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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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漢民

    一路上不少土著都看到了張續文,很多人嘴巴微微張開,不怎麽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在西班牙人兩次屠華時,荷蘭人也對本地的華人進行排斥和壓迫,殺死的人也不少。

    華人從南宋時期大規模移民,在呂宋是以新移民為主,是漳州和泉州的福建商人滯留在呂宋,慢慢形成了大規模的聚居地。

    而在巴達維亞等地,則以幾百年前的宋代移民,還有禁海時期冒險出海的大明移民為主。

    幾處地方都有大量的漢人定居下來了,已經徹底成了海外之民。

    隨著張續文馬車的行進,不僅是土著在圍觀,不少漢人居民聽到了消息也從各處趕來,通往總督府的大道很快被人群擠滿了。

    四周的店鋪商行很多,有很多是荷文標識,更多的則是漢文漢字,華人比土著能吃苦,在經濟上很抱團,互相支持,在幾百年移民的時間後也出了一些大家族,以經商為主,逐漸控制了當地的經濟命脈。

    呂宋排華,印尼排華,這些都是有內在的原因,除了文化沖突外,漢人一直不肯融入,經濟上的沖突都是很重要的原因。

    漢人的缺點就是兩條,第一不肯自己主動擁有武力來對抗敵意族群,導致被人如羔羊般的殺害而無還手之力。第二就是不肯主動介入政治,結果被敵人用政治手段持續的打壓。

    漢人就是經濟動物,吃苦耐勞,喜歡攢錢,擴大買賣,再攢錢,再擴大……這樣下來,幾百年時間控制當地低等文明的經濟命脈,並不出奇。

    相對而言,此時的歐洲人就是更高等的形式。他們有錢,控制貿易,獲得巨利,還有槍炮,能役使土著,獲得當地的人力物力。

    這是更高層次的玩法,一直到幾百年後,漢人在東南亞還是很強,一些大家族仍然是億萬巨富,但世界的規則還是歐洲人建立起的那一套,本質上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強力殖民變成了自由貿易的形式,而弱勢的國家還是被人用各種手段收割,貨幣,金融,方法有的是。

    張續文打開車窗,向窗外的漢人商人和居民揮手問好。

    在人們眼中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頭戴展腳襆頭,穿著繡著小科花的長袍,似乎比傳統的長袍要短一些,顯得更幹練一些。

    腰間玉帶也收束了,不是純粹的裝飾。

    人們的驚奇不是張續文的年輕微笑著揮手的態度,而是他的這一身衣袍是正經的官袍,正經的大明官員的袍服!

    大明官袍分多種,有禮服,祭服,公服,常服等多種,還有忠靜冠服等等。官員們最常穿的當然是常服,常服是烏紗帽,圓領長袍,胸前背後都有補服,用補服和帶飾的不同,還有袍服的顏色來區分品級。

    補子的形制是分文武兩途,文官從仙鶴到鷺鷥不等,而武官則是獅子黑熊等不同的獸類。

    衣冠禽獸在早年不是罵人的話,是指官員的穿著打扮。

    張續文穿的不是常服,而是公服,一般來說是朔望日穿著,或是有什麽重要的活動和節日才會穿著。

    這身袍服,帶來的沖擊不亞於開來一支艦隊!

    故宋棄民,大明棄民,一般來說遠離華夏到異邦居住的人都會有成為棄民的自覺。他們也是沒有辦法,闖海的人用九死一生來說並不算太誇張,能在故鄉很好的活下去,誰願意冒除去海上遠航?

    到了異國他鄉的人,開始肯定是極為孤獨和被排斥,甚至是被欺淩的存在。

    慢慢的族群擴大,生活也好過了,但對故鄉的思念卻是一直沒有停止過。

    國內的家族也會送一些圖形影像過來,由海外的遊子建立祠堂供奉。

    眾人對張續文穿的官員袍服再熟悉不過了,而且張續文相當年輕,穿的卻是一襲紅袍,這是大明高品官員的穿著,這就是更加的罕見和不可思議了。

    在馬車兩側是兩個中隊的和記士兵。

    天藍色的軍袍,紅色的圓帽,飾紅纓,手持火銃,橫在戰馬之前,腰間系著腰刀,加上黑色的皮靴,一種整齊劃一的威武氣息撲面而來,令人感覺震撼與激動。

    這些可是典型的漢家兒郎組成的軍隊,自有漢人移民至此之後,數百年間,第一次有漢家軍隊至此!

    不少老年人忍不住哭出聲來,仿佛受人欺淩的遊子,見到家人之後就忍不住悲泣出聲。

    中年人,青年,少年,感覺不同,少年更多的是好奇,他們還不能理解這種深沈的感情和激動。

    青年則萬分激動,不少漢人中的青年緊握雙拳,彼此對視,恨不得自己也是這些騎兵中的一份子。

    中年人則感動,激動,好奇皆有,但都很好的克制下去。

    他們唯有看著這些騎兵護衛著馬車,緩緩向總督府邸方向前行。

    及至總督府外圍,張續文在禮號聲中下車。

    荷蘭人也是給出了相當的面子,鼓號聲不絕,大量的軍人穿著五花八門的衣袍,高舉火銃,列陣歡迎張續文。

    “稍等。”在即將進入總督府的前一刻,張續文突然停住腳步。

    不遠處是一個漢人開辦的私塾,正有不少學童還被看在內裏讀書。

    “還是書聲悅耳。”張續文聽出來小孩子們正在讀千家詩,朗朗上口,悅耳之至。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和記的學堂不太提倡強行背誦這種學習方法,而是將各門學科分門別類,只有極少數時候才叫學子們朗讀。張續文一時間以為自己回到了蒲州,記得小時候就是在宗族裏的學堂,每天搖頭晃腦的這般背誦。

    不知不覺間居然就走到了這一步,遠渡萬裏重洋,前來與異國的總督談判。

    對方也是擁有強大艦隊,統治萬裏疆域的大勢力者,科恩雖然只是一個總督,但其掌握的海疆絕對比大明朝廷控制的地盤要大的多。

    後世的印尼等諸國完全在其統治之下,其治下的民眾也絕對超過了千萬,這樣的人在大明這邊看來已經是一方豪強,甚至完全能獨立建國,但在歐洲殖民者眼裏,科恩還只是一個分公司的管理者,一個地方總督。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現狀,一種平衡之後的結果。

    張續文對此還是很有興趣,他微笑著點評了一句,使得四周的漢人老者們再次濕潤了兩眼,一個老人忍不住道:“我等雖然去國萬裏,至此百年,但文字,衣冠,朝夕不敢相忘。”

    “你等只要願意,生生世世都可以是華夏一員。”張續文知道,新朝建立之後,可以會承認在諸島國上國民的國籍,建立戶籍納入管理,當然也會成為與諸國爭霸的棋子,這也是必然之事。

    若漢家勢力能統治這些群島,對這些先期移民的人來說也是件好事。

    繼續向前,科恩已經微笑著迎了上來。

    張續文行走時,荷蘭人也在打量著他。

    張續文的個子很高大,就算是在普遍高個頭的荷蘭人裏也不算太矮,這是家境優裕的北方世家子弟的特征,他的皮膚很白,甚至不在荷蘭人之下,這也是個顯著的特征。

    其實在早期殖民者的記錄裏,也是視漢人為白人,特別是中國北方和東部的漢人,皮膚的膚色普遍較白,而且中國在當時是一個文明國度,這使得殖民者下意識的要高擡一眼。

    到後來中國衰弱時期,他們也就不再提起這個話題了。

    兩眼中的光芒平靜而溫和,神態從容自若,過千荷蘭士兵組成的歡迎團隊,張續文也就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是文職人員,不會還之以軍禮。

    “見過科恩總督。”

    “歡迎你,張副政務官。”

    兩邊都是熟知對方的存在,彼此間幾乎不需要太多客套,一個微微躬下身體,另一個則叉手微躬,待雙方直起身體之後,會談就算可以開始了。

    張續文並沒有帶太多隨員,但也有十余人跟隨前來。

    軍令司的人,翻譯人員,政事堂的工作人員等等,荷方一方也有十余人,雙方在窗明幾亮的大會議室裏開始會談。

    科恩揣摩著眼前的這個青年人,似乎是一個秉性溫和的人,如果有可能,科恩還是想盡可能的扳回一些不利局面……

    但張續文顯然叫科恩失望了,看著科恩,張續文淡淡的道:“此次會談,本人以大明五軍都督府前軍都督同知身份前來,不僅是代表和記,也代表大明官方。”

    “怪不得張先生穿明國的官服。”科恩道:“雖然我知道和記的人都有大明官職,但鑒於貴方與明國的態式,我想這種代表不具有法律意義。”

    “具有。”張續文指指自己面前的文書,說道:“上一次與荷方在澎湖戰後定約,就是以大明福建巡撫的名義,這一次我們還是得到了大明巡撫的授權,這是蓋了巡撫關防的文書,具有法律效力。至於我方與大明朝廷的爭端乃至戰爭,這是我方的內部事務,與貴方無關。”

    科恩苦笑道:“看來貴方在此之前下的功夫並不小。”

    張續文點頭,莞爾一笑,說道:“我方不希望與東印度公司爆發戰爭,為了未來的和平,我方當然要註意到一切細節。”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0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吃相

    這一次的修約,最少要確定未來二十年內的勢力範圍,當然馬虎大意不得。

    張瀚也想一下子把所有的歐洲勢力全趕走,但這是一下子辦不到的事情。荷蘭人的力量遠不及台灣行軍司,西班牙人也不行,其兩方相加的戰艦數量也不及和記,但力量就相差不是太多了。

    畢竟歐洲人已經開始大航海一百多年,其戰鬥經驗,水手的質量,軍官的指揮水平都遠在和記之上。

    如果和記戰艦沒有壓倒性的優勢,而又遠離本土作戰,勞師遠征,戰事的順利與否就不是和記能掌控的事了。

    何況還有早期英國人勢力,葡萄牙人在澳門和馬六甲也有一支規模不大的艦隊。

    澳門是一定要收覆,馬六甲張瀚也要,在這樣的前提下,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就是死敵,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荷蘭與這兩國也有極深的矛盾,荷蘭人在台灣失敗後已經讓出了這一部份的市場,其開始專註經營南亞和東南亞的商業貿易,對日本貿易維持著原有的格局不變。

    這樣一來,雙方的沖突點已經減少到最低,現在就是張續文上門談判,將雙方的沖突點徹底抹平。

    為了沒有法理上的沖突,這一次張續文也是準備的相當充份,連大明這邊的法理性也是相當的具備。

    畢竟在澎湖之戰時,荷蘭人是和大明福建巡撫簽訂了正式的和約,這也是無法抹殺的事實。

    科恩在苦惱的時候,灰色眼眸中的冰冷也沒有融化半分,他看向張續文,說道:“我知道貴國有話叫兵不厭詐,我怎麽能知道貴方不會撕破協定,視約定為廢紙?”

    張續文笑道:“歐洲的歷史我也讀了一些,你們那邊撕毀協定的事也是有。不過,我承認你們比較重視契約,這一次的簽約我們可以視為對彼此的一次考驗……當然,如果荷蘭東印度公司一方有信心保持對我方的實力的一種牽制,那就是更好的保障。”

    科恩勉強笑了一下,說道:“你們還真是直接。”

    “談判是用口舌,衡量實力的是戰艦和火炮,簽定和約是兩個壯年男子都能傷害到彼此,他們只能友好的握一下手,都保持克制。”張續文仍然保持著溫和的笑容,但在場的荷蘭人已經視他為惡魔。

    “承認!”科恩敲了敲桌面,大聲道:“既然這樣,保持現狀就好了。我方維持現有格局,對貴方在呂宋方向的擴張和戰略我們保持絕對中立……”

    科恩眨了眨眼,說道:“貴方此次的目標,應該就是這樣吧?我知道,你們想對西班牙人動手很久了,我也認可你們的判斷,西班牙現在國內矛盾重重,國力消耗的厲害,他們的大帆船還是在海上不斷的被英國人搶,每天都在流血,他們在呂宋只有六七艘戰艦,還是相對落後的舊式戰艦,他們的兵力比我們足一些,但對你們來說當然不是問題,你們隨時能出動五千士兵,或許六千?”

