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197
V123210 發表於 2016-8-4 21:28
第六百二十四章 爾虞我詐

    射洪,縣衙偏廳。

    段簡眉頭緊蹙,在屋中徘徊。

    他個子不算太高,也就是五尺六寸左右,約170公分上下。

    有點駝背,同時顯得很瘦弱。清癯的面頰,三縷長鬚,一雙三角眼,眸光閃閃。

    段簡嘴皮子很薄,所以給人一種刻薄的感受。

    “黃翁,你要明白,陳子昂勾結匪人,密謀造反,如今人證俱全,實在不宜留他。”

    而在偏廳的客座上,黃文清正襟危坐。

    他參加過科舉,雖未高中,但是這儀容卻練到了十足的功夫。

    聽段簡說完,黃文清面無表情,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滿,沉聲道:“縣尊,你與陳子昂之間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著……但是在我未抓到那公孫幼娘之前,他不能死。

    非但不能死,你更不可以對他用刑,只需要嚴加看管,把他看押在牢中即可。

    縣尊,黃某今日來找你,非是請求,而是命令!你若是不肯聽從,我自當告與主公知曉。”

    段簡臉色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抹怒氣。

    “黃翁,你這是威脅本縣嗎?”

    “你若以為是威脅,那就當是威脅吧。”

    黃文清說著話,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屑之色道:“不過,我把話說清楚,陳子昂此前因為沒有完成任務,以至於惡了武三思,不得已回鄉守孝,看似是被罷黜。

    但你要明白,他畢竟是當今名士,曾得聖上所看重。

    其人文采飛揚,名動中原,即便是主公,也有招攬之意。你所為者,你我心知肚明。什麼密謀造反,你試著說出去,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他若是死在你的手裡,到時候陛下怪罪,亦或者清流討伐,便是主公也無法保你周全,甚至還會牽累家人。”

    黃文清的聲音不高,語氣也很柔和。

    但是段簡卻從那言語中,聽出了一絲絲冷意。

    他激靈靈一個寒顫,咬著嘴脣,再也沒有開口。

    黃文清道:“縣尊,你我同為主公效力,說起來也是一家人。

    我無意仕途,所以這輩子也就是說在這巴山蜀水做個富家翁,而你不一樣。你前程遠大,若是為了這一點點小事惹得主公不快……呵呵,縣尊,凡事還是要三思。”

    “可是,我總不能一直關著他啊。”

    段簡也放低了姿態,輕聲道:“陳子昂畢竟是本地名士,若不能從速定罪,必生波折。”

    黃文清道:“怕什麼,我只會請府君把此事壓住。

    只要府君不過問,也就不會有什麼亂子。而且,也不用關押太久,只要我抓到了那個公孫幼娘,拿到六詔乘象書,你想怎麼處置陳子昂都可以,我絕不會再過問。”

    “黃翁,你反覆說那六詔乘象書,到底是什麼東西?”

    “六詔乘象書,隋初時,隋皇統一南方,六詔作亂。當時隋文帝命越國公楊素出使六詔,並迫使那六詔國王簽訂的一份盟書。只要拿到六詔乘象書,便可號令六詔。”

    段簡聽得目瞪口呆,心裡暗自感到好奇。

    同時,又有一種吃味的感覺湧上心頭……別看他是朝廷命官,但是在主公的面前,似乎還比不得眼前一介商賈的黃文清。六詔乘象書,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可是黃文清卻如數家珍,顯然知道的更加清楚。這讓段簡,又怎能不會產生吃味感受?

    “那如果公孫幼娘已經走了呢?”

    “她若是走了,我就不再阻攔你……這樣吧,咱們設法將公孫幼娘引誘出來,到時候如果她沒有動靜,就說明已不再射洪。那時候,不管你做什麼事情,我都不再過問。”

    聽了黃文清這番話,段簡這心裡稍稍舒服了些。

    他眼珠子一轉,臉上旋即露出一絲諂媚笑容,輕聲道:“黃翁,可需要本縣幫忙嗎?”

    黃文清道:“若無縣尊幫助,只怕是引不出那公孫幼娘。”

    說著話,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

    幼娘並非不想離開射洪。

    只是,在見到黃文清出現後,幼娘立刻意識到,自己和陳子昂之間的關係,已經暴露。

    她當然可以一走了之,不管陳子昂的死活。

    可她若是走了,陳子昂必死無疑。

    別看幼娘年紀小,卻非常聰明,否則也不會那麼快掌握奕劍術,更從梅娘子身上學來一身的本事。這一年來,她謀劃刺殺黃文清,幾經成功,幾經失敗,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剛失去了梅娘子庇護,一心想要刺殺黃文清的小丫頭。在習武刺殺的閒暇,她還會跑到陳子昂的書房裡去讀書,讀史記、讀漢書,讀鬼谷子的陰符經。

    幼娘猜到,黃文清會拿陳子昂做誘餌,引她出現。

    如果她不出現,則陳子昂性命不保;若黃文清知道她還在射洪,就會保住陳子昂的性命。

    她不喜歡陳子昂,但這一年來,陳子昂對她不錯。

    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只要她提出來的要求,陳子昂都會想方設法的滿足。

    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如果幼娘就這麼離開,勢必會愧疚一世。這不是幼娘所願做的事情,所以她必須要保住陳子昂的性命!如此一來,幼娘就不能離開射洪……但她也清楚,若靠她自己,絕不是黃文清的對手,畢竟他人老奸滑不說,更是射洪的地頭蛇。若他再勾結官府,即便幼娘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所以必須要找到援兵。

    但唯一的援兵,卻遠在洛陽。

    當幼娘遇到了老牛頭的一剎那,便生出讓老牛頭前往洛陽的心思。

    老牛頭去洛陽,不會有太多麻煩。

    只要他能平安抵達,就一切不成問題……

    幼娘也相信,只要老牛頭找到了楊守文,一定不會被虧待。

    ++++++++++++++++++++++++++++

    天,亮了。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把陽光灑遍大地。

    幼娘回到了住所之後,並未停留,立刻換做了男人的裝束,從客棧的後門悄然離開。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一群差役便找到了客棧。

    他們詢問客棧,可有單身女子入住,那掌櫃的二話不說,便出賣了幼娘。

    只是,當他們闖入客房的時候,幼娘早已不見蹤跡。

    出了客棧以後,幼娘在一個僻靜處又換了一件乞丐裝,而後在身上撒了一些藥粉。

    當她在從巷子裡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滿臉汙垢,破衣爛衫,身上裹著一件破爛棉袍的小乞丐。她沿著大街,直奔城隍廟。在城隍廟外,幼娘取出了老牛頭給她的一塊髒兮兮的木牌,遞給守在城隍廟外面的乞丐,變聲說道:“我是老牛頭介紹來的,專程來拜見大團頭。”

    “老牛頭?他昨晚離開,今在何處?”

    “這個,要與大團頭知曉。”

    乞丐打量了幼娘兩眼,便帶著她走進城隍廟內。

    這城隍廟裡,城隍神像早已破碎,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酒臭之氣。

    好在,幼娘之前曾來過這裡,所以對這裡並不陌生,對那股子臭味,也不太在意。

    她見到了樑九郎,忙上前道:“小人拜見大團頭。”

    “你是老牛頭介紹來的?老牛頭呢?”

    樑九郎昨晚吃多了酒,所以仍有些昏沉。

    他從榻椅上坐起,抄起欄杆上的棉袍披在身上,而後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問道。

    “老牛頭說,他找到了一樁富貴,準備去一探究竟。

    所以讓小人來投靠大團頭,還說要是確定了那富貴的話,一定會與大團頭一起分享。”

    “富貴?”

    樑九郎一怔,旋即眯起眼睛,打量幼娘。

    如果老牛頭真有富貴,大可一走了之,沒必要找個小乞丐來,還專門告訴自己;如果他發生意外,這小乞丐也不必自投羅網,找上門來;亦或者,他真的發現了一樁富貴?讓眼前這小乞丐過來通知自己……樑九郎這心裡,在瞬息之間生出許多念頭來。

    半晌,他突然笑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名叫楊兕子。”

    幼娘腦海中,在電光火石間蹦出了一個名字。

    樑九郎點點頭,突然又問道:“聽你口音,可不是本地人,那你又是如何與老牛頭相識?”

    “小人和老牛頭是老相識,其實早在去年就已經認識。

    當時小人走投無路,是老牛頭收留了我;只是小人心裡不安分,所以沒多久便分開,四處流浪。那樁富貴,也是小人在偶然中知曉,因感念老牛頭的恩義,所以前來與他分享。只是那樁富貴有些危險,所以老牛頭提議,要先去探一探路……

    對了,小人其實並非巴蜀人氏,不過早年間流落到了這邊,所以口音不是太純正。”

    樑九郎一下子來了興趣,一隻腳踩在床幫上,身子前傾,饒有興趣問道:“那到底是什麼富貴,老牛頭又去了哪裡?”

    “他去了洛陽,據說在洛陽銅馬陌,藏著一樁富貴。”

    幼孃的話裡,真真假假,讓樑九郎聽不出什麼破綻。

    老牛頭的確是有照顧新人的喜好,可以說,每一個剛到射洪的乞丐,他都會關照一二。

    “小子,你是個念舊的人,不錯,我很喜歡。

    這射洪縣城雖然不大,可只要你願意,就不會餓著肚子。這樣吧,既然你是老牛頭推薦過來的人,我自當關照。你以後可以在射洪討生活,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我自會與你做主。”

    樑九郎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便接納了幼娘。

    他又叮囑了幼娘一番,然後打發她離開……看著幼孃的背影,樑九郎突然間,笑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8-5 22:03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足元年

    東都,洛陽。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楊守文火燒武家樓的餘波也漸漸的消失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話題能夠永遠保持熱度。這裡是神都,雲集天下名士,匯聚華夏精英。在這座擁有百萬人之多的世界中心,每天都會發生許許多多游去的事情,出現許許多多有趣的人。這也使得洛陽人的眼界更寬,更廣,話題更加豐富。

    不知不覺間,新年已至。

    在正月初三,武則天下詔改年號久視為大足,於是在史書裡,從這一天開始,便被稱之為大足元年。

    年號變更了,也代表著一個新的氣象。

    正月初十,武則天在朝會上突然提出,想要返回長安。

    一時間,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返回長安?這又是什麼意思?自高宗駕崩後,武則天便遠離長安,遷都於洛陽。此後,她登基為帝,更改國號為大周,定都洛陽城。

    一晃,快十年過去了。

    武則天流連於洛陽,幾乎很少返回長安,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長安還保留著西京的名號。

    這好端端,怎地突然想要回長安了?

    注意,是回長安,非是遷長安……也就是說,在武則天的眼中,洛陽仍舊是帝都。

    “朕自先帝駕崩以來,因觸景傷情,而不得已遷都洛陽。

    昨日,先帝託夢於朕,言語間多有思念,令朕深感愧疚。故朕決意,返還長安,以伴先帝。此一去,或半載,或一年,朕不得而知。朕不在洛陽時,由太子總理朝政。

    蘇味道、唐休璟、張柬之、崔玄暐、姚崇、宋璟、張說、楊執柔留守東都,協助太子參理政務。相王旦隨朕返還西京,為先皇掃墓。朕此去長安,還請諸公盡心輔佐太子,勿是政事懈怠,勿令百姓受苦……隴右都督一職,就由郭元振暫理。

    又因斬啜屢次犯境,邊塞不穩,故使相王為幷州大都督一職。

    原幷州都督張仁亶,遷靈武都督,挾制斬啜,不得怠慢,欽此!”

    伴隨著武則天一紙詔書,朝堂上的討論,一下子變得少了。

    聖人已經解釋的很清楚,她無意遷都,只是因為夢到了先帝,故而才決意返回長安。

    這聽上去合情合理,似乎並不足以讓人感到疑惑。

    可是,對於那些常年混跡於廟堂之上的大佬們,卻從武則天一系列的任命中,看出了端倪。

    “陛下,對相王不滿了!”

    太平禪寺裡,高朋滿座。

    在狹小的禪室中,除了太平公主端坐主位上之外,還有六七個人,分別坐在兩邊。

    這些人裡,衣裝各異,有僧有道有儒生。

    其中,高戩也端坐一旁,蹙眉輕聲道:“也許陛下早已知曉相王心思,故而藉此敲打。”

    “何以見得?”

    說話的是一個僧人,法號法真。

    高戩話音剛落,他便立刻開口詢問:“以貧僧看來,陛下帶相王前往長安,應該是因為喜愛的緣故。太子未回來前,相王便陪伴陛下身邊。此次返回長安,乃是盡的人倫大道。陛下不帶太子,而讓相王陪伴,豈不正說明了,陛下對相王的看重?”

    “對相王看重?”

