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599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8
第90章 繼續奇蹟
  


    二月二龍抬頭,尋常的百姓家都要吃「鼓撅」,也就是手搟面,俗稱「頂門棍」,吃了頂門棍,把門頂住,邪氣不入,一年到頭平平安安。

    從昨天夜裡開始,不斷有馬車向城外送麵粉,難民看在眼裡,不少人都忍不住抹眼淚,他們早都忘了這個習俗,即便記著又有誰敢奢望,偏偏有人就想到了,每個人心裡都熱乎乎的。

    上千名婦人一起動手,和面搟面條,從半夜忙活到天明,總算把一萬多人的面條做了出來。那一邊鍋裡的水已經沸騰,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每個鍋裡竟然有幾塊骨頭,大火煮沸,湯汁泛起一絲淡淡的白色,香氣撲鼻。小孩子們呆呆望著,口水流到了腳面。

    終於到了開飯的時候,面條下鍋,又撒了不少青菜葉,沒一會兒就煮熟了。人們排著整齊的隊伍,翹首以盼。當熱騰騰的面條倒進碗裡,不管男女老少,都眼圈通紅。喝一口滾燙的湯水,吃一口爽滑的面條,簡直置身天堂。

    面條的香氣遠遠飄到了大路上,飄到了城中。好奇的商賈百姓都翹著腳觀看,眼珠子掉了一地。

    「老天爺啊,這是流民嗎,怎麼吃得比俺家都好啊!」

    「他娘的,俺家過年都沒吃上啊!」

    「誰這麼敗家,給流民吃麵條,不活了!」

    ……

    面對著一片哀嚎,看著一雙雙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流民們空前滿足,不由得挺起了胸膛,找回了做人的榮耀。

    大家都吃得飽飽的,婦人們美滋滋收拾著衛生,熊孩子們精力充沛地奔跑嬉鬧,老人安詳地坐著,享受著初升的陽光。

    至於青壯的男人打起了萬倍的精神,昂首闊步,向著鹽鐵塘運河進發。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真正辛苦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他們在幾天前就被打散分成了每一百人一組的施工隊,配備了鐵鍬,麻繩,扁擔,竹筐等等工具。每個隊伍又選拔出一名隊長,十名小隊長,負責指揮調配。另外還配備了兩名夥計和一個官府的衙役,作為監工。

    總負責的雷七、吳天成、徐三,他們按照唐毅的規定,把十里長的運河故道平均分配,每一個施工隊負責一段。一切都井井有條,絕不會出現有人累得半死,有人偷懶耍滑的情況。

    所有人都就位之後,伴隨著雷七一聲令下,施工正式開始。

    鹽鐵塘荒廢日久,到處都是淤泥,上面長滿了荒草樹木,地上堆積著厚厚的落葉。先放火把能燒的燒掉,然後開始清理。拿著鐵鍬的衝在前面,把枯枝敗葉泥土沙石裝進竹筐,有人背著倒在指點的位置。週而復始,效率驚人,運河故道漸漸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站在高處看去,就好像一群螞蟻,在不停的工作。陳夢鶴,魏良輔,唐順之,王世懋,當然也包括周沁筠都在用心看著。

    王世懋最先拍手笑道:「怕是有五六千人吧,如臂指使,真是了不起!」

    陳夢鶴也不停點頭:「沒錯,唐賢侄果然是大才,我看如此分工,怎麼有些兵法的味道,荊川先生您說呢?」

    唐順之微微頷首,雖然他表面矜持,可是心裡頭別提多高興了。記得幾個月之前,他教給唐毅兵法,結果讓這小子給氣得半死。唐毅說歷代兵法都是重計謀,不重練兵,一個個都想著學諸葛亮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根本就是扯淡。

    打仗沒有什麼花哨的,就是兵多勝兵少,兵精勝兵弱,情報準確勝模糊,大多數戰爭都是碾壓式的,與其挖空心思設計奇謀巧計,不如踏踏實實整軍經武,以堂堂之陣迎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要知道唐順之可是寫了《武編》,在著書的時候,荊川先生也難免有些文人的浪漫情懷,寫的時候求大求全,把歷代的軍事著作都融為一爐,什麼計謀方略,陣法陣圖,寫了一大堆。

    光是利用間諜的部分,就分成了用間、反間、使間、鄉間、內間、死間、俘間、漏間、不信間、諜間、察間等等名目,繁複到了極點。

    費盡了心血,絞盡了腦汁,結果到了唐毅的嘴裡,都變成了一錢不值,唐順之差點鬱悶吐血而亡!不過他終究氣度寬宏,也知道自己是閉門造車,並沒有責怪唐毅。今天親眼目睹這些難民施工,唐順之心裡似有所悟。同樣的一群人,只要安排合理,訓練有素,就能成倍地爆發出力量。

    就拿眼前的施工來說,大半天的時間,就清理出十里的河道,放在以往,沒有三五天是絕對做不到的。推而廣之,把軍隊進行仔細分工,長槍手、火銃手、刀盾手各司其職,互相配合,爆發的戰鬥力也會數倍提升,倭寇又不是三頭六臂,難道還不能戰而勝之嗎?

    ……

    不提唐順之感慨萬千,單說周沁筠微微看了半天,最初看到施工迅速,也喜悅非常,但漸漸的就冷靜下來,最後更是搖了搖頭。

    「唐小相公,你的法子雖然不錯,可是運河故道最難清理的是淤積的大石塊,幾百斤的石頭埋在淤泥之中,挖掘難度之大,簡直難以想像。小女子以為,你還是沒法在半年之內修通鹽鐵塘!」

    半年!

    聽在唐順之和陳夢鶴等人的耳朵裡,簡直是一道驚雷,轟然炸響。

    開什麼玩笑,二百里的運河,兩三年能修通就算不錯了,想半年修好,簡直在痴人說夢!

    王世懋驚得不停摳耳朵,誇張地問道:「表弟,你不是開玩笑吧?」

    唐毅輕輕搖頭:「我怎麼敢開玩笑,俗話說夜長夢多,半年還是多說,我要爭取在五月桃花汛之前修通運河。如果拖延兩三年,沈良這幫人就有一萬種辦法阻撓運河修通,我唐毅豈會做血本無歸的生意!」

    的確,在宴會上,徐璣就以朝令夕改威脅過在場的商人,也的確擊中了唐毅的要害,如今太倉知州陳夢鶴,乃至提督軍務的王忬都是唐毅一邊的,可是誰知道一兩年之後,他們會不會調到別的地方。

    沈良背後有織造局,有內廷,那幫太監成事不足,可敗事有餘,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唐毅能打動周沁筠,最有利的武器就是工期,他擔保半年之內成功,才換來三十萬兩的投入。

    「周姑娘,還有表哥,大家看著吧,好戲要來了。」

    眾人將信將疑,疑惑地看著。

    雷七脫了赤膊,帶著一隊難民奮力揮動鐵鍬,一條引水渠迅速挖出來,清澈的劉河水快速流進鹽鐵塘故道。由於地表的植被雜物都清理乾淨,河水所過之處,泥沙俱下,快速被帶走,位於河道的大石塊一個個顯露出來。

    沖刷得差不多了,雷七指揮著人手把缺口重新堵死。

    就在這時候,又有幾隊難民扛著高大的木架子跑過來,在河邊固定好,在木架上面安裝有多個滑輪組,從上面垂下結實的麻繩。難民們用麻繩把石塊綁住,那邊有人搖動轆轆把,就好像從井裡提水一般,一個個大石頭都被抓了出來。

    別說目睹這震撼一幕的眾人,就連幹活的難民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想過活兒可以幹得這麼輕鬆,簡直好像變戲法一樣。有了木架和滑輪,他們一個個都變成了大力士,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轉眼就做成了。

    大傢伙都情緒沸騰,幹勁爆表,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運河被重新挖開,寬闊的河道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周沁筠看在眼睛裡,妙目之中,光華閃閃,神采飛揚。唐毅一點沒有說大話,用這種施工方式,一天能挖出三里左右的運河,就算加上其他工程,在端午之前,修通鹽鐵塘絕不是一句空話。

    大運河越發繁忙擁擠,有些貨船甚至被耽擱十天半個月,發霉變質時有發生,鹽鐵塘修通,光是過路費就能賺多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唐神童,三十萬兩,外加兩萬石糧食,本姑娘出了!」周沁筠果斷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48
第91章 好奇的提督大人
  


    二月春風似剪刀,剪去厚重的冬裝,剪出嫩綠的新芽,也剪出了一條寬闊的運河……

    從二月二正式施工算起,前後七天時間,愣是修出了十五里長,十丈寬的河道,速度之快,簡直就像變戲法一般。

    好熱鬧的人們每天都跑到城外,注視著施工現場,每當看到新奇之處,就忍不住手舞足蹈,驚訝讚歎,比看廟會還熱鬧。

    在第三天的時候,引水沖刷河道之後,露出一塊巨大的岩石,三個小隊一起下手,麻繩斷了好幾根,後來木架子也損壞了,還有兩個壯丁摔傷,愣是拉不出來。

    終於碰到了硬骨頭,以往修過河工的人心裡有數,遇上了幾千斤的大石頭,除非一點點砸碎,一點點清理,沒有別的辦法,少說也要弄十天半個月的。除了神仙,還沒有哪個能力舉萬斤,更何況還有黏性極強的淤泥吸著,想弄出來,比登天還難。有些不懷好意的傢伙紛紛等著看熱鬧。

    吳天成得到消息十分冷靜,帶著人檢查之後,立刻讓大家暫時放棄,去清理別的地方。

    大約一刻鐘之後,有幾十個人背著竹筐,帶著鐵釺鍬鎬趕了過來,爬到了石塊上,又是敲又是打,弄了半天,又紛紛離開。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時候,大石頭附近的人全都撤走,又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一聲悶雷,大地都跟著顫抖。濃密的白煙從河道衝天而起,大塊的淤泥被炸到了百步之外。離著老遠,看熱鬧的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

    好半晌煙塵散去,大石頭哪裡還有蹤影,只剩下遍地的碎石,工人們一擁而上,沒有多大一會兒,就清理的乾乾淨淨,繼續向下一個目標衝去。

    火藥!