    “是一萬五千。”張續文微笑著接過科恩的話,笑著道:“我軍現在有兩個陸戰師,兩個團,當然現在還沒有齊裝滿員,預計一個月內會全面動員到這個數字,到時候我們會有兩個不滿編的師加兩個團,會有一個師加一個團的兵力面向海外,嗯,當然也包括巴達維亞。”

    包括科恩在內的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和記商團軍陸軍的戰鬥力他們是領教過的。以現在殖民地的武裝水平,和記商團軍一千人可以打他們一千五百人,這不算太誇張的計算方法。

    如果和記有一萬五千這樣的陸軍面向海外,那麽最少只要是艦隊能帶著陸軍登陸,戰爭其實就打完了,現在的局面就是和記的陸軍完全使各國無力抵抗,西班牙人在台北的慘敗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如果在一年多前還能用和記陸軍的規模不夠來安慰自己,到現在為止,這個最後的安慰也消失不見了。

    不僅科恩面色凝重,在場的荷方高層也是一樣。

    他們倒不會懷疑張續文的話,中國人他們沒少打交道,有的大明地方官員喜歡虛張聲勢,這個荷蘭人也懂。

    不要以為他們都是些笨蛋,其實這個時代的殖民者相當縝密細致,畢竟是拿命去冒險,除了自身強大之外,他們也格外小心。

    和記的作風相當強硬,但又充滿細心和精致,也同樣遵守契約法律,並且做事講究實際,很少用虛言恐嚇這種辦法來處理爭端。

    對這樣的對手,就是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對方文明程度比自己強,兵力比自己強大,做事比自己這一邊細心,現在連戰艦也比自己這一邊多。

    所有人心都往下沈,他們現在明白了,和記這一次來並不是談判保持現狀,而是要得到更多的東西。

    “科恩總督,我們不必繞彎子了。”張續文沈聲道:“荷蘭人在大員修築的熱蘭遮城,這是我們雙方繼續友好下去的最大的障礙。”

    科恩怒吼道:“熱蘭遮城是我們費盡心力,多少戰艦商船運輸磚石,花費重資修築,是我們荷蘭人與你們明國定約之後修築的堡壘,在法理上,道義上,經濟上,我們擁有無可爭議的權力!”

    張續文不為所動,繼續用從容的語氣說道:“你們在台灣已經獲取了大量的物資,鹿皮你們就賺了十個熱蘭遮城也不止,利用台灣轉用往日本的物資,用來修整船只補充淡水,你們修築花的這點花費早賺回來了。至於大明定約,現在本官就以大明武官的身份來和你們商量修約……”

    “不必提,不可以。”

    張續文往椅背上一倚,神態輕松的道:“本月十五日之前,我要返回台灣主持收回熱蘭遮城和荷屬人員,艦船撤退的事。同月,本島的主力艦隊,四十艘武裝商船,十三艘戰艦將開赴呂宋,我方已經派人對西班牙人宣戰,我們要占領呂宋島,接手西班牙人在島上的統治和貿易,我們會承諾,西班牙人在墨西哥過來的商船一樣受法律保護,各國在呂宋的貿易不受影響。當然,前提是各國願意與我和記並與和記在日後建立的王朝交好,嗯,這就是我方的宗旨。”

    科恩怒道:“這算是最後通牒?”

    “也可以這麽說,也不可以這麽說。”張續文道:“選擇權在貴方手裏。”

    科恩不語,四周的荷蘭人一臉憤恨的表情,但沒有人再說什麽過激的話。

    外圍守備的荷蘭軍人聽到屋裏在吵架,忍不住想伸頭探腦,一些打雜的土著連手裏的活計也停住了,一臉震驚的看向這邊。

    在土著心裏,這些白人高大威猛,掌握著雷電般的力量,他們不敢相信還有相當的華人勢力,居然能令這些白人大老爺們毫無辦法,甚至吃虧。

    火候也差不多了,張續文又好言勸道:“貴方其實也早就明白,我方已經控制福建方面,你們的商船在福建沿海已經急劇減少,以前你們想要澎湖和台灣,是因為轉口貿易的需要,你們想要一個穩固的基地,現在我方商人直接到你們的地頭貿易,當然,你們肯定失去了議價權,但從我方手裏進口大量的糖,茶葉,糧食,鐵器,生絲,布匹,瓷器,我方都能保證充足的供貨量,其實利潤也不小了……台灣的戰略地位對你們來說,完全失去原有的意義。再者,有我方在,貴方任何不理智的想法和做法,都一定會受到相當強烈的報覆,為了貴方考慮,最少在相當長時間內保持和我方的合作與友好的姿態,對東印度公司的利潤都至關重要。”

    張續文看向所有人,最後道:“東印度公司在荷蘭國內是有股東的,我相信這件事遲早會傳回到你們國內。為了一時之氣,爭一個已經不重要的城堡,還是保持和我們和記公司友好相處,獲取重利,孰是孰非,科恩總督和諸位先生想必會有所取舍。”

    科恩不語,這一次談判時間不長,對方也早早亮出底牌,但越是這樣,他就越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實在是因為,亮出明牌來,人家的牌面就是比自己這一邊的大……

    “貴方何必如此急切?”科恩試探著道:“台灣遲早是貴方的囊中之物,又何必這麽著急?我們會慢慢調走艦船和人員……”

    “如梗在喉。”張續文微笑道:“還是早點咽下去,我們常政事官早就說要拿回來,這是已經等的太久。”

    “貴方真是全無吃相。”

    “是餓壞了!”

    “無論如何,請相讓一二。”

    “絕無讓步可能。”張續文盯著桌上文書,一字一頓的道:“我方所立文書,已經替貴方考慮的相當周全,一字不可更易。要麽和,要麽戰,兩者之間,請科恩總督盡早決擇。”

    ……

    大海上碧波蕩漾,普通人在船只久了可能就會暈船,而俞咨臯卻是圓睜雙目,死死盯著海岸邊上的熱蘭遮城。

    荷蘭人說修築此城花費極大,這也確實所言不虛。

    這座城堡占地極廣,就在海邊修築,還有港口和碼頭,城堡分為好幾層,每層都有士兵和大炮駐守。

    鄭成功攻台時就在此城受了極大挫折,這種西式的城堡建築,修的不僅是牢固,而且控制範圍大,不是易守難攻,而是根本無法正面強力攻克。

    就算現在和記來打,火炮最少要過百門,要動員將士過萬人,這才能把堡打下來,還得做好千余將士死傷的準備。

    能不費一兵一卒,不發一槍一彈,令得荷蘭人投降離開,不僅俞咨臯興奮的情難自禁,常威等人更是十分高興。

    李平之和李守信,蔣奎等人率兵在陸地上監視。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0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易幟

    大量的荷蘭人,包括文員和一百多孩童陸續走出城堡,城堡內共有一千一百多人,大量的槍炮彈藥和生活物資,堡內有水流,可以說荷蘭人能在城堡裏生存一年以上完全不是問題。

    但這樣也是沒有意義的……和記在海面上已經能碾壓荷蘭艦船,荷屬東印度公司不可能把全部海上力量派到這邊來,他們的本土總部也不可能大規模的增加公司在亞洲海面上的艦船。

    現在荷蘭人在謀求獨立,並且在與英國人開戰,第一次英荷戰爭已經打完,荷蘭人促不及防吃了悶虧,現在正打算找回場子,這個當口是不可能派出大艦隊到亞洲來。

    所以和記不必硬拼,派出幾千人在四周挖長壕困住這些人,完全能使他們在一年後消耗光所有物資,那時候他們再出來投降,和記可能接受麽?

    年邁的總督宋克在大群人的簇擁下步出熱蘭遮城,最後時刻,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城堡。

    以相當大的決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用船只運來大量的磚石,還利用島上的木材,抓捕了幾千土著,耗時良久在最合適地方修築的這座大城,此後就要易幟歸別人所有了。

    荷蘭藍白紅的旗幟緩緩降下,在悠長的軍號聲中被士兵們收了起來。

    人們眼眶濕潤,一種難言的情緒籠罩在這些殖民者的心頭。

    這國旗還是幾十年前奧倫治親王率領荷蘭人爭取獨立時設計出來的,在那之後,荷蘭人搭上了殖民者的快船,從普通的殖民地到半獨立,再到獨立,再淪為附庸,最終獲得獨立……不管國內的政治格局怎麽發展變化,其在海上的開拓進取精神卻一直沒有停止。

    到現在荷蘭已經成了歐洲本土最強的海上力量,其實論實力還強過英國,只是英國人更加厚黑和心狠手辣,並且擁有海島國家得天獨厚的優勢,這才在對荷蘭戰事中先取得了第一次勝利。

    而第二次英荷戰爭曠日持久,荷蘭戰艦沖進泰晤士河,英國舉國震驚,最終第二次英荷戰爭以荷蘭的勝利而告終。

    這是一個新興的,充滿活力的,造船業,海外貿易,還有金融業異常發達的國家。

    由於反對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壓迫,其國內的政治氣氛相對緩和寬松,議會制發達,各種行業的行會健全,這是一個新興的國家,充滿活力和未來。

    身為荷蘭人的一員,宋克此時的傷感當然不是假的,在這個歐洲人開拓進取的時代,宋克臉色陰沈的對眾人道:“荷蘭國旗升起來的時候,我沒想到會看到它落下。希望諸位努力,日後不再發生這樣叫人難堪的事情。”

    眾人無語,知道這是個老頭子的牢騷。

    撤旗交城走人,這是科恩總督的決斷,並且得到了公司所有的高層的同意,現在發牢騷有屁用。

    在荷蘭人傷感的時候,和記一方卻不會給他們充足的時間。

    殖民者還裝出這種表情,有意思麽?

    李守信冷笑一聲,對站在不遠處的盧大道:“盧軍士長,立刻帶你的連進入城堡,接管所有防禦!”

    “是,師指揮!”

    盧大胸膛挺直,高興的滿臉放光!

    這是何等榮耀的一刻,這件事交給他來做就是李指揮刻意照顧他這個老人了。

    盧大的家屬已經從大同接了過來,在漢聲計劃開始時,會詢問撤離人員的意見,是去別的地方的親戚家躲避,或是去草原,或是去台灣,都可以自由選擇。

    盧大的父母選擇去草原安家,他們和張春牛的父母都選擇在草原各個城堡安身,因為盧四已經在草原安家,將妻小接了去與父母同住。

    不到台灣是因為老兩口嫌太遠,又聽說台灣夏天太熱,怕熱的受不了。

    盧大的妻小則選擇了到台灣這邊來與盧大同住,兩人成婚後聚少離多,不過在山西人看來也是太正常了。

    行商的人,十七八歲成家立業,到生了長子就再次出門,下次再回來兒子都可能會走路了。一世夫妻二三十裏,見面的日子不超過兩年,這太正常了。

    原本妻子對盧大已經快不記得模樣,夫妻感情平淡的很。但畢竟是盧大自己選的人,到了台灣之後,行軍司給夫妻倆分配了一個小四合院居住,環境好,住的舒服,生活各種便利,盧大還是個有身份的連級軍士長,夫妻倆住了幾個月已經如膠似膝。

    在盧大挺直胸膛接受軍令的時候,眼角向不遠處家屬們聚集的地方瞟了一眼。

    果然是看到了渾家抱著兒子正在向自己揮手,盧大嘴角抽動了一下,胸膛挺的更高了。

    “帶著咱們和記的軍旗,第一時間給老子升起來!記得,軍旗所在的地方,不允許你們退後半步!”

    “是,師指揮!”

    最後兩句對答時,李守信怒吼,盧大也幾乎是把嗓子喊破了。

    就是這樣,效果起來了,奉命先進堡的將士們幾乎要把靴子給踩破了。

    四周到處是歡呼聲,喝彩聲,扛著旗的那大個子幾乎是踩在棉花上一樣,那種興高采烈和自豪感幾乎要溢出來了。

    宋克等人的臉都跨下來了,不過並沒有人理會他們。

    一千來人的荷蘭人,真要敢翻臉,這邊最少有三千扛著火銃的將士在戒備,還有推過來的幾十門火炮,真打起來,一輪沖鋒荷蘭人就完蛋了。

    李守信就是擺明了不給荷蘭人面子!

    雙方敵對多年,現在雖然簽了和約,這是常政事與那些文官們的決斷,張續文大人親自去談判談出來的結果。

    這應該是不錯的事情,身為軍人不會去幹涉文官們的政務,不過,想叫李守信他們給荷蘭人好臉色看,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荷蘭人開始陸續上船,除了他們自己的幾艘船外,巴達維亞也過來了幾艘商船,一千多人分別乘小舢板往商船和軍艦上去,此前幾天他們已經把物資搬運的差不多了。

    蔣奎和李守信等人與宋克等人握手致意,做最後的告別。

    宋克吃了一虧,板著臉道:“請原諒我剛剛的話,不過,自歐洲人開始大航海,這是我們第一次放棄已經占領的殖民地。”

    “我還不太理解這種感情。”李守信微笑道:“不過想想西班牙人吧,可能他們就沒有機會撤離,而是要葬身於他們的殖民地之上。”

    宋克一征,看了看港口和遠方的大股的軍人,他詢問道:“你們要出動了?”