    高戩冷笑一聲道:“只怕是猜忌大於看重吧。”

    自去年從長洲返回洛陽後,高戩因發掘元文都寶藏有功,故而升任為天官侍郎……

    說起來也有趣,當初一起前往長洲的眾人裡,除了楊守文和李隆基之外,其他人都得到了升遷。也正是因為高戩在那次行動之中表現出眾,所以更得到太平公主的寵信。

    加之高戩與張說等人為友,在士林中,同樣頗有名望。

    他這一番話出口,太平公主不由得眸光一凝,低頭陷入沉思之中。

    法真,而今是大福先寺住持法師,早年間投到了太平公主門下,以武藝高強,智謀過人而被重視。

    但這一年來,法真明顯感受到,高戩的地位已經在他之上。

    所以,每逢聚會,他總有意無意間與高戩作對。只要是高戩贊成的,他一定反對。

    看著兩人爭論不休,太平公主露出了疲乏之色。

    她一擺手,示意二人不要再說話,隨後又扭頭向身邊的一個男子問道:“新興王,你怎麼看?”

    這新興王名叫李晉,是李唐宗室子弟。

    他身體看上去有些羸弱,故而坐在一旁,一直是一言不發。

    論輩分,他是太平公主的族侄,故而說話也顯得隨意很多,“高郎中所言,頗有道理。”

    “哦?”

    “姑姑,你道那楊守文從西域回來之後,陛下全無動作,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真相?

    陛下老了,心慈手軟許多。

    她而今膝下不過太子與相王兩個兒子,如何能下得狠心?

    知子莫過於母,陛下何等精明,何等聰慧之人。相王的心思,陛下又怎可能沒有覺察?若早十年,陛下定會大開殺戒。但現在,她已決意還政太子,便不會如當年那般果決。以我看來,陛下帶走相王,是為了趁此機會,鞏固太子的位子……

    同時,相王離開了洛陽,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我聽說,明琰已經過了潼關,不日將抵達洛陽。那明琰是何人之子?他那老子,當年為陛下一手創立了內衛。明琰此前,一直在劍南道,與朝中沒有太大的關聯。他此次回來,少不得要立威一番。到那時候,相王不在洛陽,誰若上躥下跳,必死無疑。

    我可是打聽過,那明琰在蜀州,可是有鐵面判官之命……出任三年判官,死在他手裡的人,足有千人之多,其手段可見一斑。這樣的人回來,大家還是小心一些。”

    李晉說完,便不再開口。

    而在座眾人,也都紛紛閉上了嘴巴。

    太平公主點點頭,“此前我尚不明白,陛下何以讓武二郎前往靈州。

    現在看來,陛下這是要用武家監視相王的動作,為太子將來登基,打下一定基礎。

    諸公,剛才新興王的話都已經聽到了。

    從現在開始,傳我命令,都老實一點……”

    眾人聞聽,齊聲應命。

    這禪室裡的人,大多是太平公主的親信,所以太平公主自然不會太過嚴厲,又好生勸慰了一番。

    大家討論了一陣時局,見太平公主露出疲乏之色,於是紛紛告辭。

    “姑姑。”

    當眾人離開後,李晉卻留了下來。

    他輕聲道:“我聽說,太子有意使薛楚玉為左羽林大將軍,執掌北衙禁軍?”

    “怎麼,你有想法?”

    對於這個族侄,太平公主非常信任。

    他身體有些弱,卻頭腦很清晰,太平公主對他,也頗為倚重。

    “姑姑,既然太子要整頓北衙禁軍,何不趁機推薦幾人過去。一方面,太子手中可用之人不多,正好藉此機會,向太子示好。另一方面,我覺得這北衙禁軍,日後定然會非常重要,說不定會超越南衙十六衛。既然如此,咱們也該早一些謀劃。”

    太平公主聞聽,沉思片刻後,露出了深以為然之色。

    “那新興王可有合適人選?”

    “姑姑,我去年的確是招攬了一位勇士,有萬夫不擋之勇,且精通兵法。

    此人名叫常元楷,能左右開弓,騎射精湛。姑姑可以將此人推薦給太子,將來可以為依仗。”

    太平公主想了想,點頭表示贊同。

    她邁步走出了禪室,和李晉沿著門廊緩緩行進,一邊走,一邊低聲和他討論事情。

    就在這時,從門廡外匆匆走來一人,正是哈士奇。

    李晉見狀,忙停下了腳步。

    哈士奇則快步來到了太平公主身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太平公主臉上,明顯愣了一下,旋即輕輕點頭,揮手示意哈士奇退下。她抿著嘴,轉身向李晉看過來。

    “姑姑,出了什麼事?”

    “太子方才進宮,懇請陛下,委任楊承烈為東都留守。”

    “啊?”

    “陛下已經同意,並且下旨,命楊承烈為東都留守,假左武威大將軍之職……新興王,你說的不錯,太子要開始反擊了。接下來,咱們就靜觀其變,設法從中漁利。”
V123210 發表於 2016-8-5 22:04
第六百二十六章 任他洪水滔天

    大足元年正月,新的一年才剛開始,洛陽就迎來了一場熱鬧。

    正月十五過後,武則天擺駕返回長安。隨行的有相王李旦,還有一干宗室子弟,以及樑王武三思等人。那儀仗延綿十里,聲勢極為隆重,引得無數人前來觀看。

    “聽說,相王的臉色不太好看呢。”

    高力士坐在牢房門口的門廊上,笑嘻嘻說道。

    那門廊上,擺放著一副茶具,一隻紅泥製成的炭爐就放在一旁,上面掛著一個鐵皮製成的水壺。水已沸騰,水蒸氣從壺嘴噴出,發出吱吱聲響,令人感覺暖暖的。

    楊守文從水壺中舀出沸水,沖泡茶湯。

    聽到高力士的話,他只是微微一笑,卻沒有任何反應。

    倒是李裹兒在一旁道:“旦叔父肯定不開心,他被祖母帶在身邊,哪裡似在洛陽自在?”

    “裹兒,慎言。”

    楊守文眉毛一挑,輕聲喝止。

    這裡是宗正寺的大牢,是專門用來關押宗室子弟。

    不過,真被關進來的人,哪個不是皇親貴胄?所以對待這裡的犯人,也不可能似真正的牢房一樣。李裹兒被宗正寺判罰關押半載,而楊守文則嚴重一些,被判罰一年。

    畢竟,李裹兒燒了壽昌郡主的房子,但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楊守文火燒武家樓,可不僅僅是燒樓那麼簡單,還殺了人,更逼得武崇訓跳河逃生。

    為了武三思的面子,楊守文的處罰就不會輕了。

    好在,有李顯在暗中說清,宗正寺宗正李仁也是高舉輕放,只處以楊守文一年關押。

    不過,對於李裹兒來說,一年又算的什麼?

    她非但沒有因為自己被關押而難過,反而很開心,每天都會跑來楊守文的住處玩耍。至於宗正寺的守衛,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誰不知趣的過來阻攔。

    “本來就是嘛,旦叔父在神都何等自在,此去長安,還要守陵掃墓,少不得要受到約束。”

    楊守文看了李裹兒一眼,沒有再去阻止。

    他看得出,李裹兒並不清楚李旦的事情,否則便不會是這種態度。

    “小高,我記得姚崇去年不是辭官了嗎?”

    高力士道:“沒錯,姚崇去年的確是因為‘金城’案件辭官。

    不過,他辭官後並未離開洛陽,臘月二十六,相王向陛下舉薦姚崇,陛下念其能力出眾,本就不願讓他遠離廟堂,故而就同意了相王所請,拜都臺右僕射一職。”

    都臺,也就是俗稱三省六部之一的尚書省。

    早在垂拱年間,尚書省就被改為都臺,又因當年太宗李世民曾做過尚書令,所以此後就把這個職位空置起來,實際上由左右僕射做主。這右僕射,相當於副職,權利巨大。

    姚崇此前辭官,短短月餘復起,職務非但沒有被降低,還升了一品。

    楊守文不禁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姚崇,他有印象,是開元名臣。

    此人和相王走的很近,這次復起,裡面也少不得有相王手筆。而都臺右僕射,職位極為重要,執掌六部。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姚崇這一次因禍得福,反而掌握了實權。

    也不知道,太子是否有覺察呢?

    “兕子哥哥,茶好了嗎?”

    李裹兒有些性急,見楊守文不說話,忍不住開口催促。

    楊守文立刻醒悟過來,旋即笑著分了一杯茶湯給李裹兒,然後又和高力士閒聊起來。

    而今,高力士已經成為他和外界聯絡的唯一橋樑。

    身在皇城大牢裡,他根本不可能瞭解外面的局勢,而看守們,更不敢和他來交流。

    好在高力士這宦官的身份,讓他可以自由出入大牢。

    每天,高力士都會帶來新的訊息,也使得楊守文可以及時掌握外界的狀況。只是,在大多數時候,他並不在意那些朝堂上的變動。除非是聽到有熟悉之人的訊息,他才會詢問兩句。比如,前些時候老爹出任東都留守,就讓楊守文感到驚訝。

    東都留守,可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職務。

    以前楊承烈做千騎將軍,做洛州司馬,雖掌握實權,但卻並不為人所關注。

    可現在,一下子把楊承烈提拔到東都留守的位子上,就等於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

    楊承烈再也不能做一個隱身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將被人關注。

    這對楊承烈而言,將會是一次巨大的考驗。

    他沒有任何資歷,也沒有任何經驗,萬一出了差池,必然會引來無數麻煩……這其中,估計有武則天的考量,也有太子李顯的推波助瀾。楊守文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非常震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楊守文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老爹這一次,有大麻煩了!

    不過呢,楊守文並不擔心。

    楊承烈身邊有張九齡出謀劃策,上官婉兒肯定也不會坐視楊承烈為難。

    論及鬥爭經驗,十個楊承烈也鬥不過一個上官婉兒,有她的幫助,想必能容易許多。

    再加上太子李顯的力挺……

    若這麼一想,楊承烈這個東都留守,還真可以嘗試一番。

    “對了,有一件事,明君要我轉告楊君。”

    “什麼事?”

    “明君對奴婢說,那幅畫,有線索了。”

    “什麼線索?”

    “明君說,那幅畫裡的景色,很像是曲江池,芙蓉園的風景。明君已經派人前往查尋線索……只是這日子有些遠了,能否找到線索,他也不敢保證,還請楊君莫急。”

    明秀說的線索,是那梅花主人的線索。

    曲江池……

    楊守文眉心蹙動,輕輕點頭。

    “兕子哥哥,你要查尋什麼線索?”

    “哦,一點小事。”

    楊守文並不希望李裹兒也被牽扯進來,於是笑了笑,並未回答。

    可是,李裹兒卻露出委屈的表情,輕聲道:“兕子哥哥,裹兒是不是很沒有用啊。”

    “裹兒為何這麼想?”

    “你在做大事,可裹兒卻幫不得你,只給你添麻煩。

    你兩次被關進大牢,都是因為裹兒的緣故。可是裹兒卻幫不上你半分,感覺好沒有用處。”

    楊守文連忙道:“裹兒你休要胡思亂想,只是這件事,與西京有關。

    你對西京並不熟悉,如何能幫得我?”

    “誰說的,我雖然不熟悉西京,可是有人熟悉……兕子哥哥,你要查詢什麼線索,我可以讓韋鐬哥哥幫忙。他從小在長安長大,而今就在長安任職。韋鐬哥哥對我極好,只要我開口,他肯定不會推辭。以他的能力,查詢線索應該不會特別難。”

    韋鐬是永壽公主的丈夫。

    可惜,永壽公主過世的早……

    楊守文眼睛一亮,不禁輕輕頷首。

    他和明秀對長安都不太熟悉,想要查尋線索,的確非常麻煩。

    若有個地頭蛇幫忙,想來會容易許多。更何況,韋鐬也是青園的一份子,李顯對他極為喜愛。

    “如此……裹兒快快寫一封信,我讓小高給明秀帶去,免得耽誤事情。”

    李裹兒頓時開心了,那雙眼睛更笑成了一雙彎月。

    只要能幫到楊守文,她就非常高興。

    看著她的笑容,楊守文也不禁笑了……不管史書裡是怎麼記載李裹兒,可是在他的眼裡,李裹兒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單純丫頭。只可惜,歷史上李裹兒身邊的人……反正不管怎樣,他一定要保護裹兒周全,如此才不負李裹兒對他的這番情意。

    +++++++++++++++++++++++++++++++++

    武則天離開洛陽之後,洛陽並沒有因此而平靜下來。

    明崇儼之子明琰自蜀州抵達洛陽,正式就任司刑寺少卿一職。他上任之後,便開始徹查‘金城疑案’。此前,呂程志前往金城已就職數月,也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線索。明琰接手案件後,連續數日抓捕洛陽十餘名官員,也使得不少人心驚肉跳。

    不過,楊守文卻很清楚,這案子到最後,也只是一樁無頭公案罷了。

    明琰不可能追查到底,他之所以一就任就施展雷霆手段,其震懾的意義更大。而且,明琰和楊承烈認識,在明琰辦案的時候,楊承烈給予了很大幫助,更形成了有力同盟。所抓捕的十餘名官員,大多是非太子一系的職官。這其中,更包含玄機。

    楊守文沒有過問這些事情,因為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

    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二月。

    伴隨驚蟄到來,春天的氣息,也變得越來越濃。

    楊守文每天要麼是在大牢裡習武練功,和楊茉莉、楊十六過招;要麼就帶著悟空四個,和李裹兒在這大牢裡散步。那宮城裡的桃杏已經開始綻放,變得格外生動。

    凝碧池水波盪漾,景色極為動人。

    這也讓楊守文的心情變得輕鬆不少,什麼金城案,什麼朝堂爭鬥都似乎離他遠去,生活更顯得愜意非常。

    只是他很清楚,這愜意怕是不會持續太久……

    二月初十,細雨靡靡。

    人常說春雨貴如油,這一場好雨到來,說不得能減輕河洛地區的旱情。

    是的,旱情!

