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01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2
第80章 王家秘聞





    唐秀才本來貓在家裡煮湯圓,眼看到了三更天,唐毅也沒回來,他還笑著和唐順之說,沒準搶來了狀元,要後半夜回來。哪知道剛說完,街上就亂了,朱山氣喘吁吁跑進來,告訴唐秀才城隍廟出了大事,百姓在到處亂竄,還著了火。唐秀才腦袋一片空白,心肝五臟都被掏空了,叫了聲「苦也」,撒腿就跑,朱山急忙跟著,唐順之還算冷靜,急忙叫來朱海,讓他把所有家丁都召集起來,一起去救人。

    唐秀才出了家門,只是瘋跑,一路上到處都是胡亂逃竄的百姓,還有聞訊趕來的衙役,衝撞喊叫,不斷有人受傷。唐秀才跌倒了爬起來,繼續往前跑,眼圈都是淚水。

    「兒啊,你要是有了差錯,可讓你爹怎麼活啊!」

    離著城隍廟越來越近,正巧從對面也跑來幾個人,跑在前面的正是王世懋和曹大章。王世懋的額頭還有一大塊流著血,幾個家丁夾著,他還不甘心。

    「快放開我,放開我!」

    曹大章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敬美,咱們幾個人不管用,趕快把王家的家丁都叫來,咱們一起找人!」

    「呸!」王世懋都紅了眼睛,狠狠啐了一口,咬牙罵道:「姓曹的,你沒看見,這麼多人,還著了火,等把人找齊全,屍體都沒了!」

    曹大章知道王世懋是著急的,也不和他計較,只是讓家丁趕快回家找人,正跑著,迎面碰上了唐秀才。

    「毅兒,我的毅兒呢!」

    唐秀才紅著眼睛,撲了上來,一把揪住了曹大章,手指深陷到肉裡。疼得曹大章一皺眉,為嘛受傷的總是我啊!

    「唐相公,實在抱歉,亂起來的時候,我們都在旁邊的看台,唐兄則是在台上猜燈謎,人群一亂,就,就把我們都衝開了!」

    「哎呦!」

    唐秀才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倒下去,幸好被朱山扶住了。

    「別,別管我,快去找毅兒……」

    朱山只能把唐秀才交給曹大章他們,朝著人群衝了進去。路上到處都是血跡,不少受傷的人哀哀慘叫,有些房舍燒了起來,百姓們端著水盆,提著水桶救火,別提多亂了。唐秀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有人過來,告訴他兒子出事了。

    突然從胡同裡面跑出一架馬車,趕車的正是雷七,遠遠看見唐秀才他們,雷七急忙跳了下來。

    「唐爺,好消息,小相公沒事。」

    「什麼?」唐秀才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樂曲,渾身都來了勁,情緒激動地問道:「當真?」

    「嗯,是吳天成派人找我的,說是小相公受了傷,徐三去找正骨大夫了。我琢磨著你們一定著急,就去通知你們一聲,結果跑了好幾圈,這才碰上。」

    雷七說著,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唐秀才終於長長出了口氣。聽到唐毅沒事,王世懋也突然瞪大了眼睛。事發的時候,唐毅和那個丫頭最近,他一定知道。

    「表弟他是不是一個人?」王世懋焦急地問道。

    雷七搖搖頭,愧疚地說道:「王公子,這個送信的沒說,我也不知道。」

    曹大章急忙說道:「敬美,還是去問唐兄吧。」

    「對,對,快走啊!」

    一群人一股腦趕到了吳天成的住所,和果然見到了唐毅,唐秀才抱著他嚎啕大哭。唐毅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爹,我沒事一點小傷,很快就能好過來,倒是表哥,你該感謝我。」

    「我謝你什麼?」王世懋腦子都一團漿糊,還沒聽明白。

    曹大章恍然大悟:「敬美,八成唐兄把令妹給救了唄!」

    等等,令妹!

    這下子輪到唐毅瘋癲了,他瞪大了眼珠,憤怒吼道:「王敬美,你不是說一母所生只有兄弟兩個嗎,啥時候多了個妹妹?」

    「我有姨娘很奇怪嗎?」王世懋同樣吼了回去,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突然唐毅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妹妹,竟然是妹妹,好,太好了!」

    沒頭沒腦的大笑,把王世懋弄得一愣一愣的,劈手揪住唐毅的胸口,凶巴巴怒道:「說,你把我妹妹怎麼了?」

    「我哪有那個膽子,人在廂房呢,你自己去看!」唐毅心花怒放道。

    王世懋一甩手,轉身就往廂房跑。

    ……

    這倆傢伙到底怎麼回事,唐秀才,吳天成,還有雷七都傻了眼,唯獨曹大章心思機敏,突然一把抓住唐毅的手,促狹地問道:「唐兄,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那個丫頭了?」

    「哪有……」

    唐毅說著,不由得臉上泛紅,言不由衷,此時的唐毅竟有種便秘半個月,一朝通暢的爽快感。這才叫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是妹妹,簡直老天爺都在幫自己。

    「對了,一呈兄,我怎麼沒聽說敬美有妹妹啊?」唐毅好奇地問道,他只知道王世貞和王世懋兄弟兩個,所以他才會誤會。

    「唉,說來話長。」曹大章說道:「王老大人的原配夫人去世的早,當時敬美才兩歲,王老大人也沒有中進士,一家人過得十分落魄,續絃的夫人叫做陳氏,出身寒微,但是持家有道,相夫教子,織布,磨豆腐,賣豆干,比男人還能幹。家裡頭兩個讀書的男人,還有一個奶娃娃,花錢如流水,那幾年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後來王老大人中舉人,考中進士,他們一家才算好起來,鳳洲名揚天下,如今敬美學業有成。算起來,陳夫人比起親娘還親。」

    原來王忬也有落魄的時候,其實說太倉王氏,千年不衰,只能說大家同出一源,但是還各過各的,有的好,有的壞。就像紅樓的賈家一樣,有寶玉這樣的嫡系,也有賈芸這樣的旁支。

    聽曹大章這麼一說,陳氏倒是一個女漢子。

    「對了,一呈兄,莫非……就是陳夫人所生?」

    「嗯,王老大人感激陳夫人,對女兒視若珍寶,兩位兄長也十分疼惜。只是陳夫人性子有些怪異。」

    「怪異?怎麼說?」唐毅不由得緊張起來,那可是未來的丈母娘啊,要是不好伺候,倒霉的可是他啊,唐毅的小心臟不行不行的。

    「丈夫和兒子相繼考中狀元,陳夫人卻說『老來疾病,都是壯時招的,衰後罪孽,都是盛時造的。』王家雖然興旺,但總有衰敗的時候,她還說女兒不要嫁給大富大貴的人家,只要人品好,老實憨厚,耕讀之家,哪怕笨一點也好。」

    說著,曹大章呲著牙一笑,「唐兄要是有心思,少不得要先把自己變笨了才行啊!」

    去,那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要是嫁給笨蛋,那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呢。不就是一個陳夫人嗎,我唐毅肯定有辦法擺平!

    曹大章嘿嘿直笑,心說早晚有你碰一鼻子灰的時候。

    ……

    天光漸漸放亮,一夜的亂象也過去了,王紹周和沈林手拉著手,平安回來。多少大人都受傷了,兩個孩子能毫髮無傷,之上身上滿是塵土,實在是不容易。

    一問之下才知道,人群亂起來,王紹周就嚇傻了,偏偏王世懋又去搶救妹妹,把他扔下來,幸好沈林挨著他。拉起王紹周就跑。他們兩個人小力薄,要是被人群撞上,下場肯定很慘。沈林四處焦急地看著,正好牆角有一處乾涸的水溝。他帶著王紹周,爬過水溝,在牆角躲了大半夜,總算僥倖逃生。回來之後,小胖子緊緊拉著沈林的手,寸步不離,光榮地承擔起小弟的小弟的身份。

    ……

    日上三竿,又有人前來,唐順之臉黑如鐵,進了院子,就怒罵道:「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荊川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唐秀才吃驚地問道。

    唐順之狠狠一跺腳:「去城隍廟看看,屍體遍地,傷者無數,昨天一場大亂,被踩死踩傷的百姓有七百多人,其中兩百多人斃命,還燒了上百間房屋,數百人無家可歸,流落街頭。他陳夢鶴究竟是怎麼當官的?對了,還有你這個師爺,就不知道提點一下嗎?」

    唐秀才被說得老臉通紅,他的一顆心都在兒子身上,只要唐毅平安,便是晴天。但如此驚人的損失還讓唐秀才吃驚非小。

    「怎麼會這樣,莫非真的有倭寇殺來?」

    「我也不知,大明朝的官吏算是廢了!」唐順之搖著頭嘆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3
第81章 唐毅的猜測
  


    正月十四晚,數千倭寇奇襲寶山千戶所,斬殺明軍三百有餘,搶掠無算。

    隨即渡江,攻擊吳淞江千戶所,所幸守軍奮死抵抗,倭寇沒有得手,轉而深入內地,在正月十五上午,殺到嘉定縣。軍民百姓都在準備過節,疏於防備,被倭寇衝進城池,殺戮百姓上千人,焚燬房屋無數,搶走糧食一萬八千石,並且掠走百姓三千餘人。

    倭寇首領又分遣人馬四處搶掠,擴大戰果,其中一支倭寇殺到了距離太倉不足五里退去,險些殺入城池……

    各種消息越來越多,唐毅終於弄清楚了情況,原來倭寇進犯的時候,有些山賊草寇喬裝改扮,混入了太倉,趁著燈會作亂,渾水摸魚。

    唐毅還在猜燈謎的時候,人群就已經亂起來了,不少人一邊放火,一邊大喊,說是倭寇來了。人群混亂,周巡還以為是倭寇真正殺來了,急忙告訴陳夢鶴,並且保護大老爺離開。可他不知道,當頭的一跑,大家就更沒有主心骨了,士子爭相逃命,家丁又來搶救主人,互相衝撞踩踏,弄得裡外大亂,不可收拾。

    「無能,飯桶,身為父母官,遇事如此慌亂,如何能承擔大任,陳子羽該殺!」唐順之直接給陳夢鶴判了死刑。

    唐毅倒是不這麼看,陳夢鶴的確處置不當,可這種大型集會本就容易出問題。而陳夢鶴撤離之後,迅速調兵,關閉城門,嚴防死守,沒有給倭寇進犯的機會。一夜之間,就平息了亂局,論起來還算補救得力。