    “先期兩個團,還有兩個團明後天出發。”李守信臉上一臉燦爛的笑容,對面的荷蘭人臉色就更難看了。

    和記將士的訓練水準他們是知道的,一天打的火藥和子彈他們一個月也打不光。另外就是嚇死人的體能訓練,各種隊列和技戰術訓練。

    這些殖民者說是軍人,但其實多半是跑出來找發財機會的普通人,多半是農民,匠人,手工業者,沒有幾個是純粹的軍人。

    這個時代的歐洲也極少有純粹的職業軍人,職業軍人在此之前是貴族,最少得是個騎士,出海的風險極大,這個時代不會有騎士出海,當然就沒有職業軍人。

    和記的訓練,軍紀,槍械,這些都是被荷蘭人看在眼裏的,也深知差距甚遠,這也是科恩等人迅速服軟,達成協議的一大重要原因。

    海上幹不過,但還能有一拼,了不起從國內公司再弄幾艘大型戰艦過來,涉及到一年最少三百萬兩的利潤,公司總部也會下這個血本。

    可是除了戰艦,最少還得需要兩萬人的陸軍,荷蘭現在全國的常備軍也沒有這個數字。

    荷蘭與法國開戰時,出動的主力才一萬多人,用了一千多輛四輪馬車提供後勤幫助,一時間出了大風頭,但不能掩蓋它沒有大陸軍的事實。

    歐洲就是這樣,國家多,力量分散,而且各有專攻。

    比如法國和普魯士,還有奧匈帝國,俄羅斯,端典,這都是傳統的陸軍強國。

    其中法國因為港口多,海岸線長,海軍傳統也不錯。西班牙則是大航海搞的早,海軍力量很強,但西班牙國王作死,非要充當天主教的保護者,又要搞大陸軍,西班牙方陣確實橫行一時,可是很快被法軍這種傳統的陸軍強國吊起來打,不僅在這個時代,一直到拿破侖時代和二戰時期,西班牙都屬於鞋墊級別的存在。

    荷蘭在海上沒得說,現在除了英國就是荷蘭,不過搞大陸軍荷蘭就不行了,連西班牙的檔次都不如。

    而傳統的陸軍強國,比如德國等國,海軍就根本提不上來,就算國力強盛,工業化之後的德國拼命造艦,還是比英國差的老遠了。

    底蘊就不是一下兩下能追上來的,在風帆時代更是如此,水手,造艦的經驗,設計,火炮的鑄造,這些東西真的不是一兩下能追上來的。

    對宋克等人來說,幻想一下戰艦對決取勝還是有可能,但幻想從國內派來兩三萬人的陸軍在台灣與和記開戰,怕是想想都覺得自己瘋了。

    荷蘭本土也不是沒有威脅,怎麽可能把所有的常備軍派到東亞這邊來?

    而和記剛簽和約不久,大軍就要出發向呂宋去。

    這一刻,宋克也不知道是幸災樂禍,還是感覺悲涼?

    看著大股的穿藍色軍裝的正規的中國軍人,這一刻殖民者的心情無比覆雜。

    論仇恨,荷蘭人肯定更恨西班牙人,但論感情,他們都是都是歐洲人,都是遠道而來的殖民者。

    和記萬人大軍登陸,還有強勢的軍艦掩護,西班牙人不管是海上還是陸上都絕對不是對手,可想而知,半個月後就是馬尼拉陷落的消息傳來,好幾千西班牙人,傳教士,貿易商,居民,文員,家屬,水手,軍官,殖民地官員,這些人除了婦孺外怕都是沒有幾個能有好下場。

    “這是一次覆仇之旅。”李守信退後兩步,一臉心滿意足的補充道:“用刀劍來回應刀劍,用鮮血來回應鮮血。”

    宋克臉色慘白的道:“希望你們不要做的太過份。”

    李守信道:“放心,我們不是野蠻人,會給他們公平的審判和應得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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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寒冬

    眼前海天一色,風景絕佳,荷蘭人終於上船離開,十余艘商船軍艦排成長長的隊列,而在艦隊不遠處,隊列更長,船只更大,載運兵員更多的往呂宋的艦隊也是出發了,所有在岸邊的人都向著艦隊上歡呼致意,強大的艦隊帶著勇猛無敵的陸軍將士們,前往呂宋,征伐遠道而來的殖民者,搶下呂宋當成漢家的殖民地,自此之後,日本和呂宋的航線和貿易線路都是和記占大頭,更多的殖民地,更大的地盤,更多的貿易路線……這也是和記不可能徹底趕走列強的原因所在,需要有人貿易,總不能和一群土著談生意。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前途大好,沒有人會懷疑和記在西班牙人手裏會受挫,也沒有人懷疑和記水師會打不下呂宋各島。

    新的殖民地,大片的土地,人口,市場,這意味著大量的財富源源不斷的到來,也意味著大家的收入和待遇會節節攀升。

    現在中層收入的家庭都用了土著當仆役,種地開荒,給工錢就是,也有女仆,給各家打雜做飯帶孩子。

    當然新移民也有不少在做這些,台灣行軍司盡可能的會利用人力,還是會有相當多的人自己找合適的崗位。

    這也隨意,和記不是搞國營公司的,也不搞大鍋飯福利,真正待遇好的就是官司的官吏和軍人,軍人也同樣分等。

    不同的貢獻,不同的收入,不同的待遇。

    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

    “夫君,”軍隊出發之前有短暫的假期,盧大抱著娃和妻子一起沿海堤往家裏走,天高雲淡,隆冬時的台灣還是很暖和,人們穿著夾袍就行,盧大一家混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著,盧大妻子突然道:“打呂宋你可要萬萬小心。”

    “不是早說過了嘛。”盧大略有不滿。

    “不是……我又有了。”

    “啊?”盧大張大嘴巴,先是驚嘆了一下,接著就是滿臉喜色。

    現在盧家四兄弟就他有了第二個孩子,真是可喜可賀。

    “回想以前,我家四兄弟一起蹲在屋檐下喝野菜粥,那粥能照出人臉來!哪敢想有現在的這樣的日子。”盧大放下兒子,拍了拍屁股叫小子自己走,半大的娃還就喜歡自己瞎跑,這邊外圍有軍堡和防禦線,到處有治安官盯著,根本不怕小孩跑丟了。看著兒子扭著屁股跑了,盧大心滿意足的一笑,掏出根紙煙來點頭,他的薪餉很豐厚,已經不再抽煙鍋了。

    吐了口煙之後,盧大笑道:“我是連級軍士長,不會打頭陣沖鋒,你放心吧。不過,還是要說一句,如果真的有硬仗要打,輪著我這個軍士長往前沖時,我也不會裝孬。裝一下,前途全完,薪餉也沒有了,叫我去和土著一起賣苦力,我受得了,你和娃怎受?”

    婦人沈默了,各個屯堡包括行政區和生活大區都不是沒有這樣的人家,男人違了軍紀,革退出來就只能打零工賣苦力,正式簽長約的佃農都幹不了,婦人和孩子也只能跟著一起打散工,不會有地方收容,免費的學校也不收這樣家庭的孩子,只能花錢念,真是一人犯錯,全家受累。

    這還算好的,要是被徹底革出和記體系之外,那就完了,還不如趁早離開,會被排擠死的。

    “所以該沖我就會沖,你也甭怕,我就死了,軍司都會供養你和娃娃們一輩子。”盧大粗糙的手拉著婦人,感覺對方的手一片冰涼,他哈哈一笑,說道:“放心吧,老子打了這麽多年仗了,多少險事經歷過來,西班牙人才幾個人,怕是咱們沒打他們就降了,你放下一百顆心!”

    這麽說來,婦人的臉色就好的多了,是個人都知道和記的撫恤有多少,她完全不必擔心生活上的事,可是丈夫可不光是一個收入問題,他是一個家庭的主心骨,也是婦人一輩子的依靠。

    “那就盼你早點回來。”婦人甜甜一笑,陜北女子,從小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但現在生活好了,也能打扮自己,並且嫵媚起來。

    “對了。”婦人看著海天一色,艦隊還沒有遠去,仍然看的到那壯觀的船隊,明後天還會有後續的船隊跟上,艦隊的實力完全在這一片大海上可以橫趟,倒是真的不用擔心。婦人只說道:“肯定會要軍隊在呂宋駐守,你可別呆那兒,我聽說呂宋更熱,這台灣夏天我可覺得難熬了,更熱的地方就甭去了,上頭這點面子還是會給你的吧?”

    盧大聞言,想了一想,猛然大笑起來。

    ……

    長街寂寂,到處都有未融化的積雪和成堆的垃圾,還好,天氣很冷,風也很大,到了春天就能聞到漫天的惡臭。

    這就是京師,到處還有一些燃放爆竹和煙花後留下的余燼,元宵節都過去不少天了,還是能看到無人清除的垃圾。

    一輛馬車停在了嘉定伯周奎的府邸前,幾個仆役打著燈籠迎上來,照亮側門前的道路,以防客人踩著結了冰的地面,跌滑摔倒。

    過年後不久,禮部官員奉金冊金寶,皇帝正式冊封周王妃為皇後。

    周奎也跟著水漲船高,正式成了國丈,受封為嘉定伯。

    大明的侯伯來的相當不容易,除了開國時和靖難兩撥勳貴之外,這麽多年很少有將領或文官立功被封爵的了。

    成化之前,其實封爵還很正常,真的立下大功了,侯伯之位還是能得到的。

    文官中有王越,在河套大勝蒙古,受封伯爵。

    武將就相對多一些,到嘉靖年間還有武將封爵。

    文官封爵最後一位是正德年間的王陽明,那可是千古留名的奇人,普通人怎麽比。

    除了功勞賞爵之外,就是撞大運了。

    生下閨女被皇家看中,成為皇後或得寵的貴妃,一樣會有爵位世職。

    如果是孝宗年間的張皇後,萬歷年間的李太後,不僅能封伯,還能加封為侯爵。

    一般婦人都活的長久,外戚家風光五十年都是常有的事。

    只有孝宗的張皇後倒黴,跟著男人風光十來年,孝宗不到四十就死了,然後兒子也是三十多歲就死了,無後,張太後迎來了小心眼的嘉靖皇帝,外戚張家就倒黴了,張太後還很有可能被嘉靖給毒殺,真是淒慘。

    周奎正式封伯之後就進入了京師的勳戚圈子,每天不是去赴宴就是在家裏擺宴,府門前客人往來不絕,是一個相當熱鬧的所在,來了一輛馬車,下來一位客人,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伯府門前也沒有打事件的番子,錦衣衛當然也不敢派校尉在這裏盯著,周皇後相當得寵,這事叫皇後知道了,誰也兜不住。

    “誰也不會懷疑一個外戚伯爵不是?”周奎把大個子客人親自引入小客廳,自己倒了杯茶送上去,滿臉笑容,十分客氣。

    王發祥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道:“京師這個冬天還是很冷啊。”

    “見著不少死屍麽?”

    “嗯,有十來具屍體。”王發祥道:“我從德勝門過來的,天沒黑就有這麽多,每天一早晨還不知道有多少?”

    “這事我倒聽人說起過,錦衣衛的駱指揮說起過,”周奎豎了根手指,說道:“每天過千。”

    “真的這麽多?”王發祥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之色,接著道:“京裏沒開粥場?”

    京師裏別的不多,就是權貴富戶多,而且京師是天子腳下,死的人多了有礙觀瞻,也失皇家的臉面,所以歷來四處有災,災民如果能逃到京師是肯定會到京師來避難,不為別的,光是那些富家大戶施粥就值得了。

    “粥場是有,不過不及往年多。”周奎嘆道:“你想啊,糧價已經漲到三兩一石,各家各戶要麽囤糧等發財,要麽自家也不多,都是舍不得啊。”

    王發祥點頭,說道:“雖然和我們有關,這帳卻只能算在天子頭上。”

    “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周奎有些唏噓,也不好接話,天子是他親女婿,雖然他現在幹的事是在賣女婿,但他又有什麽辦法?