    居然用火藥!

    看熱鬧的都瘋了,施工大傢伙不是沒見過,最奢侈的也就是先用大火燒,然後突然澆冷水,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把石塊弄碎。用火藥炸,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驚駭之後,大家好奇地四處打聽,當聽說這個施工辦法是唐毅提出來的,他們又喜悅起來。

    咱們太倉的神童啊,能想出這麼絕妙的辦法,實在是太厲害了,所有人都與有榮焉。甚至有人把自家的熊孩子帶來,就讓他們看著,也好燻燻,以後也能聰明起來。

    不只他們,就連周沁筠都驚駭不已。

    唐毅曾經把採購的單子交給她過目,周沁筠一見上面有兩萬斤的火藥,這位周姑娘頓時就怒了,火藥除了用在軍中,實在想不出別的用處。莫非你是想拿我的銀子,買了火藥,送給軍隊不成?

    我周沁筠的眼睛可容不得沙子,她怒氣衝衝,找到了唐毅。結果發現唐毅正帶著一幫人挖廁所的土呢!

    惡臭的味道弄得她差點吐了,唐毅喜笑顏開,陪著她到了前面。

    「臭死了,你離我遠點。」

    唐毅毫不在意,笑道:「周姑娘,沒聽說聞著臭吃著香嗎?」

    「那是臭豆腐好不?你又不能吃!」周沁筠自覺失言,急忙閉上了嘴。

    唐毅倒是沒有把她當成女人,能一下拿出幾十萬兩銀子,放在後世也是女強人,女漢子一枚!

    唐毅嬉笑道:「周姑娘,我這身臭氣可是能換大把銀子的。」

    「哼,鬼話連篇!」周沁筠一點都不信。

    「你哪懂啊,要想著生產火藥,需要三樣東西,硫磺,硝石,木炭,而廁所馬廄的土中就有硝石,加入草木灰,放在大鍋裡面加熱,溶解,過濾,析出的晶體就是純淨的硝石,能用來**了。」

    唐毅說了一串名詞,周沁筠一個都聽不明白,茫然問道:「你造火藥幹什麼,難不成要聚眾造反?」

    噗,一口茶噴出老遠,姑奶奶,想像力真豐富!

    唐毅嗆得臉漲通紅,誰讓人家出錢呢,他只好和盤托出,「周姑娘,要想快速施工,用火藥爆破是必須的。但是私建火藥作坊被捅出去,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因此我就決定借雞生蛋。」

    周沁筠雖然不懂什麼叫借雞生蛋,但是知道唐毅是用火藥修運河,心中的怒氣沒了大半,好奇地問道:「你想怎麼辦?」

    「太倉原有個軍械作坊,是供應寶山衛的,一年能生產幾百斤火藥。我呢,向作坊下兩萬斤的訂單,軍械作坊肯定生產不出來。然後請求朝廷准許擴大規模,順勢就把我們的作坊掛在朝廷的軍械作坊下面,開足馬力,生產火藥,財源就滾滾而來。」

    「等等。」周沁筠急忙擺手,有點跟不上唐毅的思路,疑惑道:「運河不是半年就能完工,生產那麼多火藥,做爆竹啊?」

    這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用處了,沒辦法,讓女人理解軍事太困難了,唐毅不由得大搖其頭。

    「周姑娘,東南倭寇鬧得這麼厲害,朝廷肯定要大肆調兵過來,要消耗多少軍需物資?火藥作坊可是個大生意,不但能來錢,還能和軍隊攀上關係。雖然文貴武賤,可是到了打仗的時候,就要拳頭說話了。」

    聽完了唐毅的設想,周沁筠想了半晌,喃喃說道:「聽著像掛羊頭賣狗肉,不像借雞生蛋啊?」

    就想這個啊,唐毅簡直要昏過去了。

    「周姑娘,一句話做還是不做?」

    「做,怎麼不做,以後啊,凡是你唐神童的生意記著都算上本姑娘的一份兒!」周沁筠愉快說道。

    自從拿出了火藥這個大殺器,運河施工的速度飛快,而且二月中旬,新任提督大人王忬終於到了江南,第一站就趕到了太倉,既是衣錦還鄉,也是新官上任。

    比他提前三天上任的蘇州知府王崇古,率領著大小官吏,士紳代表,一共數百人,站在劉河堡碼頭迎接。

    春風送暖,載著大明朝第二位權力超越一省的封疆大吏,千年王家的驕傲,當今文壇盟主的老爹,王忬王思質大人,衣錦還鄉。

    本該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王大人卻是一臉的凝重,在五年前,他的前任提督閩浙軍務的朱紈,也就是第一個能管理兩省軍務的大員,竟然因為殺了98名倭寇,被言官彈劾擅殺,罷官之前就自殺身亡。

    在死之前,朱紈留下了讓所有人心驚肉跳的遺言:「縱使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吾死,自決之,不須人也!」

    字字血淚,重於泰山!

    朱紈因為執行皇帝命令,嚴厲海禁,觸怒了閩浙海商大族,落了淒慘的結局。東南的水有多深,王忬心裡清楚明白。他此番出任提督軍務,遠不是別人看的那麼風光,而是接了燙手的山芋。

    除了軍務壓在頭上,他又摸了摸懷中的天子密旨,不由得仰天長嘆,無語凝噎,彷彿懷裡的不是柔軟的絹帛,而是一個刺蝟,五官都愁到了一起。

    船隻停泊,王忬整了整袍服,收起了滿腹心事,換上淡淡笑容,踩著跳板下來。他沒有多少隨從,只有八個護衛,兩個師爺。

    一下船,王崇古帶著陳夢鶴等人都迎了上來,一起說道:「卑職見過中丞大人!」

    王忬頷首笑道:「諸位同僚都免禮吧,本官來得匆忙,聽說倭寇作亂,尚有數萬百姓流離失所,飢寒交迫,可有此事?」

    不愧是做過巡按御史,抵禦過蒙古騎兵的人物,一上來就詢問民情。王崇古剛剛上任,不由得看了看陳夢鶴。

    陳夢鶴急忙站出來,躬身說道:「啟稟中丞大人,百姓流離失所確實有之,不過眼下百姓都有了生計,不愁吃飯。「

    王忬頓時大驚,要說朝廷賑濟得力,百姓能維持生存還算正常,可是一個多月,讓數萬人都找到工作,他怎麼也不敢相信。

    看王忬驚訝,陳夢鶴道:「中丞大人,要說起來,此事令郎最清楚。」

    「敬美?」王忬一陣驚訝,自己這個次子不是在家讀書嗎,他能知道什麼!王忬還在驚訝,這時候王二公子一把拉起唐毅,穿過人群,到了老爹的面前。

    王世懋先給父親見禮,然後笑道:「爹,您看!」王世懋把唐毅推到面前,笑道:「幾萬災民可都靠他了!」

    王忬好奇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相貌堂堂,眉眼之間,透著聰慧。年紀不大,但卻從容有度,不同凡響。

    「敬美,這位少年英才是何許人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5:50
第92章 唐秀才陞官了


    王世懋簡略地介紹了一下唐毅,王忬聽完略作思索,隨即欣喜地笑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當初生你的時候,老夫還抱過你呢,真沒想到,一轉眼竟這麼大了。老夫長安宦遊,已經十餘載,不覺已是兩鬢斑白,不服老不行啊!」

    投緣就是沒辦法,王忬越看越喜歡,說道:「怎麼,還不叫舅舅?」

    以往兩家雖然是親戚,但是畢竟血緣很遠,眼下在大庭廣眾之下認了下來,意味又大大不同。尤其讓唐毅欣慰的是看起來王忬很欣賞自己,那有些事情或許就更容易……欣喜之下,唐毅連忙施禮,口稱舅父。

    看著他們其樂融融,一旁的蘇州知府王崇古臉上滿是笑容,他和王忬都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有著同科的情分。雖然王忬爬到了他的頭上,王崇古沒有絲毫嫉妒,他出身晉商世家背後有龐大的山西官僚集團撐腰,十年之間,他已經穿上了紅袍,同樣進步神速,前途不可限量。

    「思質兄,小弟剛到蘇州,就聽到唐神童的大名,文采出眾,才思敏捷,更是得到荊川先生的青睞。小小年紀,心懷天下,憑著一己之力,能讓數萬難民樂業,真是愧煞我這個父母官啊!」

    王崇古聲音很有磁性,抑揚頓挫,聽著就讓人舒服。唐毅可不敢居功,急忙謙虛地說道:「小子何德何能,還不是上有老父母大人支持,下有蘇州的士紳商人幫襯,再加上受難百姓體恤朝廷的難處,小子不過是穿針引線而已。」

    「好一個穿針引線,能把上上下下串在一起,思質兄,這個外甥可不一般啊!」

    王忬也笑道:「學甫兄說的這麼熱鬧,我還是兩眼一抹黑,不如一起去運河看看如何?」

    「好啊,我也早有此心。」

    他們說好了,唐毅只能乖乖當他的嚮導,帶領著眾位大人,向著鹽鐵塘進發。一路上唐毅詳細向王忬說了他的設想計畫,王忬還在思索,王崇古就似有所悟,呵呵笑道:「以難民疏通運河,以商人財力救濟難民,又以運河之利反補商人,環環相扣,妙哉,妙哉!」