    從去年臘月開始,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正是春耕農忙時節,這場雨來的正是時候。

    楊茉莉和楊十六坐在門廊下發愣,而楊守文則靠在廊柱上看書。

    就在這時,高力士從外面走來。

    他快步走上門廊,在楊守文耳邊低語幾句,楊守文的臉色,隨之大變,更睜大了眼睛。

    “當真?”

    高力士道:“楊公說,應該不會有假。

    那姓牛的一口梓州話,而且看他過所,也的確是從梓州而來。那模樣,絕非假扮。

    楊公讓奴婢轉告,該如何處置,還要楊君你自行決斷。”
V123210 發表於 2016-8-7 23:47
第六百二十七章 那一曲清平調

    李裹兒今天被喚去了東宮,陪伴韋氏。

    當公主就是有這點好,哪怕身在監牢裡,也可以自由出入。當然了,第二天她還要返回宗正寺大牢,否則這半年幽禁就會變得名存實亡。

    楊守文一整天的情緒都不是太好,入夜之後,更一個人坐在門廊上呆呆發愣。

    早春時節,夜裡還帶著些寒意。

    可他卻渾若不覺,看著漆黑的夜空,整個人都變得恍惚了!

    這大半年來,他的確是沒有怎麼去想幼娘。不是已經忘懷,而是已經刻在了骨子裡。

    梅娘子音訊全無,幼娘更不聞聲息。

    楊守文一直以為幼娘是在江左,所以還拜託了明秀,請他調動江左明家的力量查詢,可是卻杳無音信。

    沒想到……

    可幼娘又怎會出現在梓州呢?

    楊守文有點想不明白。根據高力士的傳話,那個報信的老牛頭是梓州人,和幼娘也不是很熟悉。老牛頭說,幼娘如今留在射洪,好像要找什麼人的麻煩。他還提到了陳子昂,說幼娘一直和陳子昂在一起……梅娘子呢?幼娘又怎麼與陳子昂扯上了關係?

    可不管他明白與否,高力士的傳信裡透露出了一個訊息:幼娘有麻煩了!

    如果是在往日,楊守文二話不說就會離開。

    可是現在……

    他身陷囹圄之中,又如何去幫助遠在千里之外的幼娘?

    但若讓他不管不問,那絕無可能。

    幼娘是他的心結,如果不能找到幼娘,把她帶回來,那麼他楊守文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這一夜,楊守文失眠了!

    耳邊總響著幼娘那脆生生的呼喊聲:“兕子哥哥!”

    眼前,更浮現出那一張嬌憨的笑靨……她拉著自己的手問道:“兕子哥哥,你會來救我嗎?”

    “會的,我一定會去救你。”

    楊守文喃喃自語,眼角閃爍著一點水光……

    +++++++++++++++++++++++++++++

    第二天,李裹兒自東宮回到大牢,卻看到楊守文失魂落魄的坐在屋中,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庭院中的那棵桃樹。見此情況,李裹兒不禁一驚,連忙小跑著上前來。

    “兕子哥哥這是怎麼了?”

    “昨日小高來了一趟,之後阿郎就一直如此。”

    “小高?”

    李裹兒眉頭一蹙,轉身就要往外走。

    “小過,我有事和你說。”

    就在這時,楊守文突然開口,喚住了李裹兒。

    李裹兒忙回過身,又來到楊守文身前,惶急道:“兕子哥哥,我在。”

    “我……和你說個故事吧。”

    楊守文雖形容憔悴,卻還是露出一絲笑容,頗有些愧疚的看著李裹兒。他衝著楊茉莉和楊十六擺擺手,示意二人退下。而後,他拉著李裹兒在自己的身旁坐下來。

    “從前,有個小男孩兒,也不知什麼緣故,從小就痴痴傻傻。

    後來,他家裡出了事,於是一家人就隱姓埋名,躲去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只是那孩子的病卻一直不好,從小到大,身邊除了祖父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人去理睬。

    他的父親,因為公務而疏於照顧。

    而村裡的孩子,對他也是極盡嘲諷,沒有人和他一起玩耍……直到後來,祖父收留了一雙母女。那小女孩陪著他,有人欺負他,小女孩會跑出來為她做主;吃不飽肚子,小女孩會給他做飯;衣服破了,小女孩會給他縫補,一直就陪伴在他身邊。”

    往昔的事情,在楊守文腦海中不停閃現,他的臉上,也露出了回憶之色。

    李裹兒一開始不太明白,可漸漸的……

    她聽說過楊守文的事情,也知道,在楊守文十七歲前,一直有一個小丫頭陪伴著。

    只是,他說這些作甚?

    “……那小女孩被賊人擄走,小男孩便四處尋找,卻一直沒有音訊。

    他後來來到了洛陽,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子,並且還和她定了親事。可是小女孩的影子,卻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他也從未放棄過,去尋找那個小女孩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得到了小女孩的音訊。

    可那小女孩身在千里之外,而且隨時會有性命之憂。他想去找她,卻無法脫身……

    一方面,他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的未婚妻說明;另一方面,他若要救小女孩的話,就要抗旨不遵。”

    李裹兒這時候,突然打斷了楊守文的話。

    “兕子哥哥,你決定要去救她,對嗎?”

    楊守文扭過頭,看著李裹兒,點點頭。

    “我要去救她,無論多難,多麼危險,我一定要去把她帶回來。”

    他並沒有去解釋什麼,因為他很清楚,以李裹兒的聰明,怎可能猜不出其中奧妙。

    本來,楊守文有些忐忑。

    他擔心李裹兒會阻止他去救幼娘,所以頗為緊張。

    誰料想,李裹兒卻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救她啊……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呃,楊暖,小名叫幼娘。”

    李裹兒笑了,握住楊守文的手,“兕子哥哥有如此情義,裹兒開心還來不及……既然幼娘有難,她是你的親人,是你的妹妹,你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必須去救她。”

    “可是……”

    “兕子哥哥可是為難,如何出去是嗎?”

    楊守文搖頭道:“區區宗正寺大牢,我要想出去,卻易如反掌。”

    “那你擔心什麼?”

    “陛下有旨,我要在這裡幽禁一載。

    這才剛過兩個月,陛下才離開洛陽不久,我若是離開,豈不是越獄嗎?上次我在東城獄越獄,陛下就很不高興。這一次若是再犯,只怕會連累到太子和我父親啊。”

    以前,楊守文無事一身輕,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但現在,楊承烈的職務越來越重,他必須要去考慮一些後果。

    李裹兒蛾眉輕蹙,搔搔頭,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不過,她很快又笑了,輕聲道:“兕子哥哥,我有一個主意。”

    +++++++++++++++++++++++++++++++++++++

    已經是後半夜了,歸義坊裡早已悄無聲息,街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銅馬陌的側門外來了一個客人,走上前拍擊門扉。

    而今的銅馬陌,自然不同以往。伴隨著楊承烈出任東都留守之職,家裡的僕從也越來越多。

    不一會兒,就有僕從開啟門,一臉不快之色。

    只是,沒等他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就見眼前人影一閃,兩個黑衣人闖入側門,其中一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沉聲道:“快去通稟楊文宣,就說有人找他,讓他馬上來見。”

    說完,那黑衣人一鬆手,僕從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這時候,一個從上到下包裹的嚴嚴實實,頭上還帶著一定帷帽的黑衣人便邁步走了過來。

    “告訴楊文宣,事關兕子生死,馬上過來。”

    是個女人?

    她說完後,便頭也不回,直奔後院的兵車園走去。

    看得出,這女人對銅馬陌非常熟悉。

    僕從見狀,哪還敢再開口,忙跌跌撞撞跑去稟報。

    這僕從是楊承烈當初從滎陽帶來的人,也算是楊承烈的心腹,自然之道‘兕子’何人。

    老楊家最牛逼的存在,也是最能惹禍的主兒。

    事關楊大公子,僕從哪裡敢有半點怠慢?

    楊承烈還未休息,事實上在成為東都留守之後,他就一直如此,每天都會忙到後半夜。

    不過,他並非一個人,書房裡還坐著一箇中年男子。

    這中年人一身便裝,顯得很隨意。

    從眉宇間可以看的出來,他年輕時,一定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兕子又惹禍了?”

    中年人聽了僕從的稟報,頓時露出詫異之色道:“他不是被關在宗正寺裡幽禁,如何又扯到了生死?”

    楊承烈面頰一抽搐,心裡已隱隱約約,猜到了其中的玄機!

    就知道會是這樣,這小子……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對中年人道:“大兄,咱們一起過去吧……這件事,我估計也攔不住,需要你為我出謀劃策才成。那小子脾氣很倔,決定的事,咱們只有配合。”

    中年人,正是新任司刑寺少卿,明琰。

    明琰的父親就是明崇儼,說起來算是楊承烈的師兄。

    他聞聽楊承烈的話,也忍不住心生好奇,於是起身道:“既然如此,咱們便一起過去。”

    楊承烈吩咐僕從,不要驚動其他人。

    而後,他帶著黑大黑二兩個崑崙奴,和明琰一起來到兵車園外。

    黑大和黑二,自動在兵車園外停下腳步,守在了門口。

    兵車園外的大樹上,大玉睜開了眼睛,掃了一眼,便又垂下頭來……

    +++++++++++++++++++++++++++++++++

    楊守文當初建造兵車園,是為了下棋和練功。

    可後來,他長年不在家裡,所以兵車園就被楊承烈改成了校場,平日裡在這裡練武強身。

    兵車園內的廂房外,站立四個黑衣人。

    楊承烈和明琰一路暢通無阻走進了廂房,就見屋內端坐一人,正是上官婉兒。

    看到楊承烈兩人,上官婉兒便站起身。

    明琰和上官婉兒也認識,明崇儼死後,武則天暗中對明琰多有照顧,便是上官婉兒與之接觸。

    “婉兒,那小子是不是要去梓州?”

    楊承烈一進門,二話不說便開口問道。

    上官婉兒道:“知子莫如父,看樣子你已經猜到了我的來意。”

    楊守文無法和外界聯絡,而高力士今天也不可能天天過來,所以想要和家中聯絡,就只有通過上官婉兒。小鸞臺正在收縮力量,但一應眼線耳目,卻並未收回來。

    甚至包括在宗正寺內,也有小鸞臺的細作。

    楊守文想與她取得聯絡並不難,只需要把那彌勒牌拿出來掛在門口,自會有人聯絡。

    楊承烈苦笑道:“兕子的脾氣,我很清楚。

    那孩子,當年與幼娘極好……幼娘被擄走之後,他和阿布思吉達兩人千里追蹤,甚至殺了慕容玄崱。這兩年,雖然他表面上好像放棄了追查,可我知道,暗地裡他一直都沒有放棄。若是被他知道了幼孃的下落,哪怕是人頭落地,也定會前去。”

    “既然知道,那你還告訴他?”

    楊承烈道:“我若是不告訴他,等他出來知道了真相,你信不信他敢一把火燒了銅馬陌?”

    “這個……”

    上官婉兒聽了這話,也不禁沉默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何我一頭霧水?”

    明琰在一旁聽兩人對話,只覺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楊承烈當下,把楊守文和幼孃的故事與明琰說了一遍,最後道:“我也沒想到,幼娘竟然和伯玉在一起。按道理說,伯玉曾官拜右拾遺,即便陛下也對他頗為讚賞。

    他居然謀反?

    我是不會相信……至於幼娘是怎麼在伯玉那裡,為什麼要留在射洪,那人也說不清楚。”

    說著話,楊承烈便向上官婉兒看去。

    上官婉兒給了他一個白眼,氣呼呼道:“你莫要看我,小鸞臺事務繁多,我又怎可能留意一個陳子昂?不過按你所說,那幼娘被歲寒三君之一的梅娘子擄走,之後梅娘子在去年初,劫走了一批黃金之後,便再也沒有訊息……難道說,她在梓州?”
V123210 發表於 2016-8-7 23:48
第六百二十八章 飛龍兵

    黃金大劫案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但一直沒有絲毫頭緒。

    劫匪除了知道有一個梅娘子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線索。可以看得出來,黃金大劫案絕非一樁普通的劫案,其背後必有指使者,而且能量頗大,令人根本無從下手。

    本來,武則天是打算讓狄仁傑偵辦此案。

    可由於狄仁傑身體不適,所以遲遲沒有展開行動,以至於大劫案一直拖延到現在。

    上官婉兒的話,令楊承烈臉色一變。

    他突然想把楊守文留在洛陽,因為這件事情的水太深,他也擔心楊守文陷入其中。

    “大兄,你怎麼看?”