    周奎早就領悟到了,和記根本不能與之對抗,只能順應天意,女兒成了王妃他已經有點害怕,成了皇後之後,周奎只盼自己的行動能換回和記的憐憫,好在女兒沒生下皇子,應該能保住性命。

    “你放心吧。”王發祥道:“你的事我們大人都知道,他叫我帶話,叫你放心,無論如何不會禍及婦人。當然,你自己也要進宮給女兒提個醒,真的大軍圍城時,叫她小心,自己也不要想不開。”

    “是是,我一定會的。”周奎神色激動,感覺自己所行所為還是值得的。

    京師大索時,王發祥就是避在周奎的府邸,皇後的親爹誰能想到居然是和記軍情司的基地之一?周府的人,多半都是軍情司的人,只有外圍的人才用幾個無關人員,這裏早就成了軍情司的重要基地了。

    “糧價的事,有風聲嗎?”

    “有,”周奎道:“年前已經往四兩一石漲了,餓死的人太多,這陣子京城內外怕是餓死過萬人了。皇帝在年前下令賑一萬石給地方,杯水車薪,糧價還是不停的漲。年前我去城外的莊子四處走了一圈,到處都是流民饑民,不少從河南山東過來的,漕運徹底斷了,流賊先晃一槍去洛陽,後來直奔開封,再下來聽說渡了黃河,往山東去,京裏都有流言,說流賊要徹底斷絕漕運。這要是真的,糧價到十兩也不稀奇……”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1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酷烈

    周奎這兩年還是懂得不少事情,說話都相當有條理,不象以前雖然是號稱鐵口,基本上都是江湖術語,現在則是國計民生都懂得很多了。

    王發祥默然半響,最終道:“時機要到了,估計會有個起伏,但未來一兩個月內,大局底定。”

    周奎眨著眼沒有出聲,但他絕對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的話,想起自己年上還進宮拜見皇帝和女兒,宮裏一片祥和,似乎完全不知道京師為中心,四處都已經是民怨沸騰的事了。

    就周奎親眼所見,一個村落裏在年前那幾天都毫無生氣可言,人們用粗糧果腹,根本沒有人吃的起精糧,糧食無影無蹤,很多地方花錢都買不到。

    很多地方樹皮都剝光了,寒冬之時天地之威酷烈,想吃野菜野草都找不到。

    餓死的人極多,現在是以流民和乞丐為主,但就算是小康之家現在也是赤貧,小地主,普通的生員,吏員,衙役階層,這些以前吃穿不愁的階層也處於饑餓的邊緣甚至也是在饑餓之中了。

    在京裏,賣苦力的,小手工業者,小商行主,小店主,這些幹小買賣或是賣苦力的,比如車夫,腳夫,轎夫,還有一些幫閑,這些底層和中下層的人最慘,京裏挨餓最多的也是這些貧民和下層階層的人。

    他們也是跑粥場的苦力,每天就是拿著碗到處領施粥。

    一旦斷上幾頓,他們就很有可能被餓死。

    在京師被凍死最多的就是外來的流民,可現在被凍餓而死的本地人也不少了。

    已經有多次沖擊糧店和搶掠富戶的新聞了,百姓雖然馴服,但當男子看著妻兒受餓時,敢於冒險的人還是不少。

    京師禁軍和錦衣衛出動過多次,監獄裏關押著數千人,每天都有過百人死去,他們沒有人送飯,監獄當然也不管飯,折騰兩天以上這些人就象秋後的蟲子一樣大片的死去。

    這是一個叫人感覺悲涼和寒冷的時代,是那種冷到骨子裏的陰冷。

    周奎也明白,張瀚用這樣的辦法,算是出招,應招的還是皇帝。

    如果崇禎皇帝能夠正視現實,采用多種辦法,痛下決心,雖然還是會出現眼下的局面,為禍的程度肯定很輕。

    可是皇帝根本不知世事,無視災情,很多奏折上去都是泥牛入海。

    而張瀚的目的就是叫大明失去人心,身為敵手,張瀚的做法有什麽可指責的呢?

    “你安心等著看好戲……”王發祥沒理會周奎的心思,他知道的動向更多,現在確實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了。

    ……

    在王發祥進入周府不久的同時期,姚宗文和幾個同伴一起進到曹化淳的府邸裏去。

    原本姚宗文是沒有這樣的資格,他雖然已經從閹黨脫身,但是拿捕查抄和記商行人員的行動完全失敗,這黑鍋背的相當結實,許顯純都被問斬了,姚宗文也沒落著好,從戶科都給事中一職上退了下來,吏部說是待選,一下子就待了這麽久,顯然是希望姚宗文能識趣,自己回浙江老家啃老米飯去。

    姚宗文倒是想走,但沒有得到幾個大人物的同意,他也不敢擅自離開。

    這就是當奴才的壞處,想脫身也得主子同意。

    “在下拜見曹公公。”

    曹化淳在書房裏,還有高起潛等人也在,與姚宗文一起進來的都是些他熟識的大商人,各人在權閹面前都是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

    曹化淳臉色頗為冷淡,指指跟前座椅,說道:“人都來齊了,坐罷。”

    姚宗文陪笑道:“廠公面前,哪有在下的座位,在下已經免官,只是一介白丁。”

    “算了。”曹化淳道:“叫你們來,就是一件事,皇爺聽說糧價已經快到四兩,頗為震怒。內閣諸閣老,戶部,順天府,還有司禮各監,俱有責備。若糧價再這麽騰貴,京師必生禍亂。你們明白麽?”

    姚宗文看看左右,俱是浙江南直一帶籍貫在京的大商家,囤積糧食當然也不在少數,他本人就是浙江很多商人推出來的代表人物,在東便門內的一處大糧店就是以他的名義開辦。

    京師的生意,背後沒有權貴是很難開辦的下來,不過如果姚宗文不是被免官的話,今晚這一撥人裏定然是沒有他。

    當下也無甚話可說,姚宗文長揖道:“現在行價是三兩二,但這價是買不到的,一般要出到三兩六,三兩八,既然廠公發話,我們就按三兩二的價格放糧好了。”

    所有糧商的糧食幾乎都是在一兩以下的價格囤積起來,糧價一路上漲,他們放出來的糧食卻相當有限,漲到二兩以上的糧,一般是小糧商或是普通的大戶買來自家囤積,或是百姓家買了消費,糧食再貴也得吃飯,捏著鼻子也得買。真正的操控者肯定是在最便宜的時候就開始大量的囤積,比如眼前這撥人。

    “三兩二叫放糧?”曹化淳冷冷一笑,說道:“等漕糧下個月過來,皇爺說了準定要放幾百萬石給京畿一帶,到時候四錢一石放糧,你們手裏的糧打算捂多少年?”

    這也算是放個消息,一般來說二月漕糧也確實會到,到時候皇帝開倉放賑,確實對糧價是相對利好的消息,會有大量的中小商人跟著一起出糧,價格會大幅度下降。

    “既然這樣,我們就二兩八先出,放一陣大家都出了,我們再往下降。”姚宗文忍著肉疼說道:“也請廠公體諒,我們的囤糧耗了不小的本錢……”

    “成。”曹化淳道:“你們先放,會有大糧商跟著一起放。”

    其實就是叫姚宗文這等人開倉放賑,他們當出頭鳥,而真正的權貴,其實已經在放,而且價格肯定比姚宗文他們要高的多。

    錢少賺,還得得罪大批的人,姚宗文臉上露出明顯的哭相。

    “你也甭這般模樣。”曹化淳懶懶的道:“這事完了之後,你回浙江去吧。”

    姚宗文大喜,長揖道:“拜謝廠公!”

    “甭謝……”曹化淳擺了擺手,說道:“把糧價打下去你才能走。”

    “這只是小事。”姚宗文如釋重負的笑道:“有人放,就會有人跟,糧食到了百姓嘴裏,輿論就變了,輿論一變,糧價就更會大跌……無事的,小事耳。”

    曹化淳倒未必是這麽樂觀,他的消息層面比姚宗文要高的多了,不過這麽一說,似乎也是相當的有理,當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但願這一次你說的對!”

    ……

    天亮了,史可法從一陣如雷般的腹鳴聲中醒過來了。

    第一感覺是餓,而不是冷,接著他感覺到的才是無邊的寒冷。

    其實史從斌在京師裏的這宅院還算不錯,很精致的小院,內裏的家俱備辦的很齊,被褥也不小,但史可法身上摞了幾層的被子還是感覺寒氣逼人……沒辦法,買不起炭火了。

    史家是大族,也是正經的書香世家,出門遊歷的子弟不會太寒酸,該給的銀子一定會給,但也不會給太多,以防子弟們追歡買笑,在酒樓妓院把銀子給揮霍光了。

    史可法倒黴就在這裏,原本史從斌可以多留幾百兩銀子給他,但叔侄二人在關鍵時反目了,史從斌沒留錢,史可法自己當時身上剩下不到百兩,按理說這錢也夠了,他準備在京師呆到開春,三四月份天氣暖和的時候南下回開封。

    誰料這幾個月京師的糧價坐了火箭般的上漲,從四錢漲到快四兩,糧價上去十倍,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糧價漲十倍,很簡單,意味著各種物價也會飛竄上漲。

    史可法開始時還不以為意,他反正就住幾個月,身邊就三四個人,就算十兩一石也他買五石糧也夠吃到開春,心情放松加上公子哥習氣不改,兩個月時間不到,身上的銀子已經用去了八成,只剩下不到三十兩。

    糧價還在漲,史可法這下慌亂了,會館不敢住了,回史從斌的房子來住。酒館也不敢去了,會文也不會了,琉璃廠也不敢逛了,書是打死不敢買了,衣袍也不做了,帽子鞋子都僅著舊的穿戴,就算這樣,好幾張嘴總不能光吃米面……昨個史可法帶著人到鹹菜鋪子裏買了一壇子泡菜,花費是十兩白銀,這下把個公子哥嚇壞了,回來看看米面缸子,只剩下一半不到,這一下只得省吃儉用,昨個晚上大夥喝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一人配一根泡菜,史可法一邊吃一邊想哭,他從落生到長大,何曾受過這種苦楚?

    “史老爺,史老爺?”隔壁是擡轎的牛二,身高體壯,推門就走了進來。

    這陣子鄰居都很安靜,史可法倒是個不介意和底層打交道的人,當下從床上翻下來,他衣袍都未脫,保留熱氣,穿了鞋就走了出來。

    “牛二兄,有何事?”史可法看看牛二,以前壯的如牛般的人,現在也是瘦的不行了。

    不過瘦是瘦,身上還滿是肌肉,主要是,轎夫是給官員家裏幫閑當差,除了工錢漲了不少外,還能額外帶點剩飯回家,好歹一家人不能餓死,因為油水都給了家人,牛二也是瘦的厲害。

    “聽說東便門外糧價下來了。”牛二喜氣洋洋的道:“二兩八一石,我這手裏有現銀,現在就過去買,想著你家裏糧也不多了,趕緊來和老爺你說一聲。”

    史可法是舉人,秀才是相公,舉人就是老爺,所以盡管彼此往來,這稱呼和禮數卻不能亂,比如牛二一直就是叉著手說話,態度相當的恭謹客氣。

    “哦,哦,總算降價了!”史可法一臉高興,拍了拍牛二,說道:“我就說吧,朝廷總是會抑糧價的,不能叫全城百姓餓死。”

    “說的是,皇恩浩蕩哪。”

    “是不是朝廷下旨用通州大倉放糧?”