    「先生,如果陳大人都該殺,晚生以為南直隸的官可要人頭滾滾了!」

    「那又如何!」唐順之冷哼一聲,怒斥道:「寶山千戶所和吳淞江千戶所,還有嘉定知縣朱志良丟城失地,還不該砍頭嗎?其餘諸如知府,巡撫,沿江的水師,這些人都是瞎子嗎,倭寇大舉進犯,他們竟然事先毫無覺察,偌大的東南讓倭寇如入無人之境,任意殺戮搶掠,百姓無辜受難,難道不該有人出來受責嗎?」

    唐順之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弄得唐毅一陣語塞,的確大明的防禦體系漏洞太多,倭寇鬧得這麼厲害,還應變無方,早就該徹底換血了。

    只是再飯桶也不至於如此,唐毅心中升起一絲絲的懷疑。

    「先生,恕晚生直言,我懷疑這裡面有勾結。」按照唐毅的估算,應該是有人配合倭寇,要不然不會抓住元宵佳節,防備最鬆懈的時候下手。

    唐順之倒是看得比唐毅更遠,他擔心的是從此之後,倭患就要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了,他冷著臉說道:「我早就知道,所謂倭寇,多半都是大明海商頭子,改頭換面,下海為盜,說起來追根溯源,都怪廢除市舶司!」

    提到市舶司,就不得不說起富有大明特色的海禁政策。

    歷朝歷代以來,中華上國都是不禁海的,而且還是海上的強國,貿易繁榮,帶來大量的收入,維繫中原的繁榮富庶。唯獨苦孩子出身的朱元璋,對待海洋,對待海上貿易,有著本能的拒絕。加上他所處的時代正好經過殘酷的戰爭,商業活動降到了最低點,禁海的害處還沒有多大。

    要命的是他把禁海寫進了大明律,變成了不可動搖的祖制,歷代皇帝雖然時寬時嚴,但是沒有人敢公然開海。

    到了嘉靖二年,發生了著名的爭貢事件,簡單地說就是兩伙日本使者都來大明進貢,想要討得天朝賞賜,互相都說對方是假的,結果兩個倒霉孩子自己打起來,又四處搶掠,殺死了大明的官員和將士。

    按照常理,這種事情理應明辨真偽,然後向日本興師問罪,這才是天朝該有的氣度。可是當時任給事中的夏言,也就是後來被嚴嵩陷害致死的夏首輔,竟然上書,認為倭患起於市舶司,年輕的嘉靖皇帝同樣荒唐地採納了建議,廢除了寧波,泉州,廣州三處市舶司,開始嚴厲的海禁政策。

    這種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做法根本制止不了倭寇,正常的貿易途徑被切斷了,那就走私。好巧不巧,西方開啟了大航海時代,整船整船的美洲白銀運到了東方,想要換成絲綢,茶葉,瓷器,運回西方。

    面對強勁的市場需求,海禁政策就彷彿和自然規律在對抗一樣,失敗是注定的。

    海商們僱傭打手,組建船隊,進行瘋狂走私,隨著實力越來越龐大,他們之中的一些不滿足於正常的商貿,就開始搶掠,做無本生意。

    更為湊巧的是日本處於戰國時代,混亂不堪,大量失敗的武士流亡海上,就被海商僱傭,形成了所謂的倭寇。

    種種巧合湊在一起,倭寇之亂就成為了必然的結果。

    就彷彿一條千瘡百孔的堤壩,面對洶湧而來的洪水,誰都知道會撐不住,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遠離海岸的嘉定拉開序幕,而且事前一點情報沒有,實在是透著詭異。又和唐順之談了許久,也理不出頭緒,就只能繼續等待更多的消息。

    唐順之一肚子怨氣,東南的局勢越發危急,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士大夫,已經越發看不下去了,距離他出山的時候已經不遠了。

    唐順之走了,唐毅變得百無聊賴,他感到此番倭寇出現,必然代表一個大時代的開始,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譚綸……一個個燦若星辰的名字,一群大明朝有史以來最傑出的文武名臣都會相繼嶄露頭角,引領一時風騷,或許自己也有機會成為其中之一。

    能和這些名人一起奮戰,想想就血液沸騰,不過這些還有點遠,唐毅更在乎那個王姑娘,他已經打聽到了,女孩名叫王悅影,只比自己大一歲,俗話說女大一,抱金雞,年齡正合適。

    只是人家王姑娘當天夜裡就隨著王世懋回家了,雖說大家閨秀講究多,但是唐毅還有些小小的失落,莫非自己一點吸引力都沒嗎?

    「沈林,去把我畫的武松打虎拿來。」

    沈林答應一聲,不多時捧著一摞白紙,送到了唐毅的面前。沈林很不解,別人畫作都是用毛筆,畫在宣紙上面。少爺的畫卻是在硬紙板上,用炭筆畫的,線條明晰疏朗,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人的形態,比起水墨畫清楚多了。

    「沈林,你覺得少爺畫的如何?」

    「少爺的畫自然是好的,只是凡夫俗子怕是不一定看得明白。」

    「小鬼頭,你也學會捧臭腳了。」唐毅笑罵道:「人家喜歡畫中的神韻,要的是味道,少爺的根本上不了檯面,不過啊,這些畫也有寫好玩的地方。」

    唐毅把所有紙片展開,頁腳都按照千字文編號,寫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以此類推。按照順序,把紙片編好。只見唐毅把手指放在了最上面,輕輕翻動。

    沈林不明所以,可是看了兩眼,嘴巴就張大了,天啊,紙片上的畫竟然活了起來,彪悍壯碩的武二郎舉起哨棒怒砸猛虎,哨棒斷裂,又揮著拳頭打過去,把老虎按在地上,拳頭好像雨點,落在了老虎身上,彷彿能感到老虎的疼痛。當唐毅翻完了最後一頁,老虎也被打死了。

    「少爺,這,這個神了!」沈林都傻了。

    唐毅呵呵一笑,區區翻頁動畫而已,在後世熊孩子們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也就能唬弄一下大明朝天真的娃了。

    「沈林,你把這個送給表哥,讓他帶給王姑娘,這幾天有空,我再畫一些,送給她,就當是解悶吧。」

    「嗯,少爺,你可真有心,王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沈林蹦蹦跳跳,去找王世懋了。

    只是唐毅並沒有功夫作畫了,真正的麻煩來了……

    倭寇不光襲擊了嘉定,還扒開了黃浦江堤,河水奔湧而出,有三十萬畝農田被淹,其中三分之一絕收,毀損房屋成千上萬,嘉定一縣,有十幾萬百姓無家可歸,淪為難民,由於太倉離著最近,上萬的難民湧向了太倉。這些人每天光是消耗的糧食就是天文數字,更別提對百姓生活的衝擊,治安也會迅速惡化。

    身為師爺,唐秀才的工作一下子翻了好幾倍之多,趁著吃飯的時候,向兒子大吐苦水。

    「這幫天煞的倭寇,怎麼就那麼缺德!把大堤毀了幹什麼!」

    唐毅的臉色鐵青,眼中竟然閃爍著野獸一般凶厲的光芒,怒吼道:「我終於明白了,根本不是倭寇,而是有人想要圈地!想要把田從老百姓手裡搶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3
第82章 渾不吝





    嘩啦,裝滿稀粥的小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粥粘在嘴角和鬍鬚上,唐秀才恍若未聞,整個人都像是木雕泥塑的,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如此喪心病狂的人。

    不就是土地嗎,不就是要種桑樹,產絲綢嗎,至於勾結倭寇,屠戮百姓,甚至扒開江堤,淹沒田地,喪盡天良都不足以形容他們,這樣的人該天打五雷轟!

    唐毅同樣沉著臉,說道:「但願我猜測是錯的,不過我至少有一半的把握。您想一想,如果倭寇想要大舉進犯,攻擊沿海的金山衛昌國衛豈不是更容易得手,何必捨近求遠。而且倭寇之中,不乏窮苦百姓子弟,他們又怎麼會把黃浦江堤毀壞,淹沒幾十萬畝的田地,您不覺得蹊蹺嗎?」

    當然蹊蹺,倭寇之所以橫行無忌,實際上就是靠著沿海的百姓和豪商暗通款曲,輸送情報。他們搗毀江堤,等於是激起百姓的仇恨,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他們是不會自掘墳墓的!

    更何況毀壞了江堤,田地被淹,倭寇除了罵名什麼好處都得不到。

    而聯想到之前沈良要強徵田地的一套作為,越發讓唐毅懷疑,這裡面一定有勾結。

    「爹,您先去打聽一下難民,看看有沒有征田的事情,另外再盯著點嘉定的情況,倭寇飽掠而去,這時候誰跳出來收割成果,誰的嫌疑就最大,尤其是那個沈良!」

    唐秀才長長出口氣,「毅兒,為父在衙門幾個月,見識了太多的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可是為父怎麼也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做這種事情,他們就不怕下地獄嗎?」

    下地獄算什麼,為了錢,都能把祖宗給賣了,老爹比起這些人還是太天真了。

    「爹,說句不客氣的,東南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和率獸食人的地獄有什麼差別,明裡暗裡,遇到的都是鬼,不是人!您在衙門裡做事,一定要加著一萬倍的小心,有什麼事情,咱們爺倆商量。」

    「好嘞。」

    唐秀才痛快地答應,如果真是像兒子說的那樣,是為了田地勾結倭寇,簡直堪稱大明立國以來,最大的醜聞。上至宮裡和內閣,下至地方總督巡撫,足以人頭滾滾了。他不過是一個師爺,說白了就是螻蟻一般,一個不好,就要粉身碎骨。

    這種時候,必須仰仗兒子的智慧,自從上次化險為夷,還順帶弄掉了胡彬,唐秀才就對兒子一萬個信任。

    父子倆簡單吃了兩口,唐毅繼續養傷,唐秀才則是到了衙門,繼續協助陳夢鶴處理公務。

    這兩天的事情越來越多,倭寇留下的爛攤子必須他們收拾了。

    首先從嘉定等地陸續逃到太倉的難民足有一萬五千人,而且每天還以上千人的速度增加。光是熬粥,一天就要五十石糧食,而且正月天氣嚴寒,還需要給百姓準備禦寒的住所,千頭萬緒,陳夢鶴都愁白了頭。唐毅同樣焦急地等著消息。

    又過了三天時間,蘇州知府傅伯良終於下達了命令,嚴厲斥責嘉定知縣朱志良,讓他待罪立功,盡快安撫百姓,修復堤壩,戴罪立功。

    同時,又行文各縣,要求協助嘉定處理流民,其中太倉距離嘉定最近,又最富庶,分擔到的擔子最重,要接納兩萬流民,還要拿出錢糧,徵調民夫,幫著修復寶山和吳淞江兩個衛城,以及重修江堤。

