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189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1 09:27
第六百五十五章 風和日麗,刀光劍影

    陳府大門大開,裹兒便站在門階之上。

    在她身後,小鈴鐺和小饅頭都靜靜的站立,不過那小臉上卻流露著不快之色。其餘眾人,包括桓道臣在內,全都列隊門內。唯有陳子昂坐在一張榻床上,和一個身穿白裳,頭戴羽冠的男子低聲交談,兩人時不時,還會發出幾聲低弱的淺笑之聲。

    也就是陳子昂兩個人,其餘眾人全都肅穆而立。

    “來了!”

    從長街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並伴隨著犬吠聲連連。

    大玉展翅低空翱翔,穩穩落在了陳府門外的一棵大樹上,而後發出了兩聲鷹唳。

    李裹兒頓時滿面笑容,快步從門階上走下來。

    而此時,一隊騎軍簇擁著楊守文等人出現在街頭,縱馬朝陳府大門方向疾馳而來。

    “兕子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裹兒歡叫一聲,忙快走兩步。

    與此同時,楊守文也在門前勒住了戰馬,甩鐙離岸。

    看到李裹兒那燦爛的笑容,他總算是鬆了口氣。於是,他微笑著走上前,拉住了裹兒的手臂,輕聲道:“小過,我回來了!”

    哪知道,裹兒卻突然變了臉色,擡腳就踢了楊守文一下。

    “壞傢伙,怎地去了這麼久?”

    言語中,流露出了濃濃的牽掛。

    那一腳踢在楊守文的腿上,其實並沒有用力。

    只是,沒等楊守文開口,幼娘卻不高興了。

    她原本下馬後便站在楊守文的身後,見李裹兒踢楊守文,幼娘又怎可能沉住氣,不動聲色。

    就見她踏步上前,一翻手腕,手中便出現了一支羊角匕首。

    “你幹什麼?怎敢對阿兄不敬?”

    當著眾人的面,幼娘會稱呼楊守文做阿兄。

    當然了,在私下裡,她還是習慣稱呼楊守文做‘兕子哥哥’。就見她粉靨陰沉,一臉的怒色。若非楊守文把她攔住,說不定這小丫頭會二話不說,殺了李裹兒呢。

    可即便是這樣,也嚇了楊守文一跳。

    印象裡的幼娘是個很溫柔的小姑娘,此刻卻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架勢,讓他多少有些吃驚。不過再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奇怪。幼娘這三年來可是吃了許多的苦,單只是為了報仇,她就殺了黃家幾十個人,又豈是以前那個好相與的小姑娘?

    “幼娘休要衝動,這是裹兒。”

    李裹兒也被幼娘嚇了一跳,本能的退後一步,上下打量起來。

    她,就是幼娘?

    兕子哥哥說過,幼娘如他的妹妹一般,可現在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太對頭啊!裹兒比幼娘大一些,而且生在皇家,對一些事情也更早熟。她敏銳覺察到,幼娘對她,似乎有一絲絲的敵意。不過,她卻沒有放在心上,那張絕美嬌靨上,反而露出燦爛笑容。

    “這就是幼娘嗎?恭喜兕子哥哥,終於兄妹團聚,了卻了一樁心事。”

    說著話,李裹兒還笑著走上前,要和幼娘拉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李裹兒的這番作態,讓幼娘有些不知所措,疑惑看著李裹兒,又朝楊守文看了一眼。

    “幼娘,這是裹兒,她此次隨我一同南下,專門來尋你回家。”

    幼娘聞聽,慢慢把羊角匕首收起。

    她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李裹兒的手,輕聲道:“那你……不可以欺負兕子哥哥。”

    “……”

    “這第一局,怕是公主佔了上風。”

    陳子昂嘆了口氣,面色複雜的看著門外兩個嬌俏的好像瓷娃娃的女子,扭頭對身邊的男子說道:“幼娘雖然這兩年顛簸流離,經歷了許多磨難,可是論心計,怕還是比不得公主。”

    “那是自然……公主雖性子嬌憨,可畢竟在那種環境里長大,心思自非那小娘可比。”

    男子說著,輕聲笑道:“只怕接下來,這位楊君要有罪受了。”

    陳子昂點點頭,卻沒有回答。

    他能夠感受到二女之間,那隱藏的敵意。

    一個是青梅竹馬,另一個卻是痴心跟隨……可一個出身高貴,而另一個卻流落江湖。

    孰高孰低,可見一斑。

    若換做是其他人,陳子昂或許不會理睬,可是幼娘……

    如果不是幼孃的存在,他恐怕早就死在那段簡的手中。陳子昂不傻,又怎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不管幼娘救他是真心,亦或者是無意為之,這份恩情他受了。

    哪怕楊守文救了他,可陳子昂心裡,依舊對楊守文不甚歡喜。

    畢竟,他是鄭三孃的兒子,可偏偏鄭三娘嫁給了楊承烈,而陳子昂從來都不喜歡楊承烈!

    眼見著幼娘吃虧,陳子昂決定幫她一回。

    於是,他示意扈從擡著榻床從大門裡走出,遠遠的就道:“青之,你總算是把幼娘帶了回來。你不知道,這幾****是何等擔心,就怕幼娘年幼,著了那黃賊的道。”

    他這一登場,也使得氣氛頓時緩和許多。

    楊守文一隻手拉著幼娘,另一隻手牽著李裹兒的手,走上前道:“叔父,可安好?”

    話一出口,他就覺察到說錯了話。

    果然,陳子昂臉上的笑容一滯,但旋即又恢復了正常,抱拳道:“若非幼孃的護持,我險些死在獄中。今幼娘安然返回,我也算是放下心來,日後定要向文宣當面道謝。”

    這一句話,令李裹兒臉上的笑容一凝。

    她瞪了陳子昂一眼,對楊守文輕聲道:“兕子哥哥,我來為你介紹一下,他便是太賓先生。”

    順著李裹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陳子昂身後,卻站著一箇中年男子。

    他身高大約在六尺左右,體態修長,樣貌清癯。

    而且,那肌膚若嬰兒般的嬌嫩,讓人絲毫看不出他的年紀。

    若記得不錯,李客已年過三旬。而李客卻要尊這位趙先生為兄,那他的年紀當在四旬左右。可如果從表面上看,真真不像!如果他去了頜下的鬍鬚,說他比楊守文年紀小,楊守文也能相信。這個人,氣質優雅,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好像仙人一般。

    楊守文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便是那位被明琰和李客都非常推崇的東巖子,趙蕤。

    “見過太賓先生。”

    楊守文連忙上前行禮。

    趙蕤卻露出苦笑之色,看了李裹兒一眼,而後微微一笑,“我也久聞楊君謫仙之名,總仙宮中醉酒詩百篇,名揚天下。今日能夠見到楊君,也是趙某幸甚,幸甚。”

    說完,他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楊君奔波勞頓,不若先洗漱一番,咱們再暢談不遲。”

    “是啊,先到府中歇息後再說。”

    陳子昂也知道,而今不是爭鋒的時刻,於是連忙招呼。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陳府的主人。主人家既然開了口,李裹兒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她眼珠子一轉,想要喚上幼娘。

    哪知道陳子昂已搶先開口道:“幼娘,你原來的住處我已經命人打掃乾淨,你的衣裝都在,先回去把衣裳換一換。怎地也是一個美人胚子,怎能夠穿的如此邋遢?”

    幼娘一怔,扭頭向楊守文看去。

    楊守文則笑道:“便聽了叔父的安排,客隨主便就是。”

    “嗯!”

    這世上,哪有不愛美的女孩子?

    幼娘穿戴破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前她還沒有在意,而今看到李裹兒一身華服,心裡便有些不自在。她決定,要把自己最美麗的裝扮,都呈現在阿兄的面前。

    “八戒,隨我走啦。”

    彷彿又回到了虎谷山下的小山村,幼娘喚了八戒一聲,便跑進了府中。

    李裹兒有些不太高興,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於是只能氣呼呼的叫上了兩個婢女,隨楊守文一同走進陳府大門。

    這陽光,明媚。

    正是梓州風和日麗的好時節,可不知為什麼,明秀等人卻不約而同的感受到了一絲刀光劍影的寒氣。

    青之,你麻煩大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2 20:50
第六百五十六章 餘波

    射洪之圍,最終以飛烏蠻敗退而告終。

    不過短短一天,射洪城外三十里再也找不到一個飛烏蠻的蹤跡。而飛烏蠻特有的灰隼,也同時消失不見,不知所蹤。據探馬回報,飛烏蠻在潰敗之後,便返回銅山。

    也就是說,射洪的危險已經解除……

    可是,所有人都清楚,事情並沒有就此而結束。

    飛烏蠻佔居銅山、飛烏兩座縣城,有私鎔山為根基,進可再犯射洪,退可遁入婆娑山,逃往晉州。同時,飛烏蠻雖在射洪折損了一個小王,卻並未傷筋動骨。其麾下,仍有數千本部兵馬,再加上那些聞風而來投效的蠻部,少說還有萬餘叛軍。

    這萬餘叛軍一旦鬧將起來,仍舊會使得劍南大亂。

    所以,李清並不敢掉以輕心,一面派探馬細作打探叛軍的動向,一面派人飛報鮮于燕。

    這種可能引發整個劍南動盪的局面,絕非他一個營田判官可以決斷。

    ++++++++++++++++++++++++++++++

    李清一面整頓兵馬,一面安撫射洪百姓,準備待援軍抵達後,征伐銅山。

    而楊守文也同樣沒有閒著,因為他發現,他的麻煩才剛開始!

    幼娘回來後,就和李裹兒在明裡暗裡展開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李裹兒雖然支援楊守文來尋找幼娘,卻不代表她願意把楊守文讓出去。特別是在幼娘表現出了對楊守文那種難以言喻的依賴之情後,李裹兒的心裡,對幼娘便產生了深深的提防。

    同樣,幼娘更希望楊守文能夠多陪伴她。

    三年的分離,歷經許多坎坷,幼娘只想要把那三年來缺失的疼愛,一股腦的討要回來。

    一個,是青梅竹馬;一個,是千金貴胄。

    兩個女孩子,對楊守文都用情很深,也讓楊守文一下子,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在感情上,從來都是一個門外漢。

    前世他纏綿病榻,根本沒有機會談情說愛;今世卻一下子得到了兩個女子的傾心,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害怕傷害到幼娘,更怕讓李裹兒難過,一時間搖擺不定。

    “青之,你到底喜歡誰呢?”

    “都喜歡!”

    楊守文擡起頭,看著明秀,一臉茫然道。

    都喜歡,可不太好!

