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191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6 22:27
第六百三十五章 蜀道難(二)

    咔嚓!

    藏兵洞外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讓幼娘從沉思中清醒過來。

    “誰?”

    “是我,樑九。”

    一個身材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幼孃的視線中。

    幼娘連忙起身,收起了酒瓶,輕聲道:“九叔,你怎地來了?”

    樑九郎邁步走進藏兵洞,看了一眼洞中的環境,嘆了口氣道:“幼娘,為何不肯住在城隍廟裡?雖說我那裡也算不得乾淨,可至少有人伺候,何苦一個人受苦呢?”

    一開始,樑九郎收留幼娘,是因為幼娘說的‘富貴’。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幼孃的乖巧甚得樑九郎所喜。他膝下沒有子嗣,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把幼娘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這,怕也是幼孃的天賦技能吧,能夠讓人對她產生好感。

    幼娘取了一張狼皮墊子,鋪在地上。

    “九叔那裡人多嘴雜,我若在那裡出現,很容易走漏風聲。”

    幼娘說著,請樑九郎坐下。

    藏兵洞裡生著一堆火,使得洞中光亮許多。

    看著幼娘忙活著,樑九郎不禁心生憐惜。他已經知道,幼孃的目的。這其實不難判斷,以樑九郎的精明,很容易看出破綻。不過,他卻沒有說破,反而在有意無意中,把一些訊息洩露出去,才使得黃文清幾次設伏,結果卻被幼娘反戈一擊。

    樑九郎是射洪的團頭,也算是黃文清的手下。

    只是,在黃文清和幼娘之間,他最終選擇了幼娘,只因為幼娘讓他感到莫名親切。

    “也是,城隍廟人雖多,卻終究不是個安全之地。”

    說著話,樑九郎取下腰間的葫蘆,拔出塞子,喝了一口酒。

    “九叔,莫不是有事情?”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幼娘何等聰明,一下子看出了端倪,於是在一旁坐下。

    樑九郎沉吟片刻後,沉聲道:“幼娘,你和陳子昂,什麼關係?”

    “啊?”

    幼娘吃了一驚,頓時露出警惕之色。

    樑九郎只看著那堆火,好像沒有注意到,幼娘握住短劍的手。

    “丫頭,這看出來又有何難?

    臘月二十八那天,縣衙裡假借處決陳子昂之名引你上鉤。我頭一天在偶然間告訴你此事,於是在當天,你非但沒有出現,反而刺殺了黃文清的手下,令其損失慘重。

    本來我並未想到你的身上。

    可後來……接連幾次,我故意透露訊息給你,若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如何做得這射洪的團頭?”

    “九叔!”

    幼娘露出赧然之色,慢慢鬆開了寶劍。

    樑九郎扭頭看著她,輕聲道:“丫頭,你身手高明。旁人不知黃文清的底細,我卻清楚的很。你能讓他焦頭爛額,是你的本事,九叔很是欽佩……但要說到江湖門道,你卻差的遠呢。

    我不想問你和黃文清之間的恩怨,總之九叔一定會幫你。

    今天來,是要告訴你,黃文清和段簡已經商議妥當,三日後要處死陳子昂……這一次,可不是陷阱,而是真要把陳子昂處死。我估計,是那段簡的耐心快要耗盡了。”

    聽聞段簡要處死陳子昂,幼娘心裡就是一咯噔。

    去年臘月二十八,就傳聞段簡要處死陳子昂,但幼娘最終還是明白,那只是個陷阱。

    可這一次……

    同樣的計策不可能用兩次。

    和黃文清交手數次,幼娘心裡也清楚那個人的狠辣。

    這是要逼自己現身,哪怕她去聲東擊西,都不會再有用處。陳子昂,一定會被殺。

    其實,幼娘和陳子昂並沒有太多交情。

    她更清楚,陳子昂是想利用她。比如,陳子昂說他並不清楚楊守文如今身在何處。可幼娘卻很清楚,陳子昂知道。梅娘子說過,兕子哥哥而今已經有了偌大名聲。陳子昂雖然身在射洪,可是以他的交際圈,又怎可能會不知道兕子哥哥的下落?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幼娘心裡清楚的很。

    但必須承認,陳子昂對她有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

    若非陳子昂,她就不可能三番五次的刺殺成功。也正是因為陳子昂的掩護,才使得黃文清無法找到她蹤跡。所以,她要救出陳子昂!可是以她的能力,卻非常難。

    幼娘讓老牛頭去洛陽求援,也正是想借楊守文的力量,救出陳子昂。

    在楊守文沒有抵達之前,她能做的,就是設法保住陳子昂的性命……可現在,黃文清不想再用陳子昂來牽制自己,也就是說,陳子昂最後的保護傘,也就失去了。

    “九叔,當真?”

    樑九郎點點頭,狠狠吃了一口酒。

    “剛才黃文清派人過來,讓我三天後帶人,去杏子坳。

    到時候,段簡會把陳子昂送去,殺了就地掩埋。所以,我估計這一次,是要動真的了。”

    “杏子坳?”

    幼娘聞聽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為何要去杏子坳?”

    樑九郎搖搖頭,苦笑道:“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估計是段簡害怕陳子昂死在牢獄中會有麻煩。他把陳子昂送去杏子坳處置後,埋起來便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只需對外宣稱陳子昂被他的同夥就走,一來可以坐實陳子昂勾結匪人的罪名,二來也不會惹人注意。畢竟,陳子昂好歹都是這射洪名士,真死在牢裡,他擔待不起。”

    幼娘想了想,也覺得樑九郎所言頗有道理。

    她這心裡也跟著犯難了,要不要出手救出陳子昂呢?

    很明顯,這是一個陷阱。

    如果她出現,就是自投羅網,黃文清一定會安排妥當,等她上鉤;如果她不去,陳子昂必死無疑。雖說這與她沒有關係,可見死不救,幼娘難免會感到愧疚……

    這是一個明知道是死局,也不能坐視不理的局面。

    幼娘感到無計可施,於是把目光轉移到了樑九郎的身上,輕聲道:“九叔,那你說該怎麼辦?”

    “這個……我現在也不知道。

    段簡是要置陳子昂於死地,絕不會心慈手軟;以前有黃文清阻撓,他不好下手。可現在,黃文清好像也不想再管陳子昂的死活,那段簡就一定不會再心慈手軟啊。

    難辦,這件事卻有些難辦了。”

    樑九郎一邊說,一邊輕輕搖頭。

    半晌後,他突然擡起頭,輕聲道:“要想救陳子昂的話,怕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半路劫人……”

    樑九郎說著,向幼娘看去。

    他沉聲道:“不過這很危險,黃文清不可能沒有防備,就算半路劫人,怕也不太容易。”

    “九叔,容我考慮一下,明日再做決定,如何?”

    幼娘何嘗不知道,這半路劫人並非易事。

    可仔細想,真要等陳子昂到了杏子坳,亦或者陳子昂在射洪縣城裡,都不太好動手。

    在杏子坳裡,有黃文清的手下。

    而縣城裡,就算動手,想要脫身也是難事。

    最好的辦法,似乎只有樑九郎所說的那樣,在半路劫人。雖然危險,但卻有可能成功。

    樑九郎也沒有催促幼娘,只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這不是馬上可以決定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清楚幼娘和陳子昂到底是什麼關係,幼娘到底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來保護陳子昂的性命。總之,決定權在幼孃的手中。

    “幼娘,你慢慢考慮。想好了,明日到城隍廟找我……反正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九叔都會幫你。”

    “九叔,謝謝你!”

    樑九郎聞聽,頓時笑了。

    他伸手揉了揉幼孃的小腦袋,起身離開。

    目送樑九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幼娘卻在藏兵洞口呆呆發愣。

    救,還是不救?

    這對於幼娘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她擡起頭,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口中不禁喃喃自語道:“兕子哥哥,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1 23:18
第六百三十六章 蜀道難(三)

    暮春時的劍州,天氣變幻莫測。

    傍晚時還是一片雲霞,可是到了夜半時分,電閃雷鳴,一場瓢潑大雨倏忽而至。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睛,呼的坐起身來。

    身旁,悟空和八戒也睜開眼睛,靜靜看著楊守文。

    已經入川,進入劍州境內。繼續南下,再有兩三天的光景,就可以進入梓州,抵達射洪。

    這一夜,一行人在西水畔的武連縣城留宿。

    長途跋涉月餘光景,一路風餐露宿,所有人都感到很疲憊,所以早早的睡下。

    進入劍州以後,為了保障安全,沙和尚與小白龍就陪伴在李裹兒的身邊。楊守文住在一個單間裡,從睡夢中驚醒,只覺一身冷汗淋漓。他下了床榻,撫摸了一下悟空和八戒,便直起身來,走到房門口開啟房門。一股夾帶著水氣的風吹來,令他頓時精神不少。楊守文深吸一口氣,邁步從房間裡走出來,赤腳站在了門廊之上。

    兩隻獒犬也跟著跑了出來,匍匐在楊守文的腳邊。

    他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幼娘在呼喚他。

    這個夢,非常怪異,怪異到讓他有一種不祥的感受。幼娘身陷險境,而且要面對本地的豪強與官府雙重威脅,日子怕過的不會太好。她又要保護陳子昂,肩頭上的壓力一定很大……在楊守文的眼中,幼娘還是當初那個在昌平,好像小尾巴一樣跟著他的小丫頭。讓這麼一個小丫頭做這麼大的事情,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呢?

    一想到這些,楊守文的心情就無法平靜。

    他赤足坐在門廊的地板上,一隻手搭在悟空的頭上,一隻腳則放在了八戒的身上,看著外面瓢潑大雨,陷入沉思之中。

    ++++++++++++++++++++++++++++++++

    天剛一亮,楊守文就急不可耐的喚醒了眾人。

    李裹兒起床氣十足,一臉不高興道:“兕子哥哥,幹嘛起的這麼早,外面還下著雨呢。”

    昨夜的瓢潑大雨,到清晨時已經變成了靡靡細雨。

    楊守文看了一眼雨勢,笑著道:“等咱們過了西水之後,裹兒可以在車上繼續睡。”

    “好吧,那我要你晚上給我講兩個故事。”

    李裹兒幾乎是掛在楊守文的身上,甜膩膩的提出了要求。

    這一路上,路途遙遠,旅程漫漫,難免會感到無聊。

    特別是在經歷了最初的興奮和好奇之後,李裹兒難免會想起家人,情緒也就變得低落許多。

    為了緩解旅途的枯燥和無聊,楊守文開始給李裹兒講故事。

    有唐以來,傳奇體漸漸為人們接受,而楊守文給李裹兒講的故事,就是取自於後世的《聊齋》。原本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卻不想李裹兒入迷了。雖然害怕,卻又越害怕越喜歡,以至於楊守文不得不每天講一個聊齋故事,她才會乖乖的睡覺。

    不止是李裹兒,其實包括明秀和桓道臣在內,也喜歡聽楊守文的故事。

    楊守文輕輕揉了揉李裹兒的小腦袋瓜,不無憐惜道:“好,兩個就兩個,不過先吃早飯,咱們還要趕路。”

    得到了楊守文的保證,李裹兒頓時精神起來,帶著兩個女婢,蹦跳著走了。

    而四隻獒犬,則跟在她們身後……

    “青之,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

    對於楊守文一大早便要趕路的行為,明秀覺察到了一絲不妙,於是在李裹兒離開後,便走上前詢問。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有些不安。”

    “不安?”

    “嗯,我擔心幼娘發生意外,所以才決定早早趕路。

    若順利的話,咱們可以在後日抵達射洪……對了,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不知可否?”

    明秀道:“什麼事?”