    保守估算,至少要徵調五千民夫,耗費糧食三萬石以上,這還不算完,一天之後,嘉定知縣朱志良獻上一策,名曰以改兼賑,兩難自解。

    朱志良認為良田被淹沒,小麥減收絕收已成定局,百姓無糧,朝廷府庫積蓄有限,還要優先修復江堤,所以建議百姓將糧田賣給大戶,改種桑苗,大戶出錢出糧,幫著安頓百姓,如此朝廷不必勞心,百姓可以活命,可謂兩難自解。

    最後他還煞有介事說道,僕自知罪孽深重,朝廷抓拿罪員的差官或許已在路上。僕身為父母官,護民不利,雖千刀萬剮,亦罪有應得。惟願刀斧加身之前,能秉持公心,替百姓解困,死於地下,心平目暝……

    看在別人眼裡,好一篇動人的文章,好一個赤膽忠心的臣子。可是當唐毅拿到這篇公文的時候,氣得牙齒咬碎。

    「好啊,狐狸尾巴漏出來了,果然是他們在搞鬼!」

    病房之中,除了唐秀才,還有唐順之和魏良輔,兩個人臉色同樣難看至極。

    「毅兒,你可有證據嗎?」唐秀才道。

    唐毅長長出口氣,搖頭道:「沒有,不過上面有一條,說商人一時拿不出這麼多糧食,要各縣借糧給大戶。這和沈良當初說的如出一轍,朱志良丟城失地,已經犯了死罪,他何以如此積極獻計?多半是有人告訴他,只要按照計畫做事,就能躲過死罪,甚至風頭過了,還能重新起復,不然他為什麼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咔嚓!

    唐順之突然一怕桌案,八仙桌愣是被拍碎了。

    「好大的狗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是放過這些喪心病狂之徒,我唐荊川就把姓倒過來!」

    魏良輔臉色鐵青,嘴角囁嚅著說道:「老夫為官幾十年,如此行徑,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身為朝廷命官,竟然和一身銅臭,利慾熏心的商人勾結在一起,簡直可殺不可留。」說著,他看了看唐順之,道:「義修,老夫知道滿朝之中,不乏心學門人,尤其是科道言官,更是有鐵骨錚錚志士,一定要上書彈劾。把此等罪行掀開,嚴嵩老賊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唐順之默默點頭,說道:「上泉公高見,我這就給徐華亭修書,對了,唐毅,你小子也別閒著,幫著我們找到勾結的罪證,一舉剷除奸佞,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倘若能做成此事,不負男兒之志!」

    唐毅聽著這些話,絲毫沒有激動,相反還有深深的悲涼。

    其實他猜得出來,如果真是沈良搞的鬼,當初他來太倉應該就有這個打算,利用倭寇毀掉田地,逼迫老百姓低價賣田。

    只是唐毅用藍道行把他給嚇走,太倉才免了一難,可是太倉躲過去了,嘉定終究沒有第二個唐毅,才落得城破人亡的淒慘境地。

    真是諷刺,當初自己還洋洋得意,以為四兩撥千斤,其實根本就是換湯不換藥,甚至後果更嚴重。

    假如當初不是自己獻策拖延,而是把事情鬧大,甚至把沈良直接幹掉,都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當然那麼做之後,陳夢鶴會很難,他背後的徐閣老同樣會被牽連。可是那又如何,他們的命就更加金貴嗎?

    大明朝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當官的人,就算沒了徐閣老,也會有人取代嚴嵩,有什麼好擔心的。不讓他們難做,不想潛在的靠山倒塌,替那些大人物想的周全,可是幾時真正想過那些百姓?

    唐毅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會如何看自己。

    「唐毅啊,唐毅,難道穿越一場,老天給了你第二次機會,你就想做一個把良心塞進腋窩的無良官僚不成?你的血性放在哪裡?」

    聽到了唐順之和魏良輔的話,他心中又有些失落,這兩位雖然是心學中人,可還是沒有跳脫傳統官僚的窠臼。出了事情,他們只想到打擊政敵,剷除奸黨。姑且不論能不能找到證據,能不能做成。公文往來,朝堂拚殺,沒有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都別想分出勝負。

    那些百姓呢,他們無衣少食,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掉,他們就是蒿草不成?

    耽於爭鬥,無視百姓疾苦,難怪煌煌天朝,竟然會敗在一群野蠻人的手裡,不冤,一點都不冤!

    唐毅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入肉裡,疼痛讓他越發清醒。

    猛然,抱拳拱手,大聲說道:「嗯師,荊川先生,恕唐毅不能聽從二位的吩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爹,讓朱山準備馬車,我要出城。」

    「出城?」

    「對,我要去看看城外的難民,能多救幾個人,比什麼骯髒的鬥爭都來的重要!」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3
第83章 倔強的鬥士
  


    唐毅抓起牆角的枴杖,一瘸一點走出了房間,冷風吹來,窒息的壓迫感消失了一絲,這時候朱山趕著馬車,到了唐毅的面前。

    「少爺,上車吧。」

    「嗯。」唐毅上了馬車,從後院出去。他離開了許久,屋中一直沉默著,唐秀才臉色不停變幻,說實話他有些尷尬,同樣也有自豪。

    三綱五常,是每個讀書人的枷鎖,違抗老師,那就意味著身敗名裂,萬劫不復。但是唐秀才並不後悔,他落魄過,知道挨餓受凍的滋味,無論如何,成千上萬難民的安危比什麼都來的重要。

    相反,他為兒子的決定感到驕傲,以往他總覺得唐毅太過油滑,太自私,可是經過此事,唐秀才可以驕傲的說兒子是真正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品格比起某些人高多了!只是公然頂撞老師,後果可是相當嚴重……

    經過半晌沉默,唐秀才突然站起身,躬身施禮。

    「上泉公,荊川先生,在下……」

    「不必說了!」唐順之突然攔住了唐秀才,仰起頭看著天棚,嘴角咧開,竟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暢快。

    他放聲大笑,魏良輔同樣滿面含笑,不停捻著鬍鬚,頷首欣慰。

    「外欲混跡,內抱不群,不愧是老朽的弟子!」

    唐順之白了自鳴得意的魏老頭一眼,譏誚道:「上泉公,在下看你一生渾然,何時不群過?」

    「哈哈哈,義修哪裡知道,老夫已經將畢生所學交給徒兒啦!」

    我看你一生就修煉了一張臉皮,厚的賽過城牆。唐順之暗中腹誹,他抬起頭,看著還有些茫然的唐秀才,微微頷首。

    「令郎才情過人,最重要的是洞察人心,處理事情就算是十幾年的老吏也比不上。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令郎會變成嚴嵩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我總算能放心將傳承心學的大任交給他了。」

    魏良輔和唐順之都是難得的君子,一番話說出來,唐秀才心悅誠服,急忙躬身說道:「上泉公,荊川先生心胸豁達,在下代替犬子多謝二位寬宏大度。」

    「呵呵,別忙!」唐順之笑道:「有過豈能不罰,就罰他想辦法解決難民的困窘,如果做好了,既往不咎,要是做不好,二罪歸一!」

    ……

    坐在馬車的唐毅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沒準唐順之和老魏怎麼罵自己呢,反正小爺破罐子破摔,他們能把我怎樣,還是難民要緊。

    懷著贖罪的心態,唐毅來到了城外,當他跳下了馬車,頓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沒有任何遮風擋雨的地方,或者三五成群,或者零零落落,無精打采地癱在地上。

    每個人都破破爛爛,滿臉污垢,甚至衣不遮體。幼小的孩子拚命往母親的懷裡擠,想要吮吸一口甘甜的汁水,可是母親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沒有一絲的液體,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知州大人下令開了粥廠,但根本杯水車薪,只有那些強壯的男子才能搶到,其實歷來朝廷舍粥也是這麼做的,只要青壯能吃飽,不鬧事,一切就好。至於老弱婦孺,他們就彷彿動物群體中的消耗品,在旱季要被淘汰掉一樣。

    從人群中默默穿過,飢餓的人們伸出漆黑的手掌,眼神之中滿是祈求。唐毅鐵硬著心腸,沒有掏出一個子,不是他小氣,而是他知道小恩小惠根本沒用。

    穿過了人群,差不多一百步之外,就是亂葬崗子,這兩天已經多了十幾俱屍體,草草用蘆席捲著,都懶得埋進土裡。

    更遠處還有一群野狗,不時向這邊望著,猩紅的眼睛盯著黑壓壓的人群,就彷彿在看自己的美餐。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它們就能享受美味的肉食!

    生和死就隔了短短的一百步,強烈的對比,讓唐毅越發憋悶,不需要多說,只要是個男人,就該扛起責任。

    「走,回車。」

    唐毅的馬車消失在難民的視線之中,在難民的眼裡,或許就是個好奇的公子哥,想要看看流民是什麼樣子。看吧,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還怕看嗎,有本事天下人都來,看看他們是如何生不如死的!

    ……

    在回城的路上,天空濃雲密佈,朱山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少爺,變天了,要下雪了。」

    下雪,對那些城外的百姓來說,不亞於末日的降臨,急速的溫度下降,會帶走大量的老弱病人。接著雪水融化,他們又不得不泡在泥水裡面,別管多強壯的漢子,都會生病,甚至死亡。

    唐毅沉著臉,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州衙!」

    「好嘞!」

    朱山用力揮動鞭子,馬車迅速前進,一口氣到了知州衙門前面,唐毅從車上跳下來,兩旁的衙役很多都認識他,爭著上前打招呼。

    「小相公,您來了,這天氣越來越來,快到班房烤烤火,我們去稟報堂尊大老爺。」

    唐毅道謝之後,進來班房,過了不大一會兒,周巡疾步匆匆趕了過來,一見面就拱手致歉道:「賢侄,都怪我那天不小心,光想著保護陳大人,連累賢侄受傷,我,我給你賠不是了。」

    周巡一躬到地,等了半晌,唐毅並沒有出聲,他這麼撅著,憋得老臉通紅,別提多難受了。

    「怎麼,陳大人不願意見我?」唐毅悠悠說道。

    周巡慌忙站起,長長嘆口氣,說道:「賢侄,大人也有他的為難之處,我實告訴你說,衙門實在是抽不出糧食來了。」

    這次倭寇之亂看似過去了,實則真正的洗牌才剛剛到來,失陷城池,軍民死傷無算,沒有幾個腦袋是說不過去的。

    對於南直隸的官場來說,當務之急,就是按照朱志良的方略全力補救,搶在朝廷派員到來之前,盡快替自己脫罪。

    陳夢鶴身為太倉的知州,也沒法置身事外,畢竟太倉也被倭寇打了進來。

    「賢侄,咱們太倉的存糧只有十八萬石,其中十萬石要借給絲綢大戶征田之用,還有三萬石要留給即將調來的客軍人馬,再有正月十五燒了不少房舍,死了不少人,還要救濟。而且你也清楚,賬面上這些東西,到了倉庫就要打折扣,每天五十石,已經是極限了。不過大人已經行文朝廷,要求從各地調集糧食,等運到……」

