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12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5
第110章 馬上封侯





    天還沒亮,唐秀才就爬了起來,把雷七,吳天成,徐三,還有錢胖子等人都叫了過來。吳天成眼角掛著眼屎,打著哈氣晃晃悠悠,好像醉漢一般走過來。唐秀才看在眼裡,氣不打一出來,怒道:「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知,知道。」吳天成被嚇了一跳,道:「不就是運河通航,欽差大人前來觀禮嗎?」

    「那可是欽差大人啊,一輩子能見到幾次,還敢這麼憊懶!你們要氣死我啊!」

    看著唐秀才怒氣衝衝的樣子,嚇得吳天成一哆嗦。唐家父子算起來都是挺和氣的人,唐毅就不用說了,跟誰都能打成一片,至於唐秀才,更是菩薩一般。但是,但是,千萬記住一點,不能讓唐毅知道你惹唐秀才生氣,反之亦然,要是犯了這條死律,就等著欲仙欲死吧!

    老唐已經生氣了,只能拿兒子壓老子,吳天成急忙說道:「我師父可是說了,欽差大人已經來過了,只要把碼頭收拾一下,座船弄得乾淨一點,就沒問題了。」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挺大的人沒腦子啊!」唐秀才頓時罵道:「上一次欽差大人是微服私訪,拜會朋友,這一次是正兒八經來參加典禮!鹽鐵塘重修,那是要載入史冊的大事,荊川先生親自作序,知府,知州全都要來。當著江南的士紳父老,怠慢了欽差,你讓我的老臉往哪放?你師父混不吝的,你們也跟著學,真是要氣死我啊!」

    這下子幾個人腦門也都冒汗了,稍微想想,也的確沒錯,欽差何等尊貴,更別說那麼多的州府縣道的官員,落一個招待不周的名聲,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雷七眉頭緊皺,急忙說道:「唐大人先別著急,欽差要中午時分才能趕來,還來得及。」

    「來得及嗎?」唐秀才疑惑地問道。

    雷七用力點頭,「您放心,我這就安排工人搭建綵棚,從碼頭到太倉州城,淨水潑街,黃土墊道。」

    吳天成也急忙說道:「這樣,我立刻回昌文紙店,把廚師帶來,再有去木匠作坊和酒坊,把桌椅板凳搬過來。」

    錢胖子也說道:「剩下的交給我吧,沿途的樹木都要裹上紅綢,這個周姑娘能辦,還有吹拉彈唱,再弄幾馬車的鞭炮。」

    大傢伙你一言我一語,竟然把偌大的事情給分配好了,唐秀才發現沒有什麼漏洞,急忙點頭:「現在就去半,離著午時還有三個時辰,必須準備好了!」

    「遵命!」

    別的地方迎接欽差,提前幾天就要準備,唐秀才純屬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可還真別說,人家就有這個膽氣!

    幾個月修築運河下來,原本的難民在唐毅的培訓之下,已經成為這個時代最強悍的一群工人,沒有之一!

    得到命令之後,大家火速動員,正好原本就有挖掘石塊的木架子,立在一起,綵棚的骨架就有了,再讓女人孩子們去採集鮮花香草,裝飾起來,還真是那麼一回事。

    差的就是木料都裸露在外面,不要緊,沒有多大一會兒,周沁筠親自帶著夥計趕來了,車上堆滿了嶄新的紅綢子。

    「趕快裹上去。」

    夥計們立刻行動,不多時綵棚,連同兩旁的觀禮台都變成了大紅的一片,喜氣洋洋。唐秀才看在眼裡,不停點頭,可還有些心疼。

    「這麼好的緞子,用一次就廢了,還不如用紅紙呢!」

    周沁筠聽在耳朵裡,心說真不愧是父子,連欽差都敢糊弄!

    「唐大人,綵棚是欽差大人落腳的地方,萬萬馬虎不得,不過沿途的樹木,不少都用紅紙裹的,還好今天沒風沒雨,老天爺都在幫忙。」

    好嗎,都是一路貨色,區別就是膽子大小而已。

    這邊綵棚搭好,那邊雷七帶領著上千工人,每個人手裡推著雞公車,裝滿了黃土,從州城到碼頭,一路撒過來,後面有老牛拉著石滾子,一走一過,地面平平整整,連點灰塵都看不見,就彷彿變戲法一般。

    至於吳天成則是跑到了菜市場,站在街口,叉著腰大喊:「都給我聽著,所有東西我都包了,甭管什麼玩意,都給我送到碼頭去!」

    老百姓稍微一愣,隨即拿白痴一般的目光看著他,分明在說你小子瘋了!

    吳天成也急眼了,一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沓子銀票,高高舉在空中。

    「聽著,老子是昌文紙店的東家,是運河票號的總賬房,欽差大人駕臨鹽鐵塘,所有小販都把東西挑到碼頭。價錢兩倍,敢不去,以怠慢欽差論罪!」

    嚯!

    好大的罪名,這下子可把大傢伙嚇住了。昌文紙店的夥計和廚師都跑了過來,拉起那些小販,挑著挑子就走,留下了傻愣愣的百姓。

    吳天成不好意思拱拱手:「諸位鄉親,啃一天鹹菜吧,回頭我請客!」

    風風火火,趕到了碼頭,這時候朱老實也帶著夥計把家具都運來了,欽差和諸位大人都用紫檀的,其他的有黃花梨,有雞翅木,整個東南,也就是唐毅能拿出這麼多紅木家具。

    大傢伙都在忙碌的時候,周巡滿頭大汗,跑到了碼頭,一見還亂糟糟一團,頓時腦袋就大了。

    「唐大人,堂尊已經陪著欽差出城了,還沒弄好,這可咋辦啊?」急得周巡來回亂轉。唐秀才倒是胸有成竹,基本佈置都完事了,剩下的就是清理。

    「周兄放心,不會出岔子的。」

    周巡將信將疑,轉身回稟,不多時,一對一對的騎士過來,通報欽差行程,大傢伙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加緊打掃。

    不提碼頭忙得天翻地覆,趙文華則是興致勃勃,在知府王崇古和知州陳夢鶴,已經蘇州士紳官吏的簇擁之下,向著碼頭逶迤而來。

    好熱鬧的場面!

    一路上整潔乾淨,兩邊的樹木光彩奪目,舞龍舞獅穿梭期間,鼓樂喧天,每走一段,就有鞭炮齊鳴。趙文華看得眉開眼笑。

    「陳大人,有心了。」

    陳夢鶴哪敢居功,急忙說道:「都是唐巡檢調度有方,安排得當。」

    「唐巡檢?他和那個神童唐毅是什麼關係?」

    他怎麼也知道唐毅,陳夢鶴不知原委,還是說道:「唐巡檢是唐毅的父親,能修通鹽鐵塘,他們父子居功厥偉。」

    「好啊,虎父無犬子,看得出來,是個幹吏,回京之後,本官一定向朝廷舉薦。」

    此話一出,多少官吏眼珠子都紅了,多少人奮鬥了一輩子,都盼不來這麼一句話。唐慎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沒想到真會溜鬚拍馬!

    漸漸的趙文華來到了碼頭,閃目看去,高大的綵棚喜慶吉祥,在綵棚前面,唐慎居中,旁邊站著唐順之,此時唐順之的心思全然不在趙文華身上,而是盯著唐毅,分明再說你給我個解釋!

    唐毅撓撓頭,擠眉弄眼的討饒。

    趙文華離著碼頭只有兩百步左右,唐秀才疾步向前迎接,口稱欽差,跪倒行禮。倒是趙文華很和氣,急忙拉住,笑道:「本官不是來又不是來宣旨的,不必如此。」

    唐秀才連說:「禮不可廢!」依舊行了大禮。唐毅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跟著。

    唐順之和趙文華是同年,正如趙文華所說,不是正式宣旨,只要拱手即可。只見趙文華眉開眼笑,主動拉起了唐順之的手,笑道:「義修兄,此番你可是願意隨我進京?」

    「多謝梅村公提攜,在下疏懶多年,就怕給梅村公添麻煩。」

    「哈哈哈,你我同科,客氣什麼。」兩個人攜手走進綵棚,來到了專門給欽差大人準備的主位。趙文華閃目一看,桌子上的一件東西頓時吸引了他。

    一尺多高的擺件,褐黃色的山體,長著一株蒼勁的老樹,在樹上有一個碩大的馬蜂窩,在馬蜂窩下面是一匹馬,馬上站著一個猴,猴子手裡拿著竹竿,去捅馬蜂窩。

    不管是山石,樹木,還是馬匹,猴子,全都活靈活現,顏色生動,別提多好看了。

    「這,這是藥玉的吧?本官還沒看過這麼大的藥玉擺件,義修兄,只是這東西是什麼意思?你可明白?」

    唐順之掃了一眼唐毅,強忍著心頭的氣,含笑說道:「梅村公,這叫做『馬上封侯』,您看可恰當?」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5
第111章 用心良苦
  


    藥玉,既不是藥,也不是玉,真正的名字叫做琉璃,也就是有色的玻璃,放在後世,爛大街的東西,可是在大明卻不一樣,人們認為藥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別」,專供宮廷使用,一般的官僚都沒法得到,除非熬到了四品官,或者考中了狀元才能得到賞賜,想想三年才出來一個的天之驕子,捧著一塊彩色玻璃感激涕零,也是夠滑稽!

    其實早在春秋戰國開始,古代的煉丹家們就弄出了琉璃,不過作為煉丹的副產品而已,沒準所謂煉石成金,就是拿沙子煉出來黃色的琉璃,在當時也的確價比黃金。

    不只是出於什麼原因,或許是點歪了科技樹,中國一直都只能做出不透明的鉛鋇玻璃,功能也侷限在禮器,裝飾品,以及替代一些珠寶上面,由於價格昂貴,又十分易碎,餐具都很少用到。

    尤其是經過了元朝,統治者的審美觀念和傳統不一樣,致使很多傳統技藝流失,大明雖然恢復了一些,但琉璃的製作工藝依舊落後,使得藥玉越發顯得珍貴。

    直到最近一些年,西洋商人帶來了一些琉璃,額不,應該說是玻璃製品,很多豪富之家爭相購買,一面巴掌大的鏡子,甚至能賣到幾百兩銀子。

    眼前的「馬上封侯」至少幾十斤重,而且色澤豔麗,造型完美,光澤華潤,就算是宮裡也未見得有這麼好的擺件,趙文華又怎能不怦然心動。繞著桌子轉了好幾圈,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看了個仔細。

    「好東西啊,做工好,藥玉也好,立意更好!」

    他不停的讚歎搓手,垂涎之意再明白不過了,就差腦門上寫上「我想要」三個字。

    唐毅識趣地站出來,躬身說道:「啟稟欽差大人,此擺件是太倉琉璃坊上百位能工巧匠,耗費無數功夫製作出來,專門進獻給欽差大人的,您可還滿意?」

    挺上道的,趙文華欣然接受,不過聽唐毅的話,他又皺起了眉頭。

    「怎麼,太倉能製造藥玉了?據本官所知,這可是內廷銀作局獨門的絕技,你們是怎麼會的?」

    唐毅笑道:「回欽差大人,說起來我中華自從春秋戰國就會製作琉璃,傳承一兩千年,蒙元倒行逆施,使得秘技失傳,人人引以為憾。荊川先生遍覽古籍,搜尋方法,經過數月苦功,總算是燒製成功,不只是有色的琉璃,還有透明如同水晶般的妙品。」