    “路過鹽亭時,我想請你代我去一遭鹽亭。

    去歲在碎葉城的時候,李客曾向我推薦了一位奇人,名叫趙蕤,便住在鹽亭縣。這次離開洛陽,你叔父再次向我推薦了此人。想來,此人確有真才實學,所以我想請他幫忙。而且這次咱們來梓州,也需要有人幫助,這個趙蕤,倒是合適人選。

    只是我現在急於前往射洪,怕是無法在鹽亭停留。

    他與你叔父也有交情,若是你出面,想必這位先生也不會拒絕……不知你可願辛苦一遭?”

    “甚地辛苦,那我便走一遭吧。”

    明秀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也讓楊守文鬆了口氣。

    若非擔心幼娘,楊守文倒是更願意自己親自登門拜訪。但現在,他真的是無暇分身。

    雨一直下著,不大,卻淅淅瀝瀝,令人煩躁。

    車隊在渡過了西水渡口後,便一路南下,過黃安,繞梓潼,馬不停蹄。

    按照楊守文的計劃,他們今晚應該能夠離開劍州,進入梓州境內。可不成想,由於下雨的緣故,道路溼滑難行,雖緊趕慢趕,可是到傍晚時分,他們還是未能進入梓州。

    楊守文有點急了,在雨停之後,下令加快速度。

    他內心裡的焦急情緒,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李裹兒都感覺出來,所以也沒有阻止。

    裹兒知道,楊守文急於去救幼娘。

    而且她也清楚,幼娘在楊守文的心裡,地位不低,有著很重的份量。不過,裹兒並沒有因此產生嫉妒,反而因為幼孃的遭遇,對她產生了憐憫,更支援楊守文的決意。

    “阿郎,這樣子一直趕路,馬兒怕是撐不住啊。”

    當皎月東昇,繁星閃爍時,老牛頭突然開口勸說道。

    這一次,楊守文一行共四十四人,其中有三十六人是他們的扈從。

    趕了一天的路之後,扈從們很疲乏,而他們的坐騎,同樣有些支撐不住。楊守文看了一下馬匹的情況,也知道欲速不達。於是他勒住馬,舉目眺望,沉聲道:“老牛頭,再往前走,若是有可以宿營的地方,便休息一下,明日一早繼續趕路吧。”

    “小人記得,再往前有一個河灣,地勢較高,可以宿營。”

    “既然如此,咱們就快些走吧。”

    楊守文當下命令大家加快速度,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老牛頭所說的那處河灣。有扈從遛馬休息,並補充草料,其餘人則生火造反,忙成一團。楊守文心不在焉的站在河邊上,舉目向遠處眺望。他喚來了老牛頭,“從這到射洪,大概還有多長路程?”

    “若是天好的話,按照今天的速度,最遲後日正午,就可以抵達。”

    “嗯!”

    楊守文點點頭,突然道:“老牛頭,與你一個任務。”

    “請阿郎吩咐。”

    “我要你連夜趕路,抵達射洪後,與幼娘取得聯絡。

    告訴她,我不日將會抵達射洪,讓她無論遇到什麼事情,稍安勿躁,切不可輕舉妄動。”

    老牛頭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

    “小老兒明白,一定會把話帶給小娘子。”

    楊守文點點頭,又取出一個錢袋子,裡面有兩鋌金餅,以及一些散碎銅錢。

    “一路上若有麻煩,可以打點一下。

    總之,要儘快趕到射洪,找到幼娘……我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你要多小心。”

    老牛頭也不客氣,接過了錢袋,便轉身離去。

    目送老牛頭離開,楊守文這才長出一口氣。他說不上原因,只是隨著距離射洪越來越近,那種不安的感受就越發強烈,讓他難以安心。希望,幼娘不會出意外吧……

    +++++++++++++++++++++++++++

    就這樣,一夜無事。

    第二天楊守文一早醒來,便催促眾人繼續趕路。

    在途經楸林時,明秀告辭離開,轉到前往鹽亭拜訪趙蕤。而楊守文則領著其他人,繼續南下。

    到正午時分,他們在路上稍事休息。

    這兩天的趕路著實辛苦,以至於李裹兒的臉上,已呈現出憔悴之色。

    好在,有兩個婢女在她身邊照顧,才使得李裹兒不那麼辛苦。楊守文看著她憔悴的樣子,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疼,於是走上前,在李裹兒身邊坐下。他正要說話,忽聽得遠處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閃開,快閃開,休要擋路!”

    一隊騎軍風馳電掣般從遠處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看上去也是風塵僕僕,萬分疲憊。

    不過,他們仍催馬飛馳,速度奇快。

    小鈴鐺拿著一壺水從路對面的河灘上走來,眼看那騎軍飛奔而來,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竟忘記了閃躲。

    而那隊騎軍,卻不曾減速,仍快馬加鞭。

    眼看著小鈴鐺就要被飛馳而來的馬匹撞倒,李裹兒也站起來,驚聲呼喊道:“小鈴鐺,快閃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四隻獒犬撲出,朝著騎隊瘋狂咆哮。

    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身影衝到了官道中間,把小鈴鐺擋在身後,迎著那疾馳而來的馬匹,大吼一聲,手中鐵槌呼的脫手飛出。鐵槌破空,發出銳嘯聲,正中那戰馬的頭顱。那匹馬被打得腦漿迸裂,希聿聿慘叫一聲,緊走兩步,便一頭倒在地上。

    而馬上的騎士,更被摔出去老遠,半天爬不起來。

    至於他身後的那些騎士,見狀頓時大驚失色,倉啷啷拔刀出鞘,剎那間刀光閃爍……

    “黑大,給我攔住他們。”

    楊守文也長身而起,快步衝向官道。

    途經馬車的時候,他擡手從車板上抄起玄鐵大槍,同時高聲喝道:“桓道臣,保護小過。”

    原本在路邊休息的扈從們,也都紛紛起身,取出兵器。

    楊守文快步來到了官道中央,厲聲喝道:“爾等什麼人,竟然在這官道上縱馬而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1 23:19
第六百三十七章 蜀道難(四)

    官道之上,行人往來。

    就一般而言,若無大事是不許縱馬馳行,以免傷到路人。當然,這只是一個約定俗成,並非律法。就算是律法,總有人認為自己高人一等,不願意遵行。若不然,那洛陽城裡怎會有那許多的紈絝子弟?所以,楊守文倒也沒有怪罪對方的行為。

    從衣裝上可以看出,這些騎士應該是行伍中人。

    莫非真的生了什麼大事?他們才這樣急匆匆的縱馬疾馳呢?

    騎士中有一人越眾而出,看了一眼楊守文,又看了看楊守文身後的三十六名扈從。

    這三十六名扈從,是集楊承烈與明琰精心挑選出來的銳士。

    雖然沒有穿戴盔甲,可是從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煞氣,就能讓人心中產生忌憚。

    “我乃劍南經略使帳下親隨,爾等何人,竟敢攔我去路?”

    楊守文聽聞對方自報家門,不禁一怔。

    就在這時,桓道臣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便是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鮮于燕所部,看樣子怕是出了事情,李司直切莫與之爭執,會有大麻煩。”

    所謂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簡稱劍南經略使,其實也就是後來天寶十節度之一的劍南節度使前身。他也是劍南道最高軍事、行政長官,堪稱一方土皇帝。

    楊守文畢竟算不得是官場中人,所以對一些官職並不是非常清楚。

    他看了一眼桓道臣,便明白了桓道臣的意思。

    對付眼前這些人,且不可以露怯,否則對方一定會得寸進尺。桓道臣其實也是在提醒楊守文,莫要忘記了,你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當下,楊守文朝桓道臣點點頭,然後從隨身挎包裡,取出一枚青銅印,託在手中。

    “我乃司刑寺司直李易,奉司刑寺少卿明公差遣,前往梓州查訪案情。”

    對方騎士原本是虎視眈眈,不過聽了楊守文自報家門後,便鬆了口氣,明顯放鬆警惕。

    這時候,那個被摔出去的騎士也被人攙扶起來。

    說話的騎士見他無性命之憂,便鬆了口氣,臉上的敵意也減弱許多。

    “原來是明府君所屬……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不過是誤會而已。”

    明琰此前曾為蜀州刺史,看樣子這騎士,與明琰倒也認識。

    他看了一下站在楊守文身後的楊茉莉,露出讚賞之色,“倒是一條好漢……李司直,卑職名叫李清,曾受府君恩義,說起來也是一家人。不過,卑職如今尚有要事,就不與李司直寒暄了。”

    “李將軍,莫非是生了什麼事情?”

    對方既然已經示好,楊守文也不會再糾纏不清。

    於是他擺手,示意身後扈從退下,讓出一條路來。

    李清則策馬從他身旁過去,不過在路過楊守文身旁的時候,壓低聲音道:“悉勃野人攻破雞棟關,撫人戍全軍覆沒。而今吐蕃大軍兵臨白朮水,虎視臨邛,直接威脅蜀州。

    鮮于將軍正調動劍南各州兵馬,前往蜀州集結。卑職是奉命前往劍州,要劍州兵馬出動。”

    楊守文聽罷心裡就是一震。

    悉勃野人,他是第一次聽人提起。

    不過根據李清的描述,這悉勃野人應該是吐蕃的一個部落?也就是說,吐蕃人又東進了嗎?

    去年,吐蕃大軍兵進隴右,結果被唐休璟在洪源谷一舉擊潰。

    為此,器弩悉弄還失去了他手下大將麴莽布支的性命……楊守文雖被關進了宗正寺,但依舊能夠得到外界的訊息。去年底,器弩悉弄派使者到洛陽,與武則天和談。

    席間,那器弩悉弄的使者還弄了一頭獅子挑釁,結果被唐休璟帳下一個猛士所殺。最新最快更新

    沒想到,這才過去多久,吐蕃人又忍不住了?

    楊守文才不相信,那勞什子悉勃野人是擅自行動。在他看來,若無器弩悉弄的指使,估計悉勃野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這一次吐蕃人太過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而且他們自劍南道出擊,朝廷很難馬上得到訊息。一旦他們在川西南站穩腳跟,勢必會對整個劍南道帶來巨大影響,甚至有可能,會波及到中原之地……

    “既然如此,那請將軍快快趕路。

    黑大,取一匹馬來,算是我向將軍賠罪。剛才我的手下也是救人心切,還請將軍原諒。”

    黑大牽著一匹馬走上來,遞給了李清。

    畢竟,楊茉莉剛才可是打死了一匹軍馬。

    楊守文的馬,自然非彼等閒,絕非普通的川馬可比。

    如果說剛才那摔出去的騎士心裡還有點不舒服的話,看到了楊守文賠的馬,那點怨氣頓時煙消雲散。

    “這怎好意思?”

    李清連忙客套兩句,最終接受了楊守文的賠償。

    他確有軍務在身,沒工夫和楊守文寒暄,於是便和楊守文拱手告辭。

    “幹嘛要賠他馬,若非茉莉,剛才他差點害了小鈴鐺。”

    李裹兒當然不滿意這種結果,只是在場面上,她不會薄了楊守文的面子。但是李清等人前腳剛離開,李裹兒便一臉不高興的埋怨道:“咱們的馬,可比那匹破馬強很多呢。”

    “小過莫要胡鬧,此軍機大事,自當優先。

    沒想到,吐蕃人又開始鬧事了……看樣子去年他們受得教訓還少,亦或者是陛下對他們太過仁厚,以至於器弩悉弄三番五次的挑釁。如此一來,劍南道怕將動盪。”

    對於軍機大事,李裹兒是不懂的。

    但是聽了楊守文的這番話,卻讓她的心裡,對吐蕃人產生了一絲恨意。

    總有一日,要讓父親出兵,滅了那吐蕃不可……

    與此同時,李清等人也在討論楊守文等人的事情。

    他方才只報出自己是經略使親軍,卻沒有說明,他還是鹿頭關的果毅都尉。兩年前,他得明琰舉薦,被鮮于燕收入帳下,拜營田使,算是鮮于燕的心腹。這也正常,大戰已至,李清並不清楚楊守文等人的來歷,哪怕楊守文的手中,有司刑寺司直印在手。

    “將軍,就這麼放過他們嗎?”