    「運到了百姓早就死了!」

    唐毅一句話,噎得周巡不敢說話,只能大眼瞪小眼。唐毅勉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說道:「周大叔,糧食的事情先不說,眼看著變天下雪,總不能讓百姓們凍死吧!」

    「這個……」周巡一臉為難,苦笑道:「賢侄,咱們太倉還有上千百姓沒有住處,這,這不好辦!」

    「也好辦!」唐毅說道:「你去問問陳大人,若是信得過我唐毅,只許派遣一百名衙役給我,城外上萬難民我自有辦法解決。」

    周巡一愣,擔心地問道:「賢侄,那可是上萬人啊,不是小數目……」

    「你別管我怎麼做,總之我有辦法,大人同意即可!」

    周巡點點頭,爽快答應道:「賢侄,我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你要是真有主意,算我老週一份。」

    ……

    從知州衙門出來,唐毅稍微鬆了口氣,陳夢鶴已經同意把救濟災民的事情交給他,又讓唐秀才跟著幫忙,總算是討來了尚方寶劍。

    想要救濟難民,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工代賑,讓大傢伙動起來,就有救了。只是眼下百姓都離死不遠了,哪裡力氣幹活,因此當務之急,就是先幫著大家建起遮風擋雨的棚子,在弄到足夠的糧食。

    「走,咱們再去拜會一下各家。」

    唐毅馬不停蹄,直接衝向了太倉幾個有名的富商,還有一些大家族。朝廷沒有糧食,不代表這些人沒有,自從昌文紙店越來越興旺,唐毅已經結下了龐大的人脈網絡,終於到了動用的時候。

    一連走了三家糧商,看到唐毅,都客氣異常,聽說唐毅要借糧,這幫人都搖頭了。

    「小相公,您是菩薩心腸,我們做生意講究賺錢,這麼說吧,出了正月糧價還要暴漲,我們手上的糧食那就是銀子,就是金子。看在您的面子,我們捐五十石糧,至於再多,那就不行了。」

    家家戶戶都是這個態度,商人不行,那就去世家看看,他們不是耕讀傳家,不是重視鄉誼嗎,總該能出點吧!

    一連又跑了幾家,除了王家答應借五百石之外,其餘比起商人都不如,只肯拿出兩石三石,簡直就是打發要飯的。

    「少爺,咱們都盡力了,還是先回家從長計議吧!」

    「不用!」唐毅突然咬了咬牙,倔強地吼道:「他們不出手,靠著我唐毅一個人也行,去告訴雷七,吳天成,加上你爹,還認我唐毅,就都給我過來!」

    朱山急忙去通知,唐毅孤單的身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顯得孤單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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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開飯了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唐毅手上拿的事業都有了不小的發展,首先紅木家具大獲成功,除了太倉之外,蘇州,杭州,南京等地都建立分號,物美價廉的紅木家具迅速佔領市場,光是年前的一個月,獲利就高達五千多兩,訂單更是排到了年後。

    酒坊同樣如此,有錦衣衛做靠山,加上香濃醇厚,還有雷七多年經營的人脈,每月的產量突破十萬斤,其中有八萬斤運到山東和北直隸,就算這樣,還供不應求,一壇上等燒酒更是被炒到了五兩銀子,如果不是有錦衣衛撐腰,早就被眼紅的人給生吞了。

    酒這一項,唐毅能拿到的銀子足有八千兩。

    最有些失敗的倒是昌文紙店,會員弄了不少,人脈也挺廣,可竟然一點不頂用。吳天成又氣又惱,「這幫沒良心的,師父,要不我去找他們,誰學鐵公雞一毛不拔,咱們就把他開除了,讓天下人都知道,弄得身敗名裂。」

    「別給我惹事了。」唐毅嘆口氣,「紙店的生意是照顧了各方的利益,才興旺起來,要是逼著人家出錢,豈不是成了佔山為王的土匪?」

    「師父,他們要是不出錢,朝廷也不給糧食,光憑著咱們,想要救城外那麼多人,我看沒戲。」吳天成索性垂下了腦袋,一言不發。

    雷七和朱大伯互相看看,也都搖頭。雷七說道:「小相公,要想讓百姓吃飽,少說每天要一百石糧食,朝廷出五十石,咱們也要出五十石,現在糧價最貴,差不多要一百多兩銀子,還要住的地方,還要衣服,藥物,取暖的柴禾,統統算起來,一個月就要六七千兩,咱們的家底很快就燒沒了。」

    「不止。」朱大伯搖搖頭,眉頭深鎖,聽到了難民,就勾起了曾經的往事,苦笑道:「七爺,說起來二十多年前,俺就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一路上死了老鼻子人了,啥叫流民,就像水似的。聽說哪有吃的,就像惡狼一樣撲上來,要是知道城外能吃飽,隔著多老遠,都會趕過來,現在一萬多,到時候兩三萬都不止。」

    吸!

    三個人臉色全都一變,人上一萬無邊無沿,這麼多老百姓聚集,一個不好,就會出大事,到時候傾家蕩產事小,搞不好連腦袋都能混沒了。

    大家眼下不管怎麼說,都混得有了點人樣,衣食無憂,何必蹚渾水呢?

    看著大家為難,唐毅嘆了口氣。

    「怎麼,你們都不願意?」

    「哪能?天地君親師,師徒如父子啊!」吳天成首先一拍桌子,吼道:「師父,只要你下定決心,徒弟捨命陪君子。」

    雷七氣得哼了一聲,瞪著得意洋洋的吳天成,怒道:「就顯你是不,小相公是我雷七的救命恩人,把這條命賠給他也是應當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朱大伯身上,他臉上一紅,低低聲音說道:「大不了俺回去開麵館就是了。」

    ……

    到底是自己人用著貼心,不管多大的為難,都會堅定追隨,唐毅心裡頭也暖烘烘的。

    「其實我也不是光想著做善事,這裡面有驚人的利益。」唐毅神秘地說道。

    吳天成並不相信,搖了搖頭,問道:「師父,難民一無所有,我怎麼看不出有啥賺頭。」

    「正因為一無所有,才有利可圖!」唐毅露出了一貫的自信,從容笑道:「你們也做了這麼長時間生意,說說心得,最缺的是什麼?」

    「什麼?」吳天成沒反應過來,雷七倒是先說道:「小相公,做買賣除了有錢有關係,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可靠的人!說來慚愧,我以前就是識人不明,險些丟了命。」

    唐毅呵呵一笑,說道:「沒錯,大明朝閒人不少,可是多數都是游手好閒的懶漢,他們偷奸取巧,一肚子花花腸子,做事幹活都不可靠。而咱們需要的老實肯幹,不怕苦不怕累的,又在家裡種田,一輩子都不離開村子。如今可是天賜良機,把他們趕出了家園,只要把這些人安頓好了,咱們就有了成千上萬的勞力,生意可以成倍擴大,而且這些人受了咱們的大恩,絕對忠誠可靠,有了他們,咱們在太倉就算紮下了根,哪怕朝廷也別想動我們一絲一毫!」

    那些大家族憑什麼屹立不搖,不就是人多勢眾嗎,如果作坊也有上萬人,同樣實力雄厚,朝廷還真沒有膽子桶馬蜂窩。

    雖然唐毅志在仕途,可單純靠著官場的力量,做到了極致,也不過是又一個張居正而已。曾記得張居正狂妄宣稱:吾非相,乃攝也。

    就是這位自詡攝政王的傢伙,最後還不是人亡政息,家破人亡。面對著幾千年的傳統,要想有所作為,不光要在朝堂有勢力,在士林有影響力,手上還要握著財權,軍權,有一大票的商人,工人支持自己,把觸鬚深入大明的每一個角落,才能歷經風雨而不倒。

    腳傷這幾天,唐毅不停的思索著,把未來的道路規劃了大半,雖然他不確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至少他已經有了目標,這些難民在別人的眼裡是草芥,在唐毅的眼裡卻是一支支的潛力股,未來可以依靠的力量。

    無論是出於道義,還是出於私心,唐毅都不會放過機會,雖然會很難,但是他義無反顧!

    「七爺,馬上調集你手下的工人,搬運木料到城外,先替難民搭起擋風的棚子。天成,你去採購糧食,越多越好,然後再去各家各戶,收購舊衣服。至於朱大伯,你就幫著熬粥做飯。」

    「嘿嘿,俺的老本行,保證幹好了。」

    ……

    日暮黃昏,馬車碾過青石的街道,發出急促的聲音,一個個衣著齊整的小夥計趕著馬車,快速向城外而來。

    聲音驚動了野地裡瑟瑟發抖的難民,早晚兩頓清澈見底的稀粥,一潑尿胃裡就空了,哪怕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他們就在四處尋找,水潭裡的魚,地下的田鼠,甚至野草籽,全都是他們的食物。

    經過一輪輪的掃蕩,能吃的東西只剩下地上的觀音土,兩天來,已經陸續有人吞了觀音土,肚子漲得老大,躺在地上哎哎痛叫,甚至有人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

    聽到了馬蹄聲的人們勉強抬起了腦袋,有氣無力地望著,不知道官老爺又要把糧食送到哪裡去,反正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

    在人群的盡頭,有幾個青壯躲在了幾棵竹子後面,正在商量什麼。

    「田三哥,你餓不?」

    年紀稍大,披著破皮襖的年輕人哼了一聲:「廢他娘的話,從昨天到現在就喝了碗粥,能不餓嗎?」

    十六七歲,乾瘦的少年把嘴裡的草棍扔在一邊,罵道:「三哥,朝廷那幫狗娘養的就是想餓死咱們!」

    「是啊,先是老的病的,然後是娘們,早晚有輪到咱們的時候!」田三哥冷笑了一聲:「哪次遭災不是這樣,認命吧。太倉的官還算不粗,有一口吃的,別的地方更是豬狗不如!」

    乾瘦的少年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壓低聲音,說道:「三哥,我有個主意,你看成不成?」

    「有屁快放!」

    「哎,我想著,咱們幾個身強力壯,水性也好,大不了去投靠倭寇,大秤分金,小稱分銀,大碗酒大塊肉,哪怕腦袋掉了也爽快不是?」

    投靠倭寇!