    唐順之名氣夠大,在世人的眼睛裡,就是無所不知的百曉生,發明一點琉璃,根本不在話下。

    可是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唐順之哪懂得燒什麼琉璃玻璃的,他倒是曾經記得,唐毅提到過要燒製玻璃,做什麼透明酒具,配合葡萄酒,行銷天下,大賺暴利。

    唐順之只當他是吹牛,現在才知道,這小子是玩真的,竟然不聲不響弄了出來。他到底還瞞著自己多少事情,唐順之越發迷糊了,

    就在他遲楞的時候,趙文華卻信以為真,急忙問道:「義修兄,真是無所不通,竟然能造出藥玉,還有什麼好東西,可要讓我好好見識見識。」

    什麼叫見識,擺明是索賄,唐順之看得明白,誰惹出來的麻煩誰收拾,他索性看著唐毅,讓這小子解決。

    唐毅不慌不忙,一擺手,有丫鬟端著托盤走了上來,托盤之中,擺著各式的玻璃製品,有透明的酒杯,有手串,有十二生肖,有花瓶,琳瑯滿目,不下幾十種。看得人眼睛都花了,不只是趙文華,就連王崇古都來了興趣。

    「唐神童,別的不說,那個酒杯可要賣給我一套,不管多少錢都行!」王崇古是富商之家,說出話來財大氣粗。

    唐毅連忙笑道:「知府大人客氣了,荊川先生花費功夫,研究琉璃的工藝,並非為了他自己。想必諸位大人都知道,年初的時候,數萬難民雲集太倉,嗷嗷待哺,府庫乏糧。荊川先生不忍百姓受難,為了給大傢伙找一條來錢的路子,才研究琉璃的。小子不才,協助先生,數月之間,竟然成功,也是上天垂憐,老天保佑。」

    唐毅說的入情入理,可是唐順之知道根本就是糊弄人,他沒有研究,唐毅這小子也沒費什麼功夫,純粹是自我吹噓,往臉上貼金。可他這麼說,一定有道理,唐順之模模糊糊,能猜到一絲唐毅的打算,索性聽他說下去。

    「琉璃是佛門七寶之一,華美無雙,妙用無窮,小子豈敢獨佔。更何況這是老天賜給受災百姓的,讓他們能憑著此物渡過災年。小子覺得應該把琉璃賣到各地,無奈此物極其易碎,運輸不便,小子一籌莫展。恰巧錦衣衛七太保周碩辦差,經過太倉,他聽說之後,非常欣喜。說錦衣衛能幫著運輸各省,並且開店售賣,小子答應除了南直隸之外,其餘各省都請他們幫忙。」

    這個唐毅沒有說假話,大約在五天前,周碩和他暢飲一番。那時候唐毅就獻上了兩大桶葡萄酒,有送了好多玻璃酒具,讓周碩帶進京城,獻給陸炳,並且許諾按照酒精的模式,合作出售玻璃器具。

    其他人聽在耳朵裡,簡直有罵娘的衝動!

    藥玉藥玉,價錢堪比玉石,透明的玻璃鏡子價值更是遠超同等重量的黃金。誰不想分一杯羹,可是一想到錦衣衛,大傢伙都蔫了。就算趙文華都沒有勇氣從陸炳的嘴裡奪肉吃。他乾爹雖然權傾朝野,可是論起聖眷,總歸比不上光屁股和嘉靖長大,還救過駕的陸炳。

    看來琉璃坊這塊肥肉是吃不上了,大傢伙都有些失落,甚至埋怨,卻聽唐毅繼續說道:「諸位大人,琉璃雖然珍貴,可畢竟能夠人工生產,比不上天然之物。從今往後,一個透明酒杯一兩銀子,一面鏡子五兩,其餘價錢不等。總之小子絕不敢多掙一分暴利,不然,荊川先生也不會放過我!」

    說著,還沖唐順之拱手討饒,這話好似強心劑,大家都來了精神。比起世面的價錢,唐毅定的價格直接貫穿地板價,成了地獄價,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原本大家都以為是超級暴利,現在看起來只是挺肥的一塊肉而已。想要據為己有的心思淡了很多,購買的意願卻成倍增加,一個杯子一兩,一套酒具十兩銀子足夠了,對於有錢人來說,真不算什麼。

    唐毅賣家具便宜,賣琉璃也便宜,果然是厚道的好孩子……不過要是這幫人知道眼前這些花裡花哨的東西只是沙子石塊燒出來的,肯定會大口噴血,給唐毅送上大大的「奸商」二字!

    唐毅早有燒製玻璃的心,不光是為了賺錢,玻璃能製造望遠鏡,顯微鏡,還能製造化學實驗的用具,簡直就是改變世界的材料。接收難民之後,唐毅發現有十幾個燒磚瓦的工匠,還有兩名鐵匠。

    立刻把他們集中起來,將燒製玻璃的原料和工藝大致說了下。人到了絕境都會超常發揮,這幫工匠不眠不休,用大半個月時間,愣是用石英砂,石灰石,長石,純鹼等,在坩堝中燒出了熔融狀態的玻璃。

    清澈無色,沒有絲毫雜質,那一刻,工匠們喜極而泣,他們知道一扇財富的大門向他們打開了。

    下面的工作就容易了多了,用鐵管沾取玻璃液,按照模具,吹成想要的樣子。別說是男人,就連女人都可以做。

    弄出玻璃之後,唐毅沒有急著拿出去賣,而是讓工匠們放心大膽摸索工藝,開發不同顏色的玻璃,製作器皿和飾品。

    幾個月來,唐毅一共投入也就二百兩銀子,製作坩堝,購買煤炭等等,一個尋常的玻璃杯就要一兩銀子,一個工匠兩三天時間,就能把本錢都撈回來,就連搶劫還要踩盤子,都沒這個容易。

    所有人都饒有興趣地欣賞眼前的東西,可有一個人卻眼圈發紅,感動無比,那就是唐順之,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要把他和玻璃扯在一起,如今玻璃算是錦衣衛的生意,他唐順之和錦衣衛就有了聯繫,陸炳多多少少都要照顧他,如此一來,除了嚴閣老和徐閣老之外,唐順之又多了一個堅強靠山。

    甚至唐毅壓低玻璃的價錢,吐血大甩賣,都是給他唐順之出山造勢,幫他買好,讓官員們不敢小覷他唐荊川,唐毅這番舉動,可謂是用心良苦,讓人動容。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5
第112章 揚帆起航





    江南富庶之地,蘇杭人間天堂,在京做官的怕是沒幾個不想到江南辦差,趙文華也不例外。明知道是燙手的山芋,還屁顛屁顛跑來,更是給嚴世藩許諾,事成之後要獻上一份厚禮。

    嚴世藩是嚴嵩的獨子,聰明絕頂,貪婪無厭,整個一個狐狸和貔貅的結合體。身邊妻妾成群,每個人都要備上一份禮物,光是為了應付干兄弟,趙文華都絞盡了腦汁。他先是毒刑拷打沈良,從他的手裡掏出了遍及蘇杭的五十多個鋪面,折合白銀將近十萬兩,又到處索賄,弄到差不多二十萬兩。

    趙文華盤算了一下,勉強能滿足嚴世藩的胃口,可他自己不能白忙活啊。這傢伙也真夠膽大的,竟然把主意打在了織造局身上。

    織造太監楊璇在蘇州沒幾年,暗中弄到了八千畝桑田,本來是給自己留著養老的,掛名在織造局的下面,趙文華竟然給一口吞下了,另外還有織造局下屬的三座絲綢作坊。敢吃內廷一口,他趙某人絕對稱得起膽大包天!

    弄到了桑田,弄到了絲綢作坊,就等於拿到了搖錢樹。

    不過要想搖出錢來,還要借重鹽鐵塘,把絲綢運到各處,正巧還有運河票號,可以儲存賺到的銀子,給自己弄一個小金庫。這也是趙文華欣然前來的原因。

    來到之後,唐毅給了他更大的驚喜,那些精緻的鏡子絲毫畢現,能把女子的美貌一覽無餘,嚴世藩的姬妾一定會喜歡的。雖然唐毅說五兩銀子一個,可京城畢竟還不知道,能糊弄一時算一時。這樣自己就能多拿三五萬兩銀子,畢竟地主家也沒有存糧。

    想到這裡,趙文華心情大好,站在綵棚,眺望運河碼頭,青綠的河水潺潺流淌,岸邊移栽不少楊柳,抽出嫩綠的枝條,草長鶯飛,桃紅柳綠,碼頭停靠十幾艘商船,密密匝匝飄揚著彩旗,喜慶熱鬧。

    看過之後,趙文華不由得點頭稱讚。

    「真是想不到,數月之功,竟然能修出一條運河,真是了不起!」趙文華笑著看了看唐順之,說道:「義修兄,你可是收了個好徒弟!」

    唐順之臉色一紅,他可是記得當初唐毅說什麼都不願意加入心學,自己後來靠著科舉學問引他上鉤,但是兩個人只有師生之實,沒有師生之名。說出來丟人,其他人巴巴求著拜在他的門下,唯獨面對唐毅,一肚子經天緯地大學問的唐順之沒了自信。

    「梅村公,我和唐毅之間……」

    沒等唐順之說完,突然唐毅撩起袍子,搶步跪在了唐順之的面前。

    「荊川先生,晚生仰慕先生人品學問日久,近一年以來,先生言傳身教,晚生受益匪淺,今先生出山為國操勞,怕是再沒有耳提面命的機會,還請先生收晚生為徒!」

    說完,唐毅乾淨利落行了拜師禮,跪伏在唐順之面前。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魏良輔笑著走了過來。

    「義修,孩子是一片赤誠,收下吧。」

    唐順之一愣,不解道:「上泉公,您老不怕我搶了學生?」

    「哈哈哈,你問問這小子,他會不認我這個師父?」

    唐毅急忙說道:「小子不敢,二位先生俱是小子的師長。」

    知府王崇古也撫掌笑道:「我早就聽說唐神童的大名,名師高徒,乃是千古佳話,我輩讀書人,多拜幾位師父,博采眾長,乃是正理。就連孔夫子不也是拜師多人嗎,荊川先生就不要推辭了。」

    唐順之沒有急著點頭,而是俯身低頭,盯著唐毅,緩緩說道:「你可願意?」

    這四個字只有他們明白,不只是拜師,更是加入心學一脈,從此之後,唐毅就是有組織的人,當然也要承擔弘揚心學的使命,為陽明公正名,為生民立命。

    唐毅咬了咬牙,鄭重說道:「學無止境,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後人未必不如前人,前人未必不希望後人超越自己,學生能拜在先生門下,自當弘揚學問,不辱先生英名。」

    幾句話聽在旁人耳朵裡,只當唐毅是年輕氣盛,憋著勁頭要超越老師。可是唐荊川和魏良輔聽得明白,這小子要超越的人是王陽明,要更新改革的是心學!說到底他還是不太認同現在的心學,那也好就看你能改到什麼程度!