    一名小校上前,輕聲問道。

    看得出,他對楊守文的抱歉並不滿意,道:“那廝也忒張狂,若非王十九命大,險些就死了。”

    李清臉一沉,厲聲道:“那你想怎樣?”

    “不過一司直爾,便殺了又有何妨?”

    小校話音未落,就見李清手中馬鞭唰的一下子揚起,好像一條毒蛇般帥醜,啪的便抽在他的身上。這一鞭下去,直打得那小校衣衫破裂,肩膀上更留下一條血痕。

    “朝廷命官,也是你敢妄言生死嗎?

    一司直爾?那可是堂堂的正六品官員,凡州府長史及長史以下之人,可以召喚推訊,並可將之停務禁錮。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一番話傳出去,便是砍頭都沒有人敢來求情……你在談論了是朝廷的律法,你要殺的,可是朝廷的六品官員……”

    小校被打得呲牙咧嘴,卻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之色。

    他不過是一小校,一直在巴蜀生活,又怎瞭解那司刑寺的司直,究竟是個什麼來歷?

    “將軍息怒。”

    先前被摔落馬下的騎士忙上前求情,“小六個瓜娃子沒見過世面,怎知朝廷威嚴?

    他只是氣不過而已,將軍勿怪,勿怪!”

    李清倒也不是真想怪罪對方,只是想借此機會,警告一下這些手下。

    他看了一眼王十九,嘆了口氣道:“今次吐蕃犯境,本就突然;又有司刑寺所屬祕密駕臨,各府竟然全然不曉,其中必有蹊蹺。別說我沒有提醒過,大家都小心一點,莫要胡言亂語,以免惹來殺身之禍……好了,休要廢話,咱們還要趕路。”

    李清說完,便縱馬疾馳而去。

    一干小校則面面相覷,而後緊緊跟隨。

    原本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一樁無關緊要的事情,卻突然間變得有些撲朔迷離了。

    也許是李清想多了,但若是真的……

    李清一邊催馬趕路,腦海中卻浮現出了楊守文一行人的模樣。

    那李易,黑巾裹頭,裝束有些古怪;而他的手下,更一個個有剽悍之氣,絕非等閒扈從,更像是行伍中人。按道理說,他一個司刑寺司直,雖然是個六品官員,可出行查案,何以還帶著女眷?別的不說,只那個小丫頭,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婢女。

    李清是新政人,雖說不是什麼豪門子弟出身,但家境富裕,這眼界也不同於普通人。

    他能夠得到明琰的賞識,並且成為鮮于燕帳下四使之一,靠的不僅僅是運氣。

    心裡,不禁生出了疑問,同時也有一絲絲警惕。

    看樣子,應該把此事稟報鮮于將軍。萬一這李易另有使命,也好讓將軍早作防範……

    楊守文絕對想不到,不過是一場誤會,卻引來了李清的關注。

    他此刻已無心考慮李清的想法,吐蕃突然犯境,勢必會帶來巨大的影響,甚至會令整個劍南道出現動盪。雖說此事和他並無關係,但他卻希望能夠儘快趕到射洪,找到幼娘以後把她帶走。

    所以,和李清分別之後,楊守文就立刻下令,隊伍重新上路。

    這一次,他更加迫不及待,一路上不斷讓大家加快行進的度。可是,他卻沒有想到,當他們準備渡過涪水渡口的時候,梓州刺史卻出一道命令:關閉梓州境內的涪水沿岸渡口。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1 23:20
第六百三十八章 蜀道難(五)

    “為何要關閉渡口?”

    楊守文沒想到會遇到這種糟心事,心裡的火氣有些壓抑不住了。

    這一路上過來,便有諸多不順。先是遇到大雨,眼看著就快要抵達射洪的時候,偏又遇到這樣的事情,讓他怎能平心靜氣。好在,有李裹兒的安撫,總算是讓他沒有發作。

    看管渡口的軍卒,也看出楊守文一行人來歷不凡,故而言語中表現的很恭敬。

    聽楊守文詢問,那軍卒連忙道:“公子,非是我等要為難公子,而是府君有命,我等不得不遵。

    昨日府君得到訊息,悉勃野人攻破雞棟關,兵臨臨邛。

    鮮于經略已下令各州調集兵馬,前往蜀州集結。命令很急,府君不得不下令封鎖渡口,以方便安排本州兵馬渡河。請公子放心,明日正午時,渡口便可以恢復通行。”

    明日正午?

    那就是說,就算是明天渡河後,到射洪也要晚上了。

    不知為什麼,楊守文心裡不安的感覺隨著距離射洪越來越近,就變得越發強烈起來。

    可是,渡口已經封鎖,難不成要強行闖關?

    如果沒有李裹兒跟隨的話,楊守文倒是真不介意。

    可現在……

    楊守文心中焦躁,在渡口徘徊。

    明秀此刻不在身邊,竟然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也使得楊守文感到一籌莫展。

    “兕子哥哥,我看你這兩日都有些焦慮,莫非有什麼事情?”

    李裹兒忍不住走上前詢問,眼中流露關切之色。

    楊守文強笑一聲道:“小過莫擔心,我只是心急找到幼娘,想要把她儘快帶離這是非之地。”

    李裹兒那漂亮的蛾眉,微微蹙動兩下,沒有再繼續追問。

    她只拉著楊守文的手道:“兕子哥哥莫要擔心,幼娘妹妹吉人天相,不會出什麼意外。

    再說了,你不是讓老牛頭已經提前出發了嗎?只要老牛頭沒有被攔住,那一定不會有事。”

    “希望如此吧。!”

    楊守文也知道,自己這樣子焦慮,一點用處都沒有。

    於是,他命車隊在渡口旁宿營,吃了一點東西后,便勸說著李裹兒去休息。

    這丫頭從小到大,怕是沒受過這種遠行的顛簸之苦。哪怕是當初從廬陵返回洛陽,也是迎來送往,沿途有軍馬保護。那像這次,雖不是日夜兼程,卻也飽受風吹日晒,披星戴月之苦。所以,李裹兒這幾天都有點蔫兮兮的,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楊守文說是不關心,可是卻都看在了眼裡。

    所以,他在馬車上一連講了三個聊齋故事,聽得李裹兒心滿意足,眉開眼笑的睡了。

    待李裹兒睡下,楊守文便從馬車上下來。

    四隻獒犬便匍匐在馬車周圍,大玉則立在車廂上,負責保護李裹兒的安全。

    “李君,我剛打聽到了一個訊息。”

    就在楊守文想著該如何儘快渡河的時候,桓道臣走上前來。

    他已經知曉了楊守文的身份,卻一直口稱‘李君’,以配合那公驗上‘李易’之名。

    對於桓道臣的這種小心謹慎,楊守文頗為欣賞。

    他問道:“什麼訊息?”

    “負責看護這個渡口的,是梓州長史孫處玄。”

    “哦?”

    楊守文疑惑看著桓道臣,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誰負責這個渡口,又有何用?

    桓道臣笑道:“孫處玄早年間曾在我父親門下求學,也算是我的師兄。

    如今,他就在距離此地二十里外的軍營之中,我想前去拜訪,說不定能讓我們提前渡河。”

    “哦?”

    楊守文萬分驚喜,連連點頭。

    “如此,甚好。”

    “不過,還請李君與我信物……那孫處玄和我爹一樣,都是固執脾氣,若無特別理由,只怕無法徇私。當然,李君不想暴露身份,所以這信物上最好沒有李君印記。”

    楊守文這次可還頂著一個越獄的名聲,當然不好暴露。

    他想了想,便招手示意楊十六過來,讓他把瓦楞金鐗取來,並且將司刑寺印信交給了桓道臣。

    “你見孫處玄後,就說是奉太子之命,祕密前來梓州辦事,切不可聲張。”

    桓道臣聞聽,小心把金鐗和印信接在手中,而後躬身向楊守文一揖,便轉身離去。

    “公子,金鐗與他,不會有事吧。”

    楊十六眉頭輕蹙,忍不住開口問道。

    楊守文笑了笑,“放心,這桓道臣是聰明人,他自然知曉該如何去做。”

    ++++++++++++++++++++++++++++++++

    在後半夜時,梓州集結的勇壯開始渡河。

    涪水河上,燈火通明,喧囂嘈雜。

    楊守文被渡河的嘈雜聲喚醒,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一隊隊軍馬,在官道上整齊列隊。

    數以百計的輜重車輛,已經停靠在渡口上。

    河面上渡船穿行,顯得格外忙碌,呈現出一派熱鬧景象。

    “什麼時辰了?”

    楊守文喚來負責警戒的楊十六,低聲問道。

    “剛過了寅時,天就快亮了。”

    “桓道臣回來了沒有?”

    “尚未見蹤跡。”

    兩人交談著,忽聽得從遠處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

    楊守文忙扭頭看去,就見一隊騎軍飛馳而來。為首一匹馬上,端坐的正是桓道臣。

    在桓道臣身後,還有幾名軍卒。

    這些人一直來到了楊守文的面前,桓道臣勒住戰馬,甩鐙離鞍。

    “這位就是李司直,還請幾位辛苦一遭,通知渡口。”

    幾名軍卒聞聽,笑著點頭應下。

    他們並未與楊守文寒暄招呼,而是撥轉馬頭,向渡口行去。

    “李君,幸不辱命。”

    “孫長史同意了?”

    “孫處玄見了李君印信和信物之後,便表示願意配合李君。他說:李君既然是奉旨而來,必然是有祕密任務在身。他身為地方官吏,不便與李君接觸,所以就不來相見了。若李君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他都會聽從調遣,請李君只管放心。”

    這孫處玄倒是一個聰明人,更知曉輕重。

    楊守文其實也不想和地方官員有太多接觸,孫處玄不來相見,在他而言倒是正合心意。

    “十六,立刻喚醒大家,準備渡河。”

    “喏!”

    楊十六二話不說,便跑去喚醒了黑大等人。

    桓道臣也跟著過去幫忙,車馬很快就套好,一行人隨即動身,直奔涪水渡口而去。

    在渡口處,兩艘渡船已經備好。

    那幾名軍卒見桓道臣等人過來,便擺手示意渡口的軍卒過來幫忙。

    車馬上船後,軍卒便向桓道臣道別。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理睬楊守文,似乎根本不清楚楊守文的存在……

    ++++++++++++++++++++++++++++++

    車馬,在涪水對岸下船時,天已矇矇亮。

    朝陽即將升起,於是在天邊掛上了一抹金紅色彩,看上去極為動人。

    楊守文的心情也隨之好轉許多,跨坐馬上,舉目眺望。

    他們在船上已經詢問清楚,射洪位於渡口的正南方。而梓州軍馬,則要向西挺進,所以相互間不會有任何影響。

    總算是成功渡河了!

    如果昨天沒有在河對岸受阻的話,他們這時候就差不多要抵達射洪縣城才是。不過沒關係,從這裡到射洪並不遠。據擺渡船的船伕說,快一點的話,正午便能到達。

    到了射洪,就能見到幼娘了!

    一晃,便三年過去。

    楊守文腦海中,浮現出了幼娘那嬌美容顏,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李君,之前在軍營的時候,孫處玄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麼?”