    不愧出身商人世家,王崇古把唐毅的計畫總結的簡單明了,王忬頻頻點頭,看來自己的外甥的確不凡。

    說說笑笑間,就到了施工現場。正趕上引水沖刷淤泥,清澈的瀏河水帶著泥漿,汩汩流淌而出。很多百姓擔著木桶,拿著洗臉盆,眼巴巴等著。

    他們都是臨近的百姓,這時候正是小麥返青,加速生長的時候,需要水分和肥料。運河的淤泥飽含養分,灌到麥田裡,小麥能生長得更好,收成更多。每當釋放泥水的時候,都吸引了很多人過來,這也算是修運河的附帶產福利。

    唐毅說道:「二百里的鹽鐵塘,不光能用來航運,同樣可以灌溉,我規劃了二十條引水渠,等全都修好之後,沿途五十萬畝田地都會受益。」當然了,唐毅不會說使用引水渠是要交錢的。

    「嗯!」聽到這話,王忬格外喜悅,對他們來說,無農不穩,什麼都不如農業穩定來的重要。

    修運河能想到沿途的田地灌溉,光是這一條,就足見唐毅識大體,王忬越發滿意。

    泥水釋放出去,工人嫻熟地豎起木架,絞動滑輪,一塊塊石頭像拔蘿蔔一樣,被揪了出來。等到都清理乾淨,就立刻奔向下一片。至於留在岸上的石塊,有其他人驅趕著牛馬,用畜力拖走。

    然後負責挖土的工人迅速趕來,他們先劃分好區域,有人拿著鐵鍬挖掘,有人用竹簍背走沙土。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一點,他們使用的鐵鍬規格一致,挖掘的動作也近乎一樣,別管有多大的力氣,每一鍬挖出來的土都差不多。竹簍的大小同樣如此,每一個動作都有規範,不准出錯。

    這是唐毅吸取後世科學管理的經驗,能夠合理分配工人體力,達到最大的效果。起初大傢伙都別彆扭扭,心說干了大半輩子活兒,還用得著教嗎!

    唐毅也不多說,他選出兩百名工人,嚴格按照他的方法操作,至於兩百人由著習慣來。結果連續兩天下來,嚴格執行的一方挖掘的效率是另外兩百人的兩倍還多。

    事實擺在眼前,再也沒有了反駁的聲音,大家都努力做到整齊劃一,在唐毅看來,他們只能算是剛入門,比起後世的專業施工隊差遠了。可是看在王忬和王崇古等人眼中,不足以用吃驚來形容。

    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迅捷快速的施工,堪比軍隊的紀律,實在是歎為觀止。正在大家感慨的時候,突然遠處傳來悶雷的聲音。

    「怎麼回事?」王忬驚問。

    唐毅急忙解釋:「是火藥,遇到了難以對付的大石塊,就會用火藥炸開,也是為了加快施工的進度,讓舅舅受驚了。」

    「原來如此!」王忬點點頭。

    王崇古卻皺起了眉頭,疑慮地問道:「用火藥爆破,花銷肯定不下吧?」

    「啟稟老父母,花銷的確很大,可不用火藥,就沒法在端午汛之前把運河修通,小子以為花費雖多,卻是值得的!」

    「什麼!」

    王崇古差點跳起來,不敢置信地驚呼道:「你說端午之前能修通?」

    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們是沒見過43小時換一座大橋呢!

    唐毅信誓旦旦點頭道:「老父母放心,只要沒人從中阻撓,端午之前,二百里鹽鐵塘必定全線貫通,連接吳淞江和黃浦江,東南的水網就連成一片了!」

    「誰敢阻撓本官擰下他的腦袋!」王崇古殺氣騰騰說道。

    不怪他如此激動,原來王崇古到了蘇州之後,就清查府庫存糧,摸清家底兒,準備練兵備戰,結果一查之下,府庫存糧不足三分之一,他想到了從外地調運,可是大運河早就不堪重負,織造局,東南的大戶,士紳官僚,這些人的船隻擁堵河道,王崇古一個小小的知府,只能徒呼奈何。

    正因為如此,鹽鐵塘才吸引他的注意,迫不及待要來看看。當唐毅說端午之前能修通,王崇古簡直高興地發瘋,再三確定之後,放聲大笑,暢快無比。

    「哈哈哈,只要鹽鐵塘修通,少說能分擔大運河三成壓力,以後調動士兵糧餉就多了一條路。思質兄,我要上書朝廷,給你的寶貝外甥請功。」

    王崇古歡喜,王忬同樣如此,他到了江南就準備大干一場,運河修通,等於是如虎添翼,哪能不高興。只是礙於親戚,不好當面誇獎。

    「學甫兄如此盛讚,小孩子驕傲了可不好,還是等到運河真正修通再說。」

    王忬和眾人饒有興趣,勘察了兩個多時辰,才滿意而歸。當天王忬回到了家裡,直接把王世懋叫了過來,仔細詢問唐毅的情況。王世懋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從最初的春芳樓見面,一直到幫助難民,說到了天色放亮,還意猶未盡。

    王忬被一個接一個的震撼弄得都麻木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只怕比起長子所有詩詞加起來都有份量!最近在山東流傳的太倉美酒,還有紅木家具,也都是出自他的手上。尤其是今天一見,唐毅能把幾萬人安排的井井有條,指揮若定,稍加磨練,絕對是文武全才。更別說這小子能得到唐順之的賞識,王忬可清楚,唐順之背後就是心學門人,王陽明弟子遍天下,尤其是東南,心學的意見左右著士林風向,影響力無與倫比。

    「哎,說來慚愧,為父做官十年,都未必趕得上他的人脈實力,敬美,你差得更遠呢!」

    王世懋嘟囔著嘴,委屈地說道:「表弟是奇才,孩兒是真心歎服。」

    「嗯,唐毅日後必是王家的一大助力,和他交好,對你,還有你大哥,都是好事。只是這小子什麼都不缺,為父還真不好辦。」

    王忬在地上轉了兩圈,突然問道:「對了,唐毅的父親可是給陳夢鶴當師爺?」

    「嗯,沒錯,姑父書法一絕,為人也很好,聽說昨天去了嘉定,為了補償鹽鐵塘周圍百姓的徵地損失了。」

    王忬點點頭,笑道:「看起來是個幹吏,給人當師爺太屈才了,讓他做鹽鐵塘巡檢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5
第93章 難說




    巡檢司的主要使命統帥地方的徭役弓兵,以警姦盜,守衛關津要沖。巡檢只有從九品,如果說知縣是七品芝麻官,那巡檢就要用顯微鏡才能看到了。

    不過就算如此,好歹是有了品級,能在吏部正式掛號,假假的也算是官宦,尤其是鹽鐵塘如期修通,一條條商船就是移動的錢袋子,隨便一點抽頭兒,就不是小數目。

    為了正式慶祝成為「官二代」,唐毅親自給老爹籌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區區巡檢,當然不值得請唐順之和魏良輔這樣的人物,就連王世懋都為了避嫌沒有叫來。只有雷七、吳天成、朱家、徐三、錢胖子等人,大家湊在一起,沒有什麼約束。大吃大喝,高談闊論,倒也自在。

    吳天成就笑道:「師父,我問過十幾位商人,他們都有貨物壓在運河上,只要鹽鐵塘修好,他們願意走鹽鐵塘,只是要交多少稅,心裡沒譜兒。他們的意思是運河是十成抽一,咱們要是便宜點……」

    「做夢!」

    沒等唐毅說話,雷七就怒了,「娘的,當初小相公請他們過來,一起出錢出力,把運河修好,這幫東西可倒好,一個個都他娘的跑了,還有臉讓咱們便宜一點,好大的一張臉!」

    錢胖子臉上發紅,忙說道:「七爺,別一篙子戳倒一船人,俺錢胖子對小相公的一顆心那可是紅彤彤的,比金子還真!」看著他油光滿面的滑稽模樣,大家都忍不住發笑。

    「行了,就算你還有點良心。」雷七說道:「要我說就按照運河的規矩收費,他們不交就等著東西爛在船上。十成抽一,每天要是有五十船過去,能收多少銀子?」

    吳天成掰著手指算道:「船隻大小和物資不一樣,就按照一船一百兩計算,抽一成就是十兩,五十船就是五百兩,一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兩啊!」

    「天啊,這麼多錢!」

    唐毅說過,兩三年就能拿回運河投入,是一點都沒有吹牛。

    除了唐家父子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一個個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跑到運河上,提著刀霸氣地吼出:「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唐毅突然一激靈,怎麼好像到了水泊梁山,對面的都是一幫土匪。

    這時沈林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在唐毅耳邊低低聲音說了一句,唐毅臉色瞬間一變。大家吃驚地盯著他。

    「毅兒,有什麼事情?」

    「爹,來了幾位老朋友,我要去見見他們。」

    「好。」唐秀才爽快答應,說道:「正事要緊,酒宴什麼時候都行。」

    唐毅點點頭,急忙帶著沈林向著前院跑去,一直到了客廳,門口兩個大漢並排站立。他們頭戴著斗笠,身上披著青衣,足下穿著麻鞋,裹著綁腿,腰間挎著繡春刀,來的正是錦衣衛的煞星!