    嚇得其他幾個人都變顏變色,有個長相憨厚的說道:「俺不敢,俺娘說了,當了賊死了都入不了祖墳,俺,俺害怕!」

    其他幾個人也面露恐懼,乾瘦的少年氣得一跺腳,怒道:「去他娘的,你們現在還能入祖墳咋地?」

    田三哥眉頭深鎖,想了會兒,咬著牙說道:「說書先生不是說過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嗎!咱們再等兩天,要是不成,也就怪不了我們!」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遠處傳來了喊聲。

    「怎麼回事?」田三哥嚇得躥了起來。

    那個憨厚的年輕人側著耳朵,聽了聽,突然欣喜地喊道:「開飯了,有吃的了!」一陣風送來了濃郁的香氣,幾個人口水長流,撒腿奔跑過去,剛剛的想法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4
第85章 一個奇蹟
  


    幾十口大鐵鍋就架在了城外,整齊的一排,柴火燒著,濃稠的白粥不斷冒著可愛的泡泡,難民們排著長隊,口水流出老長。

    眼看著粥要煮好了,又有人抓了兩大把食鹽,倒進了鍋裡,攪了一攪。瘋了,真的瘋了!

    吃了鹽人就有了力氣,有了力氣就能鬧事,原來歷來朝廷舍粥,都不放鹽。今天竟然有了鹽吃,大傢伙高興地手舞足蹈,比過年還高興。

    「開飯了!」

    朱老實親自拿著勺子,倒了滿滿的一碗粥,對面的中年人激動的淚水都出來了,捧著碗跑到一邊,顧不上熱就往嘴裡倒。一碗粥下肚,從裡往外熱乎,渾身都有了勁兒。

    不光有粥吃,離著城牆二百步左右,一片寬闊的空地上,雷七指揮著人手,正在搭建帳篷,剛剛吃飽肚子的難民也自覺加入進來,使得進展速度極快。

    有吃的,又有住的,難民們簡直不敢相信,難道老天爺真的發了善心,給他們派下了活菩薩不成!

    「嗯,不錯。」唐順之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跟在他身後還有趙舉人等十幾位心學士子,他們都是唐順之的弟子或者門人。

    「你們都是陽明公的弟子,學的都是致良知之學,以天下為己任,黎民受苦,你們若是安然高臥,對得起自己的所學嗎?唐毅不過區區白衣童生,能傾盡家產,救濟百姓,你們能不慚愧嗎?」

    趙聞老臉通紅,帶頭說道:「嗯師,弟子等人愧不敢當,願意效犬馬之勞。」

    「對,我等願效犬馬之勞……不過,先生,我們能做什麼,也要搬木頭?」

    唐順之哼了一聲,「問我做什麼,去問問唐毅,他說什麼你們聽著就是。」

    趙聞乖乖點頭,帶著大傢伙跑到了唐毅的面前。唐毅正在指揮夥計搬運木料。這些士子一個個愁眉苦臉,他們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讓他們搬木頭,還是殺了他們比較痛快。

    趙聞一臉苦兮兮地,看了看唐毅,問道:「你看有沒有我們能幹的活兒?」

    「有,當然有!」趙聞好歹算自己半個老師,唐毅可不敢怠慢,笑道:「先生不妨帶著大家去給難民們登記造冊,只要有一技之長,就挑選出來。」

    「好,這個好!」

    到底是徒弟,還算厚道,趙聞欣然領命。

    ……

    這時候天色早已暗淡,一陣暖風吹來,從空中稀稀落落,飄下了雪花。

    在場的難民都露出了驚駭的神色,他們最怕的就是下雪,一場大雪過後,少說要死百十條人命,興許一夜過後,就有不少人再也沒機會睜開眼睛了。

    雪花鑽進脖子,乾瘦的少年打了個機靈,說道:「田三哥,那邊不是有帳篷嗎,去躲躲吧!」

    「嗯,走!」

    田三哥帶著五六個壯小夥子分開人群,衝向了剛剛搭好的帳篷,他撩開簾子,就往裡面去。這時候突然有人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田三哥就一愣。

    「幹什麼,這不是給人住的嗎?」

    吳天成在監督搭帳篷,見有人衝過來,就給攔住,說道:「是住的不錯,只是你們不行。」

    「我們不行,那要誰才行?」田三哥眼中露著凶光。

    後面乾瘦的少年冷笑道:「三哥,狗官什麼德行你還不知道,不就是見錢眼開嗎!」

    田三哥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衝著吳天成一抱拳,說道:「兄弟不會說話,我們太冷了,就讓俺們躲一會兒吧!」

    吳天成依舊搖搖頭,笑道:「我告訴你們兩點,第一,我不是當官的,更不是狗官;第二,你們雖然冷,可是還有人比你們更需要帳篷。」

    「誰?」

    「你回頭看看!」

    田三哥他們一回頭,只見有不少小夥計扶老攜幼向帳篷走來,身上有傷病的,老人,孩子,還有懷孕或者帶著孩子的婦人優先進了帳篷。地上鋪了厚厚的乾草,四面有遮風擋雪的簾子,對於苦難的人們來說,能有這麼一個住處,已經算是萬分僥倖。

    大傢伙進入帳篷的時候,都不停道謝,甚至有人激動地磕頭叩拜。

    吳天成略帶嘲諷地看了看田三哥他們,笑道:「你們還想住嗎?」

    「哼!」田三哥臉漲得通紅,轉身就走,其他幾個都跟著。

    「三哥,這天這麼冷,咱們可咋辦啊?」

    「還能咋辦!去跟娘們搶啊?」田三哥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走,咱們也幫著搭帳篷,多個猴多三分力氣,也能早點分到咱們手上。」

    ……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晶瑩的白雪壓滿了枝頭,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反射著七彩的霞光,分外妖嬈。江南的雪景可不多見,圍著火爐,約上三五知己,高談闊論,吟詩作賦,該多快活。熱衷文會的陳夢鶴,在往常一定推開所有公文,來個與民同樂。只是該死的倭寇打亂了一切,陳夢鶴變得意興闌珊。

    「去準備一些草蓆,再請幾位郎中過來,隨同本官出城。」

    周巡被叫了過來,一聽大人要出城,不由得變了顏色。

    「大人,此時出城恐怕不妥,卑職擔心會對大人不利。」

    是啊,一場大雪,會死多少人,群情激奮之下,陳夢鶴難免會成為出氣筒。出城的確有危險,可是不出去看看,總覺得良心上過不去。

    「哎,都是大明的子民,本官還是要去看看。」

    「既然大人要去,卑職多帶些人手吧。」

    不多一時,周巡點齊兩百名兵丁衙役,帶著十八般武器,簇擁著陳夢鶴的轎子,呼呼啦啦,出了城門。

    周巡騎著一匹青色戰馬,這是他升任捕頭之後,花了七十兩銀子買來的,沒辦法,南方的戰馬就是這麼貴。

    為了大人的安全,他搶先衝了出來,跑到了難民的營地,繞了一大圈之後,才回到陳夢鶴的轎子前。

    「怎麼,死傷嚴重嗎?」

    周巡跳下戰馬,一臉的怪異神色,尷尬笑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故弄玄虛!」

    陳夢鶴在眾人的保護之下,快步走進了營區,離著越來越近,陳夢鶴頓時嚇了一大跳。

    一共五排帳篷,齊刷刷紮好。難民們都有了遮蔽風雪的地方,眼下有些人正在掃雪,有些人則是去領稀粥,井井有條,和想像的混亂完全不一樣。

    陳夢鶴正吃驚,早有魏良輔和唐順之聯袂而來,昨天夜裡唐順之幹了一夜的活,此刻略顯疲憊,魏良輔是早上過來的。

    「原來是上泉公和荊川先生,晚生有禮了。」

    「呵呵,子羽,你可錯過了一齣好戲啊。」魏良輔笑道。

    「什麼好戲?對了,這些帳篷都是昨夜弄出來的?」陳夢鶴一臉的不敢置信。

    唐順之傲然笑道:「沒錯,說來慚愧,動作還是慢了點,昨天夜裡有兩個上了年歲的凍死了。」

    多少?兩個!

    唐荊川,你還一臉的遺憾,要一個不死你才滿足嗎?

    陳夢鶴回頭看了看拉來的好幾車蘆席,簡直羞愧的連死的心都有了。來之前,他甚至都想到了城外屍橫遍野,哭聲震天,想到老百姓會發瘋咒罵,如論如何,就是想不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簡直就是奇蹟,徹頭徹尾的奇蹟!

    傻了半晌,陳夢鶴突然驚醒,欣然笑道:「把唐毅叫過來,餓不,我要親自去,見見這個神奇的小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6
第86章 激動人心的計畫
  


    一夜之間,能讓上萬人服從安排,就算是官府也未必有這個本事,陳夢鶴越發好奇,從營地走過,不停觀察著兩旁的情況。那些最先搭建,避風保暖最好的帳篷都留給老弱婦孺,至於壯年的男人都安排在外圍,還有人拿著簡陋的木棒等武器,來回巡邏,維持秩序。

    陳夢鶴看完,不由得感嘆:「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唐賢侄處事公平合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老愛幼,人之常情,順天應人,難怪百姓能心悅誠服,本官實在是佩服。」

    唐順之心頭暗笑,要是道理能說得通,天下就沒有難事了。其實昨天夜裡,包括他唐荊川在內,都提心吊膽。

    畢竟和掙紮著死亡線的百姓講道理,那是比登天還難,有些厚道的,有廉恥之心的,會贊同唐毅的安排。至於另外一大幫人懶得幹活,就想盡快住帳篷,為此有裝病的,有耍賴的,鬧得不可開交。

    最麻煩的還是弄到了一半,搭帳篷的木料蓆子之類的都不夠用了。

    眼看著帳篷不足,大家搶的更厲害,都到了失控的邊緣。唐毅當時果斷下令,給大家加了一頓夜宵,繼續大鍋煮粥,還弄了不少臘肉切碎倒在鍋裡,看著沸騰的肉粥,大多數百姓都安靜下來。

    利誘在前,雷霆在後,唐毅安排差役,一口氣抓了二十幾個最能鬧事的,局勢暫時控制住,只是這樣還不行,畢竟一半人沒有住處,大家還是會鬧。

    唐毅立刻命令雷七從倉庫調運木料,普通的木料早就用光了,這下子調來的都是雞翅木,黃花梨,價值千金的好東西。

    當老百姓看到貴重的硬木之時,再也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將心比心,試問之前有誰把他們當成人看,唐毅讓他們吃飽,為了讓他們有個遮風擋雨的住處,連如此貴重的木料都拿出來了,不感動就不是人了。當時就是幾十個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推選出來,他們幫著管理百姓,才順利用了一夜時間,把帳篷都搭好了。