    “射洪最近不是太安穩,據說附近有盜匪出沒,

    原本,梓州刺史和孫長史商議著,準備出兵剿匪。沒想到悉勃野人突然作亂,使得他們暫時無暇顧及。不過,那些盜匪數量並不是很多,所以大多在荒野出沒,不會影響射洪安全。孫長史提醒我,要咱們路上最好是小心一點,以免出現什麼意外。”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露出若有所思之態。

    他想了想,便撥馬傳令下去:“黑大,告訴大家,從現在開始披甲、警戒。”

    黑大是當初鄭靈芝送給楊守文的崑崙奴之一。

    不過,他比較聰明,很快學會了漢話,成為眾多崑崙奴中的頭目。加之黑大體格健壯,且頗有神力,故而在後來又跟隨楊從義學習陌刀。楊承烈接掌洛州團結兵後,把黑大帶入軍中。經過兩載磨練,這黑大已經錘鍊出了幾分行伍中人的氣概。

    聽到楊守文的命令,黑大立刻傳令下去。

    三十六名扈從,本就是明府親隨和楊承烈的親軍組成。

    這一路上,他們並未穿戴盔甲,以免惹人耳目。現在楊守文一聲令下,這些扈從立刻披戴甲冑,氣勢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大玉展翅沖天而起,四隻獒犬發出連聲吠叫。

    李裹兒迷迷糊糊從馬車上探出小腦袋瓜,一臉茫然看著楊守文道:“兕子哥哥,咱們要渡河了嗎?”

    看到李裹兒這幅模樣,楊守文頓時笑了。

    “小過醒了?

    咱們已經渡過了涪水,準備趕往射洪。

    你再睡一會兒,醒來時,說不定就已經到了目的地。等和幼娘匯合後,我帶你去品嚐射洪美食。”

    “好,那我睡了。”

    李裹兒說完,便把腦袋縮了回去。

    與此同時,楊十六和楊茉莉各駕起一輛馬車,馬鞭揚起,口中連聲呼喝,馬車便吱呀呀駛上了官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5 21:37
第六百三十九章 飛烏蠻

    碧空萬里,陽光明媚。

    大玉在空中展翅盤旋,時不時傳來鷹唳聲。

    官道上,一隊車馬勻速行進,馬上的騎士清一色明光甲,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楊守文沒有穿戴盔甲,催動大金邁著小碎步,走在最前面。

    四隻獒犬忽快忽慢,圍著大金打轉,不時發出兩聲吠叫……

    “轉過前面的彎兒,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可以看到射洪縣的城牆了。”

    桓道臣落在楊守文的身後,笑嘻嘻說道。

    楊守文點點頭,正準備開口說話,就聽到天空中傳來大玉一聲尖銳刺耳的鷹唳聲。

    緊跟著,四隻獒犬開始吠叫起來,此起彼伏,一下子打破了官道上的寧靜。

    楊守文連忙擡頭看去,就見那天空中,兩隻灰隼展翅飛來,看到大玉便立刻撲擊。

    由於距離太高,所以楊守文看的並不是很真切。

    只覺得那兩隻灰隼的體型比大玉略小一些,但卻看上去格外凶猛。

    大玉乍遇敵襲,卻並未露出驚慌之色。它顯示在空中一個盤旋,而後一聲長唳,就迎著兩隻灰隼撲去。大玉的體型大,力量也很猛,且極為靈活。兩隻灰隼和它纏鬥在一起,只片刻功夫,就被大玉打得翎毛飛散。

    “哪兒來的山隼?”

    楊守文蹙眉,露出疑惑之色。

    對於大玉的戰鬥力,他並不擔心。

    只是那兩隻灰隼似乎不是野生灰隼,更像是被人馴養的獵隼。

    不過,不管那灰隼什麼來歷,看到大玉被它們攻擊,楊守文的心裡,便有些不舒服。

    於是,他一邊詢問,一邊摘下了神臂弓。

    這神臂弓是當初武舉時,薛楚玉贈送給楊守文的禮物,據說是薛仁貴當年的武器。

    只是,楊守文一直沒有機會使用。

    這次他前來西南,明秀就順便把這張弓帶了出來。

    一路上,楊守文沒少用它射殺獵物,對它的特點也瞭然於胸。

    見大玉受到攻擊,楊守文就準備助大玉一臂之力。可未等他把神臂弓挽開,從前方官道的拐彎處,跑來了一群人。那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而且身上都沾染血跡。

    為首的一個人,遠遠看到了楊守文,便高聲喊叫道:“阿郎,救我!”

    楊守文定睛看去,大吃一驚。

    “老牛頭?”

    他認出那喊話之人,心中頓時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不是回射洪縣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看上去,竟如此狼狽……

    老牛頭並不是一個人,他身上還揹著一個渾身是血,已昏迷不醒的男子,身後還有二十餘人。而距離他們大約二十米開外,還有一群人緊緊跟隨。他們手持武器,衣著打扮也非常怪異,披散著頭髮,一邊追趕,一邊口中發出一連串的怪嘯聲。

    許是看到楊守文,老牛頭心神一鬆,腳下一個趔趄,噗通便摔倒在地上。

    “九爺,保護九爺。”

    兩個乞丐模樣的男子見狀,一邊喊叫著,一邊轉身便攔住了身後的追擊者。其餘人,則七手八腳把老牛頭攙扶起來,其中更有一人,把老牛頭身上的男子接過來,背在了身上。

    楊守文見狀,手中神臂弓一垂,挽弓引箭。

    神臂弓所用的箭矢,都是特製的箭矢,較之普通箭矢要長,要粗,非強弓難以射出。

    其形狀,頗有點像漢代所用的赤莖白羽箭,箭桿暗紅,箭鏃呈三角菱形打造,上面還有血槽。

    咻!

    箭矢離弦,破空發出銳嘯,在空中劃出一道殘影飛出。

    衝在最前面的追兵,甚至沒有看清楚那箭矢飛行的軌跡,耳聽箭嘯聲傳來,當他擡頭觀瞧時,那箭矢已經到跟前,噗的一下子就穿透了他的胸口,把他一下子掀翻在地。

    “李君,好射!”

    桓道臣忍不住一聲稱讚。

    未等他話音落下,楊守文第二支赤莖白羽箭就已經射出。

    “阿郎,小心上面。”

    老牛頭的喊聲傳來,楊守文只聽到頭上一聲鷹唳,一陣惡風襲來。

    一隻灰隼突然甩開了大玉,從空中俯衝下來,直奔楊守文。而楊守文此時手裡只有一張神臂弓,他眉頭一蹙,正要揮弓迎擊,楊十六卻從馬車上騰身而起,身體在半空中旋動,一口彎刀飛出,快如閃電,狠狠斬在那隻灰隼的身上。灰隼受致命一擊,鮮血飛濺,在空中打了兩個滾,便啪的落在了地上,顯然已經沒了聲息。

    與此同時,半空中大玉少了一個對手後,突然間發威,利爪將另一隻灰隼的翅膀撕爛。

    灰隼慘叫著從空中跌落下來,才一落地,四隻獒犬已經撲上去,把它瞬間撕成了碎片。

    那些衣著古怪的人見狀,一個個露出憤怒表情。

    他們口中更一連串的怪嘯,甚至舍了老牛頭等人,朝楊守文撲來。

    這一次,甚至不用楊守文開口,楊茉莉已咆哮著,揮舞雙槌殺出。那對鐵槌翻飛舞動起來,幾乎無人能擋。而在他身後,十八名披甲扈從躍馬而出,也衝進了戰場。

    黑大一馬當先,手中陌刀揮舞,血肉飛濺。

    而剩下的十八名扈從,則擺出了一個半圓的陣勢,把兩輛馬車牢牢保護在其中。

    楊守文沒有再衝過去湊熱鬧,而是策馬來到老牛頭身前。

    老牛頭這時候,已癱坐在了地上。

    身後的那些乞丐裝束的人,則把那個昏迷的男子圍在中間。

    “阿郎,你若來晚一步,小人就見不到你了。”

    老牛頭看到楊守文過來,忙掙扎著站起,快走幾步來到楊守文馬前,而後放聲大哭。

    “老牛頭,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讓你去見幼娘,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老牛頭立刻止住了哭聲,臉上露出了惶急之色,“阿郎,快去救小娘子。”

    “怎麼回事?幼娘她怎麼了?”

    “今日黃文清要殺害陳子昂陳公子,小娘子和我家團頭聽說之後,決定在半路攔截。卻不想,中了那狗官和黃文清的詭計。以至於陷入重圍之中。我家團頭被黃文清重傷,小娘子見情況不妙,就讓我們保護團頭和陳公子撤離,她帶人斷後……”

    老牛頭話音未落,人群中傳來一個低弱的聲音,“兕子,快救幼娘。”

    順聲音看去,楊守文看到那人群中,一個癱坐在地上的中年人。若非他開口,楊守文根本無法認出,他就是陳子昂。只見他滿身血跡,且傷痕累累,正癱坐地上大口喘氣。

    “陳叔叔?”

    楊守文只能從眉宇間,依稀辨認出他的身份,不禁大吃一驚。

    在他的印象裡,陳子昂風度翩翩。

    三年前在昌平相遇時,他年紀雖長,可是那氣度,那風韻,可謂光彩照人,給楊守文留下了深刻印象。可眼前的男子,卻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那張臉,更瘦的嚇人,顴骨高聳,整個人好像骷髏一樣,一雙眼眸,更如同死人般,沒有光彩。

    “十六,照顧好陳叔叔。

    老牛頭帶路,幼娘現在何處?”

    “杏子坳,在杏子坳。”

    老牛頭也是疲憊不堪,揹著樑九郎逃亡,這一路上也讓他精疲力竭。只是這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於是強撐著牽過一匹馬,搬鞍認鐙,跨坐在那馬背之上。

    “阿郎,隨我來。”

    “桓道臣留下,在此保護裹兒,其餘人隨我走。”

    楊守文說完,催馬就走。

    十六名披甲扈從緊緊跟隨,如同一陣風般從戰場上掠過。

    楊守文在馬上更一手槍,一手瓦楞金鐗,槍鐗並舉,只殺的那些衣裝怪異的追兵人仰馬翻,血流成河。老牛頭則催馬緊跟在他身邊,大聲喊叫著,為楊守文指引方向。

    “這是怎麼回事?”

    李裹兒被喊殺聲驚醒,從馬車上下來。

    那些追兵,此時已所剩無幾,官道上橫七豎八,盡是血肉模糊的屍體。

    楊茉莉也已經退了下來,手持雙槌,若凶神惡煞。而黑大則帶著其他人追殺那些人,並且開始清點戰場。桓道臣走到了一具屍體旁邊,蹲下身子,面帶疑惑之色。

    “這些是什麼人?裝束怎地如此奇特?”

    陳子昂在兩個乞丐的攙扶下站起來,顫聲道:“這些人……看裝扮好像是銅山飛烏蠻。”

    “飛烏蠻?”

    李裹兒聞聽,不禁露出疑惑之色,“那又是什麼?”

    “飛烏蠻是梓州南部,居住在私鎔山中的蠻子。

    據說,他們原本是南蠻人,早在蜀漢時期,在武侯平定南蠻後,遷徙而來,此後一直就定居在私鎔山中。這些飛烏蠻大多性情古怪,且極為剽悍。他們善於馴隼,故而得了‘飛烏’之名。剛才那兩隻山隼,就是這些蠻子馴養出來……他們平日裡靠打獵為生,與外界的聯絡,也只是互換山貨,做一些交易,甚少在山外活動。

    這一次不知怎地,竟然和黃文清勾結起來。若非兕子及時趕到,我們怕是凶多吉少。”

    陳子昂畢竟是飽讀詩書之人,雖遭逢大難,卻依舊保持著幾分風度。

    “你是誰?”

    李裹兒疑惑看著他說道:“兕子哥哥去了何處?”

    “在下陳子昂,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為了方便出行,李裹兒一直都是男裝打扮。

    不過她那點化妝術,在陳子昂眼裡卻算不得什麼。不過,陳子昂從李裹兒的言語中,聽出了她來頭不小。故而,陳子昂也沒有拆穿李裹兒的身份,反而以公子相稱。

    “我叫李過……你剛才說,你是陳子昂?

    就是那位‘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陳子昂?你,你,你怎變成了這模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5 21:38
第六百四十章 伊人何處尋?