    「等著,我去通報。」一個漢子轉身進去,屋裡隨即傳出爽朗的笑聲,有人罵道:「不懂事的東西,到了人家做客,裝什麼主子?」

    門簾撩起,走出來的正是七太保周碩,衝著唐毅哈哈一笑。

    「來的魯莽,小兄弟不會見怪吧?」

    「哪裡哪裡,我是求之不得。」

    周碩一伸手,把唐毅拉了進來,兩個人分賓主落座。周碩打量了一下房間的擺設,比起上次好了不知多少倍,在窗邊更是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十分顯眼。

    「哈哈哈,看起來小兄弟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唐毅笑道:「還不是靠著七爺照拂,沒有錦衣衛大靠山,酒精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不說別的,七爺,我這裡剛剛釀造了一批葡萄酒,咱們一醉方休。」

    聽到酒,周碩眼前一亮,嘴裡不由自主地分泌起唾液。遲楞一下,還是用力搖搖頭,淒苦地說道:「你小子就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大老遠顛顛跑來,就是為了你的酒嗎?」

    唐毅當然知道不是,可他不想戳破,繼續裝傻道:「小弟實在是想不出我有什麼可取之處,值得七爺大動干戈。」

    周碩擺了擺手,惱道:「小兄弟,別跟我裝蒜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倭寇的事情,聖上很震怒。」

    「哦?」唐毅忍不住問道:「陛下不是將朱志良下獄,又派遣王忬大人提督軍務,王崇古大人接手蘇州,難道還不夠嗎?」

    「哼,你當聖上是傻瓜,我們錦衣衛是吃素的?」周碩冷笑道:「倭寇突然襲擊嘉定,穩、准、狠,一擊得手,飽掠而去,還搗毀了堤防,淹沒農田,十幾萬人流離失所。這麼大的事情,沒有內鬼,能做得出來嗎?告訴你,陛下得到密報的當晚大發雷霆,都,都傷了龍體!」周碩壓低聲音道。

    「啊,氣得吐血了?」唐毅不由得吃驚道。

    周碩嘿嘿一笑,「那倒沒有,是踢小太監踢斷了腳趾蓋,流了好些龍血哩!」

    那是他腳趾蓋太長了,還龍血呢,除了重金屬超標之外,嘉靖的血液沒啥特殊的,做毛血旺都腥氣!

    周碩滿心忠義,哪有唐毅這麼叛逆,心有餘悸說道:「陛下震怒,讓錦衣衛派人調查,弄清楚勾結倭寇的原委。怎麼樣,小兄弟有什麼線索?」

    線索唐毅倒是有些,只是不能隨便說出來。

    「七爺,這一個多月以來,我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難民身上,實在是無暇他顧,要讓七爺失望了。」

    唐毅語氣誠懇,周碩沒聽出異樣,點頭說道:「小兄弟,你手下有好幾萬難民,他們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什麼,還請小兄弟能多留心。」

    「沒說的。」唐毅笑道:「樂意效勞。」

    「好,我要趕著去嘉定,告辭。」周碩走到了門口,又掉轉頭,說道:「把酒準備好了,等查明白的時候,我再來痛飲!」

    ……

    夜色朦朧,唐秀才緩緩向火爐填上銀絲碳,鑄鐵壺裡水花翻滾,火候差不多了,用抹布墊著,抓起茶壺,給爺倆的碗裡滿上了熱水。

    明前的獅峰龍井緩緩舒展開,色綠,香郁,味醇,形美,堪稱茶中極品。唐秀才托著茶碗,緩緩吟誦道:「天風吹醉客,乘興過山家,雲泛龍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細,鼎小煮尤佳,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呵呵,可不是為父奢侈,今年的新茶要下來了,去年的要是不喝光就浪費了。」

    對老爹的解釋唐毅向來不感冒,想喝好茶就說唄,反正又不是喝不起。

    唐毅猛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由得說道:「沒啥感覺,還不如茉莉花茶好呢!」

    「哼,焚琴煮鶴,煞風景,大大煞風景!」唐秀才氣得扭過頭,獨自品味,緩緩嚥下,如此三次,茶香繚繞舌尖,簡直飄飄欲仙。

    不過唐毅的一句話,把唐秀才從仙境就拉了回來。

    「爹,錦衣衛來了。」

    噗,唐秀才咳嗽了幾聲,差點嗆到,唐毅拿起手巾,幫著老爹擦衣服。唐秀才卻沒了心思,問道:「剛剛來的是錦衣衛?」

    「嗯,就是上次的周碩,他說了皇上要徹查倭寇的事情,找出內鬼。」

    「好啊!早該這樣了!」唐秀才一拍大腿,說道:「你不是懷疑沈良勾結倭寇嗎,趕快告發,讓錦衣衛動手,把惡賊除掉,還百姓的公道。」

    唐秀才說的高興,卻發現兒子把腦袋埋在胸口,根本沒聽進去。

    「怎麼,你爹說的有錯?」

    「哎!」唐毅長長嘆口氣,苦笑道:「爹,您可是要當官的人,怎麼讓孩兒放心?」

    「找打!」唐秀才瞪了兒子一眼,他的腦袋也涼快下來,如果真要徹查,早該派專門的欽差,協調各方,通力辦案。如今只派了錦衣衛,還是秘密前來,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毅兒,那你說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說?」

    唐秀才沉下來說道:「還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爹,我又不是萬事通,不過,我說的是皇上自己也說不清!」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6
第94章 不得安寧(求推薦)





    「胡說八道,還有人說不清自己的想法,聰明莫過帝王家啊?」

    「聰明人才容易想得多。」唐毅嘆口氣。

    說實話,嘉靖皇帝絕對稱得起是聰明絕頂的傢伙,十五歲繼承大統,比唐毅也大不了兩歲,尤其還不是穿越者,愣是藉著大禮議,靠張璁等幾個官場小菜鳥的支持,擊敗了三朝元老,定策重臣楊廷和,殺得六部九卿落花流水,不聰明能行嗎?

    即位之初,掃清正德朝弊政,宇內澄清,竟有中興跡象。就是這樣一位被人寄予厚望的皇帝,卻漸漸變得寵信奸佞,任用貪官污吏,發展到了後來,乾脆躲在西苑,一心玄修,不理朝政。

    如果把嘉靖的種種作為和崇禎對比起來,會發現嘉靖更像是亡國之君,可偏偏嘉靖朝雖然危機四伏,可總能找到解決辦法,化險為夷,大權穩穩操縱著皇帝的手裡。

    聰明人可以裝傻,傻瓜卻永遠變不成聰明人。

    透過紛繁的表象,唐毅無比確定一點,嘉靖聰明,而且聰明到了極點!很可惜,他的聰明沒用在治國上,沒用在發憤圖強上面。而是變得自私自利,剛愎自用。

    他是因為正德無後,才憑著藩王之子入繼打通,皇位對他來說,就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正因為來得容易,嘉靖才沒有那麼強烈的使命感,對他來說,小車不倒往前推,能維持大略就不錯了。

    剩下寶貴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修道,把命修得和三皇五帝一般,好好享受無上的權柄,逍遙快活。

    但是龍有逆鱗,嘉靖處處以中興之主自居,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北面蒙古的俺答汗時時入寇,甚至殺到京城腳下,可畢竟蒙古人和大明鬥了上百年,就算成祖都沒法消滅蒙古人,受點窩囊,忍忍就過去了。可倭寇不一樣,蕞爾小國,海外蠻夷,竟然跑到大明燒殺搶掠,把他嘉靖不當一回事兒。

    道君皇帝的自尊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權威受到了挑釁,必須要有人承擔皇帝陛下的怒火,派遣錦衣衛前來調查,絕對是意料之中。甚至來的都有些晚了。

    「毅兒,既然陛下要出氣,還有什麼難說的?」

    「癥結就在這裡。」唐毅說道:「陛下不傻,錦衣衛也不是飯桶,他們一定知道東南有人和倭寇勾結,可是如果牽連到內廷,牽連到陛下自己,那又該如何呢?」

    「織造局!」唐秀才不由得驚呼起來,他總算明白過來,沈良背後是織造局,是內廷,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只要和倭寇有聯繫,太監是皇帝的家奴,屎盆子就會扣到嘉靖的頭上。面子大如天的皇帝陛下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這麼說陛下是既想弄清楚真相,又不想傷損聖明。想兩全其美,說起來難度不小,也並非不可能,毅兒你是不是太悲觀了?」唐秀才遲疑地問道。

    唐毅依舊搖搖頭,「如果光是陛下一個人做主,或許能行,可是太多神仙想用東南的事情做文章,互相掣肘之下,又怎麼樂觀得起來?」

    織造局背後是東廠是司禮監,周碩是陸炳的人,兩大特務機構對抗:王忬是徐階推薦的,南直隸官場大半是嚴嵩的人,嚴黨和徐黨也在明爭暗鬥。上面如此,東南的士紳商人同樣嚴重分裂,以沈良為代表,頂尖的豪商世家想利用勾結倭寇,大賺國難財,而相對中下層的商人士紳渴望安寧和平。從宮中到朝堂,再到地方,上上下下,都充滿了矛盾。

    聽完兒子的解釋,唐秀才腦袋一陣陣膨脹,偏偏還有些不服氣,爭辯道:「毅兒,倘若陛下真的有心徹查呢?徐閣老還有朝廷的忠貞之士聯合起來,利用東南的事情,把嚴黨扳倒,豈不是天下太平了嗎?」

    「不可能,陛下沒有這個心思。」

    「你怎麼知道?」唐秀才紅著眼睛問道。

    「因為他派了王忬,就是存心要委屈南直隸的百姓!」

    轟!

    唐秀才徹底傻眼了,沒錯,王忬是太倉人,按照道理是沒法監管蘇松等地的,但是嘉靖偏偏就派他過來。不就是預備著查出的結果,百姓一旦不滿意,就用他的身份堵百姓的嘴嗎?