    楊承烈轉頭,看向明琰。

    明琰笑道:“若文宣你能攔住兕子,那我就是和你一個想法。

    可若是你攔他不住,就不如讓他走一遭,把劍南道那一潭死水攪渾,亦或者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明琰這話出口,令楊承烈沉默了。

    首先,他真的是管不住楊守文,從在昌平開始,楊守文就已經表現出了極強的自主意識。

    而其次呢,明琰從蜀州回來以後,也和他談到了一些關於巴蜀的情況。

    巴蜀天府之國,表面上看去是很平靜,但實際上,並不太安穩。巴蜀宗族力量強盛,加之有諸多種族並存,以至於相互間矛盾重重。而吐蕃更數次東進,入侵巴蜀,也成為劍南道的心腹之患。武則天登基後,巴蜀劍南道並未表現出太大的抗拒,但是對朝廷也不是非常歸心。就好像遊離在朝廷之外,形成一支相對獨立的力量。

    讓楊守文去那裡,能夠解決那諸多問題嗎?

    楊承烈心裡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明知道阻攔不住楊守文的情況下,他似乎別無他法。

    “婉兒,可兕子現在身陷囹圄,能夠離開嗎?”

    上官婉兒笑了,道:“這也是我今夜來找你的第二件事!”

    +++++++++++++++++++++++++++++++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是三天。

    三天來,楊守文可說是度日如年,但卻沒有任何的訊息。

    李裹兒說,她會想辦法,然後就離開了宗正寺大牢。再之後……似乎就沒有之後了。

    楊守文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楊茉莉什麼都不懂,除了習武之外,就是帶著悟空它們四處轉悠。而楊十六雖然聰明,可是卻過於唯唯諾諾。楊守文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交流,反正不是很舒服。

    此前,有李裹兒陪伴,他還不覺得什麼。

    如今李裹兒也走了,只剩他每天在那牢房裡著急上火,嘴巴上甚至還生了一個火泡。

    這天晚上,楊守文吃了晚飯,就坐在屋外,逗弄悟空它們。

    忽然間,悟空發出一連串的吠叫,楊守文旋即站起身,還沒等他喝止悟空,就聽院子外面哐噹一聲響,緊跟著院門開啟,一隊衛兵就闖入了院子裡。為首的人,楊守文倒也不算陌生,赫然正是楊思勖。他看了一眼楊守文,道:“青之,請隨雜家走一趟。”

    “去哪兒?”

    “到地方你自然知曉。”

    長洲事畢,楊守文和楊思勖之間,就很少在聯絡。

    想當初,楊守文在東城獄越獄時,楊思勖在暗中給予過一定幫助。而在那之後,楊守文就沒有和他聯絡過。一方面,他出家為僧,隨後前往西域;另一方面,他並不想因此而連累到楊思勖。武則天知不知道,那是一碼子事,可如果他主動和楊思勖交往,那豈不是說明了之前的事情和楊思勖有關?那一來,楊思勖必然陷入麻煩。

    這一點,楊思勖也很清楚,所以兩個人很默契地誰也沒有去主動聯絡對方。

    而這一次……

    楊思勖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麼狀況來。

    不過,在他和楊守文目光接觸的一剎那,楊守文還是準確的捕捉到了一絲資訊。

    別擔心,沒事!

    “茉莉,十六,你們留下,看好悟空。”

    楊守文吩咐了一聲,而後對楊思勖一共拱手道:“請前頭帶路。”

    就這樣,楊守文跟隨楊思勖離開宗正寺大牢,而後自陶光園和圓壁城之間的夾道行走,直奔隔城。幽靜狹長的夾道,路面溼涔涔的,透著一股陰森之氣。

    “那就是玄武門!”

    “啊?”

    楊守文路過一座宮門時,楊思勖突然開口。

    這也讓楊守文一怔,玄武門不是在長安嗎?不過,他旋即反應過來,長安也好,洛陽也罷,只要是皇城,都有一道玄武門。只是,此玄武門並非彼玄武門罷了。

    “老楊,誰找我?”

    “這個……青之,到了你就知道,莫要讓我為難。”

    兩人就這麼一路走來,便進入隔城。

    楊思勖在一道小門前停下,指了指笑道:“青之,請隨我來。”

    “這裡是……”

    “東宮!”

    楊守文恍然,這小門就是東宮的後門。

    李顯找我嗎?

    他心中感到疑惑,於是就跟隨著楊思勖走進小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座牡丹園。

    還不到牡丹盛開的季節,但是園中的牡丹已格外生動。

    在牡丹園裡,有一座小亭。

    楊守文隨著楊思勖來到小亭外,就看到那小亭裡,端坐著兩人,正是李顯和上官婉兒。

    周遭,不見人影。

    楊思勖在距離小亭還有三十步的時候就停下來,示意楊守文自己過去。

    “青之,快點來……

    上官姑娘剛溫了一壺青梅酒,滋味剛好。”

    李顯的態度非常和善,招呼楊守文上前。

    而上官婉兒則坐在酒壚後,擡頭看了楊守文一眼,而後好畫素不相識般,沒有理睬。

    楊守文忙快步走進小亭,躬身道:“貧僧拜見太子。”

    “僧什麼僧,你這假和尚還做的當真了不成?休要在孤面前賣弄,快點坐下來說話。”

    李顯態度很溫和,說話也非常隨意。

    楊守文赧然,搔搔頭,便坐在一旁。

    上官婉兒則從酒壚裡取出一壺酒,把酒壺推到楊守文的面前。

    楊守文忙起身,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把酒杯放在上官婉兒和李顯的面前……

    “太子,奴婢說的不錯吧,這東宮牡丹園的青梅,最適合煮酒,滋味如何?”

    “甚好。”

    李顯哈哈大笑,旋即一扭頭,看著楊守文道:“青之,你也嚐嚐?”

    “太子,你還是先說事吧,否則臣也無心飲酒。”

    李顯又是一陣大笑,朝上官婉兒點了點頭。

    “青之,你叫我一聲姑姑,也算是晚輩。

    我把你視作自家人,可是你這孩子,卻忒不讓人省心……你算算,你來洛陽才多久,就惹了多少事情?這一次更好,還燒了武家樓!若非太子求情,說不得你現在已經被流放嶺南。”

    楊守文一副虛心認罪的模樣,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過,腦袋裡卻在思索,上官婉兒今天這是唱的哪一齣呢?

    “上官姑娘,誰還沒個年少輕狂?

    都是少年不更事,你就不要再責罵他了。今天把他找來,咱們說正事,說正事……”

    “也好!”

    上官婉兒從楊守文面前拿起酒壺,給李顯滿上一杯。

    “小鸞臺而今在消減人手,想必你也知道。

    不過呢,表面上小鸞臺被撤銷了,實際上卻另有用途。你和明家小四關係好,想來也聽說過小鸞臺的來歷。這小鸞臺的前身,便是由內衛構成。可如今,太多人知曉小鸞臺的存在,也使得它存在的意義,變得不再重要。自去年開始,陛下就有意把小鸞臺重新整頓。但這件事牽扯太廣,所以必須要在私下裡,祕密進行……

    為此,陛下將此事,交給了太子和我二人主持。”

    楊守文聽了上官婉兒的話,愣住了。

    他還真不太清楚這件事,也是第一次聽上官婉兒說起來……

    看看上官婉兒,又看了看李顯。史書上不是說,武則天對李顯並不滿意,何以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李顯呢?

    這可等同於是把小鸞臺一手送給了李顯負責。

    李顯如今,缺什麼?

    他缺少根基,缺少實力。

    根基好辦,可以慢慢打造。可實力,卻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李顯慢慢經營。把小鸞臺送給李顯,就等同於是給了李顯一雙耳目。至少在情報方面,李顯不落下風。

    想到這裡,楊守文眼珠子滴溜溜打轉。

    他沒有開口,而是等著上官婉兒說下去……

    “小鸞臺設立不過十載,卻暴露出了諸多問題。

    我們的耳目和眼線不少,但卻缺乏足夠的自保之力,亦或者說,缺乏保護自身的力量。

    故而一俟我們的行蹤暴露,就會遭遇致命打擊,甚至被連根拔起。

    同樣,由於我們缺乏自保的力量,造成許多情況我們無法深入調查,最終只能不了了之。一俟我們調動地方的軍隊,就會暴露行蹤;亦或者我們從外面調集兵馬,則遠水救不了近火……總之,這一年來,我都在思考這些事情,希望從中改進。

    陛下對此,也非常重視,同意了我的想法之後,決意命太子主持整頓北衙禁軍之事。”

    重整北衙禁軍,和加強小鸞臺的武裝力量有什麼關聯?

    楊守文聽到這裡,不由得睜大眼睛,疑惑看著上官婉兒。同時,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奇葩的想法……應該不會吧!若真如此的話,未免也太過詭異了一些。

    “你一定是覺得,整頓北衙禁軍,和小鸞臺有什麼關係。”

    似乎看穿了楊守文的心思,上官婉兒嘴角一翹,那張俏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太子,還是你來說吧。”

    李顯點頭,接過了上官婉兒的話茬。

    他抿了一口青梅酒,沉聲道:“自陛下將小鸞臺交給我後,我就一直在思索此事。

    小鸞臺必須要有自己的力量,但憑內衛,卻明顯不足。

    特別是當小鸞臺需要採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時,如果沒有一直強大的軍隊,難以保證成功。故而,重整北衙禁軍只是一個幌子,實際上是為了從中挑選出一直人馬,可以配合小鸞臺行動。此事,已上奏陛下,陛下也認為這樣做,很有必要……”

    說到這裡,李顯又一次看了楊守文一眼。

    “這支人馬,乃天子親軍,陛下賜名‘飛龍兵‘。

    北衙禁軍在整頓之後,將設立北衙六軍,以千騎為核心,取代南衙十六衛的內廷守衛職責。同時,小鸞臺會從北衙禁軍中抽調出最精銳的銳士,組建一支獨立於北衙禁軍之外的兵馬,形成以陛下為核心的分層防衛體制,只聽從陛下的差遣。”

    “因為陛下賜名‘飛龍兵’,故而這支軍馬,又稱之為飛龍軍。”

    上官婉兒看著楊守文,沉聲道:“青之,我與太子商議後,欲使你為飛龍兵統軍,不知你意下如何?”

    楊守文這時候腦袋已經成了一盆漿糊,整個人都懵了!

    他聽得出來,這所謂的‘飛龍兵’,其實就是後世的天子親軍,又俗稱做‘錦衣衛’。

    我的個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武周,距離大明尚有千年,怎地連‘錦衣衛’都出來了?而且要我來的統帥?
V123210 發表於 2016-8-9 21:46
第六百二十九章鷹犬

    北衙禁軍,是伴隨唐初軍隊國家化的完成而出現,屬於皇帝私人需求的凸顯產物。

    而真正意義上的北衙禁軍,始於貞觀十二年。

    從一開始,北衙禁軍就具有非常明顯的私屬化特徵,其兵源也是一招募為主,與府兵有著很大的不同。高宗、武則天兩朝,羽林軍的建立也代表著北衙禁軍自南衙十六衛中脫離,與皇權有著緊密聯絡。不過,在羽林軍建立之初,主要是承擔宿衛中央的職能。其中,羽林軍內部又有一個獨立分支,也就是李世民一手建立的百騎。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百騎與皇帝的關係更為密切,屬於皇帝私軍。

    後來武則天將百騎改為千騎,其私軍屬性依舊存在,但卻已經無法滿足皇帝要求。

    在真實的歷史中,李隆基登基,改千騎為萬騎,而後又在萬騎的基礎上,改為龍武軍。

    到開元后期,唐玄宗為加強統治,於是建立了一支由宦官統帥的內飛龍兵。

    當時這支內飛龍兵的首任統軍,也就是被後人稱作殺人太監的楊思勖……

    +++++++++++++++++++++++++++++++++

    楊守文並不知道,歷史上飛龍兵的存在。

    當他從東宮牡丹園離開的時候,仍感到有些迷糊,甚至眩暈。

    根據李顯和上官婉兒的解說,他大體上了解了這支飛龍兵的內部結構。雖然,楊守文也不是很瞭解錦衣衛的結構,但卻依稀感覺,這飛龍兵與錦衣衛似乎有些相似。

    或許,飛龍兵的結構不若錦衣衛那樣嚴密,但其職能,卻大同小異。

    “青之,以後你我合作,還請多多關照。”

    在楊思勖把楊守文送回宗正寺之後,笑著與楊守文拱手道別。

    楊守文字能的還禮,目送楊思勖離去之後,才醒悟過來,楊思勖已成為他的搭檔。

    “阿郎,你沒事吧。”

    楊十六迎上來,關切問道。

    楊守文擺了擺手,表示無礙。他在庭院中坐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也浮現出,牡丹園的一幕幕場景。

    飛龍兵,聽上去很牛逼,直屬皇帝。

    但實際上呢?

    這支飛龍兵甚至連一個雛形都還不具備。準確說,此時的飛龍兵,尚只是由武則天提出的一個概念,上官婉兒和李顯正在設法將之完善,但還沒有真正開始組建。

    也就是說,此時的飛龍兵只有楊守文和楊思勖兩個光桿司令而已。

    楊思勖對內宿衛,拱衛皇權。

    楊守文對外鎮壓,負責清剿一切有可能威脅到皇權的危險。

    這可真是一個大難題,楊守文心中即有些激動,又有一些茫然,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茉莉,十六……你們兩個收拾一下,天黑之後,隨我離開。”

    “喏!”