    杏子坳,在射洪縣城外三十里。

    它一邊毗鄰涪水,一邊背依土山,形成了一個形狀朝陽山坳。由於山坳里長滿了杏樹,故而得名杏子坳,也是射洪縣頗為有名的一處風景。時值暮春,滿山杏花凋零,粉白花瓣散漫山坳,遠遠看去,景色極為動人。

    在距離杏子坳還有五里處,是一個河灣。

    這裡有一座土丘,土丘下則是一片密林。

    只要是前往杏子坳,就必然要經過這片密林。只是當楊守文趕到的時候,只看見密林外的小路上,橫七豎八倒著許多屍體。粗略估算了一下,少說也有五六十具。

    其中,有二十多人是乞丐的裝扮。

    而剩餘的人,則是先前追殺老牛頭那些人的裝束。

    除了這些屍體外,周圍再也不見活人。楊守文勒住馬,環視四周,厲聲道:“立刻散開,看能否找到活人。”

    十八扈從聞聽,立刻齊聲應命,三人一組,縱馬散開。

    而楊守文則甩鐙下馬,把玄鐵大槍掛在馬背上,手持瓦楞金鐗,走到了一具屍體旁,蹲下身子。

    這是一個飛烏蠻的屍體,身上不見半點血跡,唯有眉心處,插著一支飛鏢。

    梅花針!

    楊守文一眼認出那飛鏢的來歷,眸光一凝,伸手把梅花針拔出。飛烏蠻的臉上蒙著一股子淡淡黑漆,口鼻中殘留黑血。這是非常明顯的中毒症狀,而毒的源頭,就是他手裡的梅花針。

    依稀記得,梅娘子的暗器從來不用毒,最多是用一種帶有麻醉性質的迷藥。

    可是這支梅花針上……

    楊守文低頭掃了一眼,從鍼口泛起的朦朦灰色,他大體上能夠判斷出是哪一種毒藥。

    “老牛頭,可曾找到幼娘?”

    “沒有!”

    在楊守文蹲下身子檢視屍體的時候,老牛頭已經把那些屍體看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幼娘。

    “阿郎,這個人叫黃道奇,是黃文清的侄兒。”

    老牛頭最後站在一具屍體前,指著屍體說道。

    “這些人當中,有幾個黃家子弟,但是卻沒有發現小娘子和黃文清。”

    “黃文清也出手了?”

    “出手了……若非是他,九爺說不定就不會受傷。

    這廝躲在車裡,九爺上車時被他偷襲,所以才會使得娃子們分寸大亂,中了埋伏。”

    楊守文聽罷,不禁蹙起眉頭。

    他再次向周圍環視,目光中帶著幾分焦慮。

    幼娘不在這裡,說明她並沒有死。但她如今又在何處?這茫茫人海,該如何尋找?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把那支梅花針丟在了地上,而後輕聲道:“莫不成,是黃文清抓走了幼娘?”

    “應該不會。”

    “何以見得呢?”

    老牛頭手指地上的屍體道:“黃文清此人心狠手辣,但對族人極好。

    若他抓了小娘子,一定會讓人把黃家子弟的屍體收斂起來。可現在,黃家子弟的屍體還在這裡,而且小人剛才看過,有不少人都似乎是死於小娘子的暗器之下……

    以小人判斷,很可能是小娘子見我們逃離之後,便突圍離開。

    黃文清不肯放過小娘子,帶著人前去追殺,所以才會留下這許多的屍體在這裡。”

    聽上去,似乎有些道理。

    楊守文點點頭,總算是輕鬆許些,但眉頭依舊緊蹙。

    “可若是這樣,幼娘能跑去何處?黃文清又為什麼對她緊追不捨呢?”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

    不過小人記得,小娘子和黃賊之間似乎有些恩怨。去年黃家幾次遭遇刺殺,死了不少人,應該都是小娘子所為。以小人看來,想必是小娘子和黃家之間,有些祕密。”

    祕密啊!

    那倒是很有可能。

    但楊守文心裡還是有些困惑,困惑梅娘子又去了何處?為何丟下幼娘,不管不問?

    心中的疑竇越來越多,楊守文又開始焦慮起來。

    而這時候,十八扈從也搜尋完畢,來到楊守文的身前。

    “阿郎,在林中發現了兩具屍體,此外還在山丘的另一邊發現了一具屍體。雖然是蠻人裝束,但看上去卻不太像是蠻人。”

    楊守文聽罷,立刻讓扈從帶他前去檢視。

    在密林的盡頭,倒著兩具屍體。

    其中一人死於梅花針下,而另一人則是被利劍所殺。而在山丘另一邊的河灘上,還有一具死屍,同樣是死於利器。楊守文發現,那兩個死於利器之下的人,傷口頗有些詭異。

    “老牛頭,你可知道幼娘用得是什麼兵器?”

    老牛頭想了想,輕聲道:“小人見到的,是一口短劍。

    不過小人記得,小娘子身上還有一個包裹,應該也是武器,但小人卻沒有見過。”

    “那這幾個人,你可認得?”

    “小人正要與阿郎知,這幾個人,小人都見過。

    剛才在密林中的兩具屍體,一個是黃文清的外甥,另一個人則是他的侄子。這個人,是黃文清的堂弟,名叫黃子泰。不過這個人挺神祕,並不住在射洪。據說,他是負責黃家的生意,好像和私鎔山的那些個養鳥蠻子關係很好,長年住在銅山。”

    也就是說,幼娘是從這裡逃走。

    楊守文擡起頭,舉目向遠方眺望。

    他的目光,掠過遠處不遠處的一條溪流,旋即投入那溪流後面,延綿起伏的山巒。

    “那是青石嶺,小娘子若想要脫身,青石嶺是最好的選擇。”

    楊守文點點頭,翻身上馬。

    “老牛頭,你先回去,其餘人隨我往青石嶺,看能否找到線索。”

    說完,他帶著十八扈從,直奔青石嶺而去。

    老牛頭想要攔阻,可是楊守文等人的速度飛快,眨眼間就越過溪流,朝著青石嶺方向行去。

    +++++++++++++++++++++++++++++++++++

    這青石嶺,是射洪城外的一座山嶺。

    其山勢呈南北走向,山巒起伏延綿,山勢陡峭。

    楊守文等人一直來到青石嶺下,也沒有再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青石嶺上,遍佈蒼鬱植被,鬱鬱蔥蔥,林木繁茂。楊守文有點不太死心,又帶著人朝山裡走了一陣,可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幼娘不知所蹤,包括那黃文清,也不見蹤跡。

    冷冷清清的大山裡,透著一股子寂寥之氣。楊守文牽著馬,往山裡走了大約四五里地,忍不住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幼娘,我是兕子哥哥,你在哪裡?”

    他站在一處空曠的山嶺上,大聲呼喊。

    聲音,在山巒中迴響:你在哪裡?在哪裡?哪裡……

    “阿郎,這樣子找下去,恐怕難有線索。

    不如先去射洪,讓射洪縣出面協助。人多力量大,總好過咱們這樣似無頭蒼蠅一般。”

    楊守文穩定了一下心神,輕輕頷首。

    他也知道,扈從所言不差。

    可他更加擔心,這耽誤一刻,幼娘就會多一分危險。根據老牛頭所說,那黃文清並非善與之輩。況且他還帶著人,幼娘就算再厲害,人單勢孤,又該如何才能脫身?

    一想到這些,楊守文的心情就變得格外惡劣。

    自青石嶺出來,天色將晚。

    斜陽夕照,晚霞把青石嶺染成了紅了。

    這原本是一副極美的景色,可是楊守文卻沒有半點想要欣賞的心思,陰沉著臉,領著扈從,準備和李裹兒匯合。

    不過沒走出多遠,迎面一隊騎軍趕來。

    為首之人,隔得老遠便高聲喊道:“前面的,可是李司直?”

    楊守文愣了一下,勒住馬,懷抱金鐗定睛觀瞧。看對方的裝束,似是官兵。他眉頭微微一蹙,催馬向前行進幾步,沉聲道:“我是李易,來者何人?”

    來人連忙放慢了速度,胯下馬原地一個打旋,穩穩站定。

    他端坐馬上,拱手欠身道:“下官蘇長史,乃孫長史帳下記室參軍,奉孫長史之命,特來請李司直返回射洪。”

    什麼蘇長史,孫長史……

    楊守文先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眼前之人怕是姓蘇,名長史,至於他口中的孫長史,莫非是梓州長史孫處玄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感到疑惑。

    孫處玄奉命率梓州勇壯前往蜀州集結,按道理說,他此事應該已經在往蜀州的路上。可為什麼又會到了射洪呢?要知道,射洪與蜀州,一個南、一個西,完全兩個方向啊。

    亦或者說,射洪出事了?

    楊守文突然間激靈一個寒顫,心裡頓時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蘇參軍,難道射洪出事了?”

    那蘇長史點點頭,沉聲道:“回李司直的話,射洪在晌午時遭遇飛烏蠻的攻擊……

    縣令段簡,縣尉王猛被飛烏蠻所害。飛烏蠻攻破射洪後,擄掠大批物資,已經逃往銅山。孫長史也是在渡河之後聽聞此事,所以才匆忙間趕來。聽聞李司直入青石嶺追蹤敵人,孫長史擔心李司直出事,故而命下官帶人前來接應,並請李司直速速返回縣城。”

    關於飛烏蠻的來歷,楊守文已經從老牛頭的口中知曉。

    只是,他沒想到飛烏蠻竟然會攻擊射洪縣城,還殺了射洪縣令以及射洪縣尉……

    感覺著,這裡面似乎有點不太正常。

    飛烏蠻好端端為何要攻擊射洪?黃文清的手下,似乎有不少飛烏蠻,亦或者說,黃文清和造反的飛烏蠻有什麼關聯?楊守文心裡有些不安,他隱隱感覺到,這次西南之行,恐怕不會似他想象的那麼簡單。想要找到幼娘,恐怕還要有一番波折。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5 21:39
第六百四十一章 驚變(一)

    射洪縣城,滿目瘡痍。

    當楊守文隨蘇長史來到射洪縣城外時,就見遍地狼藉。

    射洪縣城的城門緊閉,門樓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離很遠,就能感受到那城門樓上的凝重氣息。影影憧憧在門樓上走動的人影,以及刀槍在火光映襯下,隱隱泛出的寒光,無不顯示出,此時此刻,籠罩在射洪縣城上空的那種惶恐的氣氛。

    “我是蘇長史,奉孫長史之命迎接李司直返回,請速速開門。”

    蘇長史在城門下高聲喊喝。

    只是他的那個名字……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城樓上的門伯探頭向下檢視,確認了蘇長史的身份之後,便高聲迴應了一句。

    不多時,城門開啟。

    “李司直,請隨我來。”

    蘇長史一馬當先走進城門,迎面一個校尉模樣的男子笑道:“蘇長史,你總算回來了。

    孫長史可是派人詢問了多次,看樣子擔心的很呢。”

    “廢話,休要在朝廷上官面前胡言亂語,孫長史今在何處?”

    那校尉看到了楊守文,連忙收起臉上的嬉笑之色道:“孫長史在縣衙,正等你回去。”

    蘇長史瞪了那校尉一眼,扭頭道:“李司直,咱們走吧。”

    楊守文大體上能夠明白他們話語中的玩笑之意。

    按道理說,那校尉應該是稱蘇長史‘參軍’才對,但卻直呼其名,其中便有打趣的意味。

    想來蘇長史平日裡也沒少因為他的名字被打趣,所以也沒有動怒。

    楊守文朝那校尉點點頭,便帶著扈從穿過城門。

    待他們離開後,那校尉一邊吩咐手下小校關閉城門,一邊若有所思看著楊守文等人的背影。

    “參軍,這位上官看上去年紀不大,可排場不小啊。”

    一個小校嬉皮笑臉湊過來道:“你看他們的盔甲,似乎比經略使手下親隨的盔甲還要好,而且都是一人雙騎,真真是不同一般。依我看,這李司直的來頭不簡單。”

    “廢話,從神都來的,哪個簡單呢?”