    看看,是你們太倉老鄉調查的,還有什麼不相信的。顯然,嘉靖是準備包庇織造局了,畢竟那是宮裡最重要的錢袋子,賺來的大頭兒還都是孝敬了皇帝陛下。修道煉丹可是相當消耗銀子的,老百姓和修道大業哪頭重要,嘉靖心裡清楚,唐毅也清楚。

    「陛下自己就在矛盾之中,而所謂的忠貞之士就沒有問題嗎,徐家近些年大肆兼併土地,手上桑田萬畝,前些日子徐璣還跳出來搗亂,能說他們家和沈良沒有串通?錯綜複雜,亂成了一團麻,想查出什麼結果,我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經過一番分析,唐秀才總算是有了頭緒,可同時也陷入了迷茫之中。天地君親師,皇帝陛下是萬民的君父,是江山的主人,子民受害,竟然不替子民討回公道,還包庇惡人,顛倒乾坤,還有天理嗎?

    君王昏庸,滿朝文武看似清濁分開,忠奸對立,實則遇到了「利」字,又勾結在一起,蛇鼠一窩,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唐秀才從小苦讀詩書,盼著能蟾宮折桂,造福蒼生。雖然科舉不順,但至少眼下坐上了巡檢,多少能給百姓做點事情。可君王如此,大臣如此,做芝麻綠豆大的巡檢,又能有什麼用?

    不知不覺間,唐秀才手裡的茶水冰涼,他就像木雕泥塑一般,傻愣愣坐著,彷彿被抽掉了靈魂。

    半晌,唐秀才長嘆一聲,痛苦說道:「毅兒,你說這樣的朝廷還保它做什麼?」

    唐毅同樣在不斷拷問自己的心,朝廷就是大糞坑,大泥潭!何必踏進去呢,憑著自己的本事,經營一些勢力,撈足夠的銀子,找一處海外荒島,做自己的草頭王,該多舒心?

    聽到老爹提問,猛然想起來心學門人最熟悉的四句話:「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陽明公不是不知道世道險惡,不是不知道做事艱難,還是毅然站出來,隻手擎天,高托紅日,不計毀譽,保江山,安社稷。人終歸不是草木,只圖自己的安樂。多一個有良知的好官,多替百姓爭一分,天下便澄清一分。一切邪黨奸佞都不過是紙老虎,張牙舞爪,徒有其表而已!人心在我,天下百姓就是最大的靠山!」

    月光透過竹梢,落在唐毅的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宛如傳說中的聖賢。他的語氣溫和,神情堅定,聽得人心悅誠服,又血液沸騰!

    這就是我的兒子,我最驕傲的兒子!

    唐秀才心中狂喊,臉漲得通紅,好像喝醉了,從裡往外得高興。爺倆在月下且歌且笑,縱論朝堂,激揚文字,言談之激烈,唐順之聽了都要汗顏慚愧。

    ……

    轉過天來,爺倆又早早爬了起來,全無一絲狂態,和昨天判若兩人。

    知易行難,多遠大的理想都要一步步實現,東南的大局並非他們能夠左右的,案子要怎麼查,他們也不想插手。吃過早飯之後,唐秀才叫上雷七,跑到了運河工地,去挑選身強力壯的,充當弓兵,防衛河道安全。

    唐毅則是去找了周沁筠,東南的局面越來越複雜,他必須先立於不敗之地,以運河為誘餌,籠絡住一大幫的士紳商人,結成一股勢力,才能抗衡沈良,才能遊刃有餘。

    擊鼓買糖,各幹各行,唐家父子的盤算很不錯,只是顯然有人不想他們這麼輕鬆好過。兩隊騎兵正在風馳電掣,向著運河工地殺來,彷彿比賽般一前一後到來。

    「唐巡檢,我們得到密報,有逃兵隱藏在難民中,請允許我們抓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6
第95章 運河票號





    天瑞祥!

    三個燙金的大字,分外惹眼,正是周家綢緞莊的字號,唐毅略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有很多人來回出入,帶著一匹匹的絲綢喜笑顏開地離開,看起來生意很不錯。

    沈林拿著唐毅的名帖,送到了小夥計手裡,小夥計急忙請唐毅到櫃房喝茶,沒有多大一會兒,身著男裝的周沁筠從外面走了進來。她身材高挑,五官精緻,雖然身為女子,但是卻有一股不讓鬚眉的英氣,很是吸引人。

    「怎麼?唐神童身邊鶯鶯燕燕的還少嗎,奴家哪裡能入得了法眼?」

    唐毅呵呵一笑,「周姑娘太客氣了,你要是貼出招親的告示,我敢保江南的才俊第二天就會踏破周家的門檻。」

    周沁筠擺擺手,隨意坐下,譏誚道:「都是貪圖金銀的狂蜂浪蝶,來再多有什麼用!唐神童,還是說說正事吧!」

    聽得出來,周沁筠語氣之中帶著落寞,畢竟二八年華就算是大姑娘,很多都做了娘。她如今都快到了雙十,放在越王勾踐那會兒,家裡頭都該治罪了。看得出來,她心裡頭的苦遠比尋常人多,女漢子不好當啊!

    唐毅搖搖頭,他來拜會周沁筠,自然是有大事情要商量。

    「周姑娘,前幾天咱們商量過,修運河,你出三十萬兩銀子,佔四成股金,我佔三成,其餘三成分給錢胖子,雷七,還有施工的難民。」

    周沁筠點點頭,說道:「沒錯,莫非有什麼不滿,或者你還想多分一些?倒是令尊做了巡檢,提督大人又是你的舅舅,小女子勢單力孤,可沒膽子和小相公爭!」

    說著周沁筠故作愁容,說得委屈,彷彿唐毅仗勢欺人,佔她的便宜一般。

    唐毅連忙擺手,咳嗽了兩聲:「周姑娘,你誤會了,我是想著咱們徹底改變一下股金的模式,拉攏更多的商人進來!」

    什麼?

    周沁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開玩笑當初找來了一大堆的商人,唯有她周沁筠和錢胖子願意出錢,如今工程進展神速,沒幾個月就能收銀子了,憑什麼把到嘴的肥肉分出去!

    「小相公,你是什麼意思?莫非銀子不夠用?小女子可以再加二十萬,股份也不用增加。可若是想拉其他人進來,架空小女子,那是痴心妄想!」

    周沁筠小臉冷著,擺出一副戰鬥姿態,沒想到這妞警惕心還真強。

    「周姑娘,你聽我說。」唐毅當即把心中的設想都說了出來,周沁筠最開始充滿了敵意,可是不知不覺間,竟然被唐毅說服了,露出思索的神色。

    「鹽鐵塘修通之後,每一年光是過路費就有十幾萬兩,甚至更多。眼紅心熱的人不再少數,我們要想獨霸運河的利益,除了指著提督大人撐腰之外,還要花大筆的銀子打點各方,你說對不對。」

    「嗯,不過做什麼生意不都是如此嗎?」周沁筠隨口說道:「做生意找靠山,天經地義,沈良不就是巴結織造局,給太監當乾兒子,才有今天嗎?」

    聽得出周沁筠對沈良甚是不屑,對了,周家原本是織造局下面最大的織戶,結果被沈良搶走了,看起來兩家之間應該也有矛盾,不然周沁筠不會跳出來支持自己修運河,壞沈良的好事……

    一瞬間,唐毅的心裡打了一百個轉,笑道:「靠山山倒,王大人不過是提督軍務而已,臨時的官職。想必周姑娘也知道,海上倭寇勢力驚人,豈是三年五載能解決的。再加上朝廷沒有定下戰略,反反覆覆也是正常的。若是一旦換了人,改弦更張,只怕運河就不是我們的了?」

    「那怎麼辦?」周沁筠一下子慌了神,紅潤的臉蛋變得慘白,怒道:「你怎麼不早說?我們家的本錢都押在了運河上,要是有人想搶走,我,我就跳河!」

    夠狠的,要玩命啊!

    唐毅慌忙說道:「周姑娘過慮了,山人自有妙計,任憑上面風起雲湧,咱們都穩坐釣魚台。」

    唐毅的辦法也簡單,就是廣泛吸納商人加入,現在不是有一幫人後悔沒有投資運河嗎?重新給他們機會,准許入股分紅,而且投資的人還能享受貨運便利,降低過路費。把蘇州,乃至東南的商人和士紳大族都拉過來,形成一股龐大的力量,守望互助。任憑官員怎麼換,都不用擔心了。

    「這倒是辦法,只是區區一條鹽鐵塘,修築下來最多七八十萬兩,我們已經投了一半,只剩下一點湯喝,實力雄厚的商人未必願意。」

    「此言差矣!」

    唐毅終於找到了周沁筠的弱點,她再聰明,眼光見識還是比不上自己,鹽鐵塘不過是小小的冰山一角,真正大頭兒還在後面。

    「周姑娘,運河修通之後,人員貨物往來,還需要什麼?酒店,茶莊,客棧,倉庫,牙行,票號等等,數之不盡。要想建設這些需要什麼呢,簡言之,土地!」唐毅自問自答道:「我已經把運河兩邊,適宜建造鋪面的地段都圈了下來。過路費能收多少銀子?要是有成千上萬商人吃喝玩樂,買賣交易,那又是多少錢,只怕十倍百倍都不止。而且,鹽鐵塘運行起來,交通便利,設置作坊就有利可圖。在下手上就有酒坊,有木工作坊,周姑娘手裡還有絲綢作坊,這些生意都會快速膨脹,姑娘以為又會有多少利益?」

    唐毅說到了激動之處,竟站了起來,慷慨激昂道:「遍觀天下,尤其是江南之地,商貿繁榮,遠勝國初百倍,豪商眾多,富可敵國。但是……」

    話鋒一轉,唐毅就分析到了商業上的難題。

    「我朝重農抑商,士農工商,商人排名最後,因此不得不依附官僚士紳,賺得大半銀子都要打點關節,財富也得不到保證,朝廷朝令夕改,大家不敢擴大投資……」

    唐毅分析的頭頭是道,基本上把制約進入資本時代的因素都分析到了,周沁筠還從沒有站在如此高度,來看待工商發展,聽完唐毅所說,真有種豁然開朗,撥開濃雲見青天的感覺……然並卵!