    “這倒不是,是幾家大糧價降價放糧了。”

    “哦,原來如此。”

    這和史可法想象的情形不一樣,他有點發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2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厭惡

    按現在青年士子對皇帝的想法,今上是遠超嘉靖,萬歷,還有天啟皇帝的聖君。這一次糧價上漲,皇帝一定會設法解決,通州大倉放一百萬石出來,五錢一石,準保糧價就回落了。

    可是皇帝到現在也沒有放糧,年前才放了一萬石,為了搶糧還死了不少人,這胡同裏似乎就有人搶糧擠死了,這叫史可法頗感失望。

    不過眾人對皇帝還是有相當大的信心,特別是王正志和李夢辰兩位舉人,提起來都是對年後降糧價有極大的信心。

    說起來史可法現在的窘迫和這兩人也有關,這兩人都是普通人家,身上帶的銀兩不多,年前家族也沒有托人送銀子來,過的相當艱苦,史可法各借了十兩給這兩人,鬧的自己只能喝粥了。

    “既然這樣,漕糧一來,糧價還會繼續掉,一個月內掉到一兩左右還是很有可能,這樣的話,京師物價也會下來,各家也就不必過的這般辛苦艱難了。”

    牛二連連點頭,讚道:“老爺就是老爺,見事明白。”

    “對了,”史可法道:“隔壁楊大家,王五家,張家,他們幾家這陣子不見動靜,是不是投親去了?要是有人在家,可得趕緊也告訴他們知道。”

    “咳……”牛二兩眼一紅,擺手道:“這幾家,都已經死絕戶啦。”

    “啥?”史可法一征,腦子一暈,差點兒站不住。

    “嗯,這幾家都有老有小,好年景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這糧價貴成這樣,一個月前就斷糧了,都是出去等施粥,一頓接不上就餓死。先是老的,後是男的女的,小孩子也沒保住。說實在的,我也想幫他們,可是我自己家裏少一頓也可能餓死人,實在幫不上……”

    史可法默然半響,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擡頭看時,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太陽出來老高,日頭有點暖和的感覺,但他好象站在冰窖裏頭,渾身上下止不住的發寒顫抖起來。

    ……

    從東便門回來,史可法累的發昏,但到底搶了兩石糧回來,是南邊的漕米,口感很差,似乎是去年的陳米,若是平常時節,這玩意史可法打死也不會吃,現在麽,看著兩口大缸裏裝滿了米,他卻是感覺一陣欣慰。

    有不少中產之家的男子都餓的走路虛浮,腿腳發腫,史可法也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可丟人的。

    現在他已經很少考慮什麽君臣大義之類的事情了,對和記即將可能發起的大規模的進攻也沒甚感覺。

    甚至對史家與和記的溝連往來,史可法也沒有太多反感了。

    這位二十來歲的書生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了什麽是亂世,什麽是亂世人命不如草芥。

    戰爭還沒有發起,大明這邊已經淒慘之至,史可法很難想象,萬一京師被和記大軍圍困半年,這城裏要死多少人。

    關鍵是,自己能否活下來?

    除了少數對生活毫無熱情,或是因疾病,或是因為什麽變故的人之外,大半的人對自己和親人的性命都很珍視。

    史可法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被餓死,對別人來說意味著什麽,誰會傷心,誰會想念,在臨終的時候,自己會想些什麽?

    他不敢深想,也不願想這事,但在經歷了這麽多事之後,還是忍不住會想。

    現在史可法已經只想著家裏能派人來接自己了,盤纏不夠,身體也不夠強健,而且年節前後京師的車行,腳行,這些幫人南下的行當,包括通州河面上的船只都停了,除非史可法願意走路回開封,否則只能待一切覆蘇。

    最好笑的事就是和記的車行被封查了,如果不然的話,史可法花幾十兩買張車票,和記一路包食宿,提供安全保護,史可法十天之內就能回到家鄉。

    每當想到這一點,史可法就是輕輕搖頭,不知道該是哭是笑。

    很多生活用具都漲了十幾倍的價,各家店鋪都如實告訴史可法,雖然他們未必是在和記進的貨,但這些年進貨出貨的渠道全是仰賴和記,這一下和記被禁,大家全慌了手腳,京師的貨出不去,外頭的進不來。

    這斷掉的物流鏈條不是一兩天能補起來的,而且就算有騾馬行車行腳行重建,沒有和記的全盤提調和管理,還有和記的馬車,物流費也會最少上漲一到兩倍。

    這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一點,今上對和記的辣手完全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和記未出一兵一卒,大明這邊已經兵慌馬亂。

    史可法親眼看到,薊鎮和遼鎮的一些將領徘徊在和記商行外間,都是一臉怨氣。

    他們在和記訂購了大量的優質刀劍和盾牌,都是用來裝備內丁用的,結果和記被掃當然不能交貨,而有傳言和幾乎可以確定的就是和記暗中在給普通的商家交貨或退款,對軍方的訂單則是不給貨也不退款。

    這當然很正常,雙方已經是敵對狀態,和記再傻也不能把刀劍交付給即將要打仗的對手手上。

    一想到這些年來,往山海關的糧食,布匹,鐵器,兵器,都是和記的車馬運輸,這才維持了遼西前方的平安和物價的穩定,史可法就是一陣深深的蛋疼。

    這時他才能確定自己的無知,和記早就超過了一般商行的範疇,換個角度來說,就是和記其實替代了很多大明官府的職能,並且很顯然做的更好更出色。

    “史兄?”

    史可法心滿意足的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兩個人影從院門外走進來。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穿著綢面的棉袍,兩人遠遠就是拱手問好。

    “兩位仁兄好。”史可法也拱手還禮,臉上神色卻是相當平淡。

    來的是王正志和李夢辰,兩人還先後借了史可法一筆銀子,原本相當窘迫的人,最近投效了霍維華門下,一下子又抖起來了。

    史可法正經的東林一脈,對霍維華觀感當然不佳,由此對這兩個舉子也冷淡下來了。

    史可法一直不能離京,最要緊的原因就是很快就開科考,崇禎元年的考試他也是志在必得。而與家族的分歧就在於,史家上下已經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建議史可法不必參考這一科,耽擱三年沒甚打緊,三年之後大約也會塵埃落定了,到時候不管是崇禎三年的考試,還是新朝的科考,估計都可以正常參加了。

    史可法原本態度相當堅決,本科一定要參考,他有滿腔熱血,一肚皮的文章和治國經略,豈可再浪擲三年?

    但現在他真的猶豫了,特別是看到原本還算有清流風範的兩個朋友,一轉眼間為了功名利祿就把節操當垃圾般扔了,他對大明官場現有的秩序和所有的一切都感覺模糊起來。

    “道鄰兄,”王正志不在意史可法的態度,很親熱的上前笑道:“會試就要開考,陸續有舉子至京,我等想開個文會,就定在飛燕樓,道鄰兄可願一起做個東道?”

    李夢辰要矜持的多,只微笑道:“今年不同往年,來的舉子似乎還不多,以留京的貴戚之家的舉人為多,我等交結同年好友,似乎正合其時。”

    史可法心中一陣厭惡,這兩人大約就是圖名,圖利,找自己,一則他是東林高徒,名聲早傳於天下,二來是以為他手頭還有不少銀子,是打算借他的名和銀子,這兩貨,把他當二傻子了?

    “今年會試未必如常進行。”史可法壓住怒氣,平淡的道:“和記可能會以大軍南下,漕運可能斷絕,京師糧價還會飛漲,物價騰貴,四方不穩,會試可能挪到明年進行。”

    史可法說這話的時候異常平靜,這也叫他感覺相當的怪異。

    兩個舉人也是看怪物般的看史可法,良久之後,李夢辰才搖頭一笑,對王正志道:“怎樣,我就說史家與和記糾纏不清,史道鄰雖然有些正氣,卻奈不住時間消磨,看吧,已經是有所不同了。”

    王正志則有些痛心疾首,對史可法叫道:“霍大人說了,糧價就要猛降下來,物價回落,和記到現在不敢動兵,說明也是畏懼與大明交戰,今科會試一定如約進行。如果史兄能和我們一起拜會霍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史可法這才明白這兩人的來意,原來就是要自己也去拜霍維華的門,怪不得霍維華這個堂堂兵部尚書收羅兩個名聲不是很好的舉子,原來其因在此。

    要比名聲,這一次在京的舉人之中,史可法肯定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名臣之後裏,黃宗羲是第一,此子十幾歲就敢斥責閹黨重臣,據說皇帝也在深宮裏誇讚這個同齡人。

    史可法和黃宗羲不熟,但有相似之處,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史可法的恩師左光鬥,兩人一起被害於錦衣衛北所,可謂都是節烈傳人。

    霍維華雖然早早與當今帝黨勾結,也成功洗白上岸,但他的名聲肯定不怎麽好,要是有忠臣的弟子上霍府的門,效果肯定極好。

    當然,這就是拿史可法的名聲勾兌,霍維華的形象是拉高了,史可法的形象肯定就拉低了。

    史可法恨不得拿鏡子照一下自己,是不是長的象個傻子?

    “呵呵,我就不去霍大人府上,高門朱戶,在下巴結不起。現在兩位老兄如果無事,我要上床躺著了,肚子裏沒食,站不久啊。”

    王正志和李夢辰對視一眼,李夢辰扭過頭來,最後努力道:“今科主考定了施鳳來,副主考張瑞圖,霍公都能說的上話,若道鄰兄能去霍公府上走動,本科定然二甲之上,這樣也不成麽?”

    史可法心中一陣厭惡,大明已經是這般情形,京師裏每天餓死千人以上,往下去餓死的人可能會更多,這幫子大人物不說想方設法解決民間疾苦,精氣神還是用在這些事上,大明,要是真亡國的話,亡了也好!

    腦子裏突然閃出這般大逆不道的念頭,史可法卻沒有嚇自己一跳,事實上他和江南的一些名士一直有通信往來,這是當時文人交結揚名的途徑之一。又沒有電視,也沒有廣播,報紙,名聲怎麽來的?當然要多交結朋友,彼此揚名,在文會,聚會,酒宴上,不厭其煩的反覆提起,這樣人家才能知道祥符史道鄰,才能知道江南覆社四公子啊!

    而南方士子的心態早發生了變化,史可法以前不太理解,現在他已經是太理解了。

    一系列的變化深刻表明,大明朝廷病入膏肓,既沒有人真的發現問題,也沒有人願意出面解決問題,至於皇帝,不知道是沒發覺問題,還是沒有能力解決問題。

    “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對方說出這樣的話來,史可法也不客氣了,拂袖道:“兩位自便,也請不要再上門來。”

    “哼,食古不化。”

    “自尋死路。”

    兩個舉人也是氣沖沖的走了,這一次會面,對雙方來說都很不愉快——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2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出手

    “英國公府也開始放糧了。”

    暮色之中,王發祥靜靜的在大明京師的街道上走著,他在觀察各處粥棚的情形,擁擠的人流極多,大量的滿臉愁苦之色的流民,京師的居民,甚至原本小康之家的人們,都是拿著碗在粥棚外排隊,擁擠和打鬥不可避免,經常有人在這樣的沖突中死去,順天府已經管不過來,牢房都快不夠用了。

    按理來說朝廷應該出動京營兵宣布戒嚴,京師戒嚴之後有搶案殺人案可以斬立決,可以震懾地面,不使混亂升級。

    可能是皇帝要臉面的原故,剛改元就戒嚴,這事就一直拖下來了。

    王發祥冷冷一笑,皇帝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張大人對皇帝的性格評判,真是一針見血的準確。

    不遠處有人“砰”一聲倒下來,是一個須眉皆白的老人,倒下去之後是臥在一堆殘雪裏,人徹底昏過去了,臉上反而有平靜的笑容,可能是夢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

    四周的人都見怪不怪了,這些天死的人太多,京師快成鬼城了。

    但接近小時雍坊時,卻還是一片熱鬧情形,各家都有絲竹之音,明顯是都很開心的樣子,過年之後,勳貴之家還會有往來,算是過年的余音未了。

    一個軍情人員瞥了一眼四周,冷聲道:“這是要慶賀,各家都要發財了。”

    “由得他們先高興一陣子……”王發祥知道張瀚是一系列的動作,最後的結果應該是橫掃京師所有的圈子,把這些家夥的浮財一掃而空,比直接抄家拿人要溫和許多,而且叫他們自己沒處喊冤去,災民成片的餓死,囤積糧食你叫什麽屈?敢叫出來,不管是大明還是新朝,拎出來砍腦袋沒有人會說半個字的不是。

    走到東便門崇文門一帶時,到處都有糧店用水粉牌更新糧價,放糧幾天之後,勳貴和太監們開始發力,糧價開始一路走低,但由於此前的傷害太大,導致京師還是每天都在餓死人。

    “我們也可以準備了。”王發祥道:“掉到八錢左右時開始發力收糧。”

    劉吉和李國賓分別在外地,京師裏的這些事,就只能王發祥一個人處理了。

    “好勒。”四周暗處有人答應著,隱隱透出興奮之意。

    ……

    “咱們的糧也趕緊放吧。”曹化淳在王承恩面前沒有什麽姿態,相反是把姿態放的比較低。他們伺候的皇爺對太監可沒有什麽耐心,犯了錯基本上就沒有第二回的機會。曹化淳之前犯過半個錯,現在一直謹慎小心,皇爺心眼很小的。

    王承恩就不同了,他一直在皇爺身邊伺候,謹慎小心不多話,不多說,也不多拿多占。這樣的性格滴水不漏,別人沒處中傷,而皇帝也特別喜歡和信任。

    哪怕是王德化這樣的司禮太監,對王承恩也很客氣。當然王承恩現在也沒啥野心,雙方都能平安無事。

    王承恩當然也要過日子,他在京師也買了府邸,並且接了家人親戚來居住,開銷很大,也要買莊園置地,太監再風光也只跟著一任主子,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不預先備好足夠的財富,將來老了可能飯都吃不上。

    “我的糧都是五錢左右收的。”王承恩語氣溫和,態度也相當溫和,他含笑道:“現在接近三兩左右出,我也是賺大了。”

    “這樣就好,我們也跟著一起出糧了。”曹化淳笑著道:“印公的糧也出,英國公等勳貴的糧也出,半個月內,糧價能掉到二兩以上,一個月後,估計就到一兩以下,皇爺就能放心了。”

    “皇爺放心就好。”王承恩算算自己這一次能賺十幾二十萬,心情大好,當下笑吟吟的道:“大家平安最好。”

    ……

    “流賊真的過河了?”