    若換做普通人家,也許一切好說。

    可問題是,哪怕李裹兒已經不再有公主的封號,那千金貴胄的身份,卻無法改變。

    別的不說,單只是李顯,恐怕就無法容忍楊守文另有新歡。

    這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問題,哪怕是明秀,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所以,當楊守文向他請教的時候,他也只能是大眼瞪小眼,裝傻充愣,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看到他這副模樣,楊守文就知道,這傢伙是指望不上了。

    “李君,李君,你們猜猜,我發現了什麼?”

    就在兩個人相視無語的時候,屋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跟著,孫處玄闖進了房間,他臉上籠罩著一層青色,也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透著一股子陰鷙氣息。

    他手裡捧著一摞卷宗,走進房間後,便把那捲宗重重摔在了桌上。

    “段簡狗賊,特以膽大,竟然做出這等禍國之事。

    還有那黃文清更是囂張,與段簡狗賊合謀……虧得他們已死,否則我定要讓他二人死無葬身之地。”

    孫處玄怒氣衝衝,在一旁坐下。

    而楊守文和明秀卻有些發懵了,疑惑看著孫處玄。

    由於楊守文和孫處玄此前判定,段簡併非自殺,而是死於他殺,所以孫處玄一早就把公文呈報了梓州刺史。按道理說,段簡是梓州治下官員,理應由梓州府衙負責調查。

    可那梓州刺史卻好像不願意擔當此事,反而把這案子推給了楊守文。

    原因無他,楊守文字就掛著司刑寺司直的職務,有勘查推案之責。加之楊守文又恰好人在射洪,這梓州刺史乾脆把這案子交給了他,只是命孫處玄來負責協助。

    “孫君息怒,究竟發現了什麼,竟使孫君如此?”

    孫處玄喝了一口水,總算是冷靜下來。

    他臉色陰沉,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開啟來放在楊守文的面前,“我這幾日,一直都在檢視射洪縣衙的案牘,卻發現自段簡就任以來,先後四次以不同名目更換勇壯兵械,總數超過一千五百套。而那些更換下來的兵械,縣衙中卻無有記載。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那麼多的兵械,究竟去了何處?

    於是,我就繼續追查……直至三天前,我開始追查黃氏一族這些年來的賬目,發現黃氏私下裡,竟在偷偷販賣兵械與飛烏蠻。除此之外,黃氏還向六詔地區,包括越析詔,蒙舍詔等在內的各部販賣軍械,數量多少不等,但總值加起來,卻格外驚人。

    這些年來,蒙舍詔愈發強大,已流露出吞併其他各部的意圖。

    朝廷也一再又命令,不得參與六詔之爭,但同時也不許給六詔各部以任何形式資助。

    可現在……

    這黃文清何以如此膽大,我以為,在他們背後,定有人在暗中指使。”

    六詔?

    楊守文聞聽,心頭不由得一動。

    他想起了一件事,就是那‘六詔乘象書’。只是從青石嶺回來後,因為諸多雜事,他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現在,孫處玄提起了六詔,也讓楊守文立刻想起了六詔乘象書的事情。

    他並未立刻發表意見,而是拿起卷宗,仔細翻閱。

    孫處玄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坐在一旁,靜靜不語。

    良久,楊守文把卷宗放下,眼中也流露出一絲凝重之色。孫處玄說的不錯,段簡在過去一年間換裝約一千五百套兵械,可是在縣衙的案牘中,卻沒有這方面的記錄。

    反倒是在黃家的賬目裡,過去一年間,多次出現了兵械出售的記載,其銷售的物件,正是私鎔山的飛烏蠻。

    這也是飛烏蠻何以會幫助黃文清的原因?

    亦或者說,段簡之死,和這件事也有莫大關聯?

    楊守文不由自主站起身來,在屋中徘徊踱步,眉頭緊蹙一團。

    說實話,他有點不想摻和這件事情……私自販賣兵械?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

    而聯想到黃文清的背景……

    楊守文隱隱約約能夠猜出,是什麼人在幕後指使。

    但他更清楚,對方的勢力很強大,絕非他可以抗衡。同時,就算是他真的找到了證據,到最後很可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無法傷到對方的筋骨,甚至讓他和那些人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相信,不管是武則天還是李顯,都未必願意看到這種結果。

    可如果不追查……

    楊守文不由得輕輕揉動太陽穴,感到有些頭疼。

    他想了想,輕聲道:“孫長史,這件事,我建議你暫時先不要呈報府君,最好是再繼續調查下去。

    那黃文清,絕非你所看到的那種沒有根基之人。

    插手六詔,私自販賣兵械,你以為一個地方豪強,真有這樣的膽子,做這等事情?”

    孫處玄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以李君之見,當如何是好?”

    “你先祕密調查這件事,但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會上疏朝廷,把此事告知陛下和太子……這件事,若無陛下和太子的支援,你我擅自呈報上去,非但不會奈何對方,反而會打草驚蛇,弄個不好,你我都有危險。”

    孫處玄想了想,頗以為然。

    “既然如此,那我明白了……我會繼續調查這件案子,有什麼情況,會告知李君。”

    “甚好!”

    其實,孫處玄的想法,楊守文大體上明白。

    他知道自己因為陳子昂這個黑鍋,仕途上可能不會再有前程,所以就希望能做幾件大事,來換取朝廷的支援。到時候就算是受了牽累,他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只不過,孫處玄考慮的,又有些過於簡單!

    送走了孫處玄,楊守文合上了卷宗。

    明秀在一旁突然道:“青之,你這是用的緩兵之計?”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突然間笑了。

    說實話,他和明秀配合越來越相得益彰。每每他的想法,明秀總能夠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非是緩兵之計,而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件事,絕非孫長史所想的那麼簡單。他的心思,我能夠明白,同時也能夠理解。可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去做,非但不會有任何結果,反而會讓他陷入危險之中……

    你也說了,這是個人才!

    如果真因為這種不會有任何結果的事情,使得他陷入險境,實在是有些可惜。

    我準備回去之後,奏明太子。有太子在背後支援,調查起來,也會免去許多危險。”

    明秀聽罷,頓時笑了。

    他手指著楊守文,輕聲道:“青之,你現在可是學壞了!”

    學壞了嗎?

    也許吧……

    在楊守文第一次踏足洛陽的時候,他已經領略到了這個時代,不曾為史書所記載的雲波詭譎。

    似乎所有人都隱藏著祕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哪怕是已經故去的狄公,也似乎存著不為人知的私心雜念……

    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遇到過許許多多的危險。

    哪怕是純潔如白紙的傻子,估計也會變得奸詐起來。更何況,他的身份,註定了日後他不可能擺脫了廟堂的爭紛。武則天活著,尚能給他保護,但若她故去之後……

    楊守文,不敢想象。

    所以,他必須要學會奸詐,必須要學會使用手段。

    “對了,明日我準備私下裡宴請太賓先生,你幫我與他說一說,最好不要被太多人知曉。”

    明秀淺笑一聲,“此事,我自會安排!”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4 09:08
第六百五十七章 其實大有可為(一)

    趙蕤何人?

    說實話,楊守文最初並不是特別清楚。

    他之所以對趙蕤感興趣,更多是因為李客與明琰兩人的舉薦,使他對趙蕤有些好奇。

    雖然楊守文想過要招攬趙蕤,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想要先審視一下再做決定。畢竟這年月裡,掛羊頭賣狗肉的人實在是太多。趙蕤此前曾多次拒絕徵辟,博得不少的口碑。可楊守文卻擔心,他又是走的終南捷徑,實則並沒有太多的才學。

    直到楊守文找回幼娘,擊退了飛烏蠻,回到射洪之後,這種態度才生變化。

    而產生變化的原因也很簡單,是一次和陳子昂聊天時,偶然間聽到的一個訊息……

    “太賓先生而今正準備著手撰寫一部奇書。”

    “哦?”

    “他與我說過一次,我聽罷後,也頗感興趣。”

    “是什麼書?”

    “太賓欲以漢魏以來史料為素材,集諸子百家學說於一體,撰寫一部設計軍政各方面的奇書。他對我說,此書必將創亙古之先河,故而他準備為此書取名做《長短經》。”

    楊守文在聽了陳子昂的這番話之後,終於想起了趙蕤是何方神聖。

    亦或者說,他因為長短經,而想起了趙蕤是誰!

    在華夏的歷史長河中,有無數關於謀略方面的著作。

    其中,《長短經》或許算不得最為出名,卻又佔據著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是一部實用性的韜略奇書,融合儒、道、兵、法、陰陽、農等諸家思想而撰寫的一部邏輯體系嚴密,涵蓋文韜武略的謀略奇書,被歷代帝王將相所研讀,明清以來,更被無數人尊為小資治通鑑,堪稱是華夏傳統文化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

    但由於長短經所著時期是唐代,其文字也多有唐代獨有的韻法,所以佶屈聱牙,不甚容易看懂。

    後世關於《長短經》的譯文著作也有許多,但其翻譯解釋,卻多有時代特徵和個人解讀,以至於流傳並不是特別廣泛。相比之下,明代的《智囊》與《智囊補》的傳播廣度,遠遠大於《長短經》,也使得在後世,許多人甚至不知道這部書的存在。

    楊守文也曾讀過長短經,但說實話,不甚理解。

    也正是因此,他對《長短經》不是很熟悉,連帶著對書的作者,印象也不太深刻。

    若非陳子昂說出《長短經》這部書,楊守文可能到最後也不會想起趙蕤何人。

    長短經的優劣,楊守文說不太清楚。

    但是能夠成為宋以及明清時期,有作為的帝王所推崇的著作,更被稱之為小資治通鑑,其珍貴之處可見一斑。而作為撰寫這本著作的人,又怎可能是虛有其名的人?

    所以,楊守文決定,招攬趙蕤。

    可他也知道,有才學的人,大都桀驁,不太容易招攬。

    而他,說實話也無法給予對方太多承諾……唐不同於兩漢,他想要成為‘主公’,除非是造反作亂。否則的話,他就不可能給予跟隨他的人太多希望,其招攬的難度,自然增大。

    比如李客,楊守文其實很看重。

    但是當他招攬李客的時候,哪怕李客只是西域的一個密探,也不太願意跟隨……

    至於李客說的勞什子‘人各有志’的話語,楊守文後來反應過來,那都是藉口。說白了,他無法給予李客所期望的希望,李客自然不會追隨。而相比之下,那些武將的招攬倒是容易很多。他們需要楊守文這麼一個媒介,得到大人物的關注。

    因為,他們可以憑藉戰功,得到他們所期望的結果。

    “這有何難,讓阿耶一道旨意,把他徵辟過來就是。”

    這是李裹兒的主意。

    “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用劍逼著他點頭。”

    這是幼孃的辦法。

    可楊守文知道,不管是幼娘還是李裹兒的主意,都無法招攬到趙蕤。

    這種人頗有名聲,你不可能對他用強。除非,你能說服他,讓他心甘情願的輔佐。

    但,可能嗎?