    恩威並施,外加以真心換真心,唐順之看了下來,都深受震撼。當然了,他沒有必要和陳夢鶴說的太多。

    一行人穿過營地,正好看到唐毅指揮著上百人在竹林邊挖茅廁。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要是不講究衛生,極容易引起傳染病,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聽說知州大人駕到,唐毅急忙放下了手裡的工作,快步跑了過來。

    「晚生拜見老父母。」

    陳夢鶴呵呵一笑,急忙伸手拉住唐毅,和藹地笑道:「賢侄,真是辛苦你了,說起來都是本官無能,救濟百姓本是我的分內職責,可……唉!」陳夢鶴這話的確是真心的,他作為牧守一方的官吏,做的的確太不夠了。

    唐毅可不想在人前剝父母官的面子來凸顯自己,更何況要真想解決難民的問題,還少不了陳夢鶴的幫助。毛爺爺不是教導過,要建立最廣泛的統一戰線嗎。想在仕途混得開,會交朋友是必然的,誰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

    想到這裡,唐毅惶恐地說道:「老父母,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倭寇之亂,千頭萬緒,朝廷要顧著,百姓要想著,您哪能像小子這般不顧一切。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小子也是瘦驢拉硬屎,勉強撐著。」

    說著,唐毅指了指一旁的帳篷,陳夢鶴閃目看去,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原來支撐帳篷竟然是一根紫檀木。

    天啊,豈止是大材小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陳夢鶴疾步走過來,看了又看,不由得大搖其頭,不停感嘆。

    「賢侄,你,你讓我說什麼好啊!」

    唐毅故作為難,苦笑道:「老父母,小子不自量力,可是什麼都不如人命重要,不得不如此。」

    「那也是太浪費了。」陳夢鶴在地上走了幾圈,橫下心說道:「從縣庫撥五千石糧食,外加一批木料草蓆,幫著百姓取暖吧。」

    「多謝老父母慷慨。」唐毅躬身感謝,可是依舊滿臉的為難,不停撓頭。唐順之看在眼裡,咳嗽了兩聲。

    「怎麼,還嫌不夠嗎?陳大人也是盡了力的,是吧?」唐順之眉頭挑了挑,陳夢鶴老臉通紅,比起唐毅,他算得什麼盡力,荊川先生說話真不留情面,不過他也沒膽子反駁,誰讓人家是前輩,自己又不佔理。

    陳夢鶴道:「唐賢侄,你還有什麼要求,只管說出來,本官和你一起想辦法。」

    就等你這句話了!

    唐毅思索著說道:「老父母,憑著小子的財力,最多能撐一個月而已,實際上可能更短,畢竟聽說有吃的,還會有更多的難民趕過來。就是這麼消耗著,我撐不下來,太倉也撐不下來。」

    「嗯,賢侄所言甚是,那該如何是好?」

    「簡單來說,就是四個字:以工代賑。讓老百姓有活幹,能賺錢養活自己,一切就會好起來。」唐毅侃侃而談道:「小子已經請趙舉人給大傢伙登記造冊,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安排到作坊幹活。比如會木工的,可以去家具作坊,懂釀酒的,去酒坊。年輕機靈的,送到昌文紙店當夥計。」

    「好,這個辦法好!」陳夢鶴讚歎道:「好主意,對了,賢侄能安排多少人?」

    唐毅苦笑道:「老父母也知道,這些作坊和鋪子都剛剛建立,最多能收五百人,絕大多數百姓還是沒有活兒。」

    陳夢鶴倒吸口冷氣,唐毅已經做到了極限,他都不忍心再苛求了。只是那麼多難民不想辦法也不成。

    「荊川先生,上泉公,你們看這樣行不,讓太倉所有的作坊和店舖都站出來幫忙,每家解決一些難民,豈不是迎刃而解嗎?」

    魏良輔緩緩搖搖頭:「子羽,老夫說句不客氣的,太倉城中的商人有誰能比得上我的徒兒?強塞人手過去,商人怨聲載道,必定會把火發在難民身上,到時候兩者衝突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這……

    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中,不管是陳夢鶴,唐順之,還是魏良輔都沒了主意。低著頭,來回踱步,愁雲壓頂,憋不出主意。

    唯獨唐毅,心中雀躍,要的就是這樣,你們有主意,誰會聽我的!

    「啟稟老父母,學生還有一策,只是需要老父母首肯。」

    陳夢鶴如夢方醒,驚喜道:「就知道你小子有辦法,快點說。」

    「小子的辦法還脫不了以工代賑四個字,只是可以轉而讓百姓重新疏通鹽鐵塘運河,大人當初也是提到過的。」

    「是的,我是提過,你不是反對嗎?」在抄了胡家之後,陳夢鶴的確想修水利,學習蘇東坡名留青史,可是唐毅以牽涉過多為名,轉而讓陳夢鶴資助貧寒士子。

    後來陳夢鶴瞭解了一下,的確修築運河花費太驚人,還要徵集成千上萬的民夫,難度之大,簡直不可想像。

    現在唐毅重新提起,他頗不以為然。

    「賢侄,鹽鐵塘起源西漢,一千多年了,想要重修,麻煩恐怕不少。」

    「老父母容稟,以往都不行,可是眼下卻沒有任何難度。」

    「為何?」陳夢鶴激動問道。

    「道理不難,倭寇鬧起來,沿海的船隻都不能用了,長江下游航道也不安全。如何能保證商船物資暢通呢,就需要到了鹽鐵塘。只要鹽鐵塘修通,就可以連接吳淞江和黃浦江,軍需物資走內河航道,沿途有士兵保護,安全無比。如此對抗倭大局有巨大益處的事情,朝廷絕對會支持,只要朝廷支持,事情的難度就減輕了大半!」

    唐順之精通軍事,當然知道此時修通鹽鐵塘,會有多高的軍事價值,他頓時激動起來,只是又有些有心。

    「想要修運河,沒有三五十萬兩銀子,只怕是做不成,朝廷能願意出錢嗎?」

    唐毅微微一笑:「朝廷會願意的,因為——根本不用朝廷出一兩銀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6
第87章 好事連連
  


    鹽鐵塘,舊傳吳王濞鑿,以運鹽鐵,南通吳淞江,北通揚子江,起自南直隸沙洲縣楊舍鎮,經鹿苑,西暘入常熟縣的福山,趙市,梅裡,枝塘,進入太倉縣的直塘,城廂鎮,往南流經嘉定縣的葛隆,外岡,方泰,在黃渡鎮會合吳淞江,全長近二百里。與長江平行,連接吳淞江和黃浦江,經過大運河,可連接浙江。

    所過之處,都是富庶的江南地區,物產豐饒,商貿繁榮,貨運量極大。哪怕放在太平時候,鹽鐵塘都能緩解大運河的壓力,繁榮商業。更何況如今倭寇橫行,海路不暢,又危險重重。如果能修好鹽鐵塘,價值之大,簡直不可估量!

    唐毅從容笑道:「以往光憑著朝廷一己之力,徵調民夫,修築水利,靡費甚多,是個苦差事。可是如今不同,倭寇一鬧,商人是受到衝擊最嚴重的一群人,對鹽鐵塘的期盼比什麼時候都強烈。這時候只要曉以利害,並且以運河建成之後的關卡稅金作為擔保,可以向商人借來銀子和糧食,靠著錢糧,驅動數萬無家可歸的難民,修通鹽鐵塘,輕而易舉。」

    魏良輔對地方的政務最為瞭解,唐毅的設想雖然新奇,老頭也能接受。倒是陳夢鶴有些猶豫:「向商人借貸,有辱斯文,恐怕不妥吧?」

    「沒什麼不妥的!」唐順之冷笑一聲,「近些年來,朝廷稅賦越來越少,舉債度日是常事,就連京城六部都是如此,地方上憑什麼就不行!」

    陳夢鶴無話可說,倒是魏良輔緩緩說道:「借錢嗎,放在暗處就是,大家都這麼幹,沒人敢揭出來。老夫倒是擔心沿途之上,其他州縣會掣肘。」

    唐順之一聽,頓時不以為然,笑道:「上泉公,您老也糊塗了,鹽鐵塘主要經過的就是太倉和嘉定兩地,太倉沒問題,嘉定能拒絕嗎?」

    可不是,別忘了受倭寇荼毒最嚴重的可是嘉定,能解決難民問題,別管是誰當政,都一萬個願意。

    魏良輔略微一尋思,所有看似難題全都不成問題,臉上不由得顯出驚駭之色。同樣震驚的還有唐順之。

    這兩位何等聰明,唐毅的方案竟然兼顧到了方方面面。首先朝廷不用花一分錢,就能擁有一條運河,傻瓜都會同意,其次地方上能修成運河,解決難民問題,也是一大政績,第三,商人雖然出錢,可是他們也是運河的主要獲益者,而且還能有稅收的擔保,不但不吃虧,還能大賺一筆,至於難民,有了活兒干,就有了飯碗,也會樂開花。

    算來算去,大的方面都照顧到了,就算有些小小的影響,也能輕鬆擺平。就像昌文紙店一般,唐毅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讓各方都滿意,誰還能不甘心供他驅使!如此手段,多少人想學都學不上來。這兩位都有衝動把他的腦袋撬開,看看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玩意?