    校尉瞪了小校一眼,目光再次落到了楊守文等人的背影上。

    那小校只看出了楊守文的扈從盔明甲亮,一人雙騎。但他身為梓州並曹參軍事,雖說一輩子未曾走出過梓州,可這眼力價卻在,能夠感受到那些扈從身上的剽悍。

    那絕非等閒扈從!

    而且從他們的兵器來看,都是上等工藝的橫刀,長槍。

    但就是那一身行頭,就價值不菲。一個司刑寺的司直,能配備如此扈從?還有,日間隨孫長史一同進城的那些人,也都透著不凡。特別是孫長史的態度,更足以說明,這些人的來頭……

    校尉的眼睛,不自覺眯成了一條縫。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機會,也許來了!

    +++++++++++++++++++++++++++++++++++++++++

    孫處玄年過三十,膚色略黑。

    他身材不高,大約在170公分左右,面頰瘦削,顴骨凸出。他並沒有似許多人那樣蓄鬚,只留著兩撇小鬍子,給人一種幹練之氣。當楊守文見到他的時候,孫處玄並未穿著公服,而是一身便裝,頭戴綸巾,正站在庭院之中,檢視一具屍體。

    “李司直,你來了。”

    見到楊守文,孫處玄顯得很平靜,抱拳拱手道:“本官已經恭候多時。”

    楊守文也抱拳還禮,上上下下打量了孫處玄一番。

    這個小個子,不簡單!

    孫處玄給楊守文的第一感覺不錯,可即便如此,楊守文還是保持著警惕之心。

    “此次多虧了孫長史幫忙,不然下官現在不定還被困在渡口呢。”

    梓州,是下州,刺史為正四品。刺史以下,設有別駕,為從四品。而長史可算是州府的第三號人物,是從五品的官階。楊守文這個司直,屬六品官。雖然並非隸屬關係,但是從品階上,楊守文還是要低上一頭。所以,面對孫處玄,他以‘下官’而自稱。

    孫處玄笑道:“李司直客氣,不過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不過,李司直此次前來射洪公幹,卻遇到這種事情,恐怕要耽擱些許,還請包涵。”

    那雙黑漆的眼睛,緊盯著楊守文。

    楊守文微笑道:“下官此次來射洪,奉太子密令,是為了找陳子昂確認一樁事情。

    說來,下官也有些奇怪。

    聖曆元年,陳子昂丁憂還鄉,何以被射洪縣折磨成那般模樣,而梓州州府卻不聞不問?”

    如今的楊守文,已非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這些年他雖然不常在洛陽,可耳濡目染,接觸的都是朝中權貴,自然也變得老練許多。兩人在談笑間,實則已經有了一次交鋒。那孫處玄是想要詢問楊守文的目的,而楊守文則直接告訴他,我是奉了太子的密令找陳子昂,為何他會受如此折磨?

    既然孫處玄在這裡,那麼陳子昂也就不可能再藏起來。

    所以,楊守文也就沒有客氣,直接發出了質問。

    孫處玄面頰微微一抽搐,露出尷尬之色。

    他猶豫一下,輕聲道:“此事,確是本官疏忽。

    去歲射洪縣令曾把此事呈報與州府,當時府尊因病返鄉休養,又恰逢歲末,瑣事繁多。本官接到密報之後,也未曾留意,只回信射洪縣令,要他謹慎處置這件事。

    可本官未曾想到的是,射洪縣令……”

    孫處玄的確是很頭痛,因為這件事情,已經不單單是一件單純的謀反案。

    陳子昂若是個無名之輩也就罷了,可他是朝廷致仕的官員,而且在文壇上名聲響亮。

    若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那麼陳子昂的事情很可能就會演變成對於清流的迫害……若不是段簡已經死了,孫處玄說不得會把段簡一併拿下審問。他萬萬沒想到,段簡竟然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對付陳子昂。傳揚出去的,絕對會引發整個士林震動。

    當然,如果陳子昂死了,也就罷了。

    偏偏陳子昂現在沒死……這件事就變得麻煩了!

    事實上,不僅是孫處玄沒有想到,整個西川的士林,也都沒想到段簡會這麼大膽子。

    不過孫處玄並未推卸責任,而是主動把過錯攬到了身上。

    這也讓楊守文對他高看了幾眼,沒有再繼續就這個話題談論下去,而是邁步走到了那屍體旁邊。

    “這是何人屍體?”

    孫處玄連忙側身讓開,輕聲道:“此人,就是段簡。”

    “哦?”

    楊守文的目光,在段簡的屍體上掃過。

    “他被人殺了?”

    孫處玄苦笑道:“正如李司直所見。”

    此時,孫處玄的氣勢已經完全被楊守文所壓制。原本,他還想詢問楊守文的目的,可現在,他的心思已經有些亂了。在不知不覺中,孫處玄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今日本官渡河後,正準備與前軍匯合,卻得到訊息,射洪發生暴亂。

    那些飛烏蠻突然在縣城裡發動了攻擊,並且闖入縣衙,殺死縣尉王猛。射洪縣令眼見情況不妙,於是在書房自盡。飛烏蠻洗掠縣城後,迅速撤離,而今不知去向。

    此前,本官曾接到訊息,說射洪縣城外有盜匪。

    如今看來,那些盜匪就是飛烏蠻……只是本官卻不明白,飛烏蠻這些年一直很老實,為何突然間造反作亂?”

    楊守文卻沒有迴應,而是蹲下身子來,招手示意把燈火靠近一些。

    孫處玄也沒有動怒,反而接過一支火把,湊到了屍體旁邊。

    “段簡,是在書房自殺?”

    “下官趕到時,確在書房見到了他的屍體。”

    “他用何物自殺?”

    “佩劍。”

    “拿來與我看。”

    孫處玄聞聽,連忙把一把寶劍遞過來。

    司刑寺做的就是推理斷案之事,在孫處玄看來,楊守文既然掛著司刑寺司直的職位,想必在這方面也是高手。所以,他索性把事情交給楊守文,他在一旁進行協助。

    “孫長史,你真以為,他是自殺?”

    良久,楊守文把寶劍還回去,扭頭看著孫處玄。

    孫處玄嘴角微微一抽搐,旋即苦笑道:“其實,本官到了現場之後,第一眼就覺得,有點古怪。可是後來根據勘查,又覺得他確是自殺,所以本官也有些拿不準。”

    “他不是自殺。”

    “啊?”

    楊守文從隨身的挎兜裡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

    “乍一看,段簡是自刎而亡。

    可是……你看,段簡右手上的老繭明顯多於左手,這至少說明,段簡不是左撇子。但若我們從傷口來看,段簡的傷口是由由右而左造成。一般來說,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是左手持劍才對。段簡明明不是左撇子,為何自殺時,卻要用左手持劍?此其一!

    其二,自刎身亡,傷口往往是由上而下,這樣可以方便發力。

    但段簡的傷口,很明顯是由下而上……出現這樣的情況,我以為只有一個可能。

    有人在他背後將他制住,而後……此人應該比段簡高,而且所用的武器,也並非段簡的佩劍,而是一口彎刀。這個人,和段簡相識,而且伸手極為敏捷。你看段簡的臉上,表情很平靜。從衣服上的褶皺來看,他甚至沒有抵抗,便被對方殺死。

    所以我判斷……”

    楊守文說著話,便繞到了孫處玄的身後,突然一把將他摟住,而後以手作刀,在孫處玄的脖子上抹了一下。

    “段簡,應該就是如此被殺。”

    楊守文的動作實在太快,快的令孫處玄來不及做出反應。

    甚至當楊守文鬆開他之後,庭院裡的那些隨從才反應過來,齊聲吶喊便圍了上來。

    “都給我退下。”

    孫處玄驚魂未定,不過還是明白了楊守文的意思。

    他連忙喝退了隨從,閉上眼睛,體會了一下剛才楊守文手掌抹過自己脖子時的感受,而後又快步走到段簡的屍體旁邊,手舉火把,蹲下身子仔細檢視段簡的傷口。

    “沒錯,就是如此!”

    他喃喃自語道:“我就說,在看到屍體的第一眼時,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旋即,孫處玄又站起來,走到楊守文的身前。

    “李司直,不若我們去書房再勘查一番?”

    這也是一個一旦工作起來,就廢寢忘食的傢伙。他甚至忘了,楊守文剛到縣衙,而且還是經過了一番周折。從晌午到現在,楊守文甚至水米未進,早已顯出疲憊。

    不過,對孫處玄的認真,楊守文倒是非常讚賞。

    他並未拒絕孫處玄,只笑著問道:“孫長史,我的扈從現在何處?還有,陳子昂如今情況如何?”

    孫處玄一拍腦袋,露出了赧然之色。

    “看我這記性……李司直放心,本官已經安排他們在陳府休息,陳子昂也被安排在那邊,並且已經找先生診治過了。對了,李司直這一整日都在忙碌,想必也飢渴了。

    不如咱們先用飯,待會兒再去?”

    楊守文想了想,沉聲道:“用飯倒不必著急,煩勞孫長史一件事,派人看住射洪黃府,不許任何人出入。咱們先去書房,若不然,怕是有山珍美味,我也吃不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6 21:56
第六百四十二章 驚變(二)

    夜,已深。

    茫茫青石嶺,籠罩在夜幕之中,宛如一頭沉睡的巨獸。

    天空中,落下零星雨滴,預示著一場夜雨即將到來。幼娘藏在一股樹洞裡,秉著呼吸,緊咬貝齒,把插在肩頭的那支奇形飛刀拔出。鮮血,頓時噴濺出來,幼孃的臉色蒼白。但從頭到尾,幼娘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只那較小的身軀微微顫抖。

    飛刀,形狀獨特,成竹節形狀。

    這是一支竹節鏢,也是黃文清的獨門暗器。

    正因為飛刀形似竹節,才有了黃文清‘竹郎君’的名號。

    好在幼娘很熟悉竹節鏢的特性,在飛刀拔出的一剎那,她飛快將金創藥按在傷口上,而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九叔是否救走了陳子昂!

    不過在幼娘而言,她對陳子昂已問心無愧,日後就算見到了兕子哥哥,也有了交代。

    只是……

    那些慘死於伏擊的乞丐們!

    九叔被黃文清所傷,也不知有沒有危險。

    為了幫助自己,九叔可以說是仁至義盡,這也讓幼娘感到有些羞愧。

    嘎吱!

    樹枝斷裂,聲音雖然不大,卻極為清晰。

    幼娘立刻從挎兜裡取出一條幹淨的黑巾,把傷口包裹起來。她從樹洞裡探頭出來,向左右看了兩眼後,猱身閃出,猶如一隻靈巧的猿猴,刷刷刷便爬到了樹梢上。

    一個黑衣人,出現在視線中。

    幼娘眯起眼睛,從挎兜裡取出一根繩索,在手裡輕輕挽了個套,一動不動趴在樹上。

    那黑衣人手持一口鋼刀,小心翼翼行走。

    不多時,他就來到了樹下。

    就在他擡起一隻腳的剎那,從樹上突然落下一根索套,正套在他脖子上。未等黑衣人反應過來,幼娘已經縱身從樹上躍下。繩索搭在樹幹上,那黑衣人呼的一下子就飛了起來,四肢在空中抽搐兩下之後,便沒了聲息,就那麼吊在了大樹之上。

    幼娘在樹下抓著繩索,見黑衣人不再掙扎,才鬆開了繩子。

    黑衣人的屍體,重重摔落在地上。

    幼娘忙撲上前,一雙小手迅速在黑衣人的身體上掠過,而後從他腰間扯下了挎包。

    “九郎,九郎?”