    天色,已漸晚。

    說起來,楊守文感到非常有趣。

    同樣的時間,梓州的黑夜會比洛陽要晚來一些;同樣的,它的朝陽,也要比洛陽升起的晚許多。

    明明都是卯時,可能在洛陽已經是白晝,但梓州卻仍舊漆黑一片。

    而同樣是戌時,也許洛陽已經進入了夜晚,但是在梓州,仍舊可以看到晚霞夕照。

    想來……這裡面有時區的緣故吧。

    楊守文站在門廊上,看著斜陽夕照的餘暉籠罩庭院,腦海中卻在思忖著,該如何遊說趙蕤。

    已是初夏,天氣漸漸炎熱。

    不過從青石嶺方向吹來的風,混雜著一絲絲涪水的水氣,多多少少帶著些許涼意。

    當太陽完全落山時,夜幕降臨。

    天空中飄灑著淅淅瀝瀝的雨滴,綿綿灑灑落下。

    每到這個時節,巴蜀的天氣就會變幻異常。楊守文倒是已經習慣了這種變化,於是在門廊上坐下來,耳聽雨打竹林,出沙沙的聲響,心思也變得格外寧靜起來。

    依稀記得,後世史書中對趙蕤的記載,說他是才華過人。

    只可惜,此人生不逢時,生活在開元盛世,以至於才學無用武之地,於是只留下了一部長短經。

    甚至有人說,若趙蕤生於亂世,必然會成為名臣。

    對此,楊守文不置可否。

    沒有生的事情,永遠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就比如歷史上那位趙括老兄,若他沒有去統帥兵馬,沒有長平之戰的失敗,也許他依舊會是趙國人所敬重的天才。

    他或許是一個出色的謀士,卻不足以擔當一位統帥。

    趙蕤是否是第二個趙括?

    楊守文不清楚……但是,他還是希望,能夠把趙蕤招攬過來,成為他可以依靠的謀主。

    篤篤篤!

    一陣木杖敲擊門廊的聲音傳來。

    楊守文回過神,忙扭頭看去,就見陳子昂架著一對柺杖,頗有些吃力的從長廊另一邊走來。

    “叔父,你怎麼來了?”

    楊守文忙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他並不是太喜歡陳子昂,奈何對方是母親生前喜愛的小兄弟,是他的長輩,同時還曾幫助過幼娘。哪怕陳子昂說,幼娘對他有活命之恩,是他欠了幼孃的恩情。可在楊守文看來,如果當初沒有陳子昂的收留,幼娘也許早就死於非命……這份情義,楊守文記在心裡。不管陳子昂當初是出於什麼目的收留了幼娘,他都不能忘記。

    “青之一個人坐在這裡,在想什麼?”

    陳子昂看上去,比之幾年前在昌平相見的時候,感覺多了幾分真誠。

    他在楊守文的攙扶下,在門廊上坐好,而後把柺杖收好,放在了身邊。

    “哦,沒想什麼。”

    楊守文搔搔頭,笑著回答道。

    陳子昂見狀,卻忍不住笑了。

    “青之,可是想那兵械的事情?”

    “哦……”楊守文想了想,搖頭道:“倒是沒有想這件事……此事,自有孫長史去調查,我並無意插手其中。之前孫長史已經稟報了案情,我準備如實奏報太子。”

    “嗯,不插手也好!”

    陳子昂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這巴蜀之地,自蜀漢以來,便極為複雜。

    想當年,武侯何等才華,卻依舊無法妥善處理,最後不得已六出祁山,鞠躬盡瘁。巴蜀之地,豪酋眾多,宗族林立,加之地處西南之地,即便朝廷有些插手進來,也頗為辛苦。黃文清販賣兵械一事,牽扯很深。以青之目前實力,不宜捲入其中。”

    說到這裡,陳子昂眼睛突然一眯,閃過一抹狡黠之色。

    他笑著道:“孫處玄穩重幹練,心思縝密,且極為倔強。

    他追查下去,早晚會遇到麻煩……到時候,怕少不得要煩勞青之,能拉扯他一下。”

    他看上去似乎是隨口而言,可是楊守文卻心裡一咯噔。

    陳子昂,看出來了?

    楊守文對孫處玄,自有一番打算。

    他的確是想要招攬孫處玄,可他也明白,以他目前的地位,孫處玄絕對不會投效。

    除非……孫處玄和呂程志一樣,走投無路時,他再雪中送炭,可事半功倍。

    可現在看來,自己的這些算盤,好像被陳子昂看穿了!

    楊守文從來都不喜歡陳子昂,但此刻,也不禁對陳子昂高看了兩眼。

    “叔父這話又從何說起?孫長史為朝廷盡心盡力,又何來麻煩?”

    陳子昂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想當初,我離開昌平,而後辭官返鄉,本是打算遠離是非,躲避災禍。可誰料想,災禍從天而降,若非青之,我怕早已命喪黃泉。今細思來,猶自感到有些後怕。”

    楊守文聽罷,也不由得沉默了!

    “在監牢的那些時日,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少一些算計,也許就不會有這無妄之災。

    青之,你可知道,當初我收留幼孃的時候,存著別的打算。

    我之前雖然得聖人看重,拜為左拾遺,可惜朝中無有根基,不得已只能投效武氏,以期能一展報復。可惜……去歲,我收留幼孃的時候,就存了借幼娘與你父子交好的想法。當時我就想,你父得聖人看重,而你又小小年紀,名動兩京,說不得我孝期結束後,帶著幼娘去洛陽時,你父子必然會承我人情,到時候會助我一臂之力。

    可現在想來,若當時我沒有那許多的私心,早些讓你父子知道了幼孃的下落……”

    陳子昂說到這裡,不由得面露幾分苦澀。

    而楊守文看他的目光,也隨即產生了變化……

    不得不說,因為陳子昂這一番拋心置腹的話語,讓他對陳子昂的感官突然間好轉許多。

    陳子昂的那些算計,細想起來,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甚至可以說是人之常情!

    利益最大化嘛!

    你看我收留幼娘,又照顧了這麼久,到時候我去了洛陽,你父子能不感激我嗎?

    可也正是他這些算計,讓他深受其害。

    如果陳子昂能早一日讓楊家父子知道幼孃的下落,也許他就可以擺脫這一場劫難。

    正所謂,一飲一啄,乃天註定!

    想到這裡,楊守文反而釋懷了,露出一絲淺笑。

    “叔父哪裡話,不管怎樣,你這份情誼,兕子都會記在心裡。

    或許我以前對叔父有些誤會,但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叔父一定能夠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

    陳子昂聞聽,卻苦笑起來。

    他指了指自己的雙腿,“青之以為,我這樣子,還能否極泰來嗎?”

    楊守文頓時沉默了……陳子昂是個醉心仕途,渴望建立功業之人。可是現在,他雙腿殘疾,日後怕是仕途無望。這種情況下,更別說什麼建立功業!否極泰來之說,也只能成為一句安慰。

    畢竟,朝廷選拔官員,也要看你的儀容風度。

    陳子昂若雙腿健全,楊守文倒是不介意,把他推薦給李顯。

    可現在……

    想到這裡,楊守文也不禁輕輕嘆息了一聲,看著陳子昂道:“那叔父而今,又有何打算?”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5 12:22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其實大有可為(二)

    雨,似乎變得大了。

    雨滴敲打屋檐,發出啪啪聲響,在庭院中迴盪。

    陳子昂露出茫然之色,看著順著屋脊流淌下來的雨幕,久久沒有做出回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他陳子昂,少年習武,也曾是射洪一霸。後來聽從了鄭三孃的勸說,棄武習文,憑藉天資聰穎,最終得以高中狀元。

    那時候的他,滿腔熱血,想要做出一番事業。

    可奈何生不逢時,雖有一腔抱負,但最終也只不過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說實話,他從政多年,並未做出太多的政績。

    文壇上的名聲?

    說實話,陳子昂並不看重。

    那只是一個輔助的手段而已,他其實心裡面很清楚,那名望在仕途究竟有多大用處。

    這是一個處處講求人脈和關係的時代。

    事實上,縱觀千年,這一點似乎一直沒有變化。

    哪怕科舉取士,也是如此。讀書人喜歡依附權貴,哪怕門閥已不復魏晉時的崇高地位,可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援,想要身居高位也很困難。陳子昂,更是深受其害。

    如果他雙腿健全,一定會毫不猶豫向楊守文提出訴求。

    可現在……

    他一沒有子嗣,二沒有了希望,以後該如何是好?

    陳子昂想到這裡,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他看了看楊守文,突然道:“青之,你很看重孫處玄嗎?”

    楊守文一怔,旋即道:“有才而願用事者,可遇而不可求;有才而不願用事者,我不欲也。無才又不願用事者,多如過江之鯽。孫長史有才,又願用事,我怎能不看重?”

    陳子昂道:“孫處玄此人,確有才華。

    然則因段簡一事,此生於仕途已無緣。青之既然屬意此人,也是他的福氣……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計策,可是孫處玄走投無路,最終投效青之,不知青之意下如何?”

    “是何計策?”

    “這,青之勿問,我自有主張。”

    陳子昂說完,便笑而不語。

    他神色沉靜,全無當日在虎谷山小須彌寺相見時,那種浮躁之氣。

    楊守文的眼睛不自覺眯縫起來,他突然發現,眼前的陳子昂,確變得有些高深莫測。

    苦難啊,有時候真的是人成長的良師益友。

    當然,若非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去接受那苦難罷了……

    +++++++++++++++++++++++++++++++

    和陳子昂聊到很晚,兩人才分開。

    楊守文先去探望了李裹兒,見她睡下之後,又去看了幼娘,並且陪著幼娘說了一陣子話,哄著她睡著。

    倒也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幼娘太過孤單。

    在這陳府之中,她誰也不認識,除了楊守文之外,似乎也只有四隻獒犬陪伴身邊。

    老牛頭倒是和她關係親密,卻因為地位太低,進不得內宅。

    所以,楊守文只能給予她更多的關心,也算是對這三年來,幼娘流落江湖的一種補償。

    當然了,幼娘也很滿足。

    只要能夠在楊守文身邊,她就開心的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李清派人前來,請楊守文前去商議軍務。

    不過楊守文卻用身體不適為藉口,婉拒了李清的邀請。他不想在梓州摻和的太多,左右已經準備離去,又何必跑去湊熱鬧?李清請他前去,是因為當日在渡口,楊守文曾救過他,也是對他的一種尊重。可實際上呢?他是否願意楊守文前往,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楊守文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人家對他尊重,他卻不願蹬鼻子上臉。

    更何況,他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兕子哥哥,真不用我陪你去嗎?”