    唐毅見他們變顏變色,不時看看自己,眼神之中透著詭異,嚇得他一陣陣發毛。

    「師父,荊川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漏洞?」

    「沒有,你小子比我們厲害多了!」唐順之自嘲地笑道:「陳大人,你看如何?」

    陳夢鶴也點頭讚歎:「天衣無縫,簡直完美!賢侄之才,經天緯地,不可估量!」

    嚯,直接拔到了諸葛亮的程度,唐毅竟有些不好意思。

    唐順之明察秋毫,笑道:「你小子不用謙虛,如此利國利民的好事,我們都聽你的驅使,說吧,要怎麼做?」

    這麼大的事情,一個人肯定不行,唐毅沉吟一會兒,笑道:「事緩則圓,難民們體質虛弱,需要一段時間恢復。勘察運河故道,規劃施工方案,確定運河的經營方略,這些都要弄清楚,有一點差錯就會功虧一簣。給我十天時間,做一個完整方案出來。另外還請陳大人上書蘇州府,乃至朝廷,尋求支援。荊川先生和恩師聯絡東南有實力的士紳,曉以大義,錢糧都要靠他們。」

    三個人一聽,一頭,唐毅考慮的的確比他們成熟多了。

    商量妥當,就各自忙活去了。

    唐毅在前世也參加過救災,改造危房一類的事情,雖然未必對口,但是也有不少的想法。接下來的十天裡,他找來難民代表,向他們講出了大略的設想,難民們沒什麼說的,只要能吃上飯,出多大的力氣都沒問題。

    「大傢伙放心,我唐毅不敢說自己公正無私,但是也會照顧大傢伙的,只要運河能修成,我擔保你們的日子會更好。」

    幾天下來,難民對於唐毅已經是無條件信任。尤其是唐毅拿出來的方案聽著就靠譜,不是信口胡說,他們都翹首以盼。

    和難民溝通好,唐毅又找來周巡,讓他派遣一些差役,跟著他考察鹽鐵塘運河故道,撰寫方案。

    一連十天,每晚唐毅睡得不過一兩個時辰,弄得唐秀才心疼死了,他親自陪著兒子跑。幾天下來,唐秀才從兒子身上學來了不少本事,辦事能力大為上漲。

    眼看著十天之期到來,一個更大的好消息傳來了。

    嘉定失陷的消息終於送到了京城,剛過完年,滿心歡喜的嘉靖皇帝徹底被氣到了。聽說送信的小太監有些大舌頭,竟然把嘉定說成了「嘉靖」,把道君皇帝給惹毛了,直接杖斃。又把嚴嵩和徐階叫過來,一頓臭罵,狗血淋頭。

    當場就免了蘇州知府傅伯良的官,調安慶知府王崇古為蘇州新任知府,派遣錦衣衛捉拿嘉定知縣朱志良問罪。

    一直不聲不響的徐階突然開口,「啟奏陛下,微臣以為倭寇作亂,為禍南直,閩浙諸省。各省文武官吏各自為政,互不統屬,我方發現敵情,不知通知彼方,我方遇難,彼方也不能支援。因此,微臣建議,設置督撫之官,統籌大局,懇請陛下恩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鬚髮皆白的嚴閣老目中閃過一絲寒光。徐階說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趁機把東南拿到手中嗎?

    這個小個子進入內閣以來,明面上恭順無比,實則積極擴充實力,先是把老師聶豹推上了吏部尚書的位置,接著有插手財賦重地的東南,你真當我嚴嵩是面捏的不是!要不是顧忌陛下,老夫有一萬種辦法把你弄死!

    你不是能嗎,老夫就看你能折騰到什麼程度!

    「徐閣老,你可有合適的人選?」嚴嵩老氣橫秋地問道。

    徐階急忙躬身施禮,一點不敢怠慢。

    「啟稟閣老,山東巡撫王忬政績卓著,任順天巡按御史之間,曾修築城堡,抵禦俺答入寇,文武雙全,可堪大任。」

    啊!

    嚴嵩不由一驚,王忬這個傢伙還真挑不出毛病來,而且又好命,生了個文壇盟主的兒子。不過他是太倉人,恐怕不能回老家任職。哪知道嘉靖比他腦子轉的還快。

    「嗯,王忬是個不錯人選,他,他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吧?」皇帝自言自語道:「資歷威望稍微差了點,暫時讓他提督閩浙外加蘇松兩府的軍務,等有了合適人選,再換也不遲。」

    嘉靖一錘定音,內閣沒有說的,王提督大人新鮮出籠了。

    王忬還沒從山東趕來,消息就傳到了太倉,王二公子第一時間找到了唐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幾天前唐毅去王家借糧,結果王家只出了五百石,王二公子覺得對不住朋友,可惜他不是家裡做主的人,老爹被調到了東南,他的腰桿立刻硬起來。

    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道:「表弟,這回可好了,我爹提督兩省兩府的軍務,有他老人家撐腰,你就放手大干吧!出了什麼事情有我爹呢!」

    和唐家相反,王二公子不光不給老爹排憂解難,還淨往身上推麻煩,比起唐同學,實在是不孝順,不過唐毅倒是挺欣慰這個「不孝子」的。

    看得出來,王忬不過是過渡人物,就憑他出身太倉王家這一條,嘉靖瘋了也不會把東南長時間交給他。但只要王忬能在東南多呆一天,唐毅就沒有了顧忌。

    「天成,你去給太倉的士紳商賈發請帖,三天之後,在昌文紙店商議大事。」唐毅吩咐完畢,心中越發喜悅,竟然把王忬派來了,簡直老天爺都在幫自己。

    只是,真的會這麼容易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7
第88章 好媳婦
  


    今天正是唐毅邀請商賈士紳前來的日子,吳天成早早打扮整齊,帶著標準的微笑,站立在門口,等著八方來客。

    不到中午時分,客人們陸續前來,吳天成挨個問好,再把大家請進去。不停重複動作,臉上的肉都僵了。但他絲毫不感到厭煩,恨不得來的人更多一些才好。眾人拾柴火焰高,佛祖講法還要五百羅漢助威呢,能拉來這麼多人加入,運河就先成功了一半。

    又送進去一撥人,剛走出來,迎面來了一個大胖子,吳天成一眼認出來,竟然是春芳樓的老闆錢胖子。這傢伙當初和萬浩可是一夥的,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讓唐毅揚名了。後來昌文紙店建立起來,文人都往這邊跑,錢胖子的生意更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說這傢伙應該憎恨唐毅才對,他怎麼跑來了?

    看到吳天成驚訝,錢胖子連忙拱手,臉上寫滿了愁苦,還真別說,這段時間他別提多難了,生意越來越慘淡不說。而且萬家倒了台,更有人說春芳樓是個倒霉的地方,錢胖子是災星,弄得大傢伙避之唯恐不及。

    要不是錢胖子底子豐厚,早就撐不下去了。這段時間以來,錢胖子不斷反思,甚至連續在昌文紙店泡著,還別說他真的琢磨出唐毅經商的一些門道。那些奇思妙想,讓錢胖子心馳神往,百轉柔腸,半夜睡不著覺,越想越佩服。一聽說唐毅廣發請柬,要修鹽鐵塘運河,錢胖子覺得天賜良機到了,無論如何都要搭上唐毅的戰車,屁顛屁顛跑了過來。

    「吳老闆,以往都是小的不懂事,得罪之處,還請小相公多多原諒,要不我錢胖子就給你們跪下了!」

    眼淚說上來就上來,雙膝一軟,竟然真的下跪。沒看出來,這傢伙還有當影帝的潛質。

    這算什麼,好好的請客談生意,門口弄個下跪的,讓客人們怎麼看?

    吳天成慌忙伸手,把他愣是拉起來,「錢老闆你有本事,我是鬥不過你,請進吧。」

    「哎哎!」錢胖子沒口子答應,小跑著進去。

    離著午時越來越近,來的客人足有上百位之多,吳天成別提多高興了,師父不是說過,好的開始等於成功的一半,看起來運河總算有譜了。

    突然從遠處來了一架馬車,三匹神駿的馬兒拉著,到了昌文紙店的前面,車簾撩起,從裡面跳出一個年輕人,穿著打扮無一例外都顯示著「壕」,手裡拿著灑金小扇,派頭十足,大搖大擺就往裡面走。

    吳天成並不認識,急忙問道:「這位公子請留步,敢問您可有請柬?」

    「請柬?」年輕公子譏笑道:「我徐璣到哪裡還用得著請柬嗎?」

    吳天成對這個名字很熟悉,可一時有想不起來,不由得皺起眉頭。這時又有幾個人走過來,為首的正是王世懋。一見徐璣,他就一股怒火控制不住。元宵燈會,就因為他使壞,差點讓妹妹丟了命,王二公子幾步撲過來,衝著徐璣怒道:「徐公子,你沒被人群踩死,真是命大啊?」

    徐璣一見王世懋凶神惡煞一般,並不在乎,冷笑道:「凶什麼,不是沒死嗎!要不是我伯父保薦,你爹能陞官?王敬美,你最好放聰明一點,別找不痛快!」

    「你!」

    王世懋拳頭緊握,吐氣如牛,恨不得把這傢伙撕碎了。

    「敬美,正事要緊,別添亂。」

    唐順之和魏良輔聯袂而來,王世懋憤恨地跺跺腳,懶得多看徐璣,邁步往裡面走。唐順之經過徐璣身邊的時候,微微哼了一聲。

    「真給徐華亭丟人!」輕飄飄一句話,徐璣頓時變成了豬肝臉。可是他哪裡敢和唐荊川回嘴,人家和伯父平輩論交,學問名頭又大的驚人。不過這口氣他不會嚥下,你等著,一會兒就有好瞧的!

    想辦正事,做夢去吧!

    徐璣陰森地笑著,也走了進去,各路神仙全都到了。唐毅早早換上了一身月白的儒衫,風度翩翩,笑容和煦,彷彿春光般明媚。

    面對著上百號人落落大方,一點不怯場,他一開口,全場就安靜下來。

    「諸位前輩賢達,忙裡抽閒,小子感激不盡。時間寶貴,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為什麼要重修鹽鐵塘?簡言之倭寇作亂,江海貨運不安全,朝廷還會從各地調遣軍隊過來,大運河也會更擁堵,開闢鹽鐵塘,對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利益。加上有數萬難民,不用費力徵調民夫,朝廷上下也都支持,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依照我的估算,修通運河,大約需要五十萬兩銀子,十萬石糧食。以後運河運轉起來,一年大約能賺二十萬兩以上,三年時間就能回本,大家覺得這個生意如何?」

    聽完了唐毅的長篇大論,在場的眾人心中都有了數,的確是個不錯的生意,有些人當場就心動了,竊竊私語。

    有幾個人幹脆站了起來,就準備拿銀子入股,共襄盛舉。

    正在這時,徐璣突然站了起來,把小扇收好,笑著走過來。

    「你們幾位算過沒有,兩百里的運河,要重新挖掘,就算有五萬民夫,少說也要兩三年的時間,我說的可有錯?這段時間,說不定倭寇早就平滅了,再有誰又知道朝廷會不會朝令夕改,諸位願意拿錢打水漂嗎?」

    「朝令夕改?」這恐怕是商人們最擔心的東西,而且說話的是徐璣,別忘了他的伯父可是內閣新貴,莫非得到了什麼內部的消息。

    「徐公子,你看這,這該怎麼辦?」

    徐璣輕蔑地一笑:「你們頭髮都白了,聽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你們就不怕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嗎!」

    這幾個人頓時嚇得兩腿瑟瑟發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只能囁嚅著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再看看,看看……」

    不少人都聽到了徐璣的話,疑惑之心頓起,莫非朝廷對修運河意見不一,那可就慘了。有人掣肘,工程就不一定拖延多長時間。那可是兩百里的運河,一切都要靠著肩扛手扒,會有多少難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誰敢往出拿真金白銀往裡面砸?