    「上泉公,既然如此,咱們就收下這個弟子吧!」唐順之欣然應允。

    魏良輔笑道:「也好,既然做了我的徒弟,老夫就贈你個字,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就叫弘遠吧!」

    「多謝老師!」

    唐順之也笑道:「上泉公對你的期許何其之高,為師只盼你真正做事,胸有萬千不如行之一策,成功成仁,貴在行之,我給你的字就是行之!」

    王陽明講知行合一,唐順之經過和唐毅的相處,他的思想已經轉變很多,由知行並重,變為更重行,不做事知道的再多又有什麼用!如果能再進步一點,說不定就能衝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至高境界。

    他給唐毅取了「行之」二字,也含著他的名字,師徒情深,不言而喻。

    趙文華欣然笑道:「義修兄喜得嘉徒,可喜可賀,對了,有酒嗎?」

    唐秀才急忙站出來,說道:「大人,早準備了美酒,還請大人品嚐。」

    有侍女托著托盤上來,清一色的玻璃酒具,晶瑩剔透的杯子,裝著豔紅的葡萄美酒,離著老遠,香氣就讓人醉了。

    「哈哈哈,早就聽說江南有美酒,今日一見,果不虛言!」

    趙文華拿起酒杯,滿飲一口,香醇的味道在舌尖綻放,頓時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他喝過不少葡萄酒,可從沒有如此香醇的。

    「唐巡檢,如此仙釀瓊漿,怕是得來不易吧?」

    「回稟欽差大人,此酒的確需要選用上好的葡萄,精心釀製,不過關在還在酒桶之上,卑職已經準備了兩桶酒,給大人慢慢品嚐。您若是喜歡,等今年秋天,葡萄豐收之後,還有更多美酒。」

    「好,本官等著品嚐!」

    這邊喝酒,那邊樂隊齊鳴,悠揚的聲音宛如天籟。早就準備好的廚師刀勺齊動,很快將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送上來。今天的菜式還有些不同尋常,每一道菜極為精緻不說,還只有小小的一口,每人一份,讓人回味悠長,新鮮感十足。

    從本心講,唐毅更喜歡熱熱鬧鬧的一大桌子,無奈人都有獵奇的心思,為了讓趙文華高興,只能這麼做。當然了,他也考慮過弄幾個美女,擺上美味佳餚。

    美食美色,估計趙文華一定喜歡,不過別的人不好說,就算唐順之和魏良輔不下手,老爹都能把他扔進鹽鐵塘,淹死混賬兒子!

    酒到酣處,趙文華更新對著河水,欣然吟誦:「橋低紅板,正江南水長,綠楊飄撇。管領春風陪舞燕,帶露含淒惜別。煙軟梨花,雨嬌端陽,芳草催時節。畫船簫鼓,歌聲繚繞空闊。

    究竟鹽鐵古河,世間豈少,色藝稱雙絕?一縷紅絲偏系左,閨閣幾多埋沒。假使夷光,苧蘿終老,誰道傾城哲?清歌一曲,千秋豔說江輯。」

    一首《念奴嬌》,的確做得不錯,惹來馬屁聲不斷,拍出了花,拍出了高度,只是唐毅怎麼聽都有點燕語鶯聲的味道,莫非還想要姑娘?

    幸好今天沒有讓琉瑩來,不然趙文華這個臭流氓不定幹出什麼事情呢!

    唐毅暗呼僥倖,眼看著日過中天,趙文華帶著七分醉意,戀戀不捨,登上了座船。唐順之用力拍了拍唐毅的肩頭,沒有多說什麼。其實從唐毅今天的舉動,唐順之已經看得明白,或許這小子不是自己能看透的,但他重情重義,尤其是當眾拜師,還袒露心聲,就代表他沒有對自己隱瞞,這樣的好孩子絕不會變成大奸大惡,自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行了,我去不了京城多久,還要回到東南為官,咱們師徒很快就能見面的!」

    唐順之說完就頭也不回上船,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轉身的一剎那,一滴淚卻從他的眼角流過。

    「了!」

    伴隨著船工的喊聲,兩岸鞭炮齊鳴,歡呼不斷,鹽鐵塘運河終於啟動了,載著財富,載著夢想,駛向遠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6
第113章 富可敵國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悠遠淒涼的歌聲,送著唐荊川,三度北上,唐毅的心中五味雜陳,一位可親可敬的師長離開,沒人逼著自己苦讀詩書,沒人天不亮就叫自己起來扎馬練功。唐毅突然有種剛剛從大學校門出來的感覺,身在裡面,怨聲載道,出來之後,無比嚮往。

    「唉,以恩師的性子,他應該在象牙塔裡修煉,不管什麼領域,憑他的聰明才智,都能拔得頭籌。唯獨是非混淆的官場,對他來說實在是折磨。」

    想到這裡,唐毅變得意興闌珊,等到官員散去,他早早回到了書房,和平時一樣,提起毛筆,靜心凝氣,刷刷點點,開始臨摹字帖。

    按說科舉考試是要糊名謄錄,只要字跡工整也就行了,其實不然。就像考秀才的三道關,縣試府試院試是不進行謄錄的,縣試和府試甚至不用糊名,直接由知縣,知府和提學評卷。

    要是在偏遠地方還好說,蘇州可是有名的科舉墳場,學子數量多到令人髮指,更有白了頭髮還跟著孫子一起考試的執著老童生,閱卷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當考官看得頭昏眼花,目呲欲裂,眼睛流淚的時候,一份字跡工整,文理通順的卷子,就彷彿沙漠中的甘泉,讓人欲罷不能。

    只要做到眼前一亮,那麼恭喜你,差不多就能過關了。想想老爹唐慎迷迷糊糊的,憑啥考中秀才,不就是靠著一手漂亮的書法嗎!

    實際上只有鄉試和會試需要謄錄,殿試也沒有謄錄。想一想,那些閱卷官,個個都是進士出身,書法名家,要是寫一筆狗爬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下場會怎麼樣。雖然殿試不會黜落,但是排名總有個先後。

    而且這個排名還涉及到後面的館選,差個幾名,就有可能失去成為庶吉士的機會,沒法進入翰林院,那麼恭喜你,內閣的位置基本和你絕緣了!

    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想把科舉路走順了,好的書法是必然的,而且還要看是什麼字體。

    小唐毅以往跟著老爹學的是瘦金體,固然字跡飄逸灑脫,可是個性飛揚的東西注定不討喜。自從跟著唐順之學習,唐毅就轉而練習台閣體,方正,光澤,烏黑,大小一致,宛如印刷出來的一般,端莊大方,同樣毫無特色可言。好在唐毅也沒想過靠書法活著,一切為了科舉!

    一口氣寫了半個時辰,唐毅抬起頭,扭了扭脖子,突然目光落在了桌邊幾天練字的紙張上,本來都是廢紙,攢幾天就要扔掉,可在紙張的中間竟然多了一本厚厚的書籍。好奇心驅動之下,伸手拿了過來,一看封面上的字跡,熟悉異常。

    「是老師留下的!」

    唐毅急忙翻開,裡面還夾雜著一封書信,展開之後,上面寫道:唐毅小友,見信如晤。你我雖無師生之名,卻又師生之實。以小友之才,一入官場,便如魚得水,龍入滄海,虎歸深山,不可限量。然科舉一途,尤不能鬆懈,我朝取士,名曰為國取才,實則黑幕重重,兩榜進士,儘是鄉愿。江西人做首輔,江西的才子多,浙江人做閣老,浙江的進士多。朝中有人,家鄉有才,「人才」二字當作如是解!

    看著熟悉的字體,唐毅漸漸雙手發抖,眼圈通紅,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噼裡啪啦落下。

    「師父啊,師父,這些話該爛在心裡,一輩子都不能說出來!天高地厚之恩,弟子何時能報答啊!」

    唐毅感動不是沒有道理,寫這封信的時候,還沒有正式拜師,唐順之就把科舉的黑幕和盤托出,每一句話都是犯眾怒的,一旦流落出去,唐順之立刻就成了士林的公敵,甚至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可他依舊毫無保留,按照唐順之所講,每一科進士當中,只有一甲二甲的前五十名比較安全,算是有真材實料。不是說後面都是飯桶,只是說文章做得可能差不多,但有的人高中二甲,有的人屈居三甲,更有人名落孫山,並非學問不夠,而是門戶和朋黨瓜分利益所致。沒有靠山,就要黜落。

    當然,個別時候撈過界,連三鼎甲也出了問題,捅出來就是科場風暴,要人命的。

    要想能穩當考取進士,最好要衝到前五十名,而考慮到庶吉士的問題,必須衝進三十名以內。但是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學習三年,視成績好壞分配職務,這三年對於新科進士來說,是最好的休息時間。可是對唐毅來說,簡直就是浪費生命,因此更穩妥的則是衝擊三鼎甲,就像徐階和唐順之,都是探花郎,能直接進入翰林院……

    一字一句,都是替唐毅考慮,把科舉之路寫得明明白白。既然把目標定在了三鼎甲上,難度就可想而知,面對全國最頂尖的人才,想要從中脫穎而出,沒有充足準備是絕對不成。

    除了正兒八經的學問和書法之外,還要一本《唐氏應考寶典》!

    唐毅緩緩翻開書卷,裡面都是唐順之整理的朝中官員曾經做過的文章,有資格當會試主考的官員不多,但是唐毅由於母喪,已經趕不上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因此最近的就是嘉靖三十五年,四年之後,放寬標準,差不多有十幾位位官員入選,另外加上蟄伏可能被起復的,唐順之選定了二十八個可能的人選。

    把他們從縣試以來的八股文章都蒐集起來,後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評語,總結他們文風如何,喜好如何,當官之後,有無變化……經過唐順之的介紹,一個個官員的風格清清楚楚擺在面前,投其所好變得容易無比。

    一句話,這本寶典就是迎合主考官的紅寶書,遊戲通關的神級攻略!

    真是難以想像,一生奉行君子之道,講究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唐荊川,竟然能寫出這樣的東西!

    捧著書卷,唐毅淚水滿面,他深深體會到了先生的殷切期許。在最後面,唐順之甚至提醒唐毅,因為他少年成名,難免有些小人因為嫉妒從中作祟。必要的時候,要動用一切力量,把考官擺平。

    連賄賂的話都說出來,唐毅簡直無話可說。

    「師父放心吧,弟子一定堂堂正正考上三鼎甲!」

    唐毅小心翼翼,把書放進了抽屜,用鎖鎖好。突然聽到了兩聲咳嗽,一回頭,老爹正站在門口。

    「能進來嗎?」

    「您客氣什麼,快坐吧!」唐毅擦了擦眼淚,把老爹拉過來,父子對面坐下。

    唐秀才看了看兒子的淚痕,忍不住嘆道:「荊川先生走了,把你給閃著了,爹的心裡也挺不好受的。本來我是不想打擾你的,可是有件事情爹不能不說。」

    「爹,咱們父子無話不談,您只管說就是。」

    唐秀才愣了一下,嘆道:「今天吳天成送來了賬本,說是要給你,本來我是不想看,可是我又想知道兒子有多大的本事,你猜爹看到了什麼?」

    「賬本?鹽鐵塘的賬本?」唐毅瞪大了眼睛,突然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老師一走,弄得他心神不寧,早早回家。要是知道老爹會看到賬本,他多等一會兒啊!