    「千百年的規矩,好些都是你們的孔聖人定下來的,怎麼能改?」周沁筠沮喪說道。

    唐毅呵呵一笑:「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眼下還不到時機,但是咱們可以從運河做起,改變思維,不要總想著競爭,要學會合作,而且也不是買賣商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才能賺到銀子。可以給商人提供服務,讓他們運輸更快捷,交易更方便,吸引更多的商人過來。」

    「那我們做什麼?」

    唐毅眼中閃動智慧的光,「做其他商人不能做的,不敢做的!」

    ……

    經過了大半天的商討,唐毅和周沁筠總算達成了協議,前面都是唐毅在說,在談設想構思。而後半段則是周沁筠,畢竟她更熟悉細節,更瞭解當今的商業。

    兩個人決定設立一個錢莊,定名為「運河錢號」,以錢莊的名義發放貸款,疏通運河,建設客棧倉庫等設施,還提供保護,組建貨運船隊,發佈商業信息,進行貿易結算……

    等到把細節都推敲好,周沁筠忍不住長長出了口氣,對唐毅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難怪人家不到一年,就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想想以往,他們幾個織戶為了搶奪訂單貨源,殺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值得嗎!

    還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比如商人長途販運,一趟要走幾個月,費盡千辛萬苦,一路上受的難和唐僧都有的一拼。最可怕的就是突然物價暴跌,血本無歸。如果有了情報消息,會少受多少損失?

    再有東南越來越亂,攜帶現銀就會非常危險,如果拿著錢莊的銀票,交易的時候也在錢莊走賬,會安全便捷多少?

    光是這份計畫,就不知要吸引多少商人加入。

    周沁筠想了半晌,咬著櫻唇說道:「唐神童,我準備去蘇州一趟,太倉的商人畢竟實力有限,憑著我們周家的面子,多拉一些有份量的過來。」

    「那自然好,不過可別讓人家鳩佔鵲巢,喧賓奪主。」

    「你放心吧,小女子可是錢莊最大的股東啊,還是董事長呢!」周沁筠心情大好,竟然拿新學的名詞揶揄唐毅。

    商量妥當,周沁筠帶了十名保鏢,立刻動身去蘇州。此一去,鼎鼎大名的運河號橫空出世,作為世界上第一家現代銀行,足足比起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銀行早了半個世紀。

    手握金融大權,也讓唐毅比起自己的前輩,楊廷和、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走得更遠,根基更牢!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7
第96章 田三的秘密(上)





    從天瑞祥出來,唐毅沒急著回家,而是帶著沈林往春芳樓去,雖然錢胖子只是小股東,但畢竟夠意思,唐毅也不能虧待他。

    更何況運河號日後一定規模越來越大,唐毅也需要一個心腹之人盯著。正走著,突然從大路上氣喘吁吁跑過來兩個人,衝到了唐毅面前,臉漲得通紅,話都說不出來,正是吳天成和朱海。

    「出了什麼事?」

    「師,師父,咱們這邊說。」

    四個人快步走了一個茶館,小夥計送來茶水,吳天成迫不及待倒了一杯,喝乾之後長長出口氣。

    「師父,今天下午的時候,有兩伙人前後腳到了運河,都說要抓人。」

    唐毅一愣,運河可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張牌,豈能允許別人搗亂。

    「到底是誰,你們攔不住嗎?」

    吳天成苦笑道:「師父,就算是您也未必能行,來的是織造局太監還有錦衣衛的人。都說難民之中有逃兵,讓我們把人交出去。」

    該來的總會要來。

    唐毅經過短暫失神,腦筋重新轉動,周碩跑來,唐毅就猜測到錦衣衛和內廷要較勁兒,終於變成真的了,只是沒想到這兩方怎麼把戰場放到了自己的地盤,真是可惡!

    想置身事外,默默積累實力都不行,唐毅氣得咬牙切齒,隨口問道:「什麼逃兵?」

    吳天成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伏在唐毅的耳邊,低聲說道:「師父,似乎審訊朱志良有了眉目,要找精通爆破的逃兵。」

    爆破?逃兵?

    到底什麼意思,唐毅越發糊塗了。吳天成也攤攤手,無奈道:「我也不知道,總不會朝廷也學咱們,拿火藥修運河吧?」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唐毅突然腦中打了一道閃電,豁然開朗。

    「天成你還真說對了,只是他們沒修運河,而是炸河堤。」

    「哪的河堤?」吳天成追問道。

    「黃浦江!」

    唐毅輕輕吐出了三個字,吳天成也不傻,瞬間清醒過來。倭寇進犯嘉定,暴掠而去,最大的疑點就是為何要炸燬江堤,淹沒農田,很多人都說倭寇野蠻成性,殘暴不仁,幹什麼都是正常的。

    對這種臉譜化的臆測唐毅從來不相信,倭寇大半都是東南過不下去的織工和漁民,他們又豈會如此殘忍對待普通百姓!

    而且他們這麼幹就等於是自掘墳墓,再也不會有百姓暗中支持他們,通風報信了。

    但是,如果有人勾結倭寇,甚至乾脆假扮倭寇,把江堤炸開,毀掉農田,那就是順理成章了。

    該死!

    傷天害理,倭寇都做不出來的事情,他們幹了!千刀萬剮,扒皮點天燈都不足以償還罪孽!

    唐毅恨得咬牙切齒,現在錦衣衛和織造局都找到了自己,八成是有準確的情報,倘若真的能找到參與炸燬江堤的士兵,整個黑幕就有掀開的可能,對那些可憐的難民就有了交代……不對!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唐毅用力搖搖頭,如果真是按照如同自己的判斷一般,這絕對是天大的醜聞,朝廷的面子會丟得一乾二淨,錦衣衛絕沒有這個膽子,那他們為什麼會如此積極呢?

    假如自己是錦衣衛,手裡捏著要命的罪證,就能逼著內廷低頭,還能在皇帝面前贏得辦事得力,顧全大局的好名聲,甚至把織造局搶到手裡,絕對是一舉多得。

    至於難民的公道他們根本不會在乎,在這些人的眼裡,除了皇帝的喜怒之外,其他的都是草芥!

    你們如此,我唐毅可不是這樣的人!

    唐毅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時喜時怒,弄得吳天成迷迷糊糊,忐忑問道:「師父,到底是怎麼了?」

    「嗯,我問你,就按照他們所說,有精通爆破的逃兵,誰的可能性最大?」

    「這個……」吳天成遲疑一下,急忙說道:「田三!」

    「確定嗎?」唐毅又問道。

    吳天成用力點頭,朱海也說道:「少,少爺,田三可厲害了,好些大石頭都是他炸碎的。」

    「師父,要不要把田三交出去,是給錦衣衛,還是織造局?」

    唐毅斷然搖頭:「一個王八蛋,一個龜兒子,誰都不給,你想辦法把田三給藏起來,我有大用!」

    ……

    對難民來說,幹活雖然累得要死,每個人卻甘之如飴,不為別的,光是一日三餐,就足以讓人垂涎三尺。白面饅頭,噴香的米飯,菜裡偶爾還有葷腥,要是提前完成了一段任務,就有加餐,肥瘦相間的紅燒肉,頂著風香氣都能飄到城裡去,咬一口,油脂在舌尖崩裂,暢快,舒服。以往過年都不敢想的事情,光是為了能吃到紅燒肉,城裡不少閒漢都跑到運河白幹活。

    聽說如果運河修好了,掙到了錢,他們還能有分紅,以後想什麼時候吃紅燒肉,就什麼時候吃,天天過年,比神仙還滋潤!

    相比普通的工人,有些技術的瓦工木工待遇更好,尤其是爆破手,每次成功爆破,都能領到一兩銀子的津貼。

    田三的腰包裡就有十幾兩的碎銀子,趁著下午休息的時候,他跑到了不遠處的熟食攤子,攤主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聽說丈夫染了疾病死了,光靠著一個人做些小生意拉扯兩個孩子。田三每次來買東西,都會多給她幾個錢,窮人幫窮人唄!

    這次又是如此,買了兩隻桂花鴨,隨手掏錢給她,女人卻攔住了他。

    「田三哥,兩隻鴨子送給你了。」

    「那怎麼行?你多不容易啊!」田三可從來不佔女人的便宜。

    婦人抿著嘴唇,用力抓著衣襟,骨節都變白了,細如蚊訥道:「田三哥,你,是個好人,晚上,俺,俺在家等著你!」

    說完之後,臉都成了大紅布,轉身抓起扁擔,撒腿就跑。把田三給徹底弄傻眼了,半晌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真疼!

    「這娘們沒瞎眼啊,怎麼看上我了?」

    愛情來得太突然了,田三暈乎乎,好像踩著棉花包,一步三搖,回到了工棚子,把鴨子往破木桌上一扔,正在草墊上酣睡的兩個年輕人迷迷糊糊就起來了。眼睛還沒全睜開,就伸手去抓鴨子。

    啪!

