管對魏忠賢相當倚重,可是在這種時候,天啟也不禁大為搖頭。

    皇帝憂心忡忡,他知道大明還沒有做好準備,宣大防線,薊鎮防線都相當薄弱。

    特別是新平堡和陽和方向,如果也一樣沒有做好準備,沒有辦法去抓捕張瀚,那麽這一次就虧大了。

    到了下午用晚膳前,薊鎮一直沒有什麽象樣的消息,只知道從永平密雲薊州遵化分別調動營兵,各參將遊擊和守備們紛紛帶隊出發,巡撫和總督加上總兵,估計有不到一萬人先期趕赴古北口,從文官到武將都知道古北口十分要緊,如果被敵人破口而入,他們可能都會項上人頭不保,所以從文官到總兵都相當積極,但各處駐軍的速度很慢,最少在閉宮門之前天啟接到的消息都是各處兵馬還在調度之中。

    這並不奇怪,在崇禎二年皇太極入關時明軍的反應也相當的弱,各處兵馬都被嚇的固城自守,根本不敢出來。總理薊遼軍務的劉策躲在密雲不出,昌平駐軍不敢接納飛速馳援的趙率教部,導致遠道而來的關寧兵被八旗兵伏擊,在城外被擊潰,趙率教死於陣中,當時的薊鎮的慌亂和無能,在這一次算是提前的預演。

    在天啟接到的消息中,到處是一片混亂和哀嚎,其實就算是薊遼總督閻鳴泰等人,天啟也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趕赴關門,還是派少數兵馬前去,自己在其後慢騰騰向前。

    就算畏懼國法,當著強敵在前,駐守的文武大吏們是不是能恪盡職守,也是相當值得懷疑的事情。

    “奴婢見過皇爺。”

    閉宮門前,一直在內閣和兵部來回等消息的魏忠賢匆忙趕入宮中,天啟已經回到東暖閣,魏忠賢有些掩不住的慌亂,他向天啟叩首行禮,起身之後,發覺皇帝的臉色相當的冷淡。

    “內閣和兵部已經諭宣大甘肅山西榆林各鎮戒嚴,各督、撫、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守備,俱要率內丁與本部兵小心戒備防守。今日尚未收到宣大等地告急奏報,尚未知和記商團軍是否在宣大地方駐有大量兵馬。”

    魏忠賢小心翼翼的稟報著,這一次的事相當的麻煩,有失控的風險。

    “知道了。”天啟看看魏忠賢,說道:“現在看來還是薊鎮要緊。京營更加要緊!”

    “奴婢一會出宮就親去各城門檢視,京營兵已經開始調動,有不少到城墻上和城門處了。”

    “這事萬分要緊!”

    “奴婢萬不敢疏忽怠慢!”

    以前天啟不會對魏忠賢這麽不客氣,更不會一直叮囑小心再小心,魏忠賢知道是自己這一次事沒辦法,惹了大風波,在朝廷沒有布置好之前就捅了簍子,他知道此時只能拿態度軟化皇帝……皇帝畢竟是個心軟的人。

    果然天啟皇帝面色漸漸和善下來,過了一陣子,皇帝才道:“諭英國公親自去東便門,本兵去廣渠門,協理戎政於城上巡視,禦馬監四衛營駐東便門和廣渠門,皇城戒嚴,嚴防細作生事。”

    就實際的情形操作來說,京師戒嚴是大事,內外不得通,城中會有相當的慌亂。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和記兵力相當強大,雖然沒有人直面其兵鋒,但降服卜石兔汗,俘林丹汗,力壓白洪大,滅火落赤,威逼科爾沁,迫使漠北三汗會盟……這麽多事做下來,說和記兵不能打,可能市井間有一些笨蛋相信,朝廷百官和天子是肯定不會相信的。

    這麽一支強軍猛沖進來,在薊鎮和京師都沒有做好準備的前提下,威脅當然是相當的大。

    皇帝問道:“京師軍民士氣如何?”

    “可堪一戰。”魏忠賢精神一振,說道:“四衛勇營數萬人陸續出營登城,按皇爺吩咐在各城門處駐守即可。三大營陸續登城,軍士出動時,百姓於路途兩邊鼓勵高呼,還有不少商家自願做吃食勞軍。大戶官紳之家,也是派出仆役做大量飯食勞軍,軍伍之間士氣很高。”

    “哦,廠臣說的可是實際情形?”