    唐毅做了這麼多生意,賬目都是瞞著老爹,不是怕他知道,而是怕他接受不了。畢竟那麼多的銀子流動,實在是有些嚇人。沒想到瞞來瞞去,還是讓老爹知道了。

    就聽唐秀才咬著牙關說道:「毅兒,你怎麼弄到那麼多錢?五百多萬兩銀子啊!比大明朝一年的國庫收入還多!你想嚇死你爹啊!」

    唐毅撓撓頭,「爹,那些不都是孩兒的,其中只有三成多的股份在孩兒名下。」

    「那也是一百五十萬兩!咱們家一年不到的時間,竟然富可敵國。你到底給我說說,這些銀子是哪來的?要是說不清,你爹都睡不著哩!」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7
第114章 暴怒的盧鏜
  


    相比起擁有,我更喜歡支配,用別的人錢,替自己做事,爽快勝過隔壁老王——唐毅的理財觀。

    唐毅最初的三大財源是酒坊、紙店、家具,在救濟難民的時候,唐毅就說過,如果能做成,將狠狠撈一筆,事實證明,不但是賺了,而且還是賺大了!

    靠著從難民中吸納的勞動力,原本的作坊成倍擴大,又新建了琉璃、葡萄酒、火藥三個作坊。這六個作坊都生意興隆,平均每個作坊價值都在十萬兩以上,還在快速擴張中。唐毅擁有一半的股份,就是三十萬兩。

    運河票號由於參與的商人和士紳家族眾多,唐毅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十五,可工人佔據一層,錢胖子,雷七他們又佔據半成,加上周沁筠的二成五,已經穩穩當當過半。加上唐毅又是創始者,所有參與的商人都惟命是從,乖乖聽話。

    在運河票號之下,還有倉庫、船隊、當鋪等等,林林總總全都加起來,差不多有五十萬兩左右。

    唐毅給老爹講解一筆筆的賬目,唐秀才默默計算著。

    「不對啊,毅兒,這才只是一半而已,還有一半呢?」

    唐毅沒說話,而是指了指地。

    「什麼意思?埋起來了?」唐秀才驚呼道。

    「孩兒說的是地產!」唐毅乾脆和老爹直說:「運河沒疏通的時候,沿途都是荒地,不值一分錢。可運河修通,地價就十倍百倍增加,孩兒提前買下了土地,現在算起來,也有七八十萬兩,若是再過幾年,漲到一兩百萬兩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別漲了,我這都受不了!」

    唐秀才徹底被打敗了,當師爺的時候,他就知道太倉州號稱富庶,一年下來預算也不過五萬兩出頭,蘇州府幾乎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下屬六縣一州,可支配的財富也不過二三十萬兩。

    寶貝兒子折騰了一年,竟然弄出了五個蘇州府,這是何等妖孽,何等瘋狂!

    難怪不願意讓自己知道呢,是要嚇死人的。

    「爹,其實也不能這麼算,就拿東南來說,家產上百萬的商人至少在上百位以上,而且都是流動現金。不算房產,地產,鋪面什麼的,遠的不說,王家、徐家他們光是田產折合白銀就要上千萬兩,相比而言,孩兒這點家底兒拿不出手的!」唐毅努力解釋道。

    「不!」唐秀才來了聰明的勁頭,把腦袋搖晃的和撥浪鼓一樣,凶巴巴說道:「別想忽悠我,王家徐家有錢,那是積累了多少年,一代一代人積攢下來的,你呢,根本就是踩著棉花包,一步登天,爹這心裡頭沒底兒啊!」

    唐秀才說著五官都聚到一起,淒淒慘慘慼慼地盯著兒子。唐毅被盯得有些害怕,說句心裡話,他也有些擔憂。

    儘管他設計制度的時候,儘量公平,讓各方都能夠接受,可是按照眼前的勢頭髮展,沒有幾年,圍繞著運河號,聚集千萬白銀不是做夢。

    周圍有多少雙通紅的眼睛,恨不得生吞活剝,吃乾抹淨。遠的不說,織造局雖然受到重創,但是朝廷已經派了新的太監,不日南下。另外東南的士紳大族哪個是好惹的,這幫人暗中都和倭寇有聯繫,什麼事情他們不敢做。

    眼前的局勢就好像大家同在一輛車上面,快速膨脹的運河票號就好像上來個二百斤的大胖子,不管怎麼賠笑臉、說好話,都會佔別人的位置,甚至把別人擠下去,能不招人羨慕嫉妒恨嗎!

    「毅兒,爹說句話你別不愛聽,你爹是個秀才,藉著你的光,爬上了巡檢的位置,不過從九品而已,你本事不差可年紀太小,未必被人家看在眼裡,偌大的家業,我怕咱爺倆守不住啊!」

    唐秀才的擔憂絕對是有道理的,唐毅微微盤算了一下,嘆道:「爹,咱們現在可以依靠的勢力,首先就是舅舅王忬,其次就是我師父荊川先生和上泉公,還有錦衣衛,知州陳大人,再有我頂著假假的心學門人,不過……要是算起來,這些力量都不靠譜兒!」

    「是啊!」唐秀才點點頭:「先說陳大人吧,他對咱們父子倒是不錯,只可惜任期快要到了,聽說徐閣老很欣賞他,再加上又是翰林出身,下一步肯定要高昇。」

    俗話說現官不如現管,陳夢鶴是太倉知州,有他罩著,做事方便太多。他要是走了,換一個知州,還不定怎麼回事呢!

    唐毅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緩緩說道:「荊川先生雖然出山,他也真心對孩兒好,可別忘了君子可欺以其方,他是鬥不過一幫小人的。」

    「上泉公年紀大了,只想著頤養天年,要是勞煩他,咱們心裡也過意不去。」唐秀才又補充道。

    剩下的呢,王忬管著閩浙兩省,位高權重,可惜他的精力都放在抗倭上面,而且說句實話,王家在東南盤根錯節,嘉靖只是沒有可用的人才,不得不用他而已。沒準什麼時候,就把王忬拿下。

    錦衣衛倒是權傾天下,可是他們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猛獸,如果有機會,他們絕對不介意把唐毅給吞掉。

    至於心學門人,那就更虛無縹緲,用處不大……

    有人要問了,這些都不靠譜兒,唐毅豈不是白忙活兒一場?並非如此,能和這些人攀上關係,已經是唐毅天大的成功。

    四兩撥千斤的前提是你要有八百斤的力量,才能撥得開,如果只有四兩的力氣,找個牆角蹲著吧!

    說到底就是唐家父子本身實力太弱,未來的事情誰也不好說,那些大人物可以拉來嚇唬嚇唬人,但真指望他們出生入死那就不成了,甚至還要提防他們暗中下絆子。

    看似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唐家父子卻感到了強烈的危機。

    「唉,爹真是沒用,區區一個巡檢,芝麻綠豆都算不上,愧為人父啊!」

    唐毅眉頭一皺,巡檢雖然小的可憐,但是小官同樣可以做大!

    「爹,盧鏜盧將軍是不是還在訓練新軍?」

    「沒錯,有兩三個月了,選得都是難民子弟,看起來有些模樣了。」

    「太好了!」唐毅突然一拍大腿,露出了笑容,「爹,倭寇作亂,軍隊最吃香,咱們不妨從這下手,有一支強軍撐腰,誰還敢小瞧咱們!」

    唐秀才雖然不知道槍桿子出政權的道理,但是他身為巡檢,就有統帥民兵的權力,二百里的鹽鐵塘都在他的治下,靠著運河練出一支軍隊,沒準真能幫上大忙。

    父子倆經過一夜的商議,第二天頂著黑眼圈,草草洗了臉,直奔盧鏜大營。

    盧鏜的大營就是當初難民的營地,經過改建,帳篷都換上了整齊的土坯房。中間是偌大的校場,上千名青壯士兵有的跑步,有的練習刺殺,忙得不亦樂乎。可身為統帥的盧鏜卻臉膛漆黑,虎目噴火。

    在他的面前,有一排馬車,車上裝著不少盔甲兵器,可全都鏽跡斑斑,蟲蝕鼠咬,殘破無比。盧鏜隨手抓起幾個花槍,雙臂用力,咔嚓嚓全都斷掉。又拿起一副鎧甲,沒有兩下撕成了碎片。

    最後拿起一桿火銃,盧鏜的鼻子更是氣歪了,原來銃管都爛透了,只有在槍托處依稀能看出「永樂年制」的字樣。

    「媽的,這玩意說不定跟著成祖爺打過蒙古呢!拿來打倭寇,虧他們想的出來!」把火銃狠狠一摔,頓時裂成三段。

    盧鏜氣哼哼一抬頭,正好看到了唐家父子來了,他二話不說,幾步衝上來,劈手就抓住了唐毅的胸口,幾乎把他提了起來。憋得唐毅喘不上氣,臉漲得通紅。

    「喂,盧將軍,犬子可沒有得罪過你啊?」唐秀才怒道。

    盧鏜也自覺過分,急忙鬆手,恨恨說道:「還不是王大人,就是你舅舅,都把我氣糊塗了!」

    唐毅喘了兩口氣,不解道:「到底怎麼回事?」

    盧鏜一把拉住唐毅,飛步到了馬車前面,指著滿眼的破爛貨,怒沖沖道:「看看吧,就給我們這些玩意,別說打倭寇,連打鳥都不成!」

    唐秀才也跑了過來,看了看也是大搖其頭。

    「盧將軍,不是說總督大人很重視你們嗎,怎麼會糊弄事啊,是不是下面……」

    「不!」盧鏜擺了擺手,怒道:「唐相公你不知道,最近從湖廣和廣西調來了一批『狼兵』,大家都說他們能征慣戰,勇力無雙,用狼兵就能平滅倭寇,何必在我們這些廢物身上浪費好東西!」

    「堂堂漢家兒郎,竟要靠著狼兵保護,真他娘的丟人!」

    盧鏜一股怒火無處發現,舉起碩大的拳頭,猛地砸在馬車上,車板愣是被砸出了窟窿,木屑紛紛,拳頭鮮血淋淋,觸目驚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7
第115章 男兒當自強





    親兵見盧鏜受傷,急忙過來要幫著包紮,盧鏜只是氣哼哼的一揮手,把幾個人都推到了一邊,隨意坐在地上,不發一語。

    趁著這功夫,唐毅撿起一把腰刀看了看,刀刃早就鏽跡斑斑,別說殺敵,就是殺豬都不成,也難怪盧鏜會憤怒,拿著這種兵器上戰場,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盧將軍,先別急著生氣,咱們想想辦法。」唐毅陪著笑臉說道。