    在楊守文出門的時候,幼娘拉著他的手問道。

    楊守文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輕聲道:“在家好生陪伴裹兒,不許胡鬧。

    等我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咱們就返回洛陽。”

    幼娘聞聽,乖巧的答應。

    楊守文走出陳府,和明秀相視一笑,搬鞍認鐙,跨坐馬上。

    兩個人旋即縱馬行出坊市,直奔射洪縣城的城門而去。今日在城門值守的,是蘇長史,他和楊守文是舊識,所以也沒有攔阻,便直接打開了哨卡,放他們出城。

    出射洪後,兩人便向西而行。

    約十餘里,只見一座形如馬鞍一般的山峰,橫在前方。

    山名金華山,因山中有一座金華觀而得名。相傳,東晉時期有方士陳勳來此結廬,修道求仙。到南朝梁武帝時期,便敕令在山中修建了一座規模極為巨集大的道觀。

    “想當年,陳子昂就曾在這裡讀書。”

    明秀勒住馬,手指金華山笑道:“我問過樑九,他對我說,當年的陳子昂,是射洪一霸。後來不知怎地受了刺激,便棄武從文,並且在這金華觀中苦讀十載……”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楊守文笑著回答,一邊打量著眼前的景色。

    金華山前山是主峰,山腳下有一座百尺橋,橋頭還有一塊石碑,上面雕刻有字跡。

    楊守文下馬走上前,就見那石碑上寫著: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的詩句。

    “這是陳子昂的《登金華》,前面這百尺橋,也就是因為詩中那句‘虹飛百尺橋’而得名。

    咱們就牽馬步行,過此橋後,便是金華觀。

    趙太賓言金華觀的齋飯乃射洪一絕,我也聽人說過,今日正好可以一探究竟。”

    “怕不是趙太賓要求,而是四郎你嘴饞了。”

    “哈哈哈,知我者,青之也。”

    明秀笑罷,話鋒卻突然一轉,輕聲道:“趙太賓此人淡泊名利,想要說服他並不容易。

    青之,你可有腹案?”

    楊守文眉頭一蹙,搖搖頭道:“確未有腹案,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昨夜和陳子昂一番暢談,讓他有了一些想法。

    趙蕤雖才情高絕,若桀驁不馴,不願低頭,他也不會勉強。畢竟,強扭的瓜不甜,與其逼迫趙蕤,倒不如讓他踏實寫完了長短經,過他的隱士生活去吧。楊守文可不希望千辛萬苦找來的謀主,變成老子一樣的伺候!那樣的話,著實沒有意義。

    兩人一邊說,一邊牽馬穿過百尺橋。

    過百尺橋,順左上三十餘階石階,便到達了金華觀的前山門。

    一眼望去,層層石階直上山頭,兩旁古柏森森,雲環霧繞,頗有幾分世外仙山的韻味。

    而山門外,有道童等候。

    見楊守文兩人前來,道童邁步上前,稽首道:“無量太乙救難天尊,敢問可是楊、明兩位居士?”

    “正是。”

    “東巖子師叔命小道在此等候兩位大駕光臨。

    師叔在後山設下酒宴,請兩位居士隨小道來吧……”

    趙蕤早年間入道,道號東巖子。

    他在巴蜀地區的道門中,頗有些名望,故而這小道童稱呼他做‘師叔’也不足為奇。

    楊守文兩人把馬匹交給了小道童,就見那道童招手,又有幾個火居道士上來,接過繮繩。道童旋即在前面領路,楊守文和明秀則跟在他身後,循著石階緩緩而行。

    那石階長短不一,頗有些陡峭。

    而道童行進間,卻如履平地,絲毫不見吃力,顯然也是有功夫在身。

    他一邊帶路,一邊與楊守文兩人介紹沿途的風景。雖說他帶著些許口音,卻足以讓楊守文和明秀聽得明白。

    “太賓先生倒是好安逸,居然選瞭如此風景,真高士也。”

    明秀被沿途風景所吸引,一路讚歎不已。

    三人穿過祖師殿後,則側門出道觀,來到後山。

    遠遠的,就見一幢茅屋建在山頂。在茅屋前,建有一座四方亭,趙蕤一身道裝,便端坐在那四方亭內……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6 21:37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其實大有可為(三)

    山雨倏忽而至,淅淅瀝瀝。

    金華山中,水汽氤氳繚繞,讓人無法分辨清楚,哪些是水汽氤氳,哪些是山中雲霧。

    四方亭裡,紅泥酒壚中炭火熊熊。

    一壺青梅酒恰到好時,從酒壺中散發出一股子淡淡的青梅芬芳。

    趙蕤小心翼翼的溫著酒,眼中閃爍著專注之色。就彷彿,這四方亭裡只有他一人。

    楊守文和明秀則坐在一旁,看著趙蕤溫酒,絲毫沒有不耐的表情。

    從進入四方亭到現在,雙方並無太多交流。

    趙蕤只請二人落座,便全神貫注的溫酒,似乎忘記了身邊還有客人。而楊守文和明秀也很有耐心,坐在四方亭裡,看著山中雲起雲落,好像也忘記了他們的目的。

    “請酒。”

    趙蕤把酒水斟滿,奉到二人面前。

    那酒色清冽,散發著青梅芬芳,令人不由得口中生津。

    楊守文端起青銅盞,抿了一口,忍不住連聲稱讚。

    “煮青梅酒,需看火候。

    世人皆以為將就置於酒壚中,燙熱了酒水即可飲用……呵呵,殊不知這炭火、壚水皆有講究。青梅需用三月梅,時正青澀,置於窖中放熟,保留青梅的芬芳,而後置於酒水中溫燙。若壚水溫度過高,則芬芳盡散;壚水溫度不夠,則酒中留有苦澀。

    這道理,與青之所著《茶經》裡的煮茶道理非常相似,非高士則不可能盡得真粹。”

    趙蕤說完,為楊守文又斟滿了一杯。

    他看著楊守文,臉上帶著幾分笑容。

    而楊守文則看著他,一開始顯得有些迷濛,但片刻之後,臉上便流露出了了然之色。

    “多謝先生指點。”

    兩人說完,相視而笑。

    雨,不知何時停歇,山間升起一道彩虹,橫跨山巒。

    楊守文和趙蕤一邊聊天,一邊飲酒。

    他們談話的內容,涵蓋古今。楊守文感覺到,錯非他前世讀了許多書,只怕是無法跟得上趙蕤的節奏。這趙蕤,端地是博古通今,涉獵廣博。大多數時候,楊守文只能是在一旁聆聽。好在他也讀過許多書,前世的記憶,讓他不時插兩句話,也使得趙蕤稱讚不已。

    明秀則有些沉默,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聆聽。

    三人在四方亭中暢談大半日,楊守文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太賓先生,我此次入川,已完成了任務,不日將啟程返回洛陽。

    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若將來有機會,請先生出川來洛陽,小子定會掃榻相迎。”

    “呵呵,我明日,也將動身前往蜀州,拜訪一些老友,而後閉門撰書。

    待書成之日,我定會前去拜訪,還請青之到時候不吝指點。不過,我倒是卜過一卦,青之暫時怕是離不開巴蜀,可能會有事情發生……但青之倒也不必擔心,我卜此卦,並無凶險,說不得對青之而言,更是一場機緣。青之到時,不妨多多留意。”

    趙蕤這一番話,令楊守文感到吃驚。

    不過看他那高深莫測的模樣,楊守文也知道,就算他詢問,趙蕤也未必會真個說出。

    他躬身道謝,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走出四方亭的時候,趙蕤在他身後又開口道:“青之,臨別時,我還有一句話要送與你。當今之世,乃大爭之世,爾身在局中,想置身事外並非易事。當進則進,切不可猶豫。機緣所至,稍縱即逝,若不得把握手中,早晚會有殺身之禍。”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卻見趙蕤已甩袖步出四方亭,飄飄然朝那茅廬走去。

    最煩這種說一半藏一半的傢伙了!

    有什麼話,就不能說的清楚一點嗎?楊守文看著趙蕤的背影,只能苦澀的搖搖頭。

    “高人行事,高深莫測。”他笑著對明秀道。

    明秀則嘆了口氣,輕聲道:“裝神弄鬼,不過也似乎有些道理。”

    至於趙蕤那話語中究竟是什麼意思?

    楊守文還要細細的體會。不過這一次訪賢,他心裡很清楚,怕是要以失敗而告終!

    ++++++++++++++++++++++++++++++

    回到射洪,天色已晚。

    李裹兒和幼娘都在家中等著他,見他回來,連忙上前招呼。

    “兕子哥哥,莫非失敗了?”

    看楊守文和明秀的模樣,李裹兒和幼娘就猜出了結果。

    幼娘怒道:“那個老傢伙,也忒不知好歹……兕子哥哥請他,他居然敢拒絕,太可惡了。”

    “要不,我著人把他綁來,強行徵辟?”

    裹兒和幼娘並不是很和諧,可是在這個時候,卻顯得同仇敵愾。

    楊守文頓時笑了,輕輕搖頭道:“小過,幼娘,你二人休得胡鬧……太賓先生今日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他並非是不願意出山,實在是出山,也幫不得我太多。”

    “哦?”

    裹兒聞聽,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難道說,那太賓先生虛有其表嗎?”

    “那倒不是……”楊守文從幼娘手中接過了一個糕餅,咬了一口後說道:“什麼樣的志向,需什麼樣的才華。太賓先生學的是屠龍術,非我可用……多大的腳穿多大的鞋,哪怕是諸葛武侯,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可若非昭烈皇帝,也無法施展才華。

    若我生在亂世,又有梟雄之姿,先生或許會出山輔佐。

    可今乃盛世,以先生之才,若出山為我謀劃,說不得會把這盛世變作亂世,而我更非那亂世之梟雄。所以,先生與我,難有作為,倒不如歸隱山中,專心的著書。”

    趙蕤和楊守文講的那番煮酒言論,其實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君擇臣,臣亦擇君。

    在某種程度上,楊守文自認,也無法用得這趙太賓。

    說不定請他出山相助,反而會有禍事臨頭。趙蕤看的非常清楚,所以才在不動聲色中,斷了楊守文的念想。

    “那豈不是說,兕子哥哥還要再尋找人才嗎?”

    裹兒蹙眉,輕聲說道:“我雖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人才難得,兕子哥哥又當從何著手?”

    “哈哈哈,這個小過不必擔心,也許這人才,就在身邊,而你我沒有覺察。”

    “身邊?”