    “句句屬實,皇爺若不信,可令田爾耕來奏對。”

    當下皇帝點點頭,沈吟再三,說道:“廠臣可派密使至陽和,詢問盧象升等人是否能制住張瀚,這事要緊,千萬要謹慎小心。”

    魏忠賢吃了一驚,說道:“皇爺這是要提前對他動手?”

    天啟點點頭,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病態的潮紅,也忍不住喘了好一陣子。

    皇帝緩緩道:“朕下午時在奉先殿坐了好一陣子,沒想別的,就在想怎麽才能保住祖宗留下來的江山。想來想去,東虜尚不足患,大患就是和記。其在大明內有商行,南有台灣,對海外有貿易,一旦生事,南北俱亂。朕已經諭內閣將鄭國昌調離,派熊文燦去任福建巡撫,對和記海上舟師來襲也要小心提防。協餉之事,著南京戶部與湖廣各巡撫辦理,一定要叫福建也足兵足糧。北方這裏,這一次的事是危機,也是機遇。現在民氣士氣還在大明一邊,尚可一戰。咱們沒有準備好,和記也一樣沒有準備好。朕一直在想,張瀚握有雄兵十萬,為什麽還要聽話回新平堡。朕當時一時沖動都想見他一面。後來朕想通了,得天下要的聲望,張瀚差不多夠了,但和記還不夠。我大明還沒有失天下人之望,這才是最要緊的。和記要打進來,直面的就是九邊,人心尚系皇明,他們需得經過苦戰方能得手。而其養兵,養士,自有一套辦法。得有大義名份,否則將士疑慮,上下不安,張瀚不是不想攻我大明,而是時機未至。再過數年,和記財富更多,控制我大明境內商業更多,人人仰其鼻息而活,到那時,朕調理在九邊的文官武將,又將會如何?是不是又都為和記所拉攏……”

    天啟臉上露出自嘲之色,他道:“朕想來也覺得可悲,大明一年千萬白銀,兩千萬石糧食,這般大的國家,居然不如一個商家有錢。朕的文官武將,朕得時刻提防他們被商家拉攏,不覆可信。朕的俸祿,朕的國法,卻遠不如人家拿出來的真金白銀……”

    魏忠賢撲騰一聲跪下,泣聲道:“主憂臣辱,奴婢一定要東廠嚴查貪官汙吏,嚴查和記的細作!”

    “廠臣起來。”天啟溫言道:“這事由來也非一日,和記崛起還是萬歷年間的事,怪不得朕,也怪不得你。”

    皇帝又道:“朕想來想去,拖下去,皇明能做多少事,和記又能做多少?或許眼下的事就是一個契機,打起來,敵我之勢已成,不覆如此前那般投鼠忌器。對和記商行,對與和記往來的商民百姓,九邊官吏將士,則可以區分敵我,不允其再與和記牽扯。若戰,恐早期會有不利,甚至京師被圍。但朕堅信,天下人心尚在皇明,勤王兵馬會源源不斷的前來,拖的越久,對和記就越不利。朕思之,和記的甲堅兵利,無非是財源充足,若福建禁海,北方禁絕其商行貿易,戰事拖的越久,則大明的機會就越多。對東虜,是一個守字。對和記,則是一個拖字即可!”

    若張瀚在此,定要鼓掌叫好。

    天啟的頭腦確實是相當的清楚明白,所謂帝王的天賦不過如此。後人說大明亡國於萬歷天啟,對崇禎不乏同情,但其實說白了,亡國的根子是朱元璋的制度不行,其次才是萬歷的怠政,然後是崇禎的剛愎自用和愚蠢,萬歷的不折騰是怠政,崇禎的胡折騰是搖晃已經枯朽的老樹,一直到使其最後的力量耗盡。

    而天啟的帝王心術和手腕,在短短幾年間內得到了相當的證明,公平來說,強過其祖父和弟弟,其父在位時間太短,無法評判。

    但天啟的綜合評分,肯定在太祖太宗和仁宗宣宗等大明傑出的帝王之下,也不及穆宗英宗和武宗,比孝宗和憲宗強,和世宗相差仿佛,但其吃虧在英年早逝,若其不死,恐怕局面走向會是另外一種結果,而現在局面遠過歷史上的惡劣與危險,使得天啟只能將更多的精力用在軍政事務之上,結果反而促使進大為進步。

    最少以現在的判斷和感覺來看,天啟皇帝確實是抓到了問題的核心。

    很多人判斷大事只能從小處看,所謂一葉障目。

    而高明的人能透過若幹混亂的表象,直抵問題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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