    楊茉莉喜出望外,整日被關在這宗正寺裡,雖然說並無太多限制,卻終究不太舒服。

    倒是楊十六反應過來,輕聲道:“阿郎,那悟空它們……”

    “一起帶走。”

    楊守文說完,便進入房間。

    他躺在榻上,耳聽屋外傳來楊茉莉那四六不著調的北方小曲,心裡不禁有一些羨慕。

    楊茉莉傻乎乎的,似乎很可憐。

    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至少,他無憂無慮,不必像自己這樣,每天都有煩不夠的事情!

    想到這裡,楊守文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對了,裹兒已經離開多日,也不見回來……若她回來後,知道自己走了,又會怎樣?

    這年紀越大,牽掛越多。

    楊守文一時間也生出了頗多感慨。

    不過,他很快就穩住心神:當務之急,是要儘快離開這裡,趕奔梓州去把幼娘帶回來。至於其他事情,可以日後再說。總之,他現在的心,已經飛去了千里之外。

    夜幕將臨,一場靡靡細雨倏忽而至。

    悟空、八戒、沙和尚以及小白龍並排蹲坐在門廊上,楊守文也換上了一系黑衣,頭上裹著一條黑幘,端坐在屋中。大約快到子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跟著有人在外面打開了門鎖,旋即腳步聲遠去。楊守文站起身來,便走出了房間……

    楊十六把門輕輕開啟,見院門外沒有人,於是回頭看向楊守文。

    楊守文點點頭,拍了怕悟空的腦袋,而後大步走了出去。四隻獒犬緊隨他身後,楊茉莉與楊十六則斷後。三人四犬離開院落後,楊守文舉目眺望,就見遠處有火光跳動。他連忙向那火光閃爍處跑去,卻見這宗正寺的側門開啟,周圍空無一人。

    看起來,楊思勖都安排妥當了!

    楊守文招招手,邁步從側門出去,然後沿著皇城夾道行進,但很快被一條河流阻擋。

    “青之!”

    黑暗中,楊思勖走了出來。

    四隻獒犬立刻做出了攻擊的姿勢,不過被楊守文攔阻。

    “順著這條河往下游走,會有一個水門。雜家已經安排妥當,水門沒有關閉,你們到時候直接出去就是……上官姑娘已經命人在外面接應,換了裝束,就可以離開。”

    說完,他拍了怕楊守文的肩膀,轉身離去。

    楊守文也沒有贅言,帶著四隻獒犬,輕手輕腳進入河中。

    河水有點涼,不過還可以忍受。三人四犬順著河水一路下去,穿過水門之後,按照楊思勖所說,上了南岸。這是轂水支流,出去之後,實際上已經不在洛陽城內。

    兩岸,雜草叢生。

    一陣夜風吹來,楊守文忍不住一個寒顫。

    沒辦法,時間緊迫!

    本來,他大可以等武則天的赦令,但一來一回,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而且上官婉兒也告訴他,武則天現在也不好對他太過寬容。畢竟楊守文燒了武家樓,把武崇訓逼得跳河逃走,整個洛陽人都看在眼中。入宗正寺,已經是一種優待。如果這時候再放他出來,勢必會讓武家人感到面上無光,同時還會引來宗室的不滿。

    那皇帝位,並沒有想象中的舒服。

    在外人看來,武則天手握生殺大權,尊貴無比。

    可實際上呢?她必須要考慮周全,照顧方方面面,而不是一味的強力鎮壓……

    從某種程度來說,武則天受到的掣肘,遠比其他皇帝更多。

    “兕子,兕子?”

    遠處樹林中,亮起了火把。

    從林中走出一群人,為首的,赫然正是楊氏。

    楊瑞和楊青奴都跟在她後,在她身旁,還有一箇中年男子。

    楊氏看清楚了楊守文,忙快步走了過來。

    “嬸孃,你怎麼來了?”

    “我若不來,莫不是要一直瞞著我嗎?”

    楊氏拉著楊守文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眼中淚光閃動。

    “苦了我的兕子……為了幼孃的事情,竟使你犯下如此大罪,你讓嬸孃怎地放心?”

    楊氏顯然已經知道了幼孃的事情,但卻不忍楊守文這樣冒險。

    且不說那梓州如今是什麼情況,單只是楊守文越獄,就足以讓他人頭落地。在楊氏心中,幼娘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當然想念。可楊守文,也是她看著長大,視若己出。這些年,雖然楊守文並不經常陪伴在她身邊,但那份孝順楊氏都看在眼裡。

    女兒,很重要!

    可如果是付出了楊守文的性命,卻不是楊氏願意看到的結果。

    楊守文拉著楊氏的手,輕聲道:“嬸孃,兩年前我就承諾,要把幼娘帶回來,卻食言而肥。這兩年,幼娘飄零在外,一定受了許多委屈。這次能有她的訊息,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她找回來,絕不讓她繼續在外面受苦……嬸孃,你放心就是……”

    “嬸孃不擔心幼娘,只是委屈了兕子,嬸孃這心中難安。”

    楊守文又安慰了楊氏幾句,總算是勸住了她。

    “父親呢?”

    “父親和母親,前日已前往弘農。

    明日一早,小弟也會帶青奴一同前往。”

    楊守文眉頭一蹙,旋即就明白了楊承烈的心思。

    楊承烈是東都留守,如果被他逃走了,必然難辭其咎。

    現在,楊承烈已經離開,想必是和太子商議妥當。他知道攔不住楊守文,卻又要顧慮到家中老小。最好的辦法,便是置身事外!正好他今年要會弘農祭祖,也能不受牽連。

    看樣子,為了自己這次行動,家裡人全都行動起來。

    “楊嬸,先讓青之把衣服換上,這天氣冷,莫凍壞了他。”

    中年人突然開口,總算是讓眾人清醒過來。

    楊氏立刻遞過來了一個包裹,楊守文三人則轉進了林中,把身上的溼衣服脫下,擦乾身體後,換上了一身乾衣。

    “兕子,可知道我是誰嗎?”

    中年人在一旁站著,沉聲說道。

    楊守文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道:“可是明叔父?”

    “哈,果然聰明。”中年人正是明琰,他沉聲道:“你這次的行動頗為冒險,不過好在上官姑娘已有了應對之策。但你要明白,你一旦頂上了這飛龍衛的名頭,想要脫身,可不容易。”

    “我知道。”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在這個時代,密探可不是一個多好的身份。

    通常,人們會把他和爪牙、鷹犬之類的詞語聯絡在一起。就如同後世的錦衣衛,權勢熏天,卻不為世人所敬重。楊守文也一樣,一旦他這飛龍兵統軍的身份暴露,那麼兩年來他努力營造的士林名聲,也就付之東流,只會被人們罵做走狗、鷹犬。

    這個是危險的職業,同時也是一個不被人所接受的職業。

    明琰的意思很清楚: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叔父放心,我心裡非常清楚,我在做什麼,以及我未來該怎麼做。

    鷹犬之名雖不好聽,卻是朝廷耳目,不可或缺。

    也許我將來有一日身敗名裂,但我卻不會後悔……更何況,也唯有此,才可以脫身前往梓州,才能夠解救幼娘。請轉告我父親,若真有一****身份暴露,請他立刻和我劃清界限。只要父親在朝中,我就不會有大礙,唯有如此,楊家方可興盛。”

    明琰露出詫異之色,但眼中卻閃過一絲讚賞。

    他喜歡楊守文的這種態度,因為在他的身上,明琰好像看到了自己父親的影子……

    “放心吧,哪有那麼嚴重。

    上有太子為你撐腰,下有你父親和我為你掩護。

    這次你前往梓州,要多小心……你父親臨行之前託我轉告你:切不可逞強,需留有用之身,方能成就大事。另外,我在蜀州多年,雖沒有什麼建樹,但卻有幾位好友。

    你此去梓州,恰好我在梓州有一道友,名叫趙蕤,表字太賓,是梓州鹽亭人氏。此人有任俠氣,讀百家書,博於韜略,長於經世。可惜他生於當今,所學無施展之處。這裡有一封書信,你到射洪,必經過鹽亭,可以前去拜訪,也許會有用處。”

    趙蕤!

    楊守文這是第二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此前在西域時,他曾聽李客提起過此人,沒想到明琰也與他相識。

    楊守文也不客氣,從明琰手中接過了書信。

    “對了,你的武器,還有馬匹,都給你帶來了。

    另外你那隻神鳥,如今跟著四郎,他在昨日就已經出發,會在高門關與你匯合……”

    說著話,楊瑞牽著大金,走了過來。

    樹林外聽著一輛馬車,四隻獒犬則匍匐在車上,正向楊守文看來。

    那大金看到楊守文,頓時興奮至極,打著響鼻便跑過來,一頭扎進了楊守文的懷中。

    楊守文拍了怕大金的腦袋,擡頭看看天色。

    “叔父,已經不早了,我這就上路。”

    “慢著!”

    明琰攔住了楊守文,一招手,身後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人,遞來了一個包裹。

    明琰接過包裹,轉手交給楊守文道:“你此次入川,飛龍衛之名卻無法使用,故而要有一個身份。從現在開始,你叫李易,官拜司刑寺司直。這裡面,有你的公驗還有司刑寺腰牌,遇到麻煩的時候,可以拿來使用。此外,裡面還有一枚定命寶和一枚虎符。若有危險時,可憑此調動劍南道各州兵馬,無需向劍南道州府呈報。

    這口黃金瓦楞鐗乃太子所贈,持此鐗可打五品以下官員,先斬後奏。”

    這一次,李顯可是下足了本錢。

    楊守文雙手接過,而後轉身朝皇城方向躬身一揖。

    “那,我走了!”

    “老牛頭,過來。”

    明琰再次攔住了楊守文,高聲喝道。

    從人群中,走出一個五旬老人,他誠惶誠恐上前,噗通就跪在了地上,“老牛頭在。”

    楊守文懵了,疑惑看著明琰。

    明琰道:“他就是從梓州而來的報信之人。

    你此去梓州,人生地不熟,需要有人為你嚮導。這老兒倒是個機靈的傢伙,而且也知道幼孃的下落。讓他跟著你,能免去許多麻煩……而且,我也答應,會給他一個前程。”

    “你,就是老牛頭?”

    “正是小人!”

    老牛頭心砰砰跳,跪在楊守文面前,甚至不敢喘氣。

    之前,他聽了幼孃的話,千里迢迢從射洪趕來洛陽。最開始,他還以為幼娘口中的‘有名望’,了不起就是如黃文清在射洪那般的名望,是洛陽的大富豪。可是,當他到了洛陽後才知道,那‘小啞巴’口中的‘哥哥’,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楊守文職位不高,卻是洛陽城的風雲人物。

    他醉酒詩百篇,名動兩京;一部《西遊》,早已傳遍大江南北。他是武狀元,後來又成了太子的替身和尚,而且還與太子的閨女有婚約……他曾在長洲,為朝廷找到了千萬黃金;他在安西,曾扭轉乾坤,立下了大功。回到洛陽後,他更火燒武家樓,打得樑王之子跳水逃生,如今更被嚇得跑去靈州,甚至不敢回來洛陽……

    那一個個故事,在洛陽已經成為了傳奇。

    老牛頭哪裡會想到,他有朝一日能夠面對這樣的人物?

    更不要說這幾日,他在銅馬陌,耳聞目染,全都是達官貴人,是他從來根本想象不到的大人物。

    發達了!

    老牛頭嘴巴上說是淡泊名利,可身體卻很誠實。

    今晚,他被明琰帶出城,終於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楊公子’。雖然不太清楚楊公子為什麼會如此神祕,可在他看來,楊公子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有道理的。

    抱住了‘楊公子’的大腿,那正如‘小啞巴’說的一樣,是天大的富貴啊!

    所以,當楊守文詢問他的時候,老牛頭激動的甚至說不出話來。

    楊守文當然也看得出,老牛頭現在的狀態。

    “會趕車嗎?”

    “回公子爺的話,小人小時候曾學過趕車。”

    “很好,那上車吧……此去梓州,一路上少不得要辛苦你。”

    “小人,小人,這是小人的福分。”

    老牛頭屁顛屁顛的跑到馬車旁邊,從楊茉莉手中接過了馬鞭。

    “兕子!”

    眼看楊守文搬鞍認鐙上了馬,楊氏忍不住又快走兩步,輕聲道:“兕子,你要小心。”

    “嬸孃,等我的好訊息吧……這一次,我一定會把幼娘給你帶回來。”

    說完,他在馬上朝楊氏和明琰欠身一禮。

    “二郎,青奴,到了弘農,請好好照顧父親。”

    “大兄!”

    青奴眼淚汪汪看著楊守文……她還沒有和大兄說上話。這也讓青奴有些委屈,她上前兩步,抓著轡頭,哽咽道:“大兄,你要保重,奴奴等你回來,去找公主姐姐玩耍。”

    楊守文,笑了。

    他在馬上彎下腰,揉了揉青奴的小腦袋。

    青奴這才放手,楊守文旋即撥轉馬頭,沉聲道:“走了,咱們出發!”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0 23:05
第六百三十一章 凶神惡煞

    這個桓道臣,倒是個熱血青年!