    裹兒疑惑不解,而幼娘更是滿頭霧水。

    只是,不管她們如何詢問,楊守文都是笑而不語,不肯回答,兩人也只好作罷。

    陪著二女聊了一會兒天,楊守文就讓她們去歇息了。

    屋外,靡靡細雨無聲到來,打溼了庭院裡碎石子鋪成的小徑。

    趙蕤說,我暫時無法返回洛陽,又是什麼意思?亦或者說,這劍南道還會有變故發生?

    楊守文站在窗前,看著庭院中溼涔涔的小徑,心中滿是疑惑。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8 00:01
第六百六十章 兵進銅山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梓州的天氣變得越來越炎熱,不知不覺中,已經進入了仲夏。

    射洪的事情接近尾聲,楊守文也收拾好了行囊,準備離開。其實,他原本早該啟程,可是李清數次挽留,使得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遲……飛烏蠻佔居銅山,數次出兵襲擾。其中一次,若非大玉遭遇飛烏蠻的灰隼,官軍甚至沒能覺察。

    這也說明,飛烏蠻的力量在不斷增強。

    一個月的時間裡,周遭有十餘蠻部投效飛烏蠻,也使得飛烏蠻的兵力,超過萬人。

    李清的壓力,越來越大。

    他雖是營田判官,卻無調動各州兵馬的權利,必須要先通稟劍南經略使鮮于燕,而後由鮮于燕自各州調動兵馬。這需要時間,也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局勢變得惡化。

    同時,在進入四月之後,悉勃野人的攻勢突然加強。

    吐蕃人在四月中強渡白朮水,攻破臨邛。

    鮮于燕不得已,在兵馬尚未完成集結的態勢下,只好退守斜江,作為蜀州最後的防線。

    未曾想的是,原本位於蜀州西北的九大羈縻州突然間作亂,合兵一處,攻佔灌口鎮。

    劍南道局勢,也隨之急轉直下。

    鮮于燕在此情況之下,只能一面加強防禦,一面再次向各州徵調兵馬。

    不過,他倒是沒有忘記飛烏蠻的事情,在四月中下令,徵調瀘州、晉州、遂州、資州四州兵馬支援李清。按照鮮于燕的想法,四州兵馬,再加上李清所屬兵馬,兵力在五千以上。憑此兵馬,平定飛烏蠻之亂,也就不在話下,會很快結束戰鬥。

    只是,這許多兵馬集結,並非小事。

    李清雖說在鮮于燕身邊效力有些時日,並且官拜營田判官,算得是經略使的左膀右臂。可這種獨當一面的事情,卻是大姑娘上轎,生平頭一次。此前,他也沒有機會去統領兵馬,更沒有作戰交鋒的經驗。如今讓他突然間主持一場戰役,不免手忙腳亂。

    梓州刺史,幫襯不上。

    在飛烏蠻圍困射洪時,刺史大人便大病不起。

    孫處玄脫不開身,而射洪縣更群龍無首。李清身邊只有一些臨時提拔起來的幫手,面對這種情況,一個個都有些茫然。

    平定叛亂,可不是單靠打打殺殺。

    更不要說這場叛亂的主體是蠻部,更牽扯到了方方面面的問題。

    於是,李清在萬般無奈下,只好找到了楊守文和明秀幫忙。

    楊守文是不想摻和戰事,可是卻又不好拒絕。不管怎樣,李清和明琰有香火情,而他現在也身處這漩渦之中,想要脫身,又談何容易?所以,他也只好留下來,為李清出謀劃策。

    只不過,楊守文也幫不得太多。

    他對軍事也不甚熟悉,好在身邊明秀、桓道臣,出力不少。

    楊守文甚至發現,桓道臣對於兵事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說,頗有些運籌帷幄的本事。

    細想,句容桓氏本就是將門出身。

    桓道臣的曾祖桓法嗣,也曾是行伍中人,雖說後來轉為文職,但對兵事卻極為精通。

    只是不知為什麼,楊守文前世,並未聽過桓道臣其人。

    “李判官說,這兩日就會發動對銅山的戰事……一俟銅山奪回,咱們就可以離開。”

    陳府庭院中,楊守文一襲單衣,手搖摺扇。

    他的頭髮,在過去一段日子裡已經長出了不少,不再似當初離開洛陽時那般的牛山濯濯。入夏之後,天氣越來越熱,他索性把裹頭的頭巾摘下來,露出了一頭短髮。

    “這李清,也忒多事情。”

    李裹兒一臉不高興,撅著嘴嘮叨。

    也難怪,因為李清的緣故,使得他們這一行人的日程一再推遲。

    算算時間,離開洛陽也有幾個月了……裹兒最初的好奇和興奮都已經消失殆盡,開始思念家人。

    好在,有幼娘和她天天鬥嘴,多少也能排解心中的煩悶。

    幼娘坐在楊守文身邊,笑而不語。

    她一手短刀,一手果子,那果子在手中轉動,果皮連成一條脫落,看上去煞是熟練。

    她削好了一個果子,遞給楊守文。

    裹兒立刻道:“我也要!”

    “自己動手好了,再說你不是還有人伺候嗎?”

    “我就要你給我削。”

    “我才不要。”

    每天,兩個小丫頭都會因為各種事情,爭鬥不停。李裹兒性子多少有些驕橫,而幼娘則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兩個人除了楊守文能壓制之外,其他人多是無能為力。

    一看二人又要鬥嘴,楊守文就一陣頭疼。

    他連忙把手裡的果子遞給李裹兒,輕聲道:“小過,你先吃吧。”

    李裹兒笑了,不無得意的看了幼娘一眼。

    卻見幼娘突然出手,手中羊角匕首唰的刺出,嚇得裹兒連忙閃躲,手中的果子也脫手落下。

    沒等楊守文出手,幼娘另一隻手卻已經探出,穩穩接住了果子。

    “臭丫頭,你做什麼?”

    “哼,果子是我削的,你想吃,便自己動手。”

    楊守文見狀,頓時無語。

    他也懶得勸說,擡手啪的一拍桌上的短劍,劍光連閃,幼娘手中的果子立刻變成了三瓣。一手拿起一瓣,遞到了二女的嘴邊,“小過,幼娘,再胡鬧我可要生氣了。”

    兩個小丫頭,張口咬住了果子,臉上卻露出燦爛笑容……

    ++++++++++++++++++++++++++++++++

    “青之,青之,出事了!”

    楊守文收起短劍,拿著一瓣果子,正準備開口,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

    明秀從外面急匆匆跑過來,來到楊守文身前,伸手從他手上把那果子搶過來,而後狠狠就是一口。

    剎那間,四道如利劍般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了?”

    明秀感到了那目光中所蘊含的冷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而後看了看手中那一瓣果子,又看了看幼娘和李裹兒手裡的果子,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連忙把果子遞給了楊守文。

    你特麼吃過的東西給我?

    這一次,便是楊守文的目光,也變得清冷了!

    羊角匕首在幼娘手中飛轉,而李裹兒則惡狠狠瞪著明秀。

    就在明秀不知所措的時候,楊守文終於開口為他解圍道:“四郎,你剛才說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剛得到訊息,飛烏蠻蠻王孟凱,在飛烏縣集結五千叛軍,兵發方義。”

    “哦?”

    楊守文聽聞這訊息,不由得愣住了。

    方義,是遂州府衙所在。

    遂州刺史鮮于士簡正在集結兵馬,準備出兵平亂,這飛烏蠻卻自己送上門去了?

    不過,遂州下轄五縣,其兵力並不充裕。

    若是被飛烏蠻攻破了方義,則叛軍必然更加囂張。

    可除此之外,飛烏蠻攻打方義的意義並不是很大……除非,飛烏蠻想要逃往山南,否則根本沒有必要去攻打方義才是。楊守文在射洪這些日子,對周邊的州縣也做過一些瞭解。按道理說,飛烏蠻若要尋找退路,往晉州打通婆娑山才是正途。

    可是……

    “李判官准備如何應對?”

    明秀道:“我剛從李清那邊回來,聽李清的意思,他是打算提前出兵,攻打銅山。”

    若按照此前和李清商議的結果,是要等待四州兵馬到位之後,再發動攻擊,一舉平亂。可現在,瀘州兵馬才剛集結完畢,準備從昌元縣北上,預計在十天後會與晉州兵馬在龍臺鎮匯合,而後兵發婆娑山,徹底斷了飛烏蠻的退路,將之一舉消滅。

    那時候,官軍會從射洪向銅山、飛烏同時發起攻擊。

    或許兵力略有不足,但對付飛烏蠻,當不在話下……

    如今這突然提前出兵,會不會有意外發生?

    楊守文不禁深吸一口氣,看著明秀道:“那四郎以為,李判官是否應該出兵銅山呢?”

    明秀搖搖頭,嘆了口氣。

    “現在出兵銅山,絕非上策。

    孟凱手下叛軍雖說人多勢眾,可是方義毗鄰涪水,城高牆厚,易守難攻。叛軍長於野戰,而不精於攻堅。只要鮮于刺史那邊小心應對,方義必然是有驚無險……”

    楊守文聽罷,深以為然。

    李裹兒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那李清為何急於出兵嗎?”

    “關鍵是……”

    明秀話未出口,忽聽得有人道:“鮮于士簡,乃鮮于燕之子,李判官怕也是身不由己。”

    陳子昂拄著柺杖從後院裡走出,幼娘連忙起身,走上前攙扶。

    “鮮于燕只此一子,且給予不小的期望。

    若鮮于士簡出事,李清難免會受到牽累……這種情況下,他只有提前發動,兵發銅山,以期能圍魏救趙。這是人之常情,但我以為,李清弄不好,會惹來麻煩。”

    陳子昂在圓凳坐下,把柺杖放在身邊。

    他看了一眼楊守文,輕聲道:“青之,你最好立刻去勸說李清,讓他沉住氣才是。”

    楊守文有點糊塗了!

    按照陳子昂的說法,李清的選擇倒也正常。

    鮮于士簡既然是鮮于燕的獨子,而李清又是鮮于燕的手下,他又怎可能坐視不理?

    “叔父,李判官攻打銅山,圍魏救趙乃是一件好事,為何要阻攔他呢?”

    “從此前飛烏蠻的一系列舉措來看,孟凱身邊,必有高士為之出謀劃策。

    且飛烏蠻此次作亂,恰好與吐蕃人相互呼應,難保之間沒有勾結。如此情況下,飛烏蠻何以要突然攻打一座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的方義呢?其中,恐怕有詐!”
V123210 發表於 2016-9-19 22:43
第六百六十一章 非君莫屬

    楊守文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小看了陳子昂。

    亦或者說,他對陳子昂的認識並不全面,更多是源自於前世的記憶。歷史上的陳子昂,以詩詞聞名,乃為一代文宗。說實話,除了那‘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之外,楊守文對他的認識算不得太多。所以,一直以來,楊守文覺得陳子昂就是個詩人。

    可是他一番話出口,讓楊守文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陳子昂所說的這些話,絕非一個除了舞文弄墨,別無所長的文人所能夠說得出來。

    “怎麼,我說錯了嗎?”