    史從質一臉緊張,仍然不能釋懷。

    年前流賊突然發力,一天走幾十裏地,河南地方異常空虛,洛陽有幾千京營兵駐守倒是還好,開封府城闊大,守兵才幾千人,流賊有十幾萬人,要是真的攻城開封未必守的住。

    開封也不是沒親藩,也是河南的首府,可是京營兵還是到洛陽,洛陽的福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叔父,周王就是遠宗,要是擱民間已經早出了五服,可以說不是一家人也沒錯了。

    還好,不幸中的大幸,流賊在開封四周轉了一圈,渡過黃河,往山東去了。

    “說了不必怕。”史從斌從容的道:“軍情司的人早就說過了,流賊目標是山東,在河南就是過境。”

    “過境也折騰不輕吧?”一個史家的族人唏噓道。

    “哪折騰了?”史從斌白了這堂兄一眼,說道:“流賊號稱義師,沿途並未燒殺搶掠,只有大股沒飯吃的流民跟著走了,沒有燒殺裹挾,各地官倉打開後,人家帶著軍糧就走,帶不光的就開倉放賑,最近這個把月,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嗯,此事我知道。”

    “流賊初起時在陜北鬧的兇,殺官殺士紳,搶掠浮財,進了河南之後反是老實許多了。”

    眾人都是唏噓感慨起來,歷來流賊從未見這樣的,赤字千裏才是常態。

    史從斌微微一笑,他心裏清楚的很,知道流賊怕也是和記控制的,不過這話他不會說,有點犯忌。

    “糧價如何了?”

    “掉到一兩或八錢了。”

    “差不多了。”史從質眼一睜,說道:“可以大舉收糧。”

    “現在?”史從斌反而有些猶豫,他道:“再等十來天,怕就能掉到八錢以下。”

    “你這是跟和記,還有張大人搶銀子。”史從質一旦有所決斷,還是很有章法的,他當家主多年,大小事如何取舍比史從斌還要內行的多。當下就笑道:“我們收的越低,心就越貪,和記自家就要付出的多很多,你說說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兄說的是。”史從斌道:“既然這樣,就開始吧。”

    眾人無語,各人都走到史家的庫房門前,鑰匙是史從質和另外三人一人一把,外間還有守門的白天黑夜不斷的人的守著,各人一起打開房門,一下子就是銀光耀眼。

    “一共二十一萬兩,按現在的行市差不多能收二十多萬石。按照約定,等糧價再到三兩左右時我們開始放,算算能賺好幾十萬,也差不多夠了。”

    史從質看著滿屋的白銀,一時竟有些感慨。

    這麽一個大家族,幾乎是把地掘了三尺才湊出這麽多銀子來,各家都把自家的古董家俱一類的浮財賣了不少,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次好機會,加上此前攢的糧,真是能賺出孫子輩都用不光的家私來了。

    “我就這和湖廣來的大糧商接洽去。”史從斌的興致也是很高,這一次還好一直意志堅定的跟著和記,看來是要賺大了。

    “價錢無所謂。”史從質在後頭叫道:“要緊的是讓和記的人知道,咱們史家是一門心思跟著和記走的。”

    “好的。”史從斌答應一聲,人已經走遠了。

    這時有人對史從質道:“道鄰在京師參加會試,無謂的很。前朝的進士在新朝算什麽?不如留著身份,將來新朝開科,秀才舉人總是要認的。”

    “我已經叫他不要應考了。”

    “道鄰在京不會有什麽意外吧,他的銀子可不多,叫人帶著銀子上京,把他接回來吧?”

    “無所謂。”史從質神經大條的揮手道:“道鄰和前朝清流糾葛太深,叫他吃些苦頭,將來反覆的時候有話可說,不然的話人家就會說他品性不佳,對將來的發展也是不利。”

    眾人一時無語嘆服,史家果然還是由這老油條坐鎮較佳,真是老辣果決,連親生兒子也是算計著,史可法吃再多的苦,可也是親老子的決斷,將來怪不得別人。

    ……

    “這幾位都是湖廣過來的大糧商。”程嘉燧是徽商代表,錢謙益等人則是江南士紳和大商人的代表,雙方一起坐下來就是商量糧價。

    “牧齋公,”一個湖廣商人欠身道:“恕在下們無禮,在商言商,要汙了這方讀書聖地了。”

    “這話從何說起。”錢謙益道:“讀書人也要吃飯,士紳之家也得行商,現在不比以前,不要再拿舊日章程來說話了。”

    錢謙益說這話的時候心裏無比的爽快,差點就想叫喊吆喝兩聲。

    現在江南的風氣已經徹底變了,人人不以經商為恥,反而以為榮。

    張瀚的商學一再加印,人手一冊,大夥都知道要變天,將來就算開科舉沒準也不再考四書五經。

    這無所謂,肯定有些食古不化的人會大感不滿,但對江南人來說真無所謂,他們有家底,有錢,有人,只要新朝開考,他們還是能成為科舉世家。

    就算是以和記的體系來玩也不怕,大量的子弟進入和記效力,幾十年後官場還是江南閩浙江西人的天下,這方面,這幾個省的人都有信心。

    就拿浙人來說,在大明他們玩出了浙黨,實力強勁不在東林之下。

    在大清,殖民者的體系裏肯定滿大人最大,漢軍八旗其次,漢人科名再好也當不了大官,掌握不了實權。

    這無所謂,浙江人開始玩命輸出師爺,你不是滿大人麽,你懂怎麽治理地方,你想不想要政績?

    好吧,浙江師爺能幫你搞定一切,上到六部下到地方,師爺們勾起手來,東翁迅速被架空,後來有人說,清朝三百年政治,浙江的師爺們得占三成的篇幅來書寫。

    風氣一變,錢謙益爽感最深,他經商是被人詬病的,海內文宗,儒林領袖,居然也出資參加海貿,簡直有辱讀書人的清名。

    要是太祖年間,錢謙益一定會被剝奪功名,不準穿絲綢,不準蓋華居大屋,不準坐轎,也不準穿皮靴。

    太祖的律令森嚴,錢謙益在太祖年間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去經商。

    到現在這年頭,經商是人人都做的事,但還是會被人嘀咕,現在好了,誰敢說半句不合時宜的話?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3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沖擊

    “這倒也是。三寸人間 ”湖廣商人輕笑一聲,說道:“既然牧齋公這麽說,我們直說了。咱們這一次陸續有一百七十多萬石,後續還有三百五十萬石糧過來,入夏之前,我們這些人大約是這個數,五百多萬石,大約是差不多了。現在是春荒,要再等三個月之後,再陸續過來的糧船不斷,那時候也不必多談,按市價來成。現在這個時候,我們運的是去年秋收的糧,收糧的價是三錢五左右,存糧至今,本錢得去,船運過來,加起再去一錢,我們賺一錢的利,按說五錢五差不多了,但現在江南一帶普遍的糧價是一兩四錢,所以我們打算收一兩二錢,這個價還是很合理的。”

    另一個湖廣商人道:“若是咱們一路北,到河南山東,糧價怕是能到二兩,所以這也是看在諸位還有和記的面子了。”

    在座諸人都皺眉不語,看向錢謙益。

    湖廣糧商當然是在坐地起價,往年湖廣的糧過來,大宗買賣也四錢五,到百姓手裏是五錢左右,糧食是大宗商品,利潤是很薄的,但有個好處,不愁銷路。

    江南的糧價因為各處都在大規模的囤糧,也是從均價五錢六錢漲到了一兩二,有的地方賣一兩,但畢竟不多。

    這麽多年來,物價第一次漲這麽高,各地也是怨聲載道了。

    但錢謙益等人還得繼續收糧,在江南也得控制發售,用和記的人的話來說,這叫全國一盤棋,不然的話江南還是四錢五錢一石,總是堵不住大量的小糧商北賺錢。

    湖廣商人也是在胡說八道,他們都是在征收秋稅時收糧,百姓手裏無錢,被迫賤賣,一般收價是三錢,存到現在能有什麽損耗,最多本錢不超過四錢一石,運輸費用也極低,都是苦力扛船沿河至江過來了,相當有限,不會超過五錢一石。糧食是大宗商品,江南的地普遍改為經濟作物,這才會大規模從湖廣買糧。

    而冬季春荒時,江南糧價也六錢七錢,這已經是最貴的價格了,湖廣商人薄利多銷,有時候一石糧賺不到一錢銀,要是價格高了,江南這裏自己種糧了,這是一種經濟互利,江南人種桑養蠶賺海貿的錢,買湖廣的糧,大家都有利可圖。

    “成,是這個價。”錢謙益道:“談妥了,糧食立刻送我們準備好的大庫。”

    幾個湖廣商人臉都笑爛了,頓時答應下來,直接帶人去搬糧去了。

    “牧齋公似乎有些急切了啊?”程嘉燧是牽線的人,不過不妨礙他的好心。

    “這點虧算什麽……”錢謙益微笑道:“一則將來糧價還是會漲去,虧不了。二來,我們收的越多,和記知道咱們真的出錢出力,算吃點虧又如何呢?”

    錢謙益面向四周的大士紳們,沈聲問道:“諸位沒有什麽意見吧?”

    “沒有,沒有。”

    四周是一叠聲的回覆,錢謙益將來是共治會首,大議長,江南士紳的代表和領頭人,這點小事,誰真的會和他計較?

    錢謙益心滿意,不禁感慨道:“京裏的人還在發夢,糧價非得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北方要毀了,還好和記據說快南下了,這樣也好,免得傷了我華夏元氣。”

    四周嗡嗡聲起,當然是一片讚賞的聲音。

    ……

    已經近三月份,會試果然一推再推。

    京師各家權貴紛紛放糧,糧價從三兩多被推低到二兩,然後最低降到一兩八,但出多少糧被人收多少,開始時各家還不在意,持續放糧,都是沈浸在發財的美夢裏頭,等到了發覺不對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十來天後,各地都傳來消息,保定,真定,遵化,山海關,到處都有人收糧,糧商們放多少有人收多少。

    而沿漕運的山東臨清,德州,濟南,南下到宿遷,淮陰,直抵揚州,居然沒有一艘商船北!

    這下問題糟糕透頂了,不僅沒有糧商北,還是持續的有人在收糧,南到開封,再到湖廣,江南,幾乎是沒有一粒糧食能正經的流入民間。

    這一次收糧風波,主要還是針對去年的秋糧,幾乎是出多少有人收多少,總額肯定在千萬石以,動員的資金肯定在大幾百萬兩乃至千萬兩。

    這一刻幾乎是朝廷所有不是豬的官員都明白了,一切都是和記的有意操控和設計。

    官員明白過來,民間自然也明白過來了。

    糧價如斷線的風箏一般扶搖直,慌了手腳的京師勳貴和太監們又拿著剛賺到的銀子瘋狂的把拋出去的糧食買回來。

    所有人不是對和記有信心,他們只是對大明更沒有信心。

    這一次的事叫人們隱隱明白了,戰爭的形式不一定是火炮和刀槍,更可能是現在的這種形式。

    和記未出一兵一卒,大明已經慘不忍睹。

    從勳貴到太監,到武官員和普通百姓,從士紳到商人,到車夫腳夫,人們都在努力撈取最後一根稻草。

    糧價從一兩八到二兩八沒有幾天,十天不到竄到四兩,二十天不到竄到十兩以,一個月不到竄到了二十兩的天價!