    楊守文本來不想惹事,可听到那道士是張易之的人,不由得來了興致。

    他也不吭聲,便坐在馬上,靜觀事態展。

    李弘泰對桓道臣似乎很是不屑,冷冷道︰“道爺看上的,不是道爺的,也是道爺的。

    桓道臣,道爺警告你……狄仁杰已經死了,你爹的靠山不再,道爺可不怕他。”

    說著話,這道人的目光便落在了楊守文的身上,“小子,听到沒有?

    聰明的,把神鷹送過來……否則的話,道爺對你不客氣了!”

    “不能給他!”

    桓道臣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攔在楊守文的馬前,拔劍出鞘。

    “天地有正氣,即便狄公不在,我桓家人也絕不會坐視你這等妖人橫行霸道……誰敢亂來,休怪桓某不客氣。”

    李弘泰聞听,卻毫不在意。

    他只盯著楊守文,卻現,楊守文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甚至還帶著幾分嘲諷之意。

    這也讓李弘泰勃然大怒,感覺好像受到了羞辱。

    他本是江湖術士,靠著早年間師門所學,在江湖中闖下了些許名聲。後來,張易之的人找到他,于是李弘泰就投靠了張易之。之後,他得到了張易之的看重,成為奉宸府的門下客,更是無人敢招惹。今天,他看到了大玉,便生出搶奪的心思。

    原本以為自己亮出了名號,楊守文會乖乖把神鷹奉上,可沒想到……

    “大膽妖僧,敢偷走供奉皇家之物,焉能饒你?

    來人,給道爺把神鷹搶過來。這不知死活的小賊,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跟隨在李弘泰身後黑衣人立刻齊聲吶喊,一窩蜂的朝楊守文沖過來。

    桓道臣見狀,手中寶劍向前一指,“我看你們那個敢亂來?”

    話音未落,人群中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那聲音听上去糯糯的,有點甜,卻有一股子莫名的冷意。

    “楊茉莉,還不動手?要你阿郎親自動手嗎?”

    楊守文原本正打算下令,可听到那聲音的一剎那,激靈靈一個寒蟬,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他順著聲音看去,就見在不遠處,站著十幾個人。

    明秀也在其中,卻並非是站在最前面。在他身前,是一個個頭不算很高,身穿一身博領款秀長衫,頭戴綸巾,齒白唇紅的俊俏少年。那少年此刻,一臉的不高興,一雙明眸中,閃爍著森然冷意。

    楊守文忙抬手,用力揉了揉眼楮,而後指著那少年,竟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楊茉莉也看清楚了那少年,但卻不似楊守文那樣震驚。

    他本就是心思簡單的人,在他眼中,除了楊守文之外,誰都命令不得他。可如果有人敢找楊守文的麻煩,就算楊守文不下命令,他也會二話不說,沖過去搏命。

    “哪個敢動我阿郎?”

    楊茉莉甩鐙離鞍,從馬上下來。

    別看他體型巨大,卻極為靈活,眨眼間便到了楊守文的馬前,抬手一把撥開了桓道臣。

    也是他知道桓道臣是好人,所以手上沒用力氣。

    可即便如此,那桓道臣還是跌跌撞撞的,險些被楊茉莉推倒在地。

    “你干什麼?”

    桓道臣大怒,剛要開口喝罵,卻見楊茉莉如同一頭瘋虎般,便沖入了人群。

    這些年來,楊守文除了教他金蟾引導術之外,更把金剛八大式中的幾招散手交給了楊茉莉。就見楊茉莉踏步上前,兩手化作虎爪形狀,一只腳落地剎那,口中出猶如猛虎般的咆哮聲。

    蓬,地面都好像顫動了一下。

    “猛虎爬山!”

    伴隨著他這一聲怒吼,身前兩個黑衣人被他一拳破開了防御,雙爪按在了胸口上。

    那兩個黑衣人的胸口,好像塌陷了一樣,口中鮮血狂噴,便飛出三米遠。

    胸前的衣襟被撕開,胸口處更是鮮血淋灕。

    這楊茉莉,猶如一頭瘋虎般撲出去,所到之處,那些黑衣人甚至抵擋不住他一拳之力。

    與此同時,楊十六也沖上前來。

    手中兩口彎刀翻飛,鮮血飛濺……楊十六的出手,全不似楊茉莉那樣凶殘,甚至還帶著些許飄逸的美感。只是那種美,卻不是那些黑衣人願意欣賞。因為楊茉莉赤手空拳,打在身上或許還能有活路,可是楊十六的彎刀,確實刁鑽古怪,刀刀致命。

    楊守文這時候,卻無心去理睬那些黑衣人的死活。

    就見他翻身下馬,一臉怒氣來到那俊俏少年的面前。

    少年原本是神采飛揚,但是當楊守文走過來的時候,立刻換上一副低眉順眼的表情。

    他楚楚可憐,看著楊守文道︰“兕子哥哥,你終于來了。”

    楊守文卻根本不理睬他那副可憐的模樣,手指著少年,半晌後又扭頭指著明秀……

    “你別瞪我,她要跟過來,我有什麼辦法?我能阻攔嗎?”

    楊守文話到嘴邊,听明秀這番話出口,頓時無言以對。

    他旋即看著少年,那少年卻楚楚可憐的伸出小手,拉著楊守文的衣袖,眼楮里更淚光閃閃。

    楊守文到了嘴邊的話,生生給咽了回去。

    “你干什麼,我又沒有責罵你。”

    “可是你橫眉立目,凶神惡煞似地,我害怕!”

    少年說的理直氣壯,楊守文再次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一個淒厲的聲音響起來,“別咬我……”

    楊守文忙回頭看去,就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李弘泰,此刻卻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

    四只獒犬把他圍在了中間,出一聲聲低沉的咆哮。

    悟空、八戒、沙和尚和小白龍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其中那小白龍的前爪按在李弘泰的腿上,口中低吼不停。

    而李弘泰手下的黑衣人,則東倒西歪的倒在地上。

    其中有六個人,已經氣絕身亡。

    至于剩下的十幾個,有三五人是奄奄一息,眼看著就沒了性命,而剩下的人,則躺在地上哀嚎翻滾。

    看這樣子,楊茉莉出手不輕。

    而周圍看熱鬧的人更是鴉雀無聲,一個個看著楊茉莉,都露出了驚恐之色……

    “咱們先離開這里,出高門關後再說。”

    楊守文見狀,知道這沙柵非久留之地。

    他連忙對明秀說道,明秀則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們剛才看到大玉落下來,就知道兕子哥哥到了……所以我們都收拾好了,可以馬上出。”

    少年好像快活的黃鸝鳥,嘰嘰喳喳說道。

    只是,被楊守文眼楮一瞪,他立刻低下了頭,不再出聲。

    “兄台,你們殺人了!”

    這時候,桓道臣也反應過來,走上前大聲說道︰“你們知不知道他是誰?這家伙名叫李弘泰,是龍虎山的術士,如今投靠了張易之。你們殺的人,都是奉宸府的人!”

    小胖子似乎很激動,沖著楊守文大聲吼道。

    楊守文則看了他一眼,然後目光就落在了那李弘泰的身上。

    “別殺我,快把這些狗趕走,我保證不會找你的麻煩……你要是殺了我,不會有好下場。”

    那李弘泰被四只獒犬圍著,一動也不敢動。

    听到桓道臣的話,他立刻尖聲喊叫起來。

    楊守文卻眉頭一蹙,“奉宸府?奉宸府的人,我殺的還少了不成?十六,休讓他呱噪,我們馬上動身。”

    說著話,他拉著少年便直奔馬車走去。

    走了兩步,他嘬口一聲口哨,四只獒犬立刻甩開了李弘泰,直奔馬車。

    “你要干什麼?”

    李弘泰見獒犬離開,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可沒等他站穩身形,楊十六便到了他身前。

    就見他面帶笑容,揚手一道寒光掠過。

    一顆老大的人頭便飛了出去,李弘泰甚至連驚叫聲都沒來得及出,便人頭落地。

    桓道臣見狀,頓時懵了。

    他剛才提醒楊守文,就是怕他把事情做絕,沒有了寰轉的余地。

    哪知道,楊守文的手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肆無忌憚,絲毫不把那奉宸府,張易之兄弟放在眼中,更當眾殺了李弘泰。這是一伙什麼人?竟然如此猖狂,莫非……

    桓道臣脫口而出道︰“你們竟敢殺人?”

    楊守文這時候,已經把少年送到了車上,正準備上車。

    听到桓道臣的喊叫聲,他眉心一蹙,停下腳步朝桓道臣看過去,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態。

    桓道臣心里一驚,忙說道︰“我爹是監察御史桓彥範,你們想干什麼?我警告你……”

    “茉莉,把他帶走。”

    “好!”

    楊茉莉聞听,二話不說甩開大步就到了桓道臣身前。

    桓道臣扭頭就想跑,卻被楊茉莉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胳膊,而後一式二郎擔山,就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回身走來。

    “放開我,放開我!”

    桓道臣大聲叫嚷。

    這時候,一個昆侖奴趕著一輛馬車走過來。

    “讓他閉嘴,丟到車上去。”

    楊守文大喝一聲,楊茉莉抬手蓬的一下桓道臣丟在車上。沒等桓道臣反應過來,那昆侖奴已經抬起手,一掌切在他的脖子上。桓道臣直覺眼前一黑,便昏迷不醒。

    “呆在車上別亂動,待會兒再收拾你。”

    楊守文惡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可少年卻嬉皮笑臉,全然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中,反而摟著悟空的狗頭,朝不遠處兩個少年喊道︰“小鈴鐺,小饅頭,快上車陪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2 10:27
第六百三十二章 曲阿桓氏

    高門關守將名叫燕欽融,是李顯的手下。

    他早就接到了李顯的命令,所以當楊守文在天黑之後抵達高門關後,非但沒有阻攔,反而迅速放行,然後便緊閉關門。在奉宸府的爪牙抵達之後,燕欽融以律令為藉口,拒不開啟關門,也使得奉宸府的人只能在關下大罵,但是又無可奈何……

    沒錯,奉宸府的確是權勢熏天。

    可那也要看是什麼情況!至少在軍中,張易之兄弟的影響力還遠遠不比洛陽城,更不要說這高門關是都畿道的門戶之一,其守軍隸屬南衙十六衛,更不會在意張氏兄弟的淫威。

    楊守文陰沉著臉,縱馬疾馳。

    這一路上,他們馬不停蹄,甚至在經過盧氏縣城的時候也沒有停留,反而加速繞行。

    一直到後半夜,他們在拒陽川渡過洛水,看看路程,也已經進入山南道地界之後,才算是停止前進。

    “小過,你給我出來。”

    明秀帶著人去點篝火,楊守文則大步流星來到馬車前,怒氣衝衝吼道。

    車簾一條,露出悟空那斗大的狗頭來。

    它似乎很興奮,從車上噌的一下跳下來,便跑到了楊守文的身邊。

    緊跟著,八戒沙和尚與小白龍也跑了下來,圍著楊守文打轉,令楊守文忙不迭一陣安撫。

    也就在這時,三個少年從車上下來。

    為首一人,嬉皮笑臉道:“兕子哥哥,你叫我嗎?”

    “你……”

    楊守文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另外兩個少年朝他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便跑開了。

    少年則湊上前來,輕聲道:“兕子哥哥,我已經到這裡了,難不成你還要送我回去?”

    楊守文,沉默以對。

    這少年的來歷,想必已有許多人明白。

    沒錯,他正是李裹兒!

    “小過,你怎地……你這次出來,太子可知道嗎?”

    “若是父親知道了,我怎可能跑得出來。”

    “那你……”

    “兕子哥哥放心,我已經留下了一封書信。想來這個時候,父親應該已經看到。我跟著你,他一定不會擔心。你若是現在把我送回去,肯定要被關進那宗正寺裡。

    兕子哥哥,你不在宗正寺陪我,我覺得好無趣,會很可憐的……”

    楊守文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李裹兒現在回去,是一定會受到責罰。可如果讓她跟著……此去劍南,楊守文都不清楚會遇到什麼狀況,所以也擔心會出意外。

    他有些為難,又不知道該怎麼責備李裹兒。

    好半晌,他輕聲道:“那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嘻嘻,很簡單啊!

    我對宗正寺說,父親找我;回家後,我便告訴父親,說盧師命我在太微宮裡修行。然後我又讓小饅頭去告訴盧師,說母親身體不好,所以這兩日要在家中照拂。

    之後我就躲在城裡,在明老四出城時,便跟在他後面。

    我一路跟下來,等明老四到了沙柵住下,我就找到他,然後威脅他說,如果敢送我回去,我就說是他在暗中唆使。明老四被我嚇到了,所以也只有乖乖的聽我吩咐。”

    楊守文聽完了李裹兒的講述,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說這丫頭膽大包天,卻又精靈古怪。不得不說,她這一手玩的很漂亮!可是,楊守文卻不得不去考慮,該怎麼處置這個膽大妄為的丫頭。

    她這一翹家,那洛陽城中,少不得要有一場動盪!

    至於那勞什子叫李弘泰的道人,楊守文倒是沒有放在心上。

    殺了他又怎樣?