    陳子昂詫異問道,疑惑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遲疑了一下,旋即搖搖頭,輕聲道:“叔父說的極是,小侄茅塞頓開。”

    “好了,天不早了,我要去歇息了!

    幼娘,扶我一下,女孩子家家,整日裡舞刀弄劍成何體統?”

    幼娘吐了一下舌頭,把羊角匕收起,攙扶著陳子昂離去。

    見幼娘走了,裹兒也打了個哈欠,“我也要回去歇息了,兕子哥哥,切莫睡得太晚。”

    說完,她起身帶著兩個婢女離開。

    庭院裡,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楊守文和明秀兩個。

    “未曾想,叔父還有這等見識。最新最快更新”

    聽到楊守文的感慨,明秀忍不住道:“這有什麼奇怪,好歹也是狀元出身,更曾為左拾遺,做過幽州都督府的參軍事。只可惜,陳先生性子傲了些,以至於名聲雖然響亮,卻不為重用。叔父說,陛下倒是挺看重他,原本想等他孝期圓滿後提拔重用……可是現在,他這一身的才學,怕是無處施展!細想起來,當真是可惜。”

    是啊,陳子昂的才華究竟如何,楊守文其實真的不清楚。

    可是他卻想起了趙蕤的那一番話語……

    難道,趙蕤所說的合適之人,指的就是陳子昂嗎?楊守文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猶豫。

    他突然道:“四郎,你說我能不能把叔父招攬過來?”

    明秀一怔,卻未回答。

    楊守文這言語,乍聽似乎是異想天開。

    沒錯,你楊守文的確是有點名氣,醉酒詩百篇,一部《西遊》一部茶經也算是小有成就,可要說比之陳子昂,不管是從資歷還是從地位而言,明顯都差了那麼一點。

    招攬陳子昂?

    也要有足夠的資本才行。

    別的不說,楊守文的職位太低,如何能招攬到陳子昂。

    也別說什麼飛龍兵,似這種不在三省六部之列的職位,根本不可能讓陳子昂心動。

    可再轉念一想,明秀又覺得,好像也並非不可能!

    陳子昂現在的情況很特殊,成與不成,完全要看他自己的想法,他人很難予以左右。

    只是,為一個晚輩效力?

    明秀相信,如果是楊承烈,說不定還有些可能。

    可是楊守文的話……

    想到這裡,明秀輕輕搖了搖頭,看著楊守文道:“青之,你而今,又能給他些什麼?”

    “這……”

    楊守文沉默了!

    半晌,他苦笑著嘆了口氣,“罷了,我也是突奇想,這件事不要再提。

    不過,叔父所說,不無道理。明日我就去拜會李清,看能否勸阻他,不要提前動。”

    明秀點點頭,不再言語。

    兩人就坐在這庭院的石桌旁,擡頭看向夜空中閃亮的星辰,久久不再開口……

    鮮于士簡,鮮于燕之子。

    說起鮮于這個姓氏,確是歷史久遠。

    相傳,早在殷商時期,商紂王有一個叔叔名叫胥餘,也就是歷史上人們耳熟能詳的箕子。箕子時商朝的忠臣,見紂王殘暴,多次進諫,激怒了紂王,把他關押起來。

    後來周武王滅商,放出了箕子。

    箕子不願為周朝的臣子,於是遠赴遼東。箕子的子孫中,有一個名叫‘仲’的,封地在於邑,於是取名鮮于,也就是鮮于氏的始祖。鮮于燕,是鮮于氏的子孫,其先祖鮮于思明曾為蜀國司空,後來定居在巴西,也就是後世的四川省閬中……

    鮮于氏隨之在巴蜀落地生根,並且歷經百年,逐漸成為巴蜀望族。

    其家族在劍南道影響力很大,而鮮于燕便是其代表人物。

    飛烏蠻攻打方義,鮮于士簡勢必會有危險。他是鮮于燕的獨子,也承載了鮮于氏的未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棄城而逃,只有和飛烏蠻的孟凱在方義決戰。

    李清作為鮮于燕的手下,自然不可能坐視鮮于士簡遇到危險。

    楊守文原本以為他可以勸說得李清改變主意,卻不想,李清主意已定,不願更改。

    “士簡乃我手足,今方義被叛軍攻擊,我怎能坐視不理?

    再者說,叛軍不過萬人,孟凱分兵五千,銅山守備必然空虛。這是出兵的絕佳機會,只要我攻克銅山,則叛軍必然大亂。到時候我揮師南下,兵臨飛烏,孟凱一定會率兵回援。

    我再中途設伏,可一舉將之擊潰。

    如此,叛軍可滅,而士簡也能平安渡過此次危機。”

    李清對楊守文的勸說絲毫不在意,大聲回答:“李君請不必再勸我,我意已決,不會改變。”

    楊守文面沉似水,卻又無可奈何。

    李清說的是大義凜然,可實則又如何,楊守文心裡清楚,李清更加明白。

    說白了,如果李清坐視鮮于士簡身處險境而不管不顧,就算鮮于士簡平安無事,鮮于燕也會對他產生不滿之情。李清,依附於鮮于氏,他的前程都在鮮于燕一念之間。所以,哪怕他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影響到全域性,他也必須做出這樣的決定。

    楊守文深知,他改變不得李清的決意,只能無奈告辭。

    不過,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李清卻突然喚道:“李君,請留步。”

    “李判官還有什麼吩咐嗎?”

    李清咳嗽了一聲,請楊守文落座。

    “李君,我此次出征,卻少了一位在後方主持大局之人。

    李君雖非行伍,但畢竟是朝廷命官。所以,我想麻煩李君,代我在射洪坐鎮。不日,將會有綿州與漢州兵馬集結,到時候若射洪無主事之人,只怕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楊守文聞聽,眉頭不禁一蹙。

    “李判官,我非你劍南道所屬,對你劍南道的人事也不熟悉。

    你要我坐鎮後方,又如何能夠服眾?李判官,非是我不願意擔當此事,實在是力不從心。”

    李清聞聽,卻搖頭道:“李君,而今能主持大局者,除了李君,我實在是想不到別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6-9-20 22:44
第六百六十二章 樑九(一)

    楊守文最終,答應了李清的懇請。

    原因嘛,很簡單……李清出徵之後,射洪確是無人能夠坐鎮。

    在此之前,孫處玄尚能總攬大局。可是在明白自己前程黯淡之後,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追查黃文清販賣兵械的事情上,就好像是走火入魔,什麼都不再關心。

    對此,楊守文大體上能夠理解!

    孫處玄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雖然還擔著長史的職務,但名聲卻不是太好。

    梓州刺史而今臥病在床,幾乎不問政事。看那情況,老先生估計是已經想明白了,準備告老還鄉。要說起來,梓州刺史年齡並不是太大,才剛過了五旬。但在他的治下接連發生事端,哪怕有孫處玄出面擔下了大部分的責任,他一樣會受到牽連。

    飛烏蠻造反作亂,洗掠城鎮,佔領銅山,圍困射洪。

    射洪縣令私下販賣兵械與飛烏蠻,更迫害射洪名士,而那位名士更被朝廷所看重。

    只這兩件事,梓州刺史便拖不得干係。

    聰明的,早早向朝廷告病還鄉,也許還有一個好下場。不然,一個御下不周的罪名便躲不開。有了這罪名,仕途也就等同於結束,更要面對朝廷的追責和士林的責難。

    那滋味……

    所以,梓州刺史乾脆擺出一副我要辭官的架勢,不再過問政事。

    而今梓州的事務,多是由梓州司馬來負責,面對一個爛攤子,他也騰不出手來過問射洪。

    那麼射洪也就等於是群龍無首!

    關鍵在於,射洪而今已經囤積了大量輜重。李清一旦出征,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人坐鎮,很可能會造成混亂。所以,李清找到了楊守文,似乎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李判官,我還是覺得,你最好是不要出兵。”

    “李君,兵馬已動,豈能朝令夕改?

    放心吧,我已派人打探,銅山而今守備空虛,攻取下來,當不成問題。你也明白,而今若我不出兵的話,才是真正的大麻煩。我也是不得已,還請李君能夠體諒。”

    李清言辭非常誠懇,也使得楊守文無話可說。

    人家已經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他還能說什麼呢?

    我並不是沒有覺察到蹊蹺,而是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觀。鮮于燕對我有知遇之恩,現在他的兒子身處險境,而我有能力幫忙,卻袖手旁觀不管不問的話,傳出去會很不好聽。

    好吧,這似乎很有道理!

    楊守文也知道,他無法讓李清改變主意,只能目送他率部離開。

    一隊隊兵馬開拔出校場,行出射洪城門。楊守文站在城門樓上,目送大隊人馬離去,眉頭緊蹙。

    “四郎,傳我命令,從即日起,加強城中巡邏。

    若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同時,派出斥候,嚴密監視銅山方向的戰況……”

    “可是,我們手中,並無太多兵馬啊。”

    楊守文聞聽這話,也不禁暗自叫苦。

    李清此次出征,共帶走了三千人。留守射洪的兵馬,而今不過五百人,的確是有些人手不足。

    可即便是這樣,也必須加強巡邏和防衛。

    楊守文道:“人手的問題,咱們可以想辦法,但是城中守備,不得有半點鬆懈。

    也就是三五日,待漢州兵馬抵達,你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

    這兩日,你我都辛苦一些,把城中兵馬分為五隊,你、我、桓道臣各領一隊,剩下兩百人輪流值守城門,就交由塗家四兄弟統領。另外,立刻去陳府通知,所有人都搬去縣衙中。”

    細想,似乎也只能如此。

    明秀答應一聲,便轉身匆匆走下了城頭。

    “阿郎,其實……咱們還有可用之人。”

    明秀走後,楊十六便跟著楊守文在城頭值守。

    他突然壓低聲音,在楊守文身後道:“阿郎莫非忘了,那樑九嗎?”

    樑九?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醒悟過來。

    此前,樑九被黃文清所傷,一直在城隍廟休養。

    楊守文在找回幼娘後,曾帶著幼娘前去拜訪過那樑九一次。不管怎樣,樑九對幼娘有恩,楊守文怎地都要過去道謝。但是那次交談,讓他感覺到,樑九似乎並不願意和官府打交道。他對楊守文,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防備,所以也使得雙方的見面並不愉快。

    找他嗎?