    遠處,傳來了一陣呼喊聲,緊跟著有火光在林中閃動。

    幼娘見狀,不敢再繼續耽擱,把索套收起,而後便如同一隻靈貓似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三個黑衣人舉著火把走過來。

    當他們看到地上的屍體時,頓時露出驚恐之色,“是九郎,那小賤人就在附近,趕快發訊號。”

    一隻炮仗竄起,在空中炸開。

    幼娘則匍匐在溼漉漉的雜草叢中,看著夜空中綻放的焰火,那張俏麗的小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扭身,躺在草叢裡,把從黑衣人身上搶來的挎包開啟。

    裡面有幾個糯米糰子,還有一個水壺,不過裡面卻是空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物。幼娘翻了兩下,挑選出有用的物品放進挎包裡,然後拿著一個糯米糰子,狠狠咬了一口,這才起身貓腰,在繁茂的密林中穿行,眨眼間就不見了她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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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守文驀地擡起頭,向窗外看去。

    窗外,一片漆黑,只聽得後院的竹林,在風雨的搖曳下,發出輕弱的‘沙沙’聲響。

    “李司直,可有發現?”

    孫處玄覺察到了楊守文的異狀,便開口問道。

    楊守文合上眼睛,努力的甩了甩頭。

    就在剛才,他彷彿聽到了幼孃的呼喊聲……

    “沒事,咱們繼續勘查。”

    他朝孫處玄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了這狹小的書房之中。

    這是射洪縣衙的後衙書房,也是射洪縣令段簡,平日裡看書、處理公文的場所。

    看得出來,段簡是個很講究的人。

    書案上,案牘擺放的整整齊齊,而書架上,一摞摞書卷也碼放規整,沒有絲毫凌亂。

    除此之外,書房裡再無他物。

    地上留有一灘血跡,不過已經快乾涸,所以色澤有些發黑。

    段簡就是在這裡被人殺害……看得出來,他被殺的時候,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更證明了楊守文此前的推測。凶手和段簡認識,而且身手很高明,殺人手法純熟。

    這個人,應該和段簡非常熟悉,所以段簡才沒有絲毫的防備,甚至把後背露給了對方。

    可,為什麼?

    殺死段簡,究竟是什麼原因?

    楊守文才不相信,段簡的死只是單純的謀殺。

    他畢竟是朝廷的命官,不管此人人品如何,也是一縣之主。對方敢下此毒手,也說明他根本不在乎段簡的官身,那麼在背後,一定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吧……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目光,便落在了書案之上。

    “請問,李君可在這裡?”

    就在楊守文準備翻查案牘的時候,屋外傳來了一個聲音。

    緊跟著,桓道臣走進來,看到楊守文時,忙拱手道:“李君,小娘子久不見你回去,所以有些擔心,要我過來看看。”

    孫處玄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袋道:“看我這記性。

    李君一路奔波,到現在怕是水米未進。我卻拉著你忙個不停,實在是……還請李司直包涵。”

    “哦,沒事,我正好對這件事也頗感興趣。”

    楊守文說著話,把手裡的案牘放下。

    不過,既然李裹兒把桓道臣派過來了,如果他不回去的話,那小丫頭一定會鬧將起來。

    “孫長史,那我先回去。

    這裡的案牘,可否讓人送去我那邊,正好檢視一下。

    另外,黃家人與飛烏蠻勾結,不可以掉以輕心。孫長史最好是查一查,那黃家和飛烏蠻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我總覺得,飛烏蠻這次突然造反,怕是事出有因。”

    孫處玄點頭道:“我待會兒就去黃家勘查。

    這些案牘,我會讓蘇參軍送過去。李君忙碌一日,也早些休息,明日咱們再來商議。”

    楊守文點點頭,表示贊同。

    他順手又拿起那捲案牘,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大貓,你在這裡,幫孫長史一下。”

    在來梓州的路上,桓道臣偶然間透露出了他的乳名,於是便被楊守文記住。

    桓道臣惡狠狠瞪了楊守文一眼,可楊守文卻沒有理他。

    “孫郎,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孫處玄和桓道臣的父親桓彥範認識,所以對桓道臣,也就沒有那麼客氣。

    “待會兒我要去黃家,大郎隨我走一遭。”

    “好!”

    孫處玄又召喚人過來,讓他們把那些案牘收拾一下,送去陳府。

    而後,他和桓道臣走出書房,兩人沿著後衙的花園小徑緩緩而行,孫處玄突然問道:“大郎,那李君,究竟是何來歷?”

    “嗯?”

    “我原本以為,他只是掛了司刑寺的名。

    可是剛才,他只看了兩眼屍體,就能判斷出死者並非自殺,而是他殺。而且,他那些扈從……即便是鮮于經略手下最精銳的定藩軍,怕也無法相比。更何況,李君手中還持有太子欽賜金鐗……他一來,就發生這樣的事,你可否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

    桓道臣有些為難,搔搔頭,壓低聲音道:“其實,李君此來,只是想找一個人……不是陳子昂!不過看情況,那個人好像失蹤了,所以李君才會顯得有些焦躁。

    孫叔父,別的你就不要問了。

    這次射洪的事情,李君也是恰逢其會,相信他自有定奪。

    倒是叔父……發生了陳子昂這件事,你又把過責攬在身上,只怕對你日後沒有好處。”

    孫處玄聞聽,不禁露出苦澀笑容。

    他何嘗又不知道如此?

    陳子昂別看是白身,可是在清流士大夫中,卻名聲響亮。

    這樣一個人,在射洪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孫處玄又把過責攬下,那些清流士大夫,豈能饒他?別的不說,只憑陳子昂現在這淒涼的模樣,傳出去就能夠讓他好看。

    也許用不得幾日,他連這長史的身份都無法保全。

    “算了,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了……當務之急,是想弄清楚,那飛烏蠻造反的緣由。”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7 23:06
第六百四十三章 驚變(三)

    楊守文回到陳府的時候,已是夜半。

    這座昔日裡曾承載射洪無上榮耀的府邸,在經過了一場動盪之後,透出遲暮之氣。

    庭院中,守衛森嚴。

    三十六扈從分為兩班,輪流在府中巡視。

    客廳裡燈火通明,四隻獒犬匍匐在大門外的門廊上,看到楊守文出現,立刻興奮的迎上來。

    大玉則棲息在庭院的樹梢上,頗有些傲嬌的看了楊守文一眼,但並沒有什麼動作。倒是李裹兒被四隻獒犬驚醒,興沖沖跑出客廳,那嬌俏的粉靨上流露幾分焦慮。

    “兕子哥哥,可找到幼娘了嗎?”

    楊守文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邁步走進了客廳。

    “楊茉莉,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後,咱們進山。”

    楊茉莉就坐在客廳的角落裡,大腦袋一點一點,正打著瞌睡。

    聽到楊守文的吩咐,他連忙起身,“那阿郎也早點休息,茉莉困了,要去睡覺。”

    說完,楊茉莉便離開了客廳。

    李裹兒這時候,也吩咐小鈴鐺兩個婢女去準備晚飯。她看得出來,楊守文很疲憊……

    在客廳裡坐下,楊守文有些心不在焉。

    他突然問道:“陳君情況如何?”

    李裹兒氣呼呼道:“陳君的兩腿被挑斷了腳筋,那來診治的先生說,恐怕很難痊癒。

    我已派人去神都,請教太醫韋慈藏。

    他的醫術高明,也許能夠助陳君康復。只是梓州距離神都千里之遙,我不知他何時能有回訊。”

    韋慈藏?

    楊守文腦海中,立刻閃現出那位鶴髮童顏的老先生模樣。前年他從長洲返回東都,因為路途勞頓,加之被淋了雨,而後又歷經一場大戰,結果到了東都就病倒了。

    當時他面臨武舉恩科,幸虧這韋慈藏出手,及時把他治癒。

    從這一點而言,韋慈藏的醫術確實高明……可是腳筋被跳斷,又豈能輕易的治癒?

    反正,楊守文不抱太大的希望。

    “對了,那個樑九郎情況如何?可安置妥當?”

    “哦,都已經安頓好,就在旁邊的下院裡,老牛頭在那邊照顧。

    這裡的先生說,樑九郎傷勢雖重,卻並無太大危險。他身體底子好,且練的又是橫練功夫。那個姓黃的雖然出手狠毒,卻並未傷到要害,只需將養一些時日便可。”

    李裹兒一邊說著,一邊挺著胸,昂著頭。

    臉上帶著幾分驕傲,看著楊守文,那意思分明是說:你看我多厲害,快點來誇我!

    楊守文的心情也因此好轉許多,笑著道:“小過果然厲害。”

    的確,李裹兒能夠把這麼多事情說的這麼清楚,說明她也用了心。你要一個公主去過問一個乞丐的傷勢?又要她把事情處理得當?簡直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而李裹兒,的確是展現出了幾分非凡的才能。

    “兕子哥哥,那幼娘她……該如何是好?”

    “天亮後,我會帶悟空和大玉他們進山,到時候讓楊茉莉陪我同行即可。你在縣城裡可以走走,到時候記得讓十六和大貓陪著你,以免遇到什麼麻煩。這飛烏蠻雖然撤走,可我卻覺得,事情不會結束。這段時日,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變故發生。”

    “哦!”

    李裹兒露出悶悶不樂之色。

    她想要跟隨楊守文一同進山,可她更清楚,楊守文這次進山不是遊山玩水,弄不好會與人搏殺。自己雖然粗通劍術,但要說與人搏命,還遠遠不夠,跟著反而會變成累贅。

    所以,裹兒不開心,裹兒不高興,但裹兒絕不會去無理取鬧!

    看著她委屈,又懂事的模樣,楊守文心中不禁感慨。

    這真是那個歷史上的安樂公主嗎?真的是那個被史書中記載,驕奢無度,狠毒殘忍,殺父弒君的‘悖逆庶人’嗎?至少從裹兒現在的表現看,她或許不講道理,卻絕非那種驕橫之人;她或許喜歡奢華的生活方式,但與‘無度’二字,絕無關聯。

    為什麼史書裡會有那樣的記載?

    楊守文也不太清楚!

    只是有一點,他卻知道:歷史是勝利者書寫。

    中國的歷史,自李世民篡改起居注之後,史書裡的那些記載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也許只有編撰者自己心裡明白。盡信史,不如不讀史……這句話倒也並非沒有道理。

    ++++++++++++++++++++++++++++++++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

    楊守文起床後,就發現外面下著小雨。

    其實從昨天晚上,雨就時斷時續的下個不停。只是他沒想到,這場雨竟延續到了現在。

    比之昨晚的零星雨滴,清晨這場雨,略顯靡靡。

    楊守文洗漱完畢後,站在門廊上向外觀瞧。他眉頭緊蹙一起,臉上露出了燥鬱之色。

    這場雨,定然會使得進山搜尋,變得更麻煩!

    四隻獒犬精神抖擻,跟在楊茉莉的身後,已經在庭院門口集結。

    黑大等十八名扈從也卸下盔甲,換上緊身短衣打扮,列隊在大門外。看到楊守文出現,大玉撲稜稜從空中落下,穩穩站在了楊守文的肩膀上。楊守文的肩上,披著一塊小牛皮鞣製的墊子。大玉指爪鋒利,若沒有這層墊子,保不齊會抓傷楊守文。

    “李君,不若等雨停了再進山?”

    桓道臣迎上前,低聲勸說。

    楊守文搖了搖頭,“幼娘在山裡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區區小雨,尚不足以讓我止步不前。倒是大貓,你今天留在縣城裡,要配合孫長史行動才是。那黃家,不必在意,只管查抄了就是!如果有人找麻煩,便請出金鐗打殺了。”

    楊守文也是考慮了一整晚,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不想再繼續耽擱下去,想要速戰速決……若找不到幼娘,就拿那黃家人開刀。

    桓道臣臉色微微一變,忙躬身道:“我知道了。”

    “對了,算算時間,四郎差不多也該到了。

    你與孫長史說一下,四郎乃前蜀州刺史明琰的族侄。若有什麼問題,便與他商量。”

    “喏!”