    無非是和張易之兄弟交惡而已。

    楊守文並不清楚武則天內心裡所想,但他有一種直覺,武則天如此縱容張易之兄弟,一定是有其他的算計。至於是什麼算計?楊守文猜不出!所為聖意難測,更何況武則天呢?

    殺了,也就殺了!

    就算日後張易之兄弟找他的麻煩,他也不會害怕。

    可是,該怎麼才能讓李裹兒回去?這丫頭的性子,某種程度上和楊守文一樣,都屬於極其執拗的人。若不能讓她回心轉意,就算把她強行送回洛陽,她也會鬧的天翻地覆。

    這種時候,楊守文並不希望再有波折……

    就這樣,在楊守文無奈的目光注視下,李裹兒嘻嘻哈哈跑到了篝火旁邊。

    小饅頭早已經準備好了吃食,見她過來,立刻笑嘻嘻遞給李裹兒。從小在宮中長大,目光所及,也不過皇城裡的一檔子事情,還有那太微宮一小塊地方。能夠陪著李裹兒跑出來,小丫頭也非常開心,嘰嘰喳喳的和李裹兒說著話,全然不理他人。

    就在這時,另一輛馬車裡,走下來一個人。

    桓道臣昏頭昏腦的從車上下來,直覺骨頭架子都好像散了似地。

    這一路狂奔,雖說那馬車經過楊守文的改造,增強了避震效能,可依舊把桓道臣顛的夠嗆。昏迷時還好,可這會兒醒來後,全身上下,竟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下了馬車,他擡起頭,就看到了楊守文。

    桓道臣心裡激靈一下,忙扭頭就想走,卻看到身前不遠處,四隻獒犬正盯著他。

    馬車的橫杆上,還站著一隻神鷹,目光銳利。

    而在一旁,有兩堆篝火,兩群人圍著篝火,正在烤肉。

    空氣中,瀰漫著肉香,令桓道臣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跑不掉,索性也不打算跑了,徑自走到一堆篝火旁,抓起一塊烤肉,便狼吞虎嚥起來,如同餓死鬼投胎。

    楊守文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居然還有胃口吃飯,難道你不怕嗎?”

    “怕你?爺爺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我爹之外,就算是天家在此,我也不怕。”

    這,還是個愣小子。

    楊守文倒是有些欣賞著胖子了,於是問道:“你爹是桓彥範?”

    “哼,既然知道我爹是誰,還不放我走?

    你們這些賊人,我告訴你們,若聰明的現在就讓我離開,否則被我爹抓到,你們這些小賊……誒呦。”

    桓道臣話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閃,一張剛烤好的麵餅便砸在他肥碩的胖臉上。

    “你說誰是小賊?再敢胡說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李裹兒杏目圓睜,就坐在距離桓道臣不遠處。

    明秀則笑眯眯看著桓道臣,沒有絲毫的驚懼之色。

    見楊守文朝他看過來,明秀道:“桓彥範,表字士則,潤州曲阿人氏。

    桓氏也算是江左豪門,不過早已沒落,不復魏晉時的強盛。桓彥範的祖父名叫桓法嗣,精通易術,有‘三枚金錢定乾坤’之名,後太宗之命詐降王世充,並助太宗奪取洛陽城。太宗繼位後,拜桓法嗣為弘文館學士……可惜,這桓法嗣好道術,沒過多久就辭官不做,在句容入道,從此神龍見首不見尾,在曲阿頗有名望。

    桓彥範是一恩蔭入仕,初任右翊衛,累遷至司衛寺主簿,後來得狄公賞識,擢升為監察御史……其人慷慨豪爽,倒是一個好人,為官也很清廉,在朝中有些地位。”

    桓道臣張大了嘴巴,露出驚恐之色,看著明秀。

    李裹兒突然道:“我想起來了,你爹是不是長了一部大鬍子,而且非常愛惜?”

    “你怎麼知道?”

    “哼!”

    李裹兒沒有回答桓道臣,反而很是傲嬌的一撇嘴,不再理他。

    楊守文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李裹兒,又看了看桓道臣,心裡驀地一動。

    “兕子哥哥,你別想讓這死胖子送我回去。

    你要是敢把我送回去,我,我,我就不吃飯,而且以後再也不睬你了。”

    楊守文心裡才剛有了點心思,卻被李裹兒一眼看破,立刻大聲叫喊起來,“還有,你要是敢隨我回去,我就去告訴楊叔叔,說你欺負我……我,我還要找祖母告狀。”

    楊守文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李裹兒。

    李裹兒心裡有些發毛,立刻站起來,走到楊守文身邊,“兕子哥哥,你別送我回去。

    你若是送我回去,那武二郎一定又要來煩我。

    你總不想我一把火燒了相王府對不對……”

    楊守文想攔,卻沒有攔住。

    李裹兒話音剛落,桓道臣突然間大叫一聲,指著李裹兒道:“你,你,你是安樂公主?”

    “你居然猜到我了?”

    李裹兒一臉震驚之色,但是眼中,卻閃露出得意的光彩。

    廢話,你把話說到這種地步,桓道臣又不是傻子,焉能猜不出你到底是什麼人嗎?

    果然,桓道臣忙起身朝李裹兒行禮,而後看著楊守文,“閣下莫非就是那醉酒詩百篇,名動兩京城的楊守文,楊青之嗎?不對,你不是被關在宗正寺,為何……”

    到了這個時候,楊守文也無法隱瞞了。

    他嘆了口氣,上上下下打量桓道臣,“胖子,你別問那麼多。

    現在的情況是,你猜出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可能讓你離開了!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條路是我殺了你,另一條路是,你跟我走……待我辦完事情後,再送你回家。”

    原本以為,桓道臣會糾結一番。

    那料想桓道臣卻不假思索,揮舞著手臂道:“不用說了,我選第二條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4 21:13
第六百三十三章 旅途

    桓道臣的反應,有點出乎楊守文的意料。

    看他這樣子,根本不像是受到了楊守文的威脅,反而有點躍躍欲試,迫不及待……

    不過,既然他肯去,楊守文也就懶得再問。

    之所以要把桓道臣帶走,並不是楊守文真擔心暴露了身份,而是為桓道臣的安全考慮。

    他殺了那勞什子李弘泰,張易之兄弟怕奈何不得他。

    可這並不代表張易之兄弟不去找桓道臣的麻煩……對於桓道臣的老爹桓彥範,楊守文並不是非常瞭解。不過,桓彥範是狄仁傑生前看重的人!只這一點就足以讓楊守文出手保護桓道臣。不為別的,只為那狄仁傑,是他楊守文非常敬重的人。

    楊守文可以確定,如果他不帶走桓道臣的話,張易之絕對會對付他。

    狄仁傑已經死了,桓彥範如今不過是一個監察御史,論身份和實力,都無法與張易之抗衡。

    若桓道臣不在,桓彥範還有迴旋餘地。

    可如果桓道臣回去的話,那絕對是必死無疑……

    楊守文是想要救他,但是看桓道臣那樣子,卻好像一隻逃脫囹圄的籠中鳥一樣。

    這,也讓楊守文心裡,不禁困惑!

    +++++++++++++++++++++++++++++++

    暮春將至,夜風還有些冷意。

    眾人吃了飯,便各自去休息了。

    “四郎,這次又要煩勞你陪我千里跋涉,實在是不好意思。”

    明秀坐在篝火旁,那熊熊的火光跳動,在他臉上留下飄忽的陰影。

    楊守文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來,遞給他一壺鹿門春。

    明秀結果酒壺,吃了一口酒笑道:“明、楊本是一家,叔父讓我陪你一起,我自然無法拒絕。再說了,那洛陽城雖繁華,卻非我所願。你若是離開了,我一個人在那裡也忒無趣,倒不如跟著你一同去梓州……說不定,會遇到很有趣的事情。”

    楊守文聽罷,笑了。

    他知道,明秀這些話裡,有真有假。

    明琰讓他隨行相助是真,但內心裡,恐怕也有離開洛陽的心思。

    明秀的性子,比楊守文更加淡泊,更不喜歡勾心鬥角。可生活在洛陽,他難免要遇到種種事情,到時候少不得要讓他心煩。離開洛陽,其實對明秀而言,也是解脫。

    就這樣,一夜無事。

    第二天清晨,楊守文就喚醒了眾人,再次上路。

    李裹兒顯然沒有睡醒,索性就讓她上了馬車。而其餘眾人,則騎上馬,繼續行進。

    過了拒陽川,就進入到了山南東道的商州。

    按照原先的規劃,他們會穿過商州、洋州,而後逆漢水而行途經梁州後,自利州進入劍南道。

    這也是前往梓州最近的路程!

    剛開始的時候,李裹兒尚興致勃勃。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枯燥乏味的旅途,崎嶇難行的道路,以及變化莫測的惡劣天氣,也使得她的興趣漸漸消耗乾淨。從最初一路上嘰嘰喳喳,看見什麼都會感到好奇,到後來開始沉默寡言,除了和楊守文單獨相觸時還精神一些外,大部分時間,都是默默趕路。

    這也讓楊守文感到心疼!

    他是真不希望李裹兒捲入到他的麻煩裡,可有的時候,卻由不得他。

    李裹兒的性子太倔,雖然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但一經決斷的事情,絕不會中途放棄。

    楊守文甚至覺得,如果這時候把李裹兒送回洛陽,她絕對會把洛陽鬧得天翻地覆。

    這丫頭,有這種能力!

    楊守文更相信,她那些威脅的語言不是隨便說說,而是真敢做到。

    可越如此,每每宿營休息的時候,看著李裹兒那疲憊的模樣,楊守文就會覺得心裡不太舒服。若李裹兒不是跟著自己,此刻想必在洛陽,受盡萬般寵愛,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自從她認識自己以後,非但要在太微宮裡過著清苦的生活,更要時時刻刻為他提心吊膽,還跟著他顛簸流離……

    漫漫旅程枯燥乏味,而且很艱辛。

    好在隊伍裡還有一個開心果,倒是讓大家感覺輕鬆許多。

    桓道臣根本不像個官宦子弟,這一路上一直都保持著旺盛的精力。

    “他父親可不如此,桓彥範人雖慷慨好爽,但做事一板一眼,極有規矩。”

    隊伍的最前面,桓道臣正在和楊茉莉在馬上比試吃東西。他很敬佩楊茉莉的好胃口,這一路走下來,楊茉莉的那張嘴就不曾聽過。而且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楊茉莉都可以用各種姿勢,自如的把食物放進口中,也讓桓道臣頗有興趣。

    於是,他和楊茉莉打賭,要在馬上比賽吃東西。

    可不是那種普通的進食,而是用各種高難度的動作進食。誰要是做不到,就要被罰餓肚子。

    這一下子,可算是讓楊茉莉來了精神。

    他騎術精湛,用各種高難度的動作,把食物放進口中。

    而桓道臣別看肥胖,但騎術卻絲毫不比楊茉莉差,兩人一路比試下來,也使得眾人大開眼界。

    “小過,你瞭解這胖子嗎?”

    “倒是聽父親提過……其實,也不是專門提起,只是在談及桓彥範的時候,偶爾說起。

    我聽說,桓彥範對他也很頭疼。

    這胖子小時候,是個神童,據說七歲就能作詩,十二歲的時候,就能熟讀典籍……可是,胖子卻不肯用心。桓彥範給他找了好幾位老師,要麼被他氣走,要麼被他打走,總之名聲不是太好。再後來,桓彥範有了第二個兒子,對他也就不再關注。

    從那以後,胖子就變得遊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使得桓彥範提起他就感到頭疼。”

    李裹兒陪著楊守文,坐在馬車上說話。

    楊守文忍不住問道:“那桓彥範就沒想過,給他找個差事?”

    “怎麼沒找……此前桓彥範還把他推薦給了三哥做隨從,沒想到這傢伙上任的第一天就和獨孤禕之大打出手。那獨孤禕之是三哥的心腹,氣得三哥險些要殺了胖子。幸虧被父親攔下,加上當時狄公還在世,而桓彥範是狄公看重的人,才饒了胖子。

    不過自那以後,桓彥範就不再管他了,任他遊手好閒,自生自滅。

    你去年回洛陽前,我倒是聽人說起過,胖子和薛伯陽在南市和薛伯陽起了齷齪,把薛伯陽打得遍體鱗傷。那薛伯陽是薛稷之子,而且又剛與相王之女,就是壽昌的妹妹,荊山郡主訂了親,以後保不齊會是郡馬……桓彥範一怒之下,便把他趕出洛陽。

    這一晃,也有大半年了,若不是見到他,我也想不起來這件事……至於他為何會在沙柵,我就不太清楚了。”

    楊守文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正努力想要站在馬背上做鐵板橋動作的胖子身上。

    這,真是一個無行紈絝嗎?

    楊守文有點不太相信!

    在沙柵,面對著李弘泰和奉宸府爪牙要搶奪大玉的時候,眾多圍觀者裡只有桓道臣挺身而出。

    這說明,桓道臣至少是個有正義感的胖子。

    而且這一路走下來,楊守文能夠感覺得出來,桓道臣能吃苦,並不是那種傳說中紈絝的做派。

    按道理說,這樣一個人應該很懂事才是。

    但是從李裹兒的言語中,楊守文卻看到了一個到處惹事生非,遊手好閒的無賴子。

    這裡面,會不會隱藏著什麼祕密呢?