    田三狠狠一拍,罵道:「小驢兒,憨牛,忘了規矩,給老子洗手去!」

    兩個少年把打醒過來,嘿嘿點頭,一轉身,弄了點清水,把手洗乾淨,跑過來,抓起桂花鴨,大口啃著,乾瘦的小驢兒含混不清說道:「秀娥姐的手藝就是好,三哥,我看你把秀娥姐娶回家算了。」

    「什麼跟什麼啊!」田三佯怒道。

    小驢兒撇嘴道:「誰看不出來,秀娥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

    田三一愣,想到剛剛的話,不由得臉色一紅,「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

    田三突然一陣莫名的興奮,他軍戶出身,幾代人都是窮鬼,到了他這一輩,連媳婦兒都娶不起,秀娥雖然是個寡婦,可人漂亮,能幹,還有兩個孩子,別人或許會彆扭,可是田三一想到立刻有孩子叫自己爹,心裡頭就熱乎乎的,好像著了火。

    兩個兄弟悶頭吃著鴨子,田三的一顆心早就飛走了,竟然不自覺地哼唱起來,老天爺可算是開了眼……

    正在高興的時候,突然從外面躥進來一個年前人,到了田三的面前,就說道:「大事不好了,三哥,有人來抓你!」

    「什麼?」田三豁然站起,臉色頓時狂變。小驢兒和憨牛也躥了起來。

    「劉娃子,誰要抓三哥?」

    進來的年輕人喘著氣說道:「三哥,剛剛來了兩伙人都要找什麼會弄火藥的,有一夥領頭的還沒鬍子,陰陽怪氣的!」

    「是織造局的太監!」

    田三的臉色瞬間慘白慘白的,什麼幻想都沒了,想不到,他藏到了難民裡面,還是逃不了,難道真要去海上當倭寇?

    小驢兒和憨牛抹了抹嘴角的油,堅決說道:「三哥,你去哪我們兩個都陪著你!」

    「好兄弟!」田三格外感動,拉著兩個人就要逃走。剛出了棚子,迎面正好撞上了朱山。沒等他們說完,朱山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老爺拖著那幫人呢,快點跟我走!」朱山帶著他們,繞過工棚子,奔著竹林跑去。前腳剛走,後面錦衣衛和織造局的人就殺到了。

    「來人,把這裡都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7
第97章 田三的秘密(下)



    在唐秀才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孔武有力,他正是錦衣衛百戶衛悍。在右邊則是一位白面無鬚的中年人,嘴角總是帶著陰測測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這位就是織造局派來的桂公公。

    被這兩個凶神惡煞挾持著,唐秀才的感覺可想而知,他只能祈禱,朱山能把田三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直覺告訴他田三絕對是關鍵人物,不能落到錦衣衛和織造局的手裡。

    唐秀才強打著精神,一邊走,一邊說道:「衛百戶,桂公公,要說起來,數以萬計的難民,每天都有人趕來。又要管吃喝拉撒,又要修運河,最近還要選拔弓手,充實巡檢司,好保護運河安全。千頭萬緒,下官本事平平,全靠著大傢伙幫襯扶持,勉強硬撐著,真是不容易!」

    衛悍沒說話,只是哼了一聲,桂公公卻冷笑道:「唐大人,你的辛苦咱家知道,可是這和咱家沒關係,咱家只是來抓人的!」

    「是是是,下官就是想說,這麼多人,混入一兩個罪犯,下官也沒法明察秋毫,還請您二位多多體諒。」

    衛悍沉著臉說道:「唐大人不用擔心,就憑著令郎救過三爺,錦衣衛就不會害你們,至於他們,那就不好說了。」

    「喲,瞧這話說的,敢情織造局就是賊窩子,吃人不吐骨頭?」

    衛悍白了他一眼,狠狠說道:「你們幹的缺德事還少了,老天爺早就該劈了你們!」

    「嚯,別拿老天爺嚇唬咱家,現在這年頭缺德的人多,就算累死老天爺,能劈死幾個!衛悍,說到底咱們都是給主子萬歲爺辦差的,你該知道分寸。」

    「等著抓到人再說吧!」衛悍冷笑著說道。

    兩個人鬥著嘴,轉眼來到了爆破工匠的住處,這裡也是所有工人當中條件最好的。正逢休息時間,有人酣然大睡,有人捧著水碗,扣著腳山南海北地聊著。

    衛悍和桂公公的人衝進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茫然地站起。這幫人如狼似虎,把大家都叫了出來,排隊站在空地。

    衛悍的手下帶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讓他去辨認,至於桂公公同樣不甘示弱,他叫出的人油頭粉面,臉上都冒光。兩個機構的作風一目瞭然,一個威逼,一個利誘。不過這兩個人都沒有什麼收穫,只能苦著臉說道:「小的無能,沒有找到田三。」

    「廢物!繼續給我搜!」

    這幫人把工地翻了一個底兒朝天,可依舊沒有什麼所得,桂公公臉色鐵青,突然轉向盯著唐秀才,目光銳利的好像老鷹。

    「唐大人,咱家奉勸你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和織造局作對!」

    唐秀才裝作一臉茫然,搖頭說道:「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裝吧,繼續裝吧!咱家不妨和你明說,來之前,周圍的各個道路都安排了織造局的人,只要田三一露頭,就肯定跑不了。唐大人,聰明的就別玩花樣,不然誰也保不了你!」

    咯噔,唐秀才心裡頭不由得敲起了小鼓,要真是被發現了,麻煩可就大了。不過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一個閹宦看扁了。

    「我唐慎行得正走得端,用不著誰保。」

    「是嗎?咱們走著瞧!」

    「我坐著等!」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是種煎熬,有人跑到桂公公和衛悍面前的時候,唐秀才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張嘴就能跳出來,生怕他們把人找到。

    挨著,盼著,熬著,暮色四合,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依舊一無所獲,唐秀才漸漸鬆口氣,心中不由得得意,看起來朱山不聲不響的,竟然是個有主意的,自己這也算慧眼識人吧!

    還真別說,唐秀才的確賭對了。

    朱山領著田三他們,先跑到了小竹林,想要穿過去,結果到了竹林邊,竟然有幾個拿著刀的人巡視。他們立刻掉頭,連續換了三個方向,險些被發現,就是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四個人又累又餓,渾身都是汗水,衣服也刮破了,別提多狼狽。

    「朱兄弟,田三感激你的仗義,可眼下咱們跑不出去,待在一起,只會連累你還有唐大人。我田三爛命一條,不值得你們冒險,我自己出去,這兩個兄弟你幫我照看著,就算田三死了,也感激你!」

    小驢兒和憨牛喘著粗氣,拚命搖頭,眼中淚水止不住流出。

    「三哥,我們跟著你一起死!」

    「誰都不能死!」朱山突然低吼起來,他這個人就認死理,爹媽提著耳朵,告訴他和二弟要聽從唐家父子的命令,唐秀才讓他保住這三個人,那就必須做到。可是搜查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肯定藏不了多久,該如何是好?

    朱山突然靈機一動,當初他爹可是藏在橋下面躲過一劫,他們為什麼不學學呢!

    四個人商量妥當,朱山領著他們,悄悄摸回了工地旁,此時錦衣衛和織造局的人正在搜查。朱山第一個跳上了一艘運泥船,船上都是臭稀泥,枯枝敗葉,什麼都有。捏著鼻子,朱山藏了進去,用泥覆蓋著身體,只留下口鼻在外面。

    其他三個人忍著嘔吐,照方抓藥,不光躲在泥水裡面,還用枯樹枝遮擋面部,一動不動。每當聽到腳步聲,他們都閉住呼吸,苦苦挨著。冰冷的泥水帶走了身體的熱量,他們不聽打著冷顫,那個滋味簡直無法形容。

    總算等到了二更天,外面沒了動靜,朱山從挖泥船裡爬出來,四個人還都活著,只是小驢兒抽筋厲害,田三捂著他的嘴巴,不讓他出聲。

    朱山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一擺手,領著三個人奔著東邊就下去了。沒走多遠,就發現一處小廟,朱山帶著頭,從牆上翻了進去。

    撲通,撲通,撲通……

    正在抓著烤雞大啃的藍道行嚇了一跳,慌忙跑出來,一頭撞上了朱山。弄得滿身都是爛泥,嚇得藍道行頭髮都豎起來了。

    「何方妖孽?」

    「是我,朱山!」

    藍道行將信將疑,湊到跟前,扒開了臉上的爛泥,嚇得他驚呼出來:「怎麼是你?」

    「藍神仙,救命啊!」朱山說完了,身體一軟,又趴在地上。

    藍道行半拖著,把四個人都弄進了禪房,拿來清水,幫他們洗漱,讓他們休息。

    「多謝神仙救命之恩。」田三他們沒口子感謝。

    藍道行懶洋洋擺手,說道:「你們的破事老道不摻和,等天亮了貧道想辦法把唐毅叫來,有事你們聊!」

    藍道行說到做到,第二天跑到外面轉了一個上午,到了下午時分,唐毅就來到了道觀。和田三等人見了面。

    「小相公,事到如今,我田三不能瞞著你,您看田三是該殺還是該剮,悉聽尊便!」

    當即田三就把過往的經過說了一遍,原來他是寶山衛的軍戶,從小喜歡火器,兩年前擊殺一名水匪,把提拔到了總旗。

    就在正月十三的時候,突然千戶大人來了命令,讓他帶著十幾個兄弟去黃浦江邊待命。趕到之後,竟然發現了好幾架馬車,上面裝滿了火藥。還有三十幾個壯漢,為首的人用刀架著田三,逼他把火藥埋放好,準備炸掉江堤。

    田三哪裡肯答應,可是為首之人掏出了知縣大人的親筆命令,田三隻能屈服,他在江堤上埋好了火藥。戰戰兢兢,等到了正月十四的晚上,火藥被點燃,江堤炸開,江水奔湧而出,頃刻間大片農田被淹沒,房舍被摧毀。