    「有什麼辦法?你要是願意給王大人寫信,讓他撥下來好兵器,姓盧的感激不盡,不然就請你走吧!」盧鏜扭過頭,不願意看唐毅。

    唐毅倒是沒有放棄,雪中送炭可比錦上添花要好得多。唐毅神色凝重,走到盧鏜近前,躬身施禮,說道:「盧將軍,王大人雖然是我的舅父,可是抗倭作戰乃是軍國大事,他可不會跟我請示,我是聽了將軍所說才知道的。」言下之意,不該遷怒到我身上。

    盧鏜一愣,面帶慚愧,長嘆道:「盧某是個粗人,小相公莫怪就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華夏的男兒都死光了不成?竟然寧可把好兵器給狼士兵,也不給我們,簡直氣死人也!」

    盧鏜一再提起狼士兵,所謂的狼士兵就是廣西和湘南等地的土司士兵,多數是壯族和土家族,他們不屬於大明正式的軍隊,但由於環境艱苦,養成了勇武剽悍的作風,戰力極強。大約在正統年間開始,明廷就招募狼士兵對付當地的賊寇,戰績斐然。

    如今東南倭寇作亂,原本的衛所體系崩潰,九邊的士兵又沒法南下,只能調集狼士兵前往東南抗倭,也不失為應急之策,但想指望著狼士兵滅掉倭寇,還是太難了。

    狼士兵雖然悍勇,但是他們有兩大致命弱點,第一是不通水戰,沒法禦敵海上,只能被動迎戰,第二,狼士兵對火器不熟悉,相比倭寇,缺乏遠程打擊能力。另外狼士兵遠路而來,人數有限,加上野蠻成性,不服管教,到了東南花花世界,難免有擾民之舉,百姓叫苦不迭。

    說到底還是要練出自己的強兵,才能重塑海防。

    「盧將軍,不知道你能不能信得過我?」唐毅俯身問道。

    盧鏜長出口氣,點了點頭。

    「小相公,我盧鏜能順利招兵練兵,你幫了不少忙,我信得過你!」

    「那好,盧將軍,你能不能告訴我,王大人為什麼不重視新軍了?我記得捉拿沈良的時候,督標表現很不錯,王大人十分欣賞。」

    「那是老黃曆了!」盧鏜不耐煩地說道:「聽說浙江巡按陸有亨認為練兵太慢,倭寇不過是疥癬之疾,只要利用精兵悍將,搗毀倭巢,倭寇就成了海上飄萍,不戰自潰!」

    「胡說!」

    唐毅毫不客氣駁斥,且不說倭寇背後複雜到令人髮指的經濟因素,單說搗毀倭巢的策略朱紈就用過,結果沒打敗倭寇,反而把腦袋混沒了。

    所謂倭巢,其實就是走私據點,搗毀沿海的,大不了退到外海的島嶼,甚至能退到日本。倭寇能橫行海上,靠的是成千上萬的船隻。偏偏大明朝水師又不爭氣,搗毀沿岸的倭寇,只會讓集中在一起的倭寇四散奔逃,到處興風作浪,像癌細胞一樣,擴散全身,問題只會更多!

    唐秀才也聽出了問道,不解地問道:「王大人熟知兵法韜略,他怎麼能信這話?」

    盧鏜扯了扯胸口的衣襟,露出濃密的胸毛,怒道:「我怎麼知道!早知今日,老子不如在大牢裡混吃等死呢!」

    唐毅眼珠轉了轉,思前想後,他倒是有了些猜測。王忬也是身不由己,眼下朝廷上下還不知道倭寇的厲害,都存心要速戰速決。練兵少說要半年,還要經歷戰火洗禮才能成為強兵,鬼知道要多少時間。

    倒不如寄希望狼士兵,快速戰勝倭寇。

    朝廷決策背後牽涉到的是抗倭的策略,別說唐毅,就連王忬也沒法做主,真正能做主的是西苑的那位道君皇帝!

    想通了這些,唐毅嘴角上揚,微微一笑。

    「盧將軍,沒有兵器盔甲就不能練兵了嗎?」

    盧鏜怪眼一翻,冷笑道:「怎麼?唐神童是讓弟兄們拿胸膛去送死嗎?」

    「當然不是,我們眼前就有不少的兵器。」

    「哪有?」

    唐毅笑著指了指軍營旁邊的竹林,從容說道:「就在那!」

    咔咔咔,砍柴刀揮動如飛,沒一會兒就砍倒了十幾根毛竹。唐毅挨個挑選,專撿粗細適中,韌性極好的毛竹,砍出一丈五六的長度,上面的枝椏稍微修剪一下,最長的有二尺多。拿在手裡舞動了兩下,唐毅就喘氣不止,畢竟他力氣還沒有長成,不過身強力壯的士兵,經過訓練完全能夠使用。

    他欣然帶著竹竿回到軍營,在竹竿前頭綁上了半尺長的槍頭,再用火烤兩旁的枝椏,彎成各種形狀,最後用桐油浸泡。如果正式上戰場,還可以塗抹毒藥,增加殺傷力。

    一番折騰下來,竹竿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大殺器,它還有個響亮的名字……狼筅!

    沒錯,就是戚家軍賴以成名的利器,抓著手裡的狼筅,唐毅默默叨念:「戚老兄,可別怪我剽竊啊,一切都為了抗倭大業。」

    唐毅把做好的狼筅送到了盧鏜手裡,笑道:「盧將軍,你看此物如何?」

    盧鏜沒說話,拿在手裡,舞了兩下,重量有些大,而且枝枝叉叉,很不方便,他皺了皺眉頭,大手不停在竹竿上拂過,突然眼前一亮。

    「田三,你們幾個拿著刀劍攻擊我!」

    田三一聽,急忙抽出了腰刀,擺好了架勢。靠著唐毅的周旋,田三隻是判了一個充軍的罪,他本來就是軍戶,等於是沒有處罰。死裡逃生,田三一下子成熟不少,在新軍之中表現突出,很受盧鏜的賞識。

    雙方氣勢十足,田三搶先動手,一刀砍過來,盧鏜用狼筅一架,刀落在枝椏上,砍斷了幾根,力道就被卸去,盧鏜一揮手,抽中田三的肩頭,把他打出一溜兒滾兒,如果用槍尖,只怕此時的田三非死即傷。

    其他人見到這件奇怪的兵器如此厲害,都來了精神,紛紛衝了上來,有人學著田三,用刀劍猛砍,可是狼筅枝椏眾多,而且竹子韌性極好,又用桐油處理過,很難砍斷,而且還會被反彈抽傷。

    還有人用長槍攻擊,但狼筅比一般的長槍都長一大截,槍刺過來,又被枝椏削弱,根本沒有威脅。

    盧鏜是武術大家,而且還是從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越用越是暢快,不由得放聲大叫,士兵們不服氣,前赴後繼,結果不斷被盧鏜打倒,躺在地上哀嚎。

    到了最後,小驢兒給田三出了個主意,有幾個人在前面牽制,他們繞到了盧鏜身後,拿著刀指著盧鏜的後背。

    「將軍,你輸了!」

    大家罷手,盧鏜把狼筅扔在地上,拍手大笑:「痛快,太痛快!小相公,這玩意你怎麼想出來的,真是好東西!」

    唐毅笑道:「盧將軍看出奧妙了?」

    「沒錯。」盧鏜笑道:「倭寇憑藉的是倭刀的鋒利,但是倭刀短小,劈不開狼筅,還會被狼筅的枝椏困住。」

    田三插嘴道:「將軍,那要是人家不正面攻擊,從背後偷襲呢!」

    小驢兒也說道:「是啊,是啊,狼筅那麼重,小的可拿不動!」

    「哈哈哈,說的沒錯,狼筅優勢不小,可弱點也明白得很。」盧鏜搓著大手,問唐毅道:「小相公,你可有辦法?」

    「盧將軍又考校我了。」唐毅笑道:「無非兩個字:配合!遇到戰鬥,以兩個盾牌手為前鋒,遮擋敵人攻擊,兩個狼筅手緊緊跟隨,以長擊短,殺傷和限制敵人,再後面是四名長槍手,負責保護盾牌手和狼筅手,並且伺機殺敵,在往後可以安排刀盾手掩護,如果有了火器,還可以增加火銃手。這樣一來,整個戰隊十幾個人,攻守兼備,長短協作,只要好好配合,不愁不能殺敵立功!」

    盧鏜在使用狼筅的時候,已經隱隱想到了一絲,可是聽唐毅說完,撥雲見日,三伏天吃了個大西瓜,別提多舒服。

    「不愧是唐荊川的徒弟,就是厲害!」盧鏜昂然起身,大笑道:「弟兄們,都給我打起精神。好好操練,越是看不起咱們,咱們就越要爭口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7
第116章 唐秀才從軍記





    盧鏜和唐家父子一拍即合,首先唐慎以鹽鐵塘巡檢的名義,下令徵兵,二百里鹽鐵塘,每一里安排四名士兵,一共就是八百人,加上盧鏜手上的一千二百多人,正好組成一支兩千人的隊伍。

    缺少的武器暫時用竹子頂替,除了數百根狼筅之外,還有大量的竹槍,削出鋒利的尖子,用油炸過,一般的刀劍都砍不斷。即便是能砍斷,又是一個斜茬,依舊能殺人取命。

    盧鏜更是親自設計了六勢狼筅戰法:中平勢、騎龍勢、鉤開勢、架上勢、閘下勢、拗步退勢,挑選身強力壯的士兵操練。

    後世人或許想不到,殺遍天下無對手的大明第一強軍,竟然會以近乎斬木為兵的淒涼方式起家。

    不過裝備雖然簡陋,可大傢伙的士氣高昂,幹勁十足。除了有盧鏜這位猛將兄親自訓練之外,唐毅在他們心中地位更加驚人,不光是救命恩人,還帶領他們走向了富足的生活。

    一條鹽鐵塘,使得溫飽線上掙扎的百姓一躍變成了小康之家。或者在碼頭做工,或者開一個小店,收入都比種田要多少幾倍,天翻地覆的變化都看在每個人眼裡。毫不客氣地說,唐毅的地位在他們心中堪比神明,別說讓他們努力訓練,就算讓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有多少人皺眉頭。

    大家熱情高漲,唐毅既欣慰又擔憂,畢竟裝備還是太單薄了。思前想後,唐毅找到了陳夢鶴。

    「大人,晚生來化緣了,您可一定要幫忙!」

    陳夢鶴心情不錯,拉著唐毅坐在了他對面,笑道:「行之賢侄,你來的正好,師相剛剛給我來了一封信,他想調我回京為官。」

    果然陳夢鶴要高昇了,唐毅笑道:「晚生可要提前恭喜大人了。」

    「恭喜什麼啊,京城就是個火坑,吃人不吐骨頭。」陳夢鶴斜著臉嘆道:「平心而論,我還是願意留在地方,守著一方百姓,自己說了算,到了京裡,到處都是婆婆,難啊!」

    看著陳夢鶴的德行,唐毅只想送給他倆字:裝蒜!