    楊守文覺得,桓道臣倒是一個很有趣的傢伙……

    +++++++++++++++++++++++++++++++++

    洛陽,銅馬陌桓府。

    天色已晚,桓彥範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家中。

    “阿郎,大貓可有訊息了?”

    一箇中年婦人迎上前,輕聲問道。

    桓彥範苦笑著搖頭,“哪有什麼訊息……如今洛陽城裡已經亂成了一團,那楊青之和公主從宗正寺逃走,至今下落不明。太子震怒,卻不知道該如何找到他們。”

    “我是問大貓,阿郎說那勞什子楊青之作甚?”

    中年婦人,正是桓道臣的母親。

    桓彥範看了她一眼,半晌後才道:“你放心,我已經命人去追查此事,相信很快會有訊息。”

    婦人垂淚道:“妾身知大貓頑劣,阿郎對他不喜。

    可他畢竟是妾身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老爺若不盡心,那妾身只有豁出臉面,請家人幫忙。”

    “胡鬧!”

    桓彥範大怒,道:“大貓也是我子,我焉能不盡心。

    只是盜匪強橫,來去無蹤,以至於我無法找到大貓……不過,據當時在場的人說,大貓並未惡了那強人。所以我估計,對方很可能是挾持大貓脫身,不會害他性命。

    至於找人幫忙的話,以後莫要再說。

    我自會讓人追查,一定會讓大貓安全回來……”

    桓彥範和妻子的孃家關係並不是很好,這其中有諸多緣由,很難一言道盡。他好不容易把妻子安撫住,然後一個人回到書房裡,坐在書案後,心不在焉的拿起一本書。

    他對桓道臣,的確是很失望。

    但是,這並不代表桓彥範就真的不關心桓道臣。

    能夠得到狄仁傑的賞識,桓彥範當然不是那種無能之輩。坐在書案旁,腦海中卻浮現出今日在東宮所見到的一切。李裹兒隨楊守文越獄逃出宗正寺,李顯非常生氣。

    他暴跳如雷,命人追查楊守文和李裹兒的下落。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可不知為什麼,桓彥範卻覺得,李顯其實並不是很擔心。

    而且,楊守文和李裹兒為什麼要越獄逃走?

    李裹兒的刑期很快就過去,而楊守文,也不可能真的一直被關押在宗正寺。

    武則天並沒有真的計較楊守文火燒武家樓的行為,若不然,也不會讓楊承烈出任東都留守。

    這裡面,似乎藏有玄機!

    而桓彥範之所以不擔心桓道臣,就是因為從那諸多口供裡,他找到了一些線索……

    據證人說,殺李弘泰的人,帶著四隻獒犬,和一隻雄鷹。

    李弘泰正是因為要強搶那隻雄鷹,以至於激怒了凶手,把李弘泰及其爪牙殺死。而且,根據口供可以看出,對方是清楚李弘泰的身份。在明知道李弘泰的來歷之後,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殺人,絕非等閒之輩。凶手或是亡命之徒,或是背景很深。

    桓彥範更相信,是第二種可能!

    四隻獒犬,一隻鷹……身邊還跟著一個若巨靈神般的壯漢!

    桓彥範甚至可以確定,那凶手就是楊守文。因為他知道,楊守文當初火燒武家樓的時候,身邊就有四隻獒犬。同時,楊守文還養了一隻神鷹,只不過他沒有見過。

    如果是楊守文……

    桓彥範可以肯定,桓道臣不會有危險。

    他和楊守文素昧平生,根據他對楊守文的瞭解,那也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

    那麼,桓彥範便有些好奇了!

    楊守文越獄逃離宗正寺,究竟所為何也?他出現在沙柵,很明顯是要走高門關離開,前往山南道。

    去山南道做什麼?

    亦或者說,楊守文的逃離,是太子暗中指使?

    桓彥範越想,就越覺得這裡面有蹊蹺。當初,狄仁傑把他一手提拔起來,並且推薦給了太子李顯。狄仁傑故去之前,還專門召見了桓彥範,讓他好好的輔佐太子。

    只可惜,桓彥範的資歷太低,做到監察御史已是極致。

    如今,他若是想要再得到提升,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功勳才可以,否則李顯也不好提拔他。

    桓道臣若是被楊守文帶走,在桓彥範看來,其實是一件好事。

    他和楊守文不熟,卻知道,楊守文絕非太子替身和尚,亦或者說是‘駙馬’那麼簡單。

    有楊守文收拾桓道臣,也許能把桓道臣帶上正途。

    桓彥範現在更關心的是,楊守文究竟要去哪裡?

    他站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地理志,很快就翻到了山南道的一頁。他捧著書,逐字逐句的閱讀,卻漸漸的眉頭緊鎖,臉上更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奇怪表情。

    難道說……

    桓彥範倒吸一口涼氣,雙眸微合。

    片刻後,他放下書,又從書案上一堆案牘裡翻出一卷卷宗。

    “沒錯,就是如此!”

    半晌,桓彥範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輕輕點頭,把卷宗合起來,坐在書案旁沉思。

    那捲宗的封皮上,寫著‘長洲’兩字。

    桓彥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驀地長身而起,大步流星往外走。

    “阿郎,要去哪裡?晚飯剛才做好。”

    “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馬上去見太子……晚飯,先放著,等我回來再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5 22:20
第六百三十四章 蜀道難(一)

    進入三月,陰雨靡靡。

    射洪城外的桃花林已經凋謝,那粉紅的花瓣灑落一地,遠遠望去,河灘彷彿鋪上了一層粉紅的地毯。

    經過兩個多月的較量,黃文清的耐性也快要耗盡。

    那幼娘彷彿一個幽靈似地,行蹤難覓。他數次以陳子昂為誘餌,試圖引誘幼娘上當,卻不想幾次三番被幼娘看穿,更折損了不少人手。粗略算來,這兩個月裡,黃文清至少折損了三名心腹,以及十幾個手下。雖說人數不多,卻足以令人惶恐。

    “黃翁,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坐在縣衙的書房裡,段簡沉聲說道。

    看他的表情,滿是凝重。可如果仔細觀察,卻會發現他的眼中,卻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

    窗外,靡靡細雨淅淅瀝瀝。

    黃文清站在窗前,背對著段簡。

    雖然沒有轉身,可他能感受得到,段簡內心中的嘲笑。

    黃文清和段簡是為同一個人效力,但卻又相互提防。段簡看不起黃文清商賈出身,而黃文清呢,對於段簡的貪得無厭也非常厭惡。總之,如果不是不得已,兩個人根本就不會走到一起。此前,黃文清不讓段簡害陳子昂,除了是為了引誘幼娘出現,也有保護陳子昂的意思。不管怎樣,陳子昂都是射洪名士,黃文清雖然是一介商賈,可同時也是一個讀書人。在內心裡,他還是希望能夠保住陳子昂性命。

    至於段簡,自然對黃文清不滿。

    在他看來黃文清是斷他的財路……若非黃文清阻撓,說不得段簡早就把陳子昂的萬貫家財佔為己有。可是現在,陳子昂不死,他就無法得逞,心裡自然會有不滿。

    黃文清損兵折將,在段簡看來,簡直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不過,他也知道,黃文清在自家主公眼裡的地位,遠不是他一個貶官能夠相比擬。

    所以,段簡即便心中不滿,也只能配合黃文清。

    “縣尊所言甚是,我也認為,不能再拖了!”

    黃文清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段簡,一字一頓道:“當快刀斬亂麻,三日後處決陳子昂。這一次,不管那小娘是否會出現,我都不會再阻止縣尊的決定,你看如何?”

    段簡一怔,旋即笑了。

    他心裡很清楚,黃文清為何改變了態度。

    很簡單,伴隨著那神祕‘小娘’接連出手,黃家損失慘重。

    黃文清在射洪的影響力,也伴隨著接連的事故,變得有些不太穩固。據段簡知道,射洪的一些團頭,似乎已開始拒絕與黃家的合作。當然,那種拒絕並非是撕破臉皮的拒絕,而是明裡暗裡不復早先的盡心盡力。這樣下去,黃家必然要元氣大傷。

    黃文清之所以這樣果決,是因為他若想恢復黃家早先在射洪的影響力,少不得要官府幫助。

    對段簡而言,這算不得什麼事情。

    他來射洪是求財,而非是為了做一方的土皇帝。

    段簡還想回到中原,那裡才是真正的富庶之地。可要想回去,少不得要有錢兩的打點。雖然說武朝以來,對外官的待遇提升不少,但想要憑那點俸祿,遠遠不夠。

    黃文清求權勢,而他段簡則是求財。

    所以,在黃文清開口之後,段簡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

    “黃翁,有一件事我想要提醒你一下。”

    “請縣尊指教。”

    段簡起身,走到了黃文清的身旁,壓低聲音道:“黃翁此前幾次設計,在本縣看來,沒什麼問題。可偏偏幾次設伏,結果卻都以失敗而告終,其中未免有些古怪。”

    黃文清眸光一凝,看向段簡。

    “縣尊此話怎講?”

    段簡道:“黃翁的計策是極好的,也是極周全的。

    可是,那‘小娘’卻每每能看破黃翁的埋伏,而且總能擊中黃翁的破綻……此外,據黃翁所言,那‘小娘’並非射洪本地人。但她卻能隱身縣城,連黃翁都無法找到線索……呵呵,此前那‘小娘’得了陳伯玉的保護,黃翁找不到他也還正常。

    但現在,陳伯玉已經被本縣關進了大牢。

    據本縣所知,陳伯玉在射洪雖然有名望,但其書香門第,素來清高,城中並無根基。

    ‘小娘’能藏得這麼好,說明在這縣城裡,一定還有同黨。

    黃翁如果不能找到那‘小娘’同黨,想要找到她,絕非一樁易事,還請黃翁三思。”

    黃文清聞聽,也輕輕點頭。

    他鄙薄段簡的貪得無厭,但必須承認,這傢伙的頭腦並不簡單。

    否則,他也不可能在事發之後,迅速投靠了自家主公,並且散盡家財,換來射洪縣令的職務。

    這傢伙貪是貪,可這手段卻很高明。

    黃文清閉上眼,陷入沉思。

    片刻後,他輕聲道:“不知縣尊何以教我?”

    “哈,很簡單,要想對付那‘小娘’,就必須要找到她在射洪的同黨。

    只要找到了她的同黨,她就無處藏身……甚至有可能會因此而變成沒頭蒼蠅。到那時候,黃翁再設計誘她現身,定能一舉將之擒獲。就算抓不到她,也能將之殺死。”

    “那縣尊可否教我,如何找出她的同黨?”

    段簡聞聽,哈哈大笑。

    “黃翁,這很簡單!”

    說著話,他走到了黃文清身邊,示意黃文清附耳過來。

    “黃翁,你到時候只需要……”

    段簡在黃文清耳邊低聲嘀咕,黃文清一開始緊鎖眉頭,但漸漸的,他的眉頭便舒展開來,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黃翁,本縣知你看我不起,不過沒關係。

    本縣求得是財,與黃翁所求不同。咱們同為主公效力,本應精誠合作才是。這件事結束之後,本縣會設法離開射洪,謀求重返中原。而黃翁可以繼續在射洪逍遙自在。

    但在那之前,咱們還是先放棄成見。

    我會助黃翁重新掌控射洪,但黃翁你也不要擋我財路……不知黃翁以為本縣的主意如何?”

    這是一個真正的小人!而且不帶半點的隱藏和欺瞞。

    黃文清心裡,對段簡更加鄙薄。

    但同時,也對他心生幾分忌憚……

    這種人最好還是不要招惹,能交好還是要交好,若不然他********,定會進行報復。

    想到這裡,黃文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縣尊所言極是,你我之間本就應該推心置腹才是。

    縣尊的情義,黃某心領了!請縣尊放心,待此事結束後,我定會在主公面前美言。”

    段簡厲害,黃文清同樣不是吃齋唸佛之人。

    他在感激的同時,其實也是在警告段簡: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的確很厲害,也有頭腦。但是,我背後有主公對我的青睞,所以你最好也別想著打我的主意。

    段簡哪能聽不出黃文清話中有話,卻渾不在意點了點頭。

    “那到時候,還要麻煩黃翁。”

    說著話,兩人相視而笑。

    只是那笑聲裡到底有幾分真誠,也許就只有段簡和黃文清兩個人自己心裡明白……

    ++++++++++++++++++++++++++++

    夜幕降臨,射洪縣城的細雨,卻不見停歇。

    幼娘坐在藏兵洞的門口,雙手抱著腿,呆呆看著外面的朦朦雨霧。

    老牛頭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洛陽,不曉得有沒有見到兕子哥哥。

    她已經記不太清楚兕子哥哥的模樣,但卻知道,兕子哥哥一定會來幫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腦海中,迴響著兕子哥哥溫柔的聲音:幼娘要記得,這是兕子哥哥與你的祕密……

    她或許記不得兕子哥哥的模樣,但那聲音卻不會忘記。

    從身旁拿起一瓶清平調來……幼娘不喝酒,但是卻把這清平調的酒瓶放在了身邊。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兕子哥哥,你什麼時候會來啊!”

    她把那酒瓶貼在臉上,眼眸中透著幾分迷離,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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