    桓道臣再次躬身領命,退到了一旁。

    楊守文徑自走到大門外,翻身上馬。

    就在他準備動身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李裹兒的呼喚聲,“兕子哥哥,一定要把幼娘帶回來啊。”

    回頭看去,只見裹兒站在門廊上,笑靨如花。

    他朝裹兒點點頭,便催馬離去。

    出坊門,前方突然跑來了五個人,攔住了楊守文去路。

    為首之人正是老牛頭,他躬身道:“郎君要進山的話,小人願為郎君領路……他們四個,都是九爺手下。郎君不嫌九爺卑微,更出手相救,孩兒們心裡都非常感激。

    他們四人常年在山裡行走,對青石嶺的情況非常熟悉,願為郎君效犬馬之勞。”

    楊守文眼睛一眯,向老牛頭身後四人看去。

    這四個人,看上去年紀都不算大,卻個個生的精壯。

    膚色略有些黑,透著一種古銅色,顯然是經常在野外活動。他們的個頭不高,生的濃眉大眼,而且眼眉有些相似,應該是兄弟四人。四人身穿緊身短衣,揹負獵弓,腰胯獵刀,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剽悍之氣。

    “你們,叫什麼名字?”

    楊守文沉聲問道。

    為首的青年忙開口道:“小人四個都姓塗,乃本地的獵戶。

    早年間,九爺與我們有救命之恩,聽聞九爺有難,我們連夜趕來,今早才到了城中。郎君是九爺的恩人,也就是我兄弟四人的恩人,所以特前來,為郎君效力。

    小人名叫塗山龍,他三人是我兄弟,叫塗山虎、塗山豹、塗山鷹。

    那青石嶺的地形,我四兄弟瞭然於胸。還請郎君莫要嫌棄,讓我等可以為郎君分憂。”

    這塗山龍說話倒是條理清楚,令楊守文頗為讚賞。

    他看了看老牛頭,見老牛頭朝他點頭,意思是說:這四個人可以相信。

    “既然如此,便上馬吧,咱們出發!”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9 23:14
第六百四十四章 驚變(四)

    細密的雨絲,自天上無聲落下,潤溼了青石嶺。

    整個青石嶺在晨霧中,恍若道骨仙風,透出一種超凡出塵的絕妙氣質,在晨雨的澆灌下,更顯妖嬈。

    若是賞景,這的確是難得的美景。

    可若是在山上找人,這細雨,這晨霧,又似乎有些不太相稱。

    楊守文取下頭上的斗笠,停下腳步。

    這山路比之昨日更加泥濘,行走起來,非常吃力。

    倒是那塗家四兄弟,也許是常年狩獵的緣故,在山路上奔行,顯得格外輕鬆……

    青石嶺,在這靡靡細雨中,格外安靜。

    雨水不但令道路泥濘,也沖刷去了一些線索,使得楊守文一行人的速度,不得不放緩下來。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了一聲鷹唳。

    楊守文眼睛一亮,大聲道:“大玉有發現,咱們快點過去。”

    四隻獒犬隨著他一聲令下,便竄入了密林之中。楊守文則腳下生風,帶著塗家四兄弟直奔大玉盤旋之處跑去,只剩下黑大老牛頭等人,在他們身後吃力的追趕著。

    “好鷹!”

    塗山龍一邊奔走,一邊稱讚道。

    他倒不是拍馬屁,而且發自肺腑之言。

    要知道,這山中討生活,除了自身的本領外,一隻獒犬,一頭神鷹,絕對可以如虎添翼。

    只是,好的獒犬不容易找,那神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想去找那些飛烏蠻,向他們求一隻鷹隼。不過,飛烏蠻的鷹隼雖然出賣,可價格卻極為昂貴。莫說他們這種小獵戶,便是縣城的豪商,也未必能買得起。

    楊守文笑道:“這是自然,大玉可是鷹中之王呢。”

    大玉的凶悍之處,楊守文非常清楚。

    早年間大玉還是幼鳥的時候,就敢撲擊薛訥的家人,其性情中的剽悍,可見一斑。而這幾年,大玉也已經張開,並且越發神駿。它並不常在家中,據黑大說,大玉經常會飛去北邙山中,和那些山中的鷹隼蟲蛇搏殺,其戰鬥力之強悍,是北邙之主。

    “是個死人!”

    就在楊守文和塗山龍交談的時候,獒犬已經找到了線索。

    大玉發現的,是一具屍體,看裝束,應該是黃家子弟。

    塗山鷹蹲下身子,把屍體檢查了一遍,而後從那屍體上取下一個袋子,遞給了楊守文。

    “是被毒蛇所殺,應該是山裡常見的五步銀環。

    這種蛇毒性很大,基本上被咬中之後,沒有生還可能。附近沒有發現他的武器,應該是被其他人拿走……郎君,看樣子他們遇到了麻煩,他們的對手,可不簡單。”

    這時候,老牛頭和黑大等人也趕到了。

    老牛頭看了一眼那屍體,便立刻說道:“阿郎,此人名叫黃廿三,是黃文清的侄兒。”

    楊守文蹙眉,環視四周。

    “黑大,你帶著人四處搜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發現。”

    “郎君,我們隨黑老爺一起吧,這山林之中不比集鎮,有許多危險,我們更熟悉一些。”

    塗山龍連忙請命,言語中透著幾分懇求。

    他的心思,楊守文豈能不知?

    說是為了報恩,可是又有幾人不向往美好的生活?看老牛頭就知道,今日入城之後,那些平日裡不用正眼看他們的坊兵武侯,對老牛頭都是低眉順眼,頗為恭敬。

    老牛頭沒有對他四兄弟說明楊守文的身份,但言語中卻流露出,這可是大貴人的意思。

    塗家兄弟自然不甘心做一輩子獵戶,如今有了希望,自然想要證明自己。

    楊守文點點頭,擺手示意黑大帶著他們。

    他打開了那個袋子,從裡面取出一口奇形飛刀,不由得愣住了。

    刀長六寸,呈竹節形狀,需要以特殊的手法才能投擲。

    老牛頭道:“這是黃文清的竹節刀。”

    “哦?你認得?”

    “小人當然認得……黃文清平日裡慈眉善目,但實際上卻心狠手辣。

    小人曾在無意中見過他動手,所用的是一杆竹節搶,非常詭異。後來九爺和小人說起過黃文清,言他刀槍雙絕。槍名竹葉青,原本指的是本地的一種毒蛇。不過黃文清的竹節搶,就如同那竹葉青毒蛇一般,陰損狠毒,就連九爺也頗有些顧忌。

    除此之外,黃文清還能擲一手好刀,就是阿郎手中這種飛刀,本名竹節刀,不過九爺說,叫做掌中蛇。據說黃文清家傳有一種功夫,可是指掌柔若無骨。對敵時,他會將這掌中蛇藏於指掌間,在搏殺時,能神出鬼沒,殺人於無形。而且,他能再三十步內例無虛發……九爺說過,這黃文清的身手,在梓州境內,怕無人能敵……”

    竹節搶,竹節刀?

    楊守文越聽,越覺得有些古怪。

    他仔細打量手中的這口飛刀,片刻後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件事。

    梅娘子號稱歲寒三君之一,除了她之外,還有蘭夫人和竹郎君兩人,據說非常神祕。

    而梅娘子也是以梅花針作為自己的標誌,難道說……

    想到這裡,楊守文心裡咯噔一下。

    隱隱中,他已經猜出了那黃文清的來歷,莫非就是那歲寒三友之中的‘竹郎君’不成?

    可是,梅娘子和竹郎君應該相識,是同夥才對。

    為何幼娘要執意殺人?

    還有,到目前為止,梅娘子一直下落不明,似乎失去了蹤跡。

    亦或者說……

    楊守文猜到了這其中的可能性,非但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越發的緊張起來。

    如果,如果黃文清真的是那歲寒三君的話,幼娘能是他的對手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心情也變得更加焦慮起來。

    他把手指放進口中,嘬口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棲息在樹梢上的大玉,立刻展翅騰空而起,朝著山中飛去。

    “咱們,繼續找。”

    ++++++++++++++++++++++++++++++++++

    雨,越來越大。

    入夜之後,雨勢陡增,米粒大小的雨滴落下,敲打枝幹,發出啪啪的聲響。

    黃文清一身黑衣,頭戴帷帽,靜靜蹲在低矮的灌木叢中。雨水順著帽檐流淌,打溼了他的肩頭。可是黃文清卻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般,一動不動的隱藏在黑暗中。

    已經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大動干戈了?

    黃文清有些記不太清楚了!

    原以為幼娘手到擒來,卻沒想到這小丫頭卻好像這青石嶺的精靈一樣,難以對付。

    在他的記憶裡,哪怕是梅娘子,也沒有小丫頭這麼難對付。

    才不過一夜的時間,他就折損了三個族人。

    小丫頭所學駁雜,而且全無規律。這兩天一夜過去,黃文清的手下精疲力竭,卻連小丫頭的影子都沒有找到。這也讓黃文清感到害怕,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幼孃的恐怖。

    這個小丫頭,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堅韌和冷靜。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她比梅娘子還要難對付……而且,她在不斷的成長。從昨天到現在,黃文清可以清楚感受到,幼孃的進步。如果這次放走了她,日後她真正成長起來,一定能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夢靨。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將她獵殺之。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話說,叔父今天去了何處?已經一整日沒有見到他了。”

    “不太清楚……天亮之後,阿翁便獨自離開,讓我們在這裡繼續追殺那小娘……有沒有這種必要啊!那瓜娃子說不定早已逃走,又怎可能留在這裡和我們糾纏?”

    “不好說,你也知道,那瓜娃子有多難對付。

    這一年來,她給咱們帶來了多少傷害?叔父想必也是不想放虎歸山,所以才讓我們追殺吧……別囉嗦了,小心一點,那小娘可難對付的緊,彆著了她的道,白白送命。”

    說話的,是兩個黃家族人。

    從他們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他們現在,一定是疲憊至極。

    黃文清藏身在灌木叢中,默默看著兩個族人從身前經過,卻沒有半點出面招呼的意思。

    這幾年,黃家子弟養尊處優,可是大不如從前了。

    黃文清心裡默默唸叨著。等這件事處理乾淨之後,要好好的訓練他們一番才是。想當初,黃家憑刺殺而發家,所為的讀書和功名,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增加一些資本。

    可現在,黃家的讀書人越來越多,可是習武之人,卻變得少了!

    黃文清心裡非常清楚,幼娘一定不會逃離。

    如果她要逃走,早在一年前就可以離開。這是一個報復心很強,同時也很執著,又恩怨分明的小丫頭。阿梅倒是好運氣,找到了這麼一個徒弟,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可是自己……

    不僅僅是黃家面臨這種青黃不接的狀況,包括阿蘭家中也是如此。

    但阿蘭的情況要好一些,畢竟他背靠蘇氏,且一直讓家族子弟在江湖中行走,不至於像他一樣,想找個衣鉢傳人都難。如果阿梅當初不犯傻的話,他甚至想找梅娘子商量一下,能不能讓幼娘也拜在他的門下……只是,沒有如果!他和幼娘已經成為生死仇人。

    就在黃文清思緒有些混亂的時候,耳廓傳來一聲輕弱的弓弦聲響。

    緊跟著,一個黃家子弟發出一聲慘叫,身邊的同伴立刻趴在地上,驚恐的大聲喊叫。

    一直在等著你呢!

    黃文清剛才雖有些分心,但是反應卻極為迅速。

    弓弦聲響的一剎那,他已經回過神來,並且準確找到了那弓弦聲響發出的位置,如同一直山貓似地,從灌木叢中竄出,朝著一個大樹飛奔而去,同時揚手,打出了三支竹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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