    樑九的手中,倒是有些人手。

    他身為射洪的大團頭,管著整個射洪縣城,大大小小的乞丐。

    此前,樑九為了救陳子昂,曾折損了不少人。但是其元氣未傷,真要拉起隊伍來,也能有二三百人。

    人數不多,但對於射洪目前的情況而言,確是極大的補益。

    而最重要的是,樑九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射洪的地頭蛇,縣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可以馬上知曉。若能夠招攬過來……楊守文覺得,至少可以免去許多的麻煩。

    只是,他能夠同意嗎?

    楊守文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猶豫。

    他沉吟片刻,對楊十六道:“十六,去把老牛頭找來,告訴他我今晚要去拜訪樑九。”

    “喏!”

    楊十六聞聽,二話不說便轉身離去。

    楊守文則站在城頭,思忖片刻後,招手示意塗山龍過來。

    “你四兄弟從現在開始,就輪流在城頭上值守,不得有半點懈怠。”

    “明白!”

    楊守文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可是走了兩步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停下來,回身叫住了塗山龍道:“大郎,記得老牛頭曾說過,你以前也在樑九手下做過事?”

    塗山龍一怔,連忙道:“回稟阿郎,當年小人的父親在山中狩獵,不幸遇難。奈何家徒四壁,甚至連一副棺槨都買不起。樑九與先父有交情,聽說之後便買了一副棺槨,還幫我我兄弟四人操持白事……那時候,我年紀也不大,三個兄弟尚無法討生活,虧得九爺關照,我兄弟四人才能夠長大……後來,我們便做了青石嶺的獵戶。

    九爺性情豪爽,為人也非常仗義。

    後來,九爺遇到過幾次麻煩,我兄弟便主動去幫忙,也算是報答九爺當年的恩情。”

    也就是說,塗家四兄弟其實並算不得樑九的手下。

    只不過樑九當年照顧過他們,他們後來出手,也是為了報恩……

    “那樑九此人,你們瞭解多少?”

    塗山龍想了想,輕聲道:“說起來,九爺算得射洪的豪傑。

    不瞞阿郎,陳君在射洪地位頗高,可比較起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更加敬重九爺。

    九爺是本地人,小時候曾拜師峨嵋山文殊院,練得一身好本事。

    可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回來後,便散盡家財,做了這縣城的大團頭。反正九爺的為人不錯,對手下人很關照。這射洪縣城的閒漢,對他也很尊敬,一直都守著他的規矩。”

    楊守文聽罷,不禁輕輕點頭。

    看起來,這樑九似乎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說實話,他對樑九的故事並不是很感興趣,但而今他需要樑九的幫忙,所以就必須要打聽清楚。

    而這時候,塗山虎走過來道:“阿郎,要說這射洪最瞭解九爺的人,並非是我們。“

    “哦?”

    “城西九曲巷,有一個名叫林海的人,原本是民壯武侯的班頭。

    此人和九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極為密切。只要是林班頭開口,九爺絕對不會拒絕。前些日子,飛烏蠻洗掠縣城,林班頭在混亂中被那些蠻子所傷,一直都在家中將養身子。若阿郎想要知道九爺的事情,找林班頭打聽絕對沒錯,他知道的最多。”

    楊守文眉毛輕輕挑動了一下,露出恍然之色。

    “很好,那我就去拜訪一下林班頭。

    你兄弟好好代班值守,有什麼事情,便去縣衙稟報……對了,一定要小心,且不可大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6-9-25 09:44
第六百六十三章 樑九(二)

    林海的住所不難尋找,只是他住的那九曲巷……

    當楊守文從林海家中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並且伴隨著一場靡靡細雨,令空氣頓時變得悶熱潮溼。

    “阿郎,我們現在哪裡去?”

    楊守文看了看天色,對老牛頭道:“去找樑九,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定下來才是。”

    老牛頭也知道輕重,便不再勸阻。

    兩人輕車簡行,沿著射洪縣城的橫街而行,直奔城隍廟。

    由於連番的動盪,射洪縣一直都處於夜禁的狀態之中。雖然說,此前射洪也有夜禁,但和現在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兩人沿著橫街才過了兩個路口,就遇到巡邏的士兵。好在,楊守文身上帶著腰牌,才不至於被那些巡兵阻攔,甚至抓捕。

    “老牛頭,你說樑九能聽我差遣嗎?“

    “這個,小人卻說不準了……九爺這個人的主意大,一般人根本影響不得他。不過小人覺得,他應該會願意聽從阿郎差遣,畢竟這人往高處走,誰不想有多個前程?”

    楊守文聽罷,不禁笑了。

    是啊,人往高處走!

    只是樑九的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

    城隍廟裡,依舊是燈火通明。

    可是相比從前,而今的城隍廟卻顯得冷清不少。

    以往這個時節,城隍廟都會聚集許多乞丐,到了晚上,一個個赤膊吆五喝六,熱鬧非凡。

    但是當楊守文兩人抵達時,卻見在廟門外倒是聚了不少人,卻無人喧譁。

    “九爺在嗎?我是老牛頭。”

    “老牛頭,怎地這麼晚過來?聽說你得了貴人,而今過的好生快活,還記得我等弟兄?”

    “你個瓜娃子,休要胡說。

    老牛頭一天是城隍廟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城隍廟的弟兄。快去通稟九爺,就說有貴人來了。”

    聽聞老牛頭的言語,那城隍廟門口,好像頭領一樣的乞丐看了楊守文一眼,立刻上前,躬身一揖道:“原來是恩公到了……我家大團頭說了,恩公若是前來,只管進去就是。”

    他認得楊守文!

    而楊守文也想起來,這乞丐他曾見過。

    當日樑九受傷,那群保護樑九的乞丐中,就有此人。後來,樑九離開陳府,也是此人帶著人前去迎接。楊守文指了指他,輕聲道:“我記得你,你叫陳敏,對嗎?”

    “啊,恩公竟還記得小人賤名。”

    乞丐聽到楊守文喚出他的名字,竟露出了驚喜之色。

    楊守文笑了笑,便邁步走上臺階。

    他的目光,掃過門口的那些乞丐,見這些人衣衫襤褸,卻目光炯炯,心頭不禁一動。

    好大的陣仗!

    他心中晒然,便邁步走進城隍廟內。

    “老牛頭,你別進去了。”

    “為什麼?”

    “九爺說了,若是恩公來了,就請他一個人過去。”

    “可是……”

    “你放心就是,恩公不會有什麼危險,九爺只是想和他好好談談,不想別人在場。”

    老牛頭聽罷,便停下了腳步。

    他看了看陳敏,又朝城隍廟裡看了一眼,旋即撩衣在臺階上坐下,大聲道:“瓜娃子,快那酒肉過來伺候,我可是饞死咱們老城隍的叫花雞和燒春酒,快點拿來。”

    一群乞丐聞聽,頓時起鬨,也使得氣氛變得熱鬧起來。

    城隍廟外的氣氛很熱烈,但是城隍廟,卻略顯安靜。

    偌大的大殿裡,點著幾支牛油大蜡,火苗子竄起有八九寸高,找的大殿裡一片通透。

    樑九一身黑衣,光著膀子,敞著懷,一隻腳踩在床榻上,斜靠著圍欄。

    除了樑九之外,大殿裡再無旁人。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樑九身前的酒案上,擺放著熟雞熟鴨,還有一罈酒。

    心中,頓時便了然了!

    他走上前,若無旁人的坐下,從桌案上抄起一口短劍,擡手就切下了一隻雞腿,大口咀嚼。

    樑九也沒阻止,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楊守文。

    “手藝不錯,比縣城裡的那些館子做的好!”

    楊守文狼吞虎嚥把雞腿吃下,而後把骨頭丟在了地上,“看起來,塗家那四個兄弟還是念著你的情……好了,既然你知道我要來,想必也清楚我的來意,怎麼說?”

    樑九把腳放下來,抄起酒罈,給楊守文面前的酒碗滿上。

    “還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若恩公說的是那‘李易’之名,我倒是知道。

    不過,小人覺得,那並非是恩公的真實身份……我想弄明白,坐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楊守文咧嘴笑了。

    “你怎就知道,我不叫李易?”

    “哈哈哈,這有何難?幼娘曾對我說過,老牛頭去洛陽,是為了求一樁天大的富貴。若這富貴只是‘李君’,未免蒙羞了‘天大’二字。李君隨行扈從氣勢非凡,絕非等閒家兵。我樑某人雖沒有見過多少世面,但這招子卻亮的很,看得出來。

    特別是當別人稱呼‘李君’的時候,李君雖然反應敏捷,但是卻略顯生澀。

    加之……

    恩公,樑九生來恩怨分明,只不過想弄清楚,救我的人,到底是誰。”

    楊守文抿了一口酒,笑著打量樑九幾眼。

    許久,他沉聲道:“樑世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想當年,你在峨嵋學藝,認識了施浪詔的一個女人,並且與她一見鍾情……只可惜,施浪詔國力虛弱,接連被蒙舍詔所敗,丟失了很多土地。無奈之下,施浪詔王施望欠把女兒送給了蒙舍詔王子炎閣,也就是你樑世奇所鍾愛的那個施浪詔女人。”

    樑九聞聽,頓時臉色大變,瞪著楊守文,半晌後道:“你去找林大郎了嗎?”

    楊守文卻不理睬,而是站起身,從桌上拿起酒罈子,又給自己倒上一碗,而後一飲而盡。

    “施望娘子雖不願意,可她是施浪詔的公主,卻無法拋棄家族,只能低頭。

    你曾去施浪詔阻止,卻被炎閣羞辱,心灰意冷之下,回到了射洪,散盡家財,做起了乞丐頭子。

    想想,似乎也正常。

    施望娘子是為了家族而獻身,而蒙舍詔勢大,甚至連朝廷都是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不過是一個良家子,焉能阻止此事?不過,你並未忘記了那位施望娘子。

    你明知道黃文清在暗中販賣兵械給蒙舍詔,卻願意為他效力,怕也是想要趁機去蒙舍詔,與那位娘子私下相會吧。心愛的女人,卻被他人所霸佔,樑世奇,你真的甘心嗎?”

    樑九的臉頰抽搐,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突然間,他怒聲吼道:“我有什麼辦法,我忘不了她……可那炎閣,乃是蒙舍詔的王子,六詔之中,尤以蒙舍詔最強。如你所說,即便朝廷也對蒙舍詔束手無策。”

    “呸!”

    楊守文呸了一聲,冷笑道:“區區蒙舍詔,敢說令朝廷束手無策?

    只不過,這劍南道治下,豪酋眾多,門閥林立,所以才使得朝廷暫時沒有去過問六詔事務……樑世奇,人常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一身本領,卻做得一個團頭,不但使祖宗蒙羞,更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搶不回來,又算的什麼男人?”