    這一下京師每天又恢覆了大量人被餓死的情形,皇帝無奈之下連下詔旨,所有的勳貴和品官之家,富民之家,全部都得拿出糧食來賑濟災民。

    但朝廷自己這一次還是不敢開倉放賑。

    京師通州大倉的糧已經降到不到三百萬石,沒有大量的新漕糧來補充,通州大倉的糧是京營和皇室還有勳貴們的救命糧,宮裏幾萬嘴張,一個月消耗糧食在百萬石差不多,京營一年也得百萬以,加大量不事生產的僧道尼姑和消耗極大的權貴,通州糧庫在持續不斷的大量消耗著儲糧,皇帝在這個當口是考驗膽量的時候,很多人盼著皇帝拿出決斷來,但事實還是叫人失望了,皇帝只拿出十萬石來,在這當口當然是杯水車薪,在皇帝宣布放賑之後,糧價又去一大截。

    ……

    孫元化家裏有二十來口人,負擔很重,他儲糧不多,薪俸更低,官原本靠著舉債活著。還好孫元化在草原幫和記做事賺了不少,不然的話更難以為繼。

    但這樣他也撐不住了,只能來尋老師打秋風。

    “無妨,我這裏還有幾百石糧,夠熬過去了。”

    看著心愛的弟子也瘦了一圈,徐光啟頗覺心疼,說道:“近來找我借糧的門生故舊很多,我只能小小接濟,你家人口多,我回頭叫人送二十石給你,差不多也夠了。”

    “門生多謝恩師。”孫元化眼圈通紅,二十石糧在京城只值十兩銀子,當然是正常年景下的價格。現在麽最少值三四百兩,他哪有這麽多銀子去買糧。

    而且大家都不敢大宗出售,生怕自家糧都斷了,一次只能買幾鬥,一石,二十石糧是兩千四百斤,有這些糧,家裏的人心穩了。

    “近來兵荒馬亂,”徐光啟吩咐自家管事,說道:“你多帶些人。”

    徐光啟又回頭看自家學生,苦笑道:“京師裏頭居然也有流賊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京裏確實有流賊了,多是活不下去的貧民,開始是單幹,很快被五城兵馬司彈壓,後來成群結隊,拿槍弄械,五城兵馬司死了不少人,後來皇帝也顧不得面子了,京營兵,錦衣衛,東廠,所有武裝力量一起出動,當街殺了不少流賊,但還有小股零星的在活動,京師街道天一黑沒有人敢出門,一副兵荒馬亂的情形。

    “小人省得。”管家一點頭出去了。

    “你自己也要萬事小心。”徐光啟叮囑一句,接著嘆道:“時間也不會太久了。”

    孫元化突然怒道:“張瀾怎麽這麽狠心,這麽弄法要死多少人!”

    “你想差了。”徐光啟一臉平靜的道:“如果不這麽做,大明怎麽能人心盡失,這是最短時間內使大明崩潰,失掉人心,和記大軍一下,除了極少數人外,不會有人真心替大明殊死賣命了。這樣的話,打起來反而死的人要少的多。你想,如果和記大軍南下,大明各處紛紛殊死抵抗,兵禍連結,那得死多少人?”

    “張瀾是心狠,但歷來得天下者,怕是死的人最少的,是和記開創的新朝了。”

    “皇帝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難,日薄西山,積累的毛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況且,皇也是才具不足。”

    徐光啟最後道:“也不是一點機會沒有,看有沒有人能點醒皇了。”

    “老師要本?”

    “我當然不會做這個事。”徐光啟道:“聽說是黃幼玄。”

    “啊,是他?”孫元化想了想,搖頭道:“這人是純儒,我不擔心他不敢說話,我反而擔心他說不清楚。”

    “你差不多悟了。”徐光啟道:“現在是聰明人不願說,也不敢說,純儒麽,敢說,又怕說不清楚,呵呵,大明哪。”

    孫元化一臉郁悶出門,他感覺自己這一生怕是追不師弟孔敏行了,將來新朝宰相勳貴,孔敏行肯定算一個,而且排行靠前。而他呢,選擇留在大明這邊,看似聰明,結果愚不可及。

    一個好機會曾經擺在他的面前,卻是被他輕松放棄了。

    出門時孫元化仰臉看天,距離天黑還早的很,徐府家人出動了十幾個人護著兩輛大車,各人都是持著槍棒,一副小心戒備的模樣。

    府門前積雪還是很多,這年月哪還有人關心掃雪鏟雪的事,前幾天又下一場雪,雖然可能是開春後最後一場,還是又凍死了不少人。

    這時有人把一具凍屍從徐府門前擡走,孫元化眼角一眼,驚道:“等一下。”

    孫元化急行幾步,走到凍屍前。

    十五六歲的少年,倒伏在距離徐府二十步不到的地方,看來是暈倒了之後被凍死了。

    少年身形瘦弱,簡直風吹倒的體形,看來是餓的。

    “這是誰?”徐府管事好的問道。

    “唉,一個少年名士。”孫元化簡直是不知說什麽是好,曾經得到皇帝褒獎,已經是大儒劉宗周的入室弟子,父祖都是儒臣,名臣,烈臣之後,堂堂浙東少年名士,世家子弟黃宗羲居然被凍餓死在大街,這真是從何說起!

    黃宗羲是京來京控的,也是一舉揚名,後來留在京師一時未走,後來物流車馬斷裂,物價飛漲,黃宗羲困在京師,他家並不富裕,帶的銀子也不多,可能是這麽各家打秋風勉強活下來,結果死在了向徐光啟求助的路,真是情何以堪!

    “真他娘的……世道真變了。”孫元化罵了一句粗話,不然真的不知道怎麽排解自己內心的沖擊和震動——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3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血管

    “流賊至臨清?”崇禎的兩眼都紅了,他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怎麽睡好覺,甚至說幾乎沒有睡覺。

    局面一天一天的惡化下去,想象的和記大軍並沒有過來,但他發覺大明王朝已經是搖搖欲墜,幾乎已經在亡國邊緣。

    而據薊鎮,宣府,大同,榆林各鎮的快馬急奏,和記的兵鋒已經在明顯的前推,各鎮都發覺大股的和記騎兵在迫近邊墻和各堡。

    宣府一帶已經有好多處墩堡軍台受到小規模的攻擊,和記似乎也是在試探,並沒有當真強攻,但算如此,也是足夠叫各鎮緊張了。

    關鍵是宣鎮和大同鎮兩鎮損失慘重,一萬多練了一年多的精兵損失幹凈,這個損失可不是容易彌補回來,崇禎調朱大典任大同巡撫,另外一個幹練的巡撫任宣府巡撫,同時撥付了更多的錢糧給黃得功和周遇吉這兩個武將,另外充實保定薊鎮,期待在和記大舉進攻之前能夠把九邊防禦更充實一些。

    但和記明顯不會再給大明更多的時間了,各鎮還在混亂著,宣大的實力嚴重削減了,要知道盧象升和洪承疇帶的不止是自己的精兵,還有總兵正兵營和各營抽調的選鋒,都是最精銳敢戰的漢子。

    這樣的精銳敗在一群臨時集結的礦工手裏,消息陸續傳揚開來之後,宣大的軍心士氣也早跨了。

    可以說,要是沒有邊墻,重炮,這仗已經根本不必再打。

    崇禎兩眼血紅,夜不能寐,九邊的壓力已經叫他喘不過氣來,更要命的,不怎麽放在心的糧價已經快把他擊跨了。

    皇帝深恨曹化淳的東廠和錦衣衛,在糧價節節攀升的時候未能及時把真實的情況反饋來。

    到官大舉奏,言明京師和北方各處的慘狀時,已經是積重難返。

    而現在還不得處理廠衛的時候,還得靠他們每天把新的情況匯報來,然後結合官奏報,以防再被此輩欺騙。

    由於壓力太大,崇禎今天很早的時候到皇極殿給祖先香,他並不後悔,和記這些舉措都是說明在這些年來發展的太厲害,深伏於大明肌體之內,漸成大害。由於懷著這種心思,在路過父皇神像前,崇禎還駐留一下,略微觀看片刻,但路過天啟兄長的畫像和神主時,崇禎只瞪眼看了一下,心想:“大明天下是你弄壞的,不知道你見到列祖列宗時,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在皇極殿內,崇禎不肯吃飯,急壞了周後和很多太監,眾人聚集在殿門的房間裏,都是長籲短嘆。

    很多人在暗暗流淚,他們都是信王潛邸的宦官,進宮才幾個月,才剛了很少的錢財,並沒有積聚深厚的家底。

    現在的這模樣,大明真的是亡國在即,所有人都想不通,為什麽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步田地?

    幾個月前,雖然有東虜與和記兩大威脅,最少大明內部一片祥和,對外也並沒有太多困難,東虜困守遼西,兩次慘敗證明打不通遼西防守,不足為懼了。

    而和記張瀚自願回新平堡,朝廷明裏暗裏了多道枷鎖,又以大義相困,張瀚只能坐在新平堡當犯人,沒有辦法回到草原,等於是把蛟龍困在淺水裏。

    在樞有魏忠賢當家,也是越來越嫻熟老練,最少樞的財政收入年年增加,地方也一片安靜。

    結果好了,新君位,先是攆走和殺了魏忠賢等人,朝堂樞大亂。

    然後逼反張瀚,北方幾千裏地方面臨和記威脅,朝廷這點歲入根本不夠全面防禦,處處漏風。

    對內,和記商行消失,整個北方的物價飛漲,百姓出行不便,商家無法經營買賣,當然都是怨氣從生。

    然後是流賊出陜,直入原腹地,現在又殺到山東。

    到現在糧價飛漲,到處都是在餓死人,山東,河南有十幾萬的流賊,河北各處也是到處都有百姓揭竿造反,烽火處處,已經是標準的末世景像,幾乎人人都覺得大明要完蛋了。

    如果是經過多年的變化,大家心理也能接受,可是,可是這才幾個月啊……

    皇帝吃不下飯,這幫奴才更吃不下了,堵心堵的太難受了。

    等崇禎接到最新的消息時,不僅皇帝兩眼發紅,連報信的太監們也都急紅了眼。

    “皇爺,”王德化也顧不得裝傻了,尖著嗓子道:“須得趕緊派官兵進剿,漕運斷了可不得了啊,現在京師人心河北人心都是靠漕船提著哪。”

    漕運是大明的主動脈,一年幾百萬石的糧食,大量的物資,民間的糧食貿易,都是仰賴漕運,依靠京杭大運河。

    大明只有這一條大血管,是沿運河的漕運,人員往來,物資往來,南北交流,都是依賴運河。

    大明沒有大量的陸運機動力量,道路太差,官道破舊毀損,無人養護,也沒有大量的官用的四輪大車。

    這個時代,荷蘭等西歐國家因為國力的強盛,一個幾百萬人口的小國可能有幾萬輛四輪大車,用條件較好的道路和大量的四輪大車,完全能夠實行幾百裏乃至千裏範圍的快速機動。

    但大明沒有這種條件,沒有夠標準的道路,沒有大量的大車,說句難聽的,連統一調度指揮後勤的體系都沒有建立起來。

    這樣的明國度,也怪不得被兩三萬披甲的蠻族給滅國。

    漕運一斷,北方全完蛋,這一點不僅有識之士知道和清楚,算是在深宮裏的太監也是相當清楚和明白的事情。

    崇禎的臉色已經從血紅色變成慘白,他啞著嗓子問道:“現在京師糧價是多少,朕要聽實話,實話!”

    皇帝的聲音有若咆哮,若是以往定叫眾人膽戰心驚,可是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害怕了,皇帝的強權是建立在穩固的王朝之,也是要給所有人希望,給大家富貴,可是眼前的這位少年天子,已經沒有什麽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曹化淳看看王德化和王承恩等人,各人的臉色均是不好看。

    大家都是五錢左右買進大量糧食,後來囤積最貴時也不超過一兩,然後以二兩多到三兩的價大量拋售,大賺特賺,當然都是興高采烈。

    他們都是掌權不久,餓的狠了,所以哪怕知道糧食是國之重器,重利的誘惑之下,誰又能忍的住?

    哪怕是忠心耿耿的王承恩,不也是在其摻了一腳?