    京城難混不假,可他這種經過地方歷練的翰林,又有人賞識,回京就是進入了陞官的快車道。不出意外,十年左右,就能混入部堂一級。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接到徐階的書信,陳夢鶴該是何等得意。

    唐毅不會戳穿他,相反還要說些好聽的,「大人清廉自守,政績斐然,進京之後,也會備受重用,日後少不得要靠著大人撐腰。」

    「呵呵。」陳夢鶴笑道:「說起來本官的政績有一大半都處在賢侄身上,只是朝中奸黨專權,本官這心裡也沒有底兒。」

    嘚,還沒陞官,先給打折了,唐毅也看透了,這位陳大人不是能肝膽相照的人。

    好在陳夢鶴記性不錯,他笑道:「賢侄找我似乎有事?」

    「大人,盧鏜將軍在練兵,您也知道,都是選的難民子弟,偏偏又缺少兵器,只好求您來了。」

    陳夢鶴略微沉吟,探身說道:「行之賢侄,你是荊川先生的弟子,注定要蟾宮折桂的人物,何必總和一些粗魯的武夫攪在一起,有損聲名啊!」

    唐毅眨眨眼睛,裝得一臉為難,「大人,為了難民晚生也出了點力氣,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晚生總不能看著他們赤手空拳,再說了倭寇來過一次太倉,難保沒有第二次,有一支強兵駐守,才能保護家園,也算是晚生為父老盡心。」

    陳夢鶴瞧不起武人,可是唐毅話中的另一層意思他卻聽明白了,如果倭寇再度殺來,搞不好他陞官的美夢就要變成噩夢了。

    「既然如此,我讓周巡清點一下縣庫,三天之後,你就去搬武器,有什麼只管拿就是!」

    「多謝大人。」

    唐毅又和陳夢鶴聊了幾句,轉身告辭回家。

    剛走進家門,正好看到葡萄架下,朱大嬸拿著蒲扇嘿嘿大笑,前仰後合。見到唐毅,連忙閉嘴,卻忍不住笑,憋得內傷吐血的可憐相。

    「朱大嬸,什麼好事,莫非撿到了狗頭金?」

    「小相公回來了,是……您還是去花園看看,就知道了。」

    弄得神秘兮兮的,有什麼事情?

    唐毅一頭霧水,快步到了花園,遠遠就看到一個閃光發亮的人形物體,在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速度和龜爬差不多。

    「何方妖孽?」

    唐毅大叫一聲,對方急忙回頭,卻不想腳下一滑,撲通摔在了地上。

    「哎呦,快來扶我起來啊!」

    是老爹!

    唐毅嚇了一跳,急忙跑過來,伸手攙扶,哪知道唐秀才身上的鎧甲太重了,唐毅根本扶不起來,爺倆急得滿頭是汗,只好先解下頭盔,再趴下身上的甲冑,令人吐血的是這副鎧甲連腿都罩上了,等到全部扒下來,唐秀才都吐白沫了。

    還好朱大嬸送來了一大碗蜂蜜水,給老爹灌下去,唐秀才重新活了過來。

    唐毅又好氣又好笑:「爹,您作什麼啊,這鎧甲是哪弄來的,看起來有年頭了。」唐秀才喘息著,坐在石墩上,氣呼呼說道:「還不是王家的,聽說叫什麼步人甲,是宋朝流傳下來的!」

    嚯!還是文物!

    唐毅都驚訝起來,宋朝的步人甲可是大名鼎鼎,聽說早已失傳,恐怕只有王家這種不死怪物才有收藏。整個甲冑由1825片甲葉組成,全身都在保護之中,最重的有29公斤,再加上兵器,一個士兵要負重六七十斤,奔跑殺敵,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慄。別說唐秀才一個文弱書生,就算是一般的壯漢,也吃不消。

    「爹,您沒事穿這玩意幹嘛?」

    「什麼叫沒事,你爹是巡檢,假假的也是半個武人。」唐秀才聲音弱了下去,「想文武雙全不行啊?」

    「行,怎麼不行!」唐毅強忍著笑,「爹,可是練武不容易啊?」

    「不容易也要練!」唐秀才還來了倔脾氣,怒道:「我問過荊川先生,他也是中年之後,才習武的,你爹不能處處都比別人差!」

    老爹鬥志昂揚,唐毅當然不能扯後腿,只是一上來就這麼高段位,不是玩命嗎!

    「那也不能一口吞下個錢胖子。」

    唐秀才抱著頭想了想,也有道理,他本想著偷摸練練,然後來個一鳴驚人,看起來是不成了。

    「明天早上,我去跟著新兵一起練。」唐秀才緩緩往書房走,沒走幾步,回頭對唐毅說道:「你小子也跟著去!」

    「喂,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唐毅怪叫一聲。

    唐秀才狡黠笑道:「我不管,反正要找一個比我差的,省得丟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就認命吧!」

    分享快樂,快樂會加倍,分享苦難,苦難不會減少,卻可以增加快樂,本著東風破,我比東風還破的精神,唐秀才毫不猶豫拖著兒子下水。

    天還沒亮,爺倆就穿著短打,跟在了新兵的後面。

    「跑步,走!」

    呼嚕呼嚕,長長的隊伍繞著校場先跑一圈,然後出軍營,繞過竹林,沿著鹽鐵塘跑,往返十里。剛跑起來,唐秀才還沒怎麼樣,畢竟三十出頭的年紀,跑幾步不算什麼。可是接下來唐秀才的麻煩就來了。

    過了一千米,兩條腿越來越沉,喉嚨裡像是著了火,拚命用勁,可前面的人卻越來越遠。最令唐秀才無語的是唐毅這個小混球竟然跑得飛快,把他輕鬆超過,只留下一個鬼臉!

    唐秀才這才想起來,這小混蛋和唐順之學了半年多的功夫,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唐秀才是追悔莫及,只能咬牙撐著,等到他氣喘吁吁,跑回了軍營,日頭早已升起,新兵連飯都吃得差不多,鍋碗瓢盆,空空如也

    一想到要餓著肚子訓練,唐秀才眼前金星亂晃,差點趴下。

    「你的草料!」

    雞蛋!

    救命稻草來了,連忙接過,趕快剝皮,一口吞進肚子,猛地抬頭,發現給他雞蛋的正是唐毅。

    「臭小子,敢消遣你爹!」唐秀才作勢要打。

    唐毅嘿嘿笑道:「爹,您還是留點力氣吧,苦頭兒在後面呢!」

    唐秀才茫然看去,見一幫人正在泥潭裡面匍匐前進,活脫一群泥猴兒,唐秀才頓時眼前一黑,直接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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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沉船事故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腸。

    好不容易盼到了夕陽西下,朱大嬸坐在馬紮上,一邊扇著風,一邊探頭巴望。唐家水漲船高,朱大嬸也覺得自己身份不一樣了,不再是麵館的內掌櫃,恰巧唐家又沒有女主人,朱大嬸給自己加了個「女管家」的頭銜。既然是女管家,就要看好家門!

    恰巧有兩個衣衫破爛,滿身泥水的傢伙直接往門裡走,連聲招呼都不打,朱大嬸這個氣啊,要是以往直接大耳刮子伺候。可唐家家規嚴厲,決不許仗勢欺人,不管什麼人都要客客氣氣。

    「算你們便宜。」朱大嬸暗暗尋思,看了一眼旁邊的沈林,說道:「去給他們拿幾個包子。」

    沈林正轉身,突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拿肉餡的!」

    撲哧,朱大嬸剛喝下的涼茶噴出好遠。

    行啊!要飯的還要出檔次了!

    有句話怎麼說,要飯吃就別嫌餿。還要肉餡的,你們也配!朱大嬸豁然站起,眉頭倒立,左手叉腰,伸出右手擺出了作戰的態勢。

    沈林卻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襟,「嬸子,好像是老爺的聲音。」

    「老爺?」朱大嬸急忙揉了揉眼睛,這時候兩個「乞丐」也到了面前,藉著大門口的燈籠看得清楚,這兩位一身破爛,衣衫被刮壞了好幾處,沾著不少泥水和碎草,鞋也破了,胳膊肘和腿上還有幾處傷口,在流著血。往臉上看去,依稀能認得出來,正是唐毅和唐秀才。

    「哎呦!」朱大嬸嚇得一跳三尺高,驚呼道:「造的什麼孽?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變得這樣了?」

    唐秀才沒力氣說話,唐毅勉強喘口氣,說道:「別問了,朱大嬸去準備兩桶熱水,再準備點吃的。」

    「哎哎,我這就去!」朱大嬸轉身就跑,沈林急忙過來,和唐毅一起架著唐秀才,踉踉蹌蹌,回到了書房。

    「少爺,我燒水了。」

    唐毅點頭,沈林跑了出來,屋子裡就剩下爺倆。唐毅看著癱在座位上,一灘爛泥般的老爹,突然嘿嘿笑了起來,笑得肚子都疼了。

    唐秀才只是用眼睛瞪著他,都懶得說話了。

    「爹,告訴你個秘密啊,其實不同種類的新兵訓練的內容不一樣。比如長槍手,只要練好隊列和刺殺就行,狼筅手要打熬力氣,舉石鎖。唯獨夜不收,也就是負責偵查的士兵項目多,比如越野跑,穿越障礙,以後還要學滲透刺殺,抓捕俘虜,暗器毒藥,甚至還要學點日語。爹,您要是受不了,明天就跟著長槍手一起訓練算了。」

    唐秀才突然瞪大了眼睛,喉嚨裡嗚嗚作響,勉強蹦出一句:「你怎麼不早說?」

    「您不是沒問嗎?」

    我要有精力問才行,唐秀才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存心看自己的好瞧,他怒道:「反正你能撐下來,我就能!」

    唐毅抓抓頭,嘿嘿笑道:「爹,我倒是想陪著您老,不過盧將軍給了我任務,讓我找些鐵匠過來,雖然陳大人答應給兵器,其實就是個幌子,關鍵還是自己打造刀劍和盾牌,用著放心順手。」

    藉口,絕對是藉口!

    唐秀才分明從兒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小狐狸偷到了雞一般的得意,這小子就是在給自己挖坑!

    「我要是有力氣,非把你屁股打爛了!」唐秀才乾脆閉上了眼睛,不想看唐毅,下一秒他就睜開了,因為香味飄來了。

    「慢點吃,慢點啊!」

    朱大嬸都傻眼了,斯斯文文的老爺怎麼變成了餓鬼,往日吃一兩個包子就飽了,今天一口氣吃了五個還不罷休。真是可憐,到底是受了什麼罪啊,把人弄成了這樣!

    「小相公,您和老爺都是體面人,可不能委屈自己了,我們看著都心疼。」

    唐毅只是低頭,並不說話,平心而論,他倒是想讓老爹漲點本事,可又不忍心老爹受罪,乾脆還是讓老爹自己選吧!