    “你休得胡說!”

    樑九突然擡手一掌,拍在酒桌上。

    那堅實的酒桌,竟被他一掌拍的粉碎,桌上的酒菜也散落一地。

    門外的乞丐們,聽得裡面的動靜,頓時呼啦啦衝進來。

    陳敏大聲喊道:“九爺,發生了什麼事?”

    樑九呼的長身而起,怒聲吼道:“全都給我滾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乞丐們一怔,面面相覷。

    陳敏連忙擺手,示意他們退出城隍廟。

    楊守文看著呼吸急促,面紅耳赤的樑九,沉聲道:“知道生氣,能發火,說明還是個爺們。

    咱們不必廢話!幫我,我會助你把你的女人搶回來;否則,我就立刻滅了你外面的手下。”

    說完,楊守文穩坐圓凳上,一字一頓道:“現在,我等你的答案!”
V123210 發表於 2016-9-25 09:45
第六百六十四章 蒙舍詔

    樑九和那位施娘子的故事,非常狗血。

    楊守文乍聽林海說起時,就感覺好像在聽一個老套的三流狗血愛情故事。其實故事很簡單,無非是年輕氣盛的樑九,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女人,與之一見鍾情。

    可惜,那女人卻揹負著一國命運,無奈之下嫁給了別人。

    樑九心灰意冷,便散盡家財做了乞丐頭子。

    但內心裡,卻一直沒有忘記那個女人……

    在這個故事當中,最讓楊守文感興趣的,不是樑九,也不是那位施娘子,而是施娘子嫁給的那位蒙舍詔王子蒙炎閣。

    ++++++++++++++++++++++++++++++++++++

    施浪詔,六詔之一,位於六詔東北,也就是現如今雲南洱源縣青索。

    唐,設定舍利州,安置施浪詔子民,並且封施浪詔王世襲舍利州刺史一職。大約在十數年前,施浪詔王,也就是前任舍利州刺史施望欠野心勃勃,與六詔之一的邆賧詔王咩羅皮聯手,合攻蒙舍詔。要說起來,兩詔聯手,勢力確是強過蒙舍詔。

    可惜的是,當時的蒙舍詔王蒙羅晟,又名蒙邏盛炎,確是一位能力極其出眾的國王。

    蒙羅晟是蒙世宗,興宗王。

    他在公元674年繼位,蒙舍詔便日漸強大。蒙舍詔因為地處六詔之南,故而也被人稱之為南詔。蒙羅晟在位時,不斷加強與大唐的關係,並且從大唐引入了各種先進的技術和文化,使得蒙舍詔一躍而成為六詔之中,最為強大的一個部落……

    施望欠和咩羅皮遇到這樣的對手,自然是遭遇慘敗。

    他們不但沒有削弱了蒙舍詔的力量,反而被蒙舍詔攻城掠地,施望欠帶著族人逃至永昌,見大唐不願插手六詔事務,也知道大勢已去,無奈下只得向蒙舍詔投降。

    為了獲得蒙羅晟的原諒,施望欠就把女兒嫁給了蒙羅晟的兒子,也就是蒙舍詔王子,蒙炎閣。

    這施娘子,便是施望欠之女。

    靠著施娘子,施浪詔總算是得以苟延殘喘。

    大約在五年前,施望欠病故,施望欠的弟弟施望千繼位,進一步加強了與蒙舍詔的關係。

    楊守文原本只是想拉攏樑九,可是當他聽聞六詔之名時,卻想起了六詔乘象書……

    幼娘已經把六詔乘象書交給了楊守文,也使得他大體上明白了這六詔乘象書的內容。

    隋文帝楊堅一統天下,建立了隋朝。

    在統一南方時,六詔曾出兵阻撓。越國公楊素邀約六詔之主議事,他單人獨騎前往,令得六詔畏懼,於是六詔之主聯名簽署六詔乘象書,以表示對楊素的敬重。

    那乘象書的內容很簡單:凡持有六詔乘象書者,可號令六詔。

    嗯,大體上就是這個意思。

    只是後來,隋朝突然滅亡,以至於六詔乘象書少為人知……據說,唐太宗李世民佔領洛陽後,曾尋找六詔乘象書的下落,但是卻不見蹤跡。漸漸的,這六詔乘象書也就被人們所遺忘。

    蒙舍詔?南詔?

    楊守文隱隱約約,似乎捕捉到了一道靈光。

    說實話,楊守文對蒙舍詔並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卻記得南詔。

    歷史上,特別是從天寶年間開始,南詔建國之後,與大唐貌合神離,數次與吐蕃勾結作亂。其中,與大唐最為著名的一場戰役,便是時任劍南節度使的鮮于仲通在天寶十年率部八萬出征,結果在大和城外被南詔擊敗,唐軍一役折損數萬兵馬。

    之後,也就是在天寶十三年,劍南留後李宓率部七萬進發南詔,結果全軍覆沒……

    在這以後,大唐遭遇安史之亂,無力南顧,也使得南詔越發猖狂,與吐蕃合作,多次進犯大唐領土。一直到四十年後,也就是大曆十四年,大唐名將李晟率部征討,一舉將南詔降服……從那之後,南詔便正式成為了大唐治下。

    楊守文對這段歷史,倒是有些許的印象。

    所以,他心中也就產生了些許想法,只是在目前而言,還不足以把這些想法暴露。

    ++++++++++++++++++++++++++++++++++++

    樑九虎軀顫抖,眼睛通紅。

    他看著楊守文,發出瞭如同牛吼一樣的喘息聲。

    楊守文正襟危坐,看著樑九道:“想來你也知道,而今射洪局勢。

    射洪兵力空虛,李判官把重任委託給我,我必須要盡心盡責。我需要人手,為我監控縣城,以免發生變故……好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信我,我便助你心想事成;你若不信我,那我可以把醜話說在前面,我不允許城中有任何不受我控制的情況發生。

    明日一早,我會在縣衙等候。

    若你願意幫我的話,帶著你的人到校場集結,領取兵械……

    若明天我得不到答案的話,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到時候,便你救過幼娘,我也不會饒你。”

    說完,楊守文振衣而起。

    “慢著,你至少要我知道,我到底是為誰效力?

    你說你可以幫我把小青搶回來,可那是蒙舍詔,即便是經略使老爺,也要有些忌憚。”

    樑九反應過來,大聲喊道。

    楊守文想了一想,輕聲道:“我姓楊,奉太子之命前來,至於其他,到時候你自然知曉。”

    樑九愣住了,目送楊守文的身影走出城隍廟。

    他突然想起幼娘對他說過的話:老牛頭去洛陽,是求一樁大富貴。

    說實話,在此之前樑九並沒有感覺到老牛頭帶來了什麼大富貴。可是現在……

    樑九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若是太子差遣,也許……

    他等了這麼多年,不就是在等這麼一個機會嗎?樑九覺得,他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靡靡細雨,漸漸停歇。

    空氣中帶著一股子溼漉漉的水氣,讓人感覺極為悶熱。

    楊守文回到縣衙,便脫了長衫,只穿一件短袖汗衫來到了書房。

    “十六,告訴桓道臣和孫處玄,我需要關於蒙舍詔的情報資料,越多越好,越詳細越好。”

    “喏!”

    楊十六連忙退下,而楊守文則在書架上翻看。

    這是前任縣令段簡的書房,上一次來,還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書房裡的擺設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那書架上疊落著一卷卷的案牘,所涉及的內容,也是千奇百怪。

    楊守文很快從一摞案牘裡,找到了一卷關於蒙舍詔的卷宗。

    裡面記載了一些瑣碎的小事,但楊守文卻看得頗有滋味。

    如蘭似麝的淡淡香氣在鼻端縈繞,楊守文沒有擡頭,也知道是誰靠近過來。

    “小過,這麼晚怎地還沒有休息?”

    裹兒輕手輕腳的走進書房,本打算嚇楊守文一下,卻不想被楊守文一下子拆穿了。

    她撅著小嘴,一臉不高興道:“你怎知是我呢?難道就不是你家的幼娘?”

    楊守文擡起頭,放下手中的卷宗。

    “幼娘不好用香料,而且她習武,步履輕盈,若不仔細聽,便聽不到她的腳步聲。”

    “啊?”

    “你身上的香囊,裡面是之前我在桃花峪提煉的香料吧。

    這香料獨此一家,我當然能夠聞得出來……呵呵,而且你沒練過武,自然無法掩飾你的腳步聲。”

    裹兒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香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兕子哥哥,咱們什麼時候回家啊。”

    “想家了?”

    “嗯!”

    裹兒就趴在書案上,輕輕點頭應道。

    燭光下,楊守文看著那張傾城傾國的絕色容顏,不由得一陣心痛。

    裹兒看上去瘦了許多,雖然平日裡她嘻嘻哈哈,可是楊守文卻能感受到,她內心中的思鄉之苦。

    想想也是,才不過十六歲的女娃,第一次離家便這麼久,又怎能不想念家人?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本來,我打算這兩日就走。

    可現在李清出徵,我怎地也要等漢州兵馬過來之後,交接了方可動身。況且,劍南道的局勢有點古怪,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飛烏蠻好端端,為何突然要造反作亂?

    且再等幾日,若沒什麼進展咱們就回家。

    回去後,咱們就繼續在桃花峪,我當和尚你做道姑,不再為這些瑣碎事奔波便是。”

    李裹兒卻笑了,輕聲道:“兕子哥哥休要說這些,其實這裡挺好的。

    就是幼娘,整日裡和我作對。哼,看我不把她降服了……好啦,我困了,兕子哥哥也早些休息。”

    裹兒說完,便轉身往外走。

    楊守文陪著她走出書房,才走了兩步,就見明秀、桓道臣攙扶著陳子昂走來。

    裹兒也知道,他們來一定是有事情,所以便柔聲道:“兕子哥哥回去吧,待會兒我讓小鈴鐺送些點心來。你們也別太晚了,早點歇息,明日你還有許多事情呢。”

    楊守文沒有拒絕,只伸出手,揉了揉裹兒的頭髮。

    他目送裹兒離去,才轉身來,與明秀三人打招呼。

    “青之,好端端,你要蒙舍詔的資料作甚?”

    楊守文攙扶著陳子昂走進書房,然後把窗戶開啟。

    一陣涼風吹進來,驅散了屋中的悶熱,也讓人感覺舒服許多。

    楊守文想了想,看著陳子昂道:“叔父,我想打聽一個人。”

    “誰?”

    “叔父可聽說過鮮于向這個人嗎?”

    鮮于向,表字仲通,也就是後來那位征伐南詔的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

    陳子昂聞聽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果你說的是鮮于士簡之子鮮于向,我倒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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