    但各家糧食拋的差不多了,糧價卻是不跌反漲,短短幾天下跌之後,又是飛揚直,現在糧價已經到了難以想象的高價,各家又陸續買回來不少,然後迫於壓力再拋,看著不對又再買,現在是拋也不敢拋,買又不能買,已經是風箱裏的老鼠,左右受氣了。

    整個京師的權貴,只要參與炒糧的,幾乎都陷在這種兩難的境遇之。

    所有人都知道糧價不能這麽漲了,已經到了危及社稷的時候,他們要賺錢,可是也不希望自己寄存的這顆大樹倒下,他們是蛀蟲不假,如果大樹倒下了,那他們也完了。

    但現在算是所有權貴把存糧全拋光,仍然杯水車薪,而且他們也不敢不買糧,這場風波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如果再來個和記大軍圍城,餓死幾十萬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把糧食抓在手裏,不管是勳貴還是太監,或是武官員,這些權貴們已經不敢再希圖獲利,只希望在風波平定之前,能夠保全性命不錯了。

    得到肯定的示意之後,曹化淳低頭回應道:“回皇爺,京師糧價,昨晚已經漲到二十兩一石了。”

    崇禎如被雷擊一般,臉色紫漲著,半天都說不出什麽話來。

    “前所未聞之事,竟然發生在本朝。祖宗若知……神明若知……朕真是無臉見列祖列宗了。”

    十七歲的皇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這一瞬間,他對所有的一切都產生了強烈的懷疑。皇帝掃視四周,幾十個有名位的太監或前或後的站在大殿內外,四處寂寂無聲,只有風吹過殿閣時發出的涮涮響聲。

    在這一刻,崇禎對自己的能力,馭下的本領,還有見識都產生了顛覆性的懷疑。

    皇帝下意識的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曹化淳一臉悲憤的道:“都是和記在搞鬼!”

    “和記在搞鬼朕知道。”崇禎皇帝一臉不解的道:“可是為什麽山東,河南,乃至南直的士紳大戶也都在幫著逆賊囤糧?”

    這也是毋庸置疑之事,在流賊抵臨清之前,漕運未斷,但只有少量的漕船北,大量的糧船在江南,河南,淮安一線被各處的士紳和大商人們買下來了。

    幾百萬石的私糧一粒米也沒有能北,全部被地消化。

    湖廣的商人還是在賣糧,湖廣年年豐收,是大明末期最大的糧倉,如果私糧北,對緩解各地的糧荒也是有極大幫助,不會使糧價到現在的這種令人恐懼的高價。

    在場的都不是蠢人,這樣的高糧價再持續十幾二十天,京師的人得餓死一多半,但別以為剩下的能活下來,在餓死之前,全城的百姓都會起來造反,還不知道有多少權貴之家要面臨滅門之禍。

    有很多話曹化淳都不敢直說,現在不僅是晚沒有人敢出門,白天沒事的時候也是沒有人敢出門了。

    曹化淳等人出宮往來,最少都得帶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否則也無法保證他們的安全。

    京師每天都有騷動,都有搶掠富戶的事情發生,鬥毆,謀殺,大規模的械鬥,搶掠商行,糧店,這些事都成了日常。

    由於秩序混亂,已經沒有辦法每天收屍送出城,大街小巷和居民的家裏到處都有餓死或被殺死的屍體。

    現在天氣還算寒冷,再過半個月以,天氣回暖,怕是滿城都是屍臭了。

    這樣的情形,想想都是令人渾身戰栗。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8:54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 和議

    “皇爺……”一個司禮太監走近過來,懷中抱著一摞奏折,這是崇禎定下的規矩,不管他多忙,也不管在何處,每天內閣轉進來的奏折都需要他親自批閱,絕不假手他人。

    內閣的票擬經常不符合皇帝的心意,或者皇帝要故作神秘和展現權術,經常有內閣票擬調任的官員,皇帝隨心所欲的將官職變更。

    某個年富力強的原本要去某處任兵備道,結果被改任某省的提學,而某個以學術聞名的老臣,卻被派到事務繁多的地方任兵備。

    或是將二甲進士派去荒遠之處當知縣,三甲進士則調作清要之處任職。

    這些隨意的改動相當荒唐,多半是皇帝隨心所欲的展現手腕和威權,以向臣下顯示帝心難測。但這種做法並沒有給皇帝帶來多大的好處,反而是使人覺得皇帝過於隨意的使用權力,剛愎自用。

    崇禎匆匆自皇極殿出來,他想要的答案不會有回答,在此之前,不管是文官還是太監,都是對權貴囤糧的事含糊以應,最多以人心慌亂來回覆,崇禎並不相信,但要叫他接受滿天下的富人和士紳都已經心向和記,甘作反賊,這也是皇帝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各奏本都無非是請兵請餉,崇禎看了一會只感覺心煩意亂。

    來自遼西的奏折令崇禎眼前一亮,袁崇煥表示已經派了得力人員去東虜地界,東虜也有回信過來,皇太極議和的誠意很足,現在的要價就是正式保有遼中遼東遼南之地,兩國以此定約立界,此後休兵罷戰。

    唯一叫袁崇煥不敢決斷的就是皇太極要求每年皇明賜給二十萬石糧,十萬兩銀,對大明來說這根本是小數字,給遼鎮的錢糧也遠不止此數,只是如果答應了就會有被人聯想到北宋和南宋的歲幣恥辱,這是袁崇煥不敢自專和猶豫的地方。

    崇禎也是皺眉看著,以他想做中興之主的盼望來說,對東虜的條件是絕對不可以答應,不僅是歲幣,還有割地之事,亦是絕不能允準的恥辱。

    一旦和議達成,所謂的中興之業也就不覆存在了。

    但袁崇煥所言也是有理,當下大敵當前,且成因不在皇帝,而是在萬歷和天啟年間,皇帝本人無需對此負責。

    在此時期,對東虜的委曲求全不會有損令名,只會使後人感覺新君登基之後的諸般不易。

    和議一旦達成,大明放棄的不過是早就失去的土地,每年給的物資和銀兩也只是極小的數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遼西最少能抽出六萬披堅執銳的精銳,以這六萬人為核心,袁崇煥可以建立起以薊鎮邊墻為第一道,三屯營,遵化,薊州為第二道防線,保定,京師,天津為第三條防線的縱深防禦陣地,兵馬人數如果加上東江鎮的三萬勁兵,精銳就有十萬人,配合原本的薊鎮兵馬,兵力可達十五六萬人之多。

    這是可以拉出來打仗的野戰之師,縱然不及和記火器精良,訓練有素,可以用城防和紅夷大炮來抵銷這種優勢。

    袁崇煥侃侃而談,建議皇帝一定要派得力大臣清查京營,如果京營精銳不足,可以抽調各鎮精兵入駐京師,只要薊遼京師不失,山東河南無事,則江南湖廣閩浙補給和兵員可以源源不斷的北上。

    和記以下犯上,謀逆不道,必定不得人心,戰爭持續一年以上,必會有向大明方向傾斜的變化。

    袁崇煥的奏折相當的樂觀,用詞也是鏗鏘有力,在舉朝一片灰暗的時期,袁的奏折給了皇帝極強的信心。

    在一邊閱看時,皇帝一邊頻頻點頭,嘴角也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朕就說大明不會連一個有擔待的臣子也沒有,薊遼總督不愧是朕關註多年的能力,也是忠節之臣!”

    當然袁崇煥也表示了對糧荒的擔憂,但他建議皇帝一定要充實通州大倉,必要的時候要派重兵駐守,剩下的三百萬石糧食就算得不到補償,也夠二十萬到三十萬人的軍隊吃上一年,這一年至為關鍵,關系到大明存亡,糧食乃重中之重,絕對不可以輕忽大意。

    崇禎看的至為激賞,甚至禁不住輕輕拍起眼前的禦案來。

    確實也是如此,不管局面多麽困難,對京營兵,守衛皇城的上三衛,身邊最親近的太監們,皇帝仍然給足供給,不管誰在挨餓,京營兵和皇城禁軍,東廠,錦衣衛,這些靠的住的臣下一定要保住他們的忠心。

    當然皇帝也並不完全明白,他下令發給京營兵的糧食根本就是浪費,營兵說是十幾萬人,其實在營的不過兩三萬人,大量的營兵被勳貴之家和太監,還有高品的文武官員占役使用,發給他們的糧食,其實兜了一圈還是到了這些權貴的家裏。

    而普通的營兵只能領到極少的糧,自己吃勉強夠,但家中尚有老小,特別是家口人數多的營兵家庭仍然得不到充足的供給,處於嚴重的饑餓之中,甚至也是在餓死的邊緣。

    這種情形下,營兵和禁軍的士氣當然還是十分低迷。

    最後袁崇煥表示了謹慎的樂觀,同時奏明自己將在和議初步答成之時進京陛見,然後就不回山海關或寧遠,將在三屯營或薊州駐節,就近指揮薊鎮的防線。

    同時袁崇煥建議皇帝暫時敕令登州和天津停止對東江的供給,在東江鎮毛文龍親率勁兵至天津之前,絕不再給他們補充一粒糧食。

    “諭內閣!”崇禎幾乎沒有一秒鐘的猶豫,即可用十分威嚴的語氣對王德化道:“轉登州並天津各處,即刻停止對東江的補給。”

    王德化知道各處對東江的補給早停了,毛文龍向來桀驁不馴,還拱走了袁可立,早就把登州的地方官員得罪的狠了。

    天啟皇帝在時,知道東江在敵後有用,中樞的態度相當鮮明,登州的官員再難也不能停止對東江的供給,現在已經完全不同,毛文龍一再叫人失望,新君對東江缺乏好感和認同,而且和記的壓力已經超過了東虜,東江鎮全鎮存在的意義都不大了。

    叫人不敢說出口也是相當明顯的事實就是,皇帝對東江鎮收容難民的事顯然也並不在意,這和愛民如子的天啟皇帝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王德化等人顯然知道,東江不光是有幾萬軍隊,更要緊的是各島上和鐵山義州還有寬甸各處收容的幾十萬遼東逃民。

    天啟皇帝在時,曾經為這些遼東逃民的苦難不止一次落淚,天啟年間不管東江鎮有沒有戰績,天啟皇帝認為光是毛文龍收容了幾十萬逃民就已經值得朝廷給他的待遇和支持了,況且東江鎮在,後金始終還是有後顧之憂,從這兩點來說,朝廷一年花費少量的錢糧,其實還是收獲頗多。

    而眼前的少年皇帝正處於怒火和希望交雜的時間,皇帝一邊對現狀憤怒和無能為力,一邊容易遷怒別人,而東江收容的幾十萬逃民,對皇帝來說根本是無所謂的事情。

    可能對薊遼總督袁崇煥來說,也是件無所謂的事情吧。

    最要緊的還是能夠壓服毛文龍,把經歷過戰事,在敵後能堅持戰鬥多年的東江精銳也趕緊調到最需要的地方,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正如崇禎四年時,東江經歷過皮島之亂,人心浮動而感覺不公和憤怒的時候,因為大淩河一戰,皇帝和文官們並沒有考慮到過駐守登州的東江將領和士兵們的感覺,也沒有過問他們平時的待遇,對將領和士兵都是陌不關心。

    將領們生活雖然不至於貧苦,但部下們的生活卻是異常艱難,更關鍵的就是東江分裂了,不再是一個整體,他們已經失去了奮鬥的目標和前進的動力,客居異鄉受到的打壓和排擠,政治上的失意和生活上的不如意,加上毛文龍被殺的怨恨並未消解,當遼西那邊打起來,明明是遼鎮的黑鍋,朝廷卻是把孔有德等人當救火隊員……平時東江兵和遼鎮的待遇就是相差的天差地遠,一個是富家翁一個是叫花子乞丐,現在卻是叫乞丐去遠赴千裏救一群平時眼高於頂的富翁,東江兵上上下下的怨恨和失意,還有對遠赴戰場送死的恐懼壓跨了一切,吳橋的沖突只是一個偶然,但東江兵的兵變卻是一種必然,在那樣的情形下,不兵變才是奇怪的事情。

    王德化等人明白,現在正是毛文龍疑惑,膽怯,或是有所怨恨的時候,皇帝如果想用東江,首先不停供給,然後給毛文龍下一份溫旨,要誠摯親切,對毛鎮善加撫慰,哪有皇帝用斷糧的手段來逼迫自己臣子的,豈不是荒唐?

    但這種情形下,當然也沒有人敢提醒皇帝,這件事就算這麽決定了。

    “荒唐,荒唐,可惡,簡直該死!”當皇帝看起另一份奏折時,原本的愉快心情立刻蕩然無存,皇帝連連拍桌,手心都拍紅了。

    眾多太監膽戰心驚,幾乎不敢正視皇帝,在這處時候,皇帝就算失了權威,一聲令下拉出去杖斃,可是沒有人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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