    這時候唐秀才已經吃了七個包子,打了一個飽嗝。沒回答朱大嬸的話,而是問道:「水弄好了?」

    「好了。」

    唐秀才強撐著站起,每走一步腳心都鑽心刺骨地疼痛,偏偏倔脾氣上來,不讓人背著,只能扶著牆,艱難挪動。看著蹣跚的老爹,唐毅鼻子頭酸酸的,讓沈林送來幾個竹籤,還有一罈子香醋,沈林把東西都送來,唐毅打發他出去,屋裡剩下了爺倆。

    唐毅把老爹按在了圈椅上,端來一盆熱水,蹲在唐秀才面前,把他的布鞋脫下,汗臭的味道直刺鼻孔,唐毅憋著氣,小臉漲得發紅,活脫河豚,唐秀才險些笑出聲。唐毅白了老爹一眼,迅速把腳按在了熱水裡,唐秀才渾身一哆嗦。

    「燙!」

    「嗯,忍一忍吧!」

    先塗上胰子,然後細心沖洗,泥水清洗乾淨,露出了白淨細嫩的本來面目。看著堪比女人的一雙大腳唐毅猛然驚覺,老爹雖然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但至少是銅湯匙,除了落魄的幾年,老爹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尊處優,何時受過這麼大的苦!

    唐毅突然覺得自己的惡趣味簡直就是在犯罪,十足的不孝!當他把腳擔在大腿上,腳底上的水泡都顯露出來,有的還是暗紅色,包著血水,格外刺眼。

    唐毅沒來由的鼻頭髮酸,眼圈變紅,默默拿過了竹籤。

    「爹,捅破了好的更快。」

    「嗯!」唐秀才笑著點頭。

    唐毅把水泡挨個挑破,紅色的液體流出,老爹雖然沒法一聲,可是唐毅還感覺得到老爹的小腿不停抽搐。用最快的速度戳破水泡,唐毅又拿來熱水,倒入了一些香醋。

    「好好泡泡吧,免得感染。」

    伺候好了老爹,唐毅轉過身忙著給自己打水清洗,他深深低著頭,生怕老爹看到發紅的眼圈。唐秀才好奇問道:「臭小子,要不要爹幫你?」

    「不,不用。」唐毅解釋道:「孩兒練武大半年,跑步扎馬壯實了不少,還吃得消。」也的確唐毅的腳上沒有什麼水泡。

    父子倆都在閉著眼睛泡腳,不發一言,可心思全然不同。沉默好一會兒,唐毅才說道:「爹,練兵的事情還是交給盧將軍吧,您就別去了。」

    唐秀才挑了挑眉頭,突然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兒子的肩頭,笑道:「怎麼,心疼你爹了?」

    唐毅沒有否認,兩個人又沉默下來,直到水都變涼了,唐毅要起身去加熱水,唐秀才卻用力按住了他。

    「毅兒,你是孝順的孩子,爹心裡知道,你以後也會做大事,爹更知道!可是爹也是六尺的漢子,不能當一個靠著兒子的廢物!」

    唐秀才的語氣雖然和緩,可是按在肩頭的大手不停顫抖,透露出他心中的激動。

    「你爹現在是巡檢,就要有本事保護運河的安全,在其位謀其政,這是你爹的職責啊!」

    「可是……」

    「沒有可是!」唐秀才突然變得斬釘截鐵,大手拍了拍兒子的頭頂,溫和地笑道:「毅兒,今天訓練的時候,盧將軍說過一句話,叫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你爹感觸頗深啊!」

    唐毅眨眨眼,不好意思道:「最早是孩兒說的!」

    「哈哈哈,不管誰說的,道理總是對的!」唐秀才開懷笑道:「倭寇越鬧越嚴重,俗話說藝多不壓身,學學練兵打仗,肯定沒有壞處。」

    第一次唐毅被老爹徹底說服了,作為一個男人,一個父親,追求進步無論什麼時候都該鼓勵,男人就該有這麼股子狠勁!尤其是戰亂的年月,擁有自保之力何其重要!唐毅實在是找不出理由反駁,卻又不忍心老爹吃苦,喉嚨彷彿被卡住,不知道說什麼。

    「行了,從明天開始,我就搬到軍營裡面住。」唐秀才笑道:「給我準備點麻布的衣服,還有皮靴,要結實的!」

    父子兩個對視著,唐秀才目光閃亮地笑道:「放心吧,你爹能行!」

    ……

    一轉眼三天過去,唐毅都在忙著打造兵器,一步也沒有踏入軍營,他在等著,等著哪一天他進入軍營,就可以看到老爹雄姿英發,縱橫馳騁。鳳凰涅槃式的蛻變,唐毅更期待看到老爹九天翱翔的樣子,至於汗水和淚水,還是留給他自己品味吧!

    這一天唐毅正在忙碌著,突然吳天成急匆匆找到了他。

    「師父,運河出事了,有兩條船沉了,航道都被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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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敲詐





    「船沉了?撈出來就行了。」唐毅滿不在乎地說道。

    吳天成急得一腦門子汗,拉著唐毅,到了一旁,低聲說道:「師父,是有人故意的。」

    「哦?」唐毅意識到了不妥。急忙走出了打鐵作坊,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往碼頭飛奔。吳天成緊緊跟在後面,不停介紹情況。

    原來上午的時候,突然有兩艘大船沿著運河駛到了太倉的碼頭之外,後面一艘船繞到了前一艘的旁邊,兩艘船並排,好像兩個門神,把航道就給堵了起來。

    負責巡邏的士兵,急忙趕過來,詢問情況,哪知道甲板上跳出不少黑衣漢子,對士兵破口大罵,就是不讓開。

    一見對方是故意鬧事,急忙報告了雷七,雷七正在巡視航道,聽有人鬧事,立刻召集人手趕來,沿途還有不少人加入,隊伍擴大到了一百多人。同時也有人告訴了吳天成,讓他去找唐毅。

    等到雷七趕到事發地點,對方已經乘坐小船上岸,兩三百人,拿著刀槍棍棒,站在運河兩岸。船上更有人乒乒乓乓鑿沉船隻,這兩艘穿都是千料大船,如果沉下去,其他的船隻就別想通過了。

    自從運河開通,每天路過船隻成百上千,稅金收到手抽筋,見有人敢斷財路,雷七火往上撞,頭髮都立了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敢跑到鹽鐵塘搗亂,還有沒有王法?」

    雷七大罵,從對方走出一個四十幾歲的傢伙,乾瘦乾瘦的,兩隻眼睛金黃閃亮,他抓著下巴上為數不多的鬍鬚,輕蔑笑道:「王法?值幾個錢啊?有本事請出來,讓兄弟們看看!」

    他說完之後,背後的那些打手跟著哈哈大笑,別提多猖狂了!

    雷七臉色一沉,把怒氣壓下,冷笑道:「朋友,你們是存心挑事的吧?鹽鐵塘自從開通以來,沒有得罪過任何人,我們本本分分做生意。但是,也請你們記著,老實,不表示我們好欺負!」

    此話一出,雷七背後的士兵齊刷刷亮出了兵器,雙方劍拔弩張。

    「喲!脾氣還不小!」乾瘦的傢伙上下看了看雷七,毫不在乎,說道:「羅爺就是存心挑事,你還能怎麼樣?」

    雷七一陣冷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最後問你一句,願不願意滾蛋?」

    「孫子才願意!」

    「好嘞,上!」

    雷七一招手,後面的士兵嗷嗷叫著就衝上來,眼珠子都紅了,光是那個瘋狂的勁頭,把乾瘦的傢伙都嚇了一跳,都是打手,玩什麼命啊?他哪裡知道,唐毅力排眾議,留下了一成股份給所有工人。

    生意越來越好,大家有獎金,有分紅,每月暫時只有幾錢銀子,可這也足夠讓大傢伙把運河當成自己的產業。別說一幫憑空跳出來的傢伙,就算是官兵要搶奪鹽鐵塘,他們也敢拚命!

    雷七不知從哪找來一根十幾斤重的鐵釺,舞動如飛,上去就砸倒了三四個人。

    「哪個孫子來送死!」

    乾瘦的傢伙退到了人群之中,一見鹽鐵塘的人這麼悍勇瘋狂,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回頭看了看身旁的大個子。

    「虎爺,怕是要您出手了。」

    「嗯!」

    大漢一甩肩膀,把披風扔在一邊,露出牛皮馬甲,渾身的肌肉膨脹,胳膊粗壯,血管盤虯臥龍般密佈,讓人望而生畏。

    大漢赤手空拳,迎著雷七就衝了上來,這時候雷七已經放倒了五六個,正氣勢如虹。見大漢衝過來,並沒有在乎,而是舉起鐵釺,猛地砸下。

    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大漢不躲不閃,而是抬起了右臂,愣是用血肉之軀,去撞鐵釺!

    瘋了不成?

    所有人都傻了,嘭的一聲,好像打在了皮革上,雷七隻覺得手臂發麻,鐵釺險些丟出去。而大漢只是微微退了半步,胳膊上留下一條淺淺的紅印子。

    外行看熱鬧,只當大漢抗住了攻擊,實則內行人清楚,別管練得多厲害,用胳膊硬拚鐵釺,只會筋骨斷裂。大漢是用了滾雷勁,從側面撞擊鐵釺,才把鐵釺擋出去。但就算這樣,強悍的硬功同樣讓人惶恐。

    大漢輕蔑地看了一眼雷七,不屑道:「還敢動手嗎?」

    「怎麼不敢!我砸死你!」

    雷七眼珠子都紅了,就要拚命。哪管知道不是大漢的對手,他也不能慫了。這時候由於航路被堵上,已經聚集了好幾艘往來的船隻,大家都在看著,退一步就不是爺們!

    「殺!」

    「慢(住手)!」

    爆喝傳來,大家循聲望去,來的正是唐毅和吳天成,見唐毅趕來,大家沒來由的鬆了口氣,彷彿有了主心骨,雙方自動分開。

    雷七臉漲得通紅,低聲說道:「小相公,都是雷七無能。」

    「不要說了。」

    唐毅面色凝重,他離著老遠,就注意到,幾百號人手,都穿著黑色短打,儼然斧頭幫出動,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冒出來的。

    「對面的朋友,我想你們來鹽鐵塘鬧事,必然有所圖謀,不妨把話說明白了,這麼稀里糊塗地亂鬥,有什麼意思!」

    乾瘦的傢伙輕笑了一聲:「年紀不大,倒是有些見識。虎爺,小的和他們聊聊?」

    大漢點點頭,這傢伙再度來到人前,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唐毅半天,突然笑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唐神童吧?」

    唐毅不置可否,就聽這傢伙繼續說道:「在下姓羅,叫羅游,就是個江湖人,沒法和唐神童相比。不過羅某要說一句,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規矩,唐神童書香門第,何必蹚渾水?您只要不插手,該是您的一文錢也不會短,豈不是更好?」

    「好大的口氣!」唐毅輕笑道:「你口口聲聲說規矩,請問是哪一家的規矩?你一個江湖人,也敢給我立規矩?」

    羅游晃晃頭,老氣橫秋地說道:「到底是年輕人,就是氣盛。羅某雖然是江湖人,可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江湖人。唐神童,咱們把話挑明了如何?」

    「早該如此。」

    「那好,實話告訴你,在下是漕口的人!」

    草寇?還有人這麼自稱的?