    而且期間要是換了地方官員,唐毅失去了靠山,下場更糟糕,越想人心就越動搖,越來越猶豫。在人前雲淡風輕的唐順之都著急了,豁然站起,頻頻目視著唐毅,要是沒了這些人支持,運河大業可就完蛋了,急得唐順之額頭都冒汗了。

    哪知道唐毅沉默不語,一直在看著在場的眾人,對自己的計畫有著十足的信心,這幫人放著原始股東不當,要不了多久就會跪著求自己。

    既然如此,何必費那個功夫呢!

    唐毅突然爽朗一笑:「還有誰認同徐公子的想法,也可以退出,小子決不強求。」

    這下有意思了,主人都投降了,還有什麼盼頭,莫非唐毅真的沒有準備好?大家不停畫問號,越來越多的人悄悄溜了,徐璣看在眼裡,別提多高興了,仰天大笑出門去,猖狂的笑聲充滿了得意。

    唐順之的目光變成了犀利的刀子,惡狠狠刺向唐毅,唐毅驢脾氣上來,乾脆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混不吝的派頭弄得唐順之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了最後,幾乎所剩無幾,錢胖子緩緩站起身,到了唐毅面前。

    「怎麼,錢老闆也想告辭?」唐毅抬起頭,輕笑道:「請便!」

    「不!」錢胖子突然堅定地搖頭,深深作揖,然後說道:「小相公,錢某以前多有得罪,但是修運河的事情錢某一萬個贊同。無論如何,錢某都跟著你幹了!」

    這下可讓唐毅吃驚了,那些平時熱絡的傢伙都溜走了,偏偏剩下了和自己不對付的,怎麼有點世界錯亂的感覺。

    「錢老闆,你是認真的?」

    錢胖子咬著肉肉的嘴唇,用力點頭:「比金子還真!」

    「好啊!」唐毅終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錢老闆,咱們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你放心,這個運河會讓你身價暴漲十倍!」

    唐毅的話音沒落,從角落裡又站起一個人。

    「十倍身價,唐兄可真自信!小女子少不得也要投一些銀子了!」一個不到雙十的年輕女子一身男裝款步走來,她的背後,還有個更清秀的身影,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掃了一眼唐毅,隨即低下了粉頸。

    唐毅又豈會不認識,不正是他時時想念的王姑娘嗎!

    「哈哈,果然還是媳婦兒好,沒過門就知道幫老公啦,給你一萬個贊!」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7
第89章 你們不會失望的
  


    「咳咳,唐小相公,若是方便,小女子想和你單獨談談。」面對著唐順之等人,女子絲毫不怯場,落落大方說道。

    唐毅還有些猶豫,誰知道這個女子到底有沒有和他合作的本錢。倒是後面的王姑娘著急了,拚命給唐毅使眼色。

    就算衝著她的面子吧,唐毅笑道:「失敬失敬,姑娘這邊請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最裡面的雅間。外面只留下魏良輔、唐順之、吳天成、錢胖子,還有王世懋兄妹寥寥幾人。

    唐順之怒氣不息,憤恨地說道:「徐璣到底搞什麼鬼?好好的籌措錢糧的宴會就被他攪黃了,我,我饒不了他!」

    「行了行了!」魏良輔倒是沒怎麼在乎,而是笑道:「年輕人,受點波折也好,世上哪有那麼順風順水的事情。」

    「你以為我擔心唐毅那小子啊?」唐順之無奈說道:「運河修通,數萬難民有了著落不說,日後運輸糧餉士兵,用處大著呢,耽誤不得啊!」

    「好處誰都知道!」魏良輔長嘆一口氣,拄著手杖,在地上轉了兩圈,苦笑道:「我們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修運河還是會損害一群人的利益的。」

    「什麼人?」唐順之驚問道。

    「還用說嗎!朱志良弄出一個什麼改農田為桑田的方略,當時就懷疑,現在看起來,的確有一夥人想借此機會,搶佔百姓的土地。如果運河順利修建,難民有了活路,他們還會賣田嗎?」

    「啊!」在一旁的錢胖子突然驚呼起來,大家都看向了他,錢胖子急忙施禮。

    「啟稟老大人,小的聽說來參加宴會之前,很多人都接到了沈半城送來的消息,讓大家不要往運河投錢。」

    「哦?沈半城是誰?」

    「就是沈良,沈大財主!」

    又是他!

    唐順之頓時如夢方醒,他徹底出離憤怒,以前他還有所懷疑,現在種種跡象越來越明白,有人想藉著倭寇之亂,搶走百姓田地,甚至有可能倭寇之亂根本就是內外勾結的!

    究竟是誰給了這幫人如此大的膽子,勾結倭寇,塗炭生靈,搶奪田地,阻撓修河。這幫人不是膽大包天,而是喪心病狂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老天爺有靈,都該落個雷把他們劈碎了!

    狼犬滿街,腥羶遍地,這還是大明朝的江南嗎?倭寇可怕,更可怕的是江南層層疊疊,令人窒息絕望的利益勾結,官商士紳,就像一張緻密的大網,把每個角落都罩了起來。

    徐璣跳出來搗亂,替沈良幫忙,會不會……徐家也牽涉其中,想要趁機兼併土地?

    若真是如此,偌大的東南還有誰是乾淨的!

    身為一個有責任感的士大夫,知道的越多,看得越清楚,也就越痛苦。唐順之只覺得無數股力道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撕開揉碎,痛不欲生!到了如今,他不能作壁上觀,他必須出仕,必須為苦難的百姓做點事情。

    魏良輔敏銳地感到了唐順之的決然,他不由得一驚:「義修,你不會想學沈良才和董漢臣等人吧?」

    老頭所說的兩位都是言官,嚴嵩入閣之前,由於在大禮議問題上支持嘉靖,得罪了言官,加上入閣才兩個月,就發生了壬寅宮變,嘉靖險些死在幾個宮女手裡。此後嘉靖避居西苑,不見朝臣,嚴嵩越發受寵。言官們掀起第一輪彈劾嚴嵩的浪潮,前後幾年時間,竟然有幾十位之多,把一個嚴閣老折騰的死去活來,險些折戟沉沙。

    不過靠著嘉靖的寵信,嚴閣老不但安然無恙,還把這些言官一一翦除,其中沈良才和董漢臣就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兩位,都丟官罷職,挨了廷杖。

    「哎,上泉公,若是放在以往,唐荊川或許會拼著一腔熱血,一條性命,做博浪沙一擊。只是唐毅說得對,有比傾軋爭鬥更重要的事情。古往今來,清明盛世有幾個,歷朝歷代都是小人和君子,忠臣和奸佞並立朝堂。總不能指望著把奸賊都除掉了,再來顧及百姓吧?蒼生太苦了,唐某不求揚名,不求立功,更做不成陽明公那樣的聖人。只求能替百姓爭一分便是一分,爭一毫就是一毫!」

    魏良輔聽在耳朵裡,臉上終於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義修悟了,你離著陽明公可是越來越近了!」老頭把唐順之請到太倉,就是想好好勸勸這位大才子,不要意氣用事,送了性命。哪知道他費盡了吐沫都不管用,竟然讓唐毅把他給打動了,一物降一物,所言不虛啊!

    兩位大人沒什麼再說的,閉目養神起來。

    另一邊王世懋狠狠盯著妹妹,額頭上青筋曝露,低聲吼道:「我的姑奶奶,你還敢跑出來啊,上次差點出了意外,要是有點差錯,你,你想逼死你哥啊!」

    王悅影吐了吐靈巧的小舌頭,怕怕說道:「好二哥,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咱們也不能知恩不報,你說對吧?」

    「對……對了,那個周姑娘是你請來的?」

    「嗯,周姐姐對我最好了,換個別人,能把她說動嗎?」

    吳天成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捅了捅王世懋,好奇地問道:「那位周姑娘是誰啊,好大的派頭?」

    「你連她都不知道啊?還想不想在太倉混了?」王世懋一臉鄙視,把周家的情況說了一遍。

    周家三代人都算得起傳奇,已經過世十幾年的周老太爺是普通織戶出身,工藝好,肯吃苦,總是悶聲不語,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五十歲的時候,竟然辭掉了織工的工作,買下了店面,自己當掌櫃的,開起了綢緞莊,當時掀起了不小轟動。誰都不信一個不言不語的織工能當好老闆,大家都等著看熱鬧。

    哪知道周老太爺織了大半輩子綢緞,把什麼都摸清楚了,買進的都是質量上乘的好絲綢,賣出的價錢也合適。很快就贏得了周圍人的讚許,綢緞莊越做越大,生意越來越興旺。

    如果說周老爺子是厚積薄發的典型,兒子周樞陽則是大開大合,他接掌家業之後,果斷收購三家鋪面,把綢緞莊開到了蘇州。接著又收購了幾家絲綢作坊,每年產絲綢十萬匹以上。後來更是成了織造局下屬的織戶,既富且貴。

    正所謂盛極而衰,周樞陽的獨子在一次運送絲綢的路上遭到水賊截殺,丟了性命。老頭一夕之間病倒,纏綿床榻好幾個月。誰都說周家要完蛋了,意想不到的是周樞陽的幼女周沁筠還不到十五歲,竟然撐起了家業,把十幾家綢緞莊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到五年的時間,周家的綢緞生意越發興旺,只是不再給織造局做事了。要是都折算成銀子,周家少說也在百萬兩之上,在太倉乃至蘇州,都是頂尖的豪富。

    有湊趣的人更是把周沁筠列為蘇州第一當娶的奇女子。

    「我的天啊,好厲害的女子啊,恐怕除了我師父,誰也配不上她了!」吳天成不由得感嘆道。

    啪!

    他的腦門挨了狠狠一下,王世懋怒道:「再敢亂點鴛鴦譜,信不信讓你師父把你逐出師門?」

    這個威脅太有殺傷力了,嚇得吳天成連忙閉嘴,不敢多說一個字。

    ……

    就在大家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唐毅和周沁筠走了出來,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

    「唐小相公在商言商,倘若你真能做到承諾,小女子願意出三十萬兩銀子,修通運河。」

    嚯!

    三十萬兩啊!

    在場的幾位都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好傢伙出手比官府還大方,富可敵國絕不是虛言。

    唐毅淡淡一笑,「周姑娘放心,我唐毅是說到做到,明天就請去運河一觀。」

    「好,小女子告辭!」

    周沁筠乾淨利落,轉身告辭,她離開了,王世懋和吳天成迫不及待跳了過來,怪叫道:「表弟(師父)你承諾了什麼啊,值三十萬兩銀子?」

    唐毅神秘笑道:「天機不可洩露,不過明天我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等著看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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