    唐毅稍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漕口」,所謂漕口就是漕幫的前身,眾所周知,明朝的產糧中心在江南,要靠著大運河把漕糧運送到北邊,供應京城和九邊士兵的消耗。

    圍繞著大運河,就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幫會組織,漕口就是其中之一。

    負責漕運的官吏向百姓徵收漕糧,會趁機盤剝,利用「浮收」的名義多刮幾刀。可百姓也不甘心,他們就投靠有聲望的士紳,或者有功名的學子,把漕糧交給他們,讓他們去對付漕運官吏。

    最初的漕口類似代辦,實則就是地方和朝廷的博弈,可是後來漕口漸漸壯大,演變成了漕幫,他們掌控民夫,把持漕運,不准外人進來,變成了趴在運河吸血的寄生蟲。

    弄清楚這些,唐毅終於醒悟過來,這幫人是垂涎鹽鐵塘的利益,存心找彆扭!

    羅游見唐毅眉頭微蹙,笑道:「唐神童,別的不說,漕口的弟兄吃的是辛苦飯,一滴汗摔成八瓣。鹽鐵塘倒好,運費只要大運河的一半,有股份的還能減免,弄得大傢伙都往鹽鐵塘跑,走大運河的人就少了,弟兄們沒飯吃了,少不得就到您這安營紮寨了。」

    「你胡說!」吳天成要反駁,唐毅一擺手攔住了他,和這幫人講道理純粹浪費吐沫,衝著羅游微微一笑:「別兜圈子,直說吧,要我怎麼樣?」

    「痛快!」

    羅游嘿嘿一笑,「唐神童是明白人,我只要三個條件,從今往後,鹽鐵塘碼頭的弟兄都加入我們漕口,算是我們的弟兄,羅某不會虧待他們;第二,把運河票號三成的股份拿出來,有漕口幫襯著,票號能開到全天下;第三,鹽鐵塘的稅金要調到和運河一樣。」

    羅遊說完,盯著唐毅,笑道:「怎麼樣?在下的要求不高,唐神童只要答應了,咱們一起發財,豈不是更好!你要是不答應,可就得罪了漕口幾萬弟兄,要是鬧起來,影響了漕運,你怕是承擔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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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打他丫的
  


    日過中天,運河之上停泊了二十幾艘大小船隻,往日通暢的航路竟然被堵上了。不少商人的心裡都不滿意,嘴上罵罵咧咧的。

    「到底怎麼回事,我這船上運的可是鮮貨兒,要是耽擱了,誰給賠錢?」

    挨著的一艘船上,探出一個腦袋,冷笑道:「賠錢?別陪綁就不錯了,要我說鹽鐵塘遭了難了。」

    「不是說鹽鐵塘後面有人嗎?」

    「誰知道啊,一山更比一山高,咱們就屬柳條的,哪邊風硬往哪邊飄!」

    ……

    商人們議論紛紛,岸上看熱鬧的也越聚越多,裡三層外三層。一聲響亮的鞭花,老百姓急忙回頭看去,只見一隊官差趕了過來。

    大家心說這下子好了,漕幫的傢伙要倒霉了。

    周巡握著腰刀,一馬當先,衝進了人群,一見唐毅連忙作勢擦汗,實則頭上一點汗水都沒有。

    「賢侄不要慌,有俺老周在,看誰敢撒野!」

    唐毅見周巡前來,不動聲色,指著羅游等人,笑道:「他們說要讓鹽鐵塘聽他們的,不然就要切斷漕運,脅迫朝廷。」

    「嚯!」周巡怪眼一翻,上下打量一下羅游,長得其貌不揚,好像耗子成精,不由得冷笑道:「癩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氣!敢跑到太倉撒野,是不知道周爺爺的厲害,孩兒們,亮傢伙!」

    周巡之所以這麼賣力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在鹽鐵塘就有三處鋪面,每個月有一百多兩銀子進賬,頂得上其他灰色收入的總和,不由得他不賣力氣。

    官差人數雖然不多,可畢竟代表官府,把刀尖鐵尺舉起來,有些漕幫的打手就心生恐懼,看熱鬧的百姓也跟著起鬨。

    「好樣的,周捕頭,別丟咱們太倉的人,把他們趕出去!」

    聽著大家的喊聲,周巡越發得意,腰板挺得筆直,趾高氣揚看著羅游。

    「怎麼樣,還逼著我動手嗎?」

    羅游眼珠轉了轉,呵呵一笑,「這位官爺,請問您是什麼官職?」

    「呵呵,告訴你無妨,我是太倉的總捕頭,叫周巡的便是!管的就是你們這些混球!」

    羅游並不生氣,陪著笑臉,深深一躬。

    「原來是周捕頭,失敬失敬。給我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和官府為敵。」

    「不敢?」周巡一愣,冷笑道:「那你們這麼多人是干什麼?跑這來唱戲嗎?」

    羅游一挺胸膛,高聲笑道:「周捕頭,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在下和這幾百號弟兄,都是靠著大運河吃飯,天下的漕運都是經過我們漕口之手。突然冒出來一個鹽鐵塘,搶了弟兄們的飯碗。不才帶著大家過來討說法,難道不對嗎?」

    「對你個大頭鬼!」

    周巡破口大罵:「鹽鐵塘是唐小相公帶著人修的,是朝廷准許的。和你們漕幫八竿子打不著,看著眼紅,想來吃一口,問問你周爺爺手裡的刀!孩兒們,把他們都拿下!」

    官差一聽,紛紛衝了上去。

    漕幫的人也都拿起了武器,雙方刀劍相對,就要動手。

    羅游突然一伸手,擋在了前面,怒斥道:「混賬,你們不想活了,敢和官差老爺動手,問你們個造反的罪名,蹲一輩子黑牢!」

    他這麼一喊,漕幫的人雖然還不服,但也不敢囂張,紛紛收起了兵器。唐毅都看在了眼裡,這個羅游並不是莽夫,他要是和周巡起了衝突,唐毅就敢把他們都留下,顯然他沒給唐毅機會,果然是老江湖,不好對付。看了一眼身旁的吳天成,吳天成會意,伏在唐毅耳邊,低低聲音說道:「師父放心,我已經派人去通知盧將軍了。」

    「嗯。」唐毅點了點頭,心中有了底兒,又往前看去。

    突然羅游湊到了周巡面前,低聲說了句什麼,周巡突然退了兩步,顯得猶豫不定。

    「你敢胡說八道,小心廢了你!」周巡咬著牙發狠,可怎麼聽都有一絲色厲內荏的味道。

    羅游嘿嘿一笑,從袖口掏出了一件東西,迅速在周巡面前一晃,然後又收了回去。周巡看得明白,那分明是一個鎏金的令牌,在中間赫然寫著一個「徐」字!

    姓徐的人家不少,比如華亭的徐閣老徐家,那也是聲名顯赫。可他們還用不起鎏金的令牌,能配得上這個令牌的,只有大名鼎鼎的魏國公徐達一脈!

    說起徐達,是開國第一功臣,戰功卓著,死後被追封中山王,而後人更不一般,把兩頭下注玩到了極致。靖難之役的時候,魏國公徐輝祖效忠建文帝,就算朱棣打到了金陵城,也不去迎接,而是守在徐達的祠堂,令多少人動容。

    可別以為徐家就是一心不二的忠臣,徐達的幼子,徐輝祖的小弟弟徐增壽就多次向朱老四通風報信,甚至惹惱建文而被殺頭。

    慘烈的付出換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穫,徐輝祖一脈保住了魏國公的爵位,而徐增壽一脈隨著朱老四遷都北京,受封定國公。一門二公,分鎮南北二京,聲勢滔滔,威名赫赫。如果說老朱家天下第一,那麼老徐家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二!

    尤其是魏國公身在南京,天高皇帝遠,經過一兩百年的經營,勢力盤根錯節,在南直隸說一不二。

    周巡算什麼玩意,充其量就是個捕頭,見到了象徵著魏國公的令牌,兩條腿就軟了一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你,不會是假造的吧?」

    「呵呵呵,周大人,敢假造國公令牌,你以為我有幾個腦袋?」

    「那,那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羅游笑道:「其實小人早就和唐神童說了,他只要聽從漕口的規矩,我們不但不為難他,還雙手奉上大把的銀子。許是年輕氣盛,他一時聽不進去,周捕頭能不能幫著美言幾句?」

    「我?」

    周巡可知道唐毅的厲害,他哪能說得過,可是一想到魏國公,他就從腳底冒涼氣,實在是沒膽量拒絕。

    「我試試吧!」

    周巡一轉頭,走到了唐毅的面前,臉好像吃了苦瓜,剛剛還信誓旦旦,一轉眼就蔫了,人有臉樹有皮的,怎麼開這個口?

    唐毅倒沒讓他為難,而是笑道:「周大叔,他們來頭不小?」

    「是啊!」周巡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對面的傢伙手裡有魏國公的令牌。」

    「魏國公?可是徐鵬舉?」唐毅頓時皺起了眉頭,一個小小的鹽鐵塘,竟然驚動了這尊大神,實在是出乎預料,唐毅怎麼想都不敢置信。

    「您沒看錯吧?」

    周巡搖搖頭,「賢侄,實不相瞞,以往我總去南京辦差,遇到過魏國公府的人,令牌的確是真的。」

    「哦,原來如此!」唐毅默默低下了頭,一副思索的模樣。周巡看在眼裡,心中歡喜。看樣子唐毅也知道害怕了,他最怕就是唐毅不知輕重,鬧騰起來,弄得他下不來台,甚至招來大禍。只要唐毅能退一步,就好說了。

    周巡可不知道,唐毅的心里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如果對方沒有亮出魏國公的令牌,唐毅還會有所顧忌,畢竟漕幫勢力龐大,上通著朝廷高官,下連著地方士紳,牽一髮動全身,要是死纏爛打起來,自己底子還是太薄。

    可是聽到對方竟然亮出魏國公的令牌,唐毅差點興奮的跳起來,越是大人物就越不能以大欺小,君不見歷代皇帝都被言官找彆扭,可是真正敢動言官的卻不多,無他,雙方差距太大,輿論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況這個弱者還佔著道理!

    眼前的這幫人自己承認是漕口的,現在又拿出了魏國公的令牌,你是什麼意思,莫非世襲國公和江湖匪人勾結,你們想幹什麼,積蓄力量,圖謀不軌嗎?

    別人怕魏國公的權勢,深諳輿論操作之道的唐毅可不怕,你們這是主動把臉伸過來,要是不打都對不起你們的愚蠢!

    正在這時候,突然遠處傳來整齊的跑步聲,田三一馬當先,身後跟著數百名新兵,把碼頭一股腦圍了起來。

    「小相公,有什麼吩咐只管說!」

    「還吩咐什麼,沒看見人家欺負到家門口了!」唐毅突然伸手一指,斷喝道:「打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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