    田三當時害怕到了極點,他和十幾個兄弟都被帶到了不遠處的一片樹林,押解他們的人都亮出了兵器,一點沒有客氣,一頓亂砍,所有人都死亡殆盡,唯有田三早有警惕,加上身手利索,抓起根枯枝,戳倒了兩個對手。突出重圍,跌跌撞撞,跑到了江邊,一頭紮了進去。從小生活在江邊,田三的水性絕佳,竟然逃脫了性命。藏身在難民之中,一直躲到了今天。

    「小相公,田三喪盡天良,小的該死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8
第98章 軍令狀





    田三跪在唐毅的面前,哭得像是孩子,用力拍著地面,悲痛欲絕道:「十幾萬父老百姓流離失所,田三罪惡滔天,哪怕扒皮點天燈都是應該的,只求小相公能把狗官朱志良炸燬江堤,殘害百姓的事情上奏朝廷,只要能拉著狗官當墊背的,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田三說完,抬頭盯著唐毅,按理說這麼重要的事情,唐毅應該有所反應,可偏偏這位比廟裡的泥胎還坦然。好像是餓了,竟然抓起了桌上的綠豆糕,就著茶水,連吃了兩塊,打了一個舒舒服服的飽嗝。

    「小相公,莫非你不信田某的話,你不幫忙,我就去衙門!」他轉身要走,唐毅終於開口了。

    「站住,田三,你以為一個知縣就敢炸開江堤嗎?一個知縣就能勾結倭寇,禍亂江南?一個知縣就值得錦衣衛和織造局派人來抓你?你想得也太簡單了!」

    連續的質問,把田三給鎮住了,說到底他就是個總旗,有了熱血,也有點心計,可低微的身份使得他根本看不清東南的局面。只能傻愣愣站著,兩隻眼睛呆呆盯著唐毅。

    唐毅在地上轉了兩圈,負手而立,仰望著天空的陰雲。其實唐毅遠沒有表面那麼冷靜,田三的證言終於證實了他的猜想,扒開江堤的是自己人,說起來真夠可笑,可事實就是如此殘酷。

    倭寇可惡,可是大明的內部竟然存在一批比倭寇還可惡的東西,如果讓這幫人逍遙法外,唐毅覺得自己連一點人味兒都沒有了!

    必須鬥倒他們,替百姓,替天下逃回公道!

    只是唐毅腦筋很清楚,牽連如此之廣的事情,就彷彿手裡捧著超級炸彈,一個不留神,惡人沒有伏法,反而把自己炸得屍骨無存。不管在什麼時候,保存自己都是最重要的。要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幫十足的畜生,想勝過他們,就要算計更精準,手段更殘酷卑鄙,更加無恥!

    思索再三,唐毅終於有了主意,他猛地一回頭,盯著田三。

    「小相公,你有什麼吩咐,田三萬死不辭!」

    唐毅呵呵一笑:「田三,我不讓你死,而是讓你活著,無論如何都必須活下去!」

    「小相公,你是什麼意思?」田三不解地問道。

    「你是當過兵的,我問你弓箭在什麼時候最可怕?」

    「當然是射……不對,是將射未射的時候。」

    還不笨嘛,唐毅笑道:「那是為什麼?」

    「如果射出去了,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射中,死活就在一瞬,沒啥好怕的!」

    「聰明!」唐毅說道:「你是個關鍵的證人,可是把你推到前面,去指證歷歷,對手就會有一萬種辦法對付你,讓你閉嘴!」唐毅悠悠說道:「可是只要一天抓不到你,就彷彿沒有射出的弓箭,他們就會憂心忡忡,就有所顧忌,就不敢破釜沉舟。而我,就有辦法把他們幹掉!」

    「當真?」田三激動問道。

    「嗯!」唐毅篤定一笑,「你留在這裡吧,我會請藍道長幫忙的。」

    唐毅正說著,突然房門猛地推開,本來在聽牆根的藍道行晃著胖大的身軀跳了進來,鬚髮皆乍,通紅著眼珠盯著唐毅。

    「姓唐的,你和老道有仇是吧?這小子是什麼人,牽涉多大的干係,你把他留在老道身邊,你是恨我不死是吧?你唐毅對老道有恩,可老道也幫過你的忙,咱,咱們兩不相欠!」

    看著這位發飆,田三火氣上湧,就想說話,哪知道唐毅微笑著擺擺手。

    「藍老兄,你說完了嗎?」

    「完了!」

    「那好,讓我也說兩句吧,你可知荊川先生如何評價老兄?」

    一聽到唐順之,藍道行就渾身一哆嗦,不由得想起那個有生以來最悲催的夜晚,被唐順之三個連環轟炸,塞了一腦袋東西,弄得到現在還消化不良,想起來就反胃。

    「唐順之怎麼說?」藍道行忍著噁心問道。

    「荊川先生說藍老兄俠骨天生,雖然身為世外之人,但早晚有匡正社稷,為國鋤奸的壯舉,必定名留青史,百年之後,人們可不知道唐荊川,但絕不會不知道藍道行!」

    「他真這麼說的?」

    藍道行頓時眉開眼笑,唐順之何許人也,能得到如此盛讚,老道的虛榮心空前滿足。他是個典型的順毛驢,心情一好,臉也繃不住了,不好意思趕人,只能說道:「老道不是不幫你,只是把他留在身邊,老道實在是沒把握。」

    「呵呵,藍老兄,太倉肯定不安全,但是有一個地方無比安全。」

    「哪?」

    「蘇州府,織造局!」

    ……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藍道行這幾個月以來,仔細體悟裝神弄鬼神功,如今是法力大進,離著登峰造極只差一步之遙,名頭越發響亮,誰都知道太倉有個藍神仙,能通鬼神,知福禍。偏偏織造局的太監又是一群吃飽了喝足了,精神最空虛的人。讓藍道行帶著田三,藏到織造局,絕對是最安全的地方。

    唐毅連夜安排,把藍道行他們送走。前腳剛走,後腳王世懋帶著一位楊師爺就找了過來。

    「表弟,人被你弄到哪去了?」王世懋劈頭蓋臉就問道。

    唐毅茫然搖頭:「什麼人,我哪知道?」

    「你就裝吧!」王世懋嘿嘿冷笑道:「你能騙過錦衣衛和織造局,那是他們不瞭解你,我王世懋可知道你小子有多鬼。」

    見唐毅還是搖頭,王世懋真的著急了,怒道:「你小子再敢和我裝蒜,休想娶三妹!」

    這個威脅太狠了,唐毅蹭地站了起來。

    「表哥,額不,二舅哥,你可要高抬貴手,小弟求求你了!」

    抓到了唐毅的痛腳,王世懋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任憑你小子比泥鰍還滑,不一樣要俯首帖耳,什麼都不如有個好妹妹啊!

    「表弟,實話說了,我爹接了密旨,要調查是否和倭寇有勾結,誰知道那個朱志良就是一塊滾刀肉,蒸不熟煮不爛,一問三不知。前天我爹得到了密報,說是有人在江堤決口的那天,看到附近有兩伙人火拚,根據他們指點,找到了樹林,果然有十幾具屍體。」

    唐毅眼前一亮,和田三說的對上了,不由得問道:「然後呢?」

    「找來百姓辨認屍體唄,結果一問之下,他們都是寶山衛的軍戶,在一天前就神秘調走。你猜猜,他們去幹什麼了?」

    「還能幹什麼,炸江堤唄,以後你弄點有難度的事情考驗我成不?」唐毅掏著耳朵,不耐煩說道。

    行啊,王世懋哈哈笑道:「狐狸尾巴漏出來了,你小子準是把逃跑的軍戶藏起來了,趕快交給我。」

    王世懋都有些迫不及待,他本來跟著老爹去蘇州,為了捉拿田三,他是連夜騎馬炮回太倉,大腿根都磨得紅腫破皮,受了這麼大罪,可不能一無所獲。

    「表哥,我問你,找到那個人,接下來呢,準備怎麼做?」

    「那還不簡單,帶到蘇州,和朱志良當面對質,讓朱志良招認是誰指使的,這樁驚天大案也就有了眉目了!」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弄得王世懋大惑不解。

    「你小子發神經啊?」

    「豈敢豈敢,小弟的意思是不用證人,我就能讓朱志良開口。」

    王世懋一聽,頓時撇撇嘴,要說唐毅的本事,他一萬個佩服,但是朱志良那傢伙簡直就是變態!

    為了撬開他的嘴,王忬用了十八般刑具,兩條腿都打爛了,夾棍,老虎凳,滾釘板,再折騰下去,人就活不了了,可他愣是咬死了牙關,賊骨頭死硬。

    「表弟,你可別託大了。」

    「放心吧,審問是心理學,要對症下藥才行,只要我見到了朱志良,自然藥到病除。」

    「當真?」

    「嗯!」唐毅信心十足地說道。

    「那還等什麼!」王世懋劈手抓起唐毅,就往外面跑,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楊師爺,準備馬匹,咱們立刻去見我爹。」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8
第99章 天不收你我收你



    走進監牢,混雜著腐臭血腥的味道直刺鼻孔,潮濕陰暗的地面滿是蟑螂老鼠,這些小東西竟然不怕人,到處亂竄,在牆角甚至有狗尿苔茂盛地生長。

    牢頭在前面小心翼翼領路,說道:「公子小心,地上面滑。」

    唐毅默默點頭,扯了扯身上的狐裘,陰森的冷氣讓他十分不舒服,彷彿到了鬼門關一樣。實際上也差不多,那些被關了不知多久的犯人伸出漆黑的手爪,和小鬼差不了許多。牢頭和獄卒就好像牛頭馬面,對身份尊貴的唐毅極盡諂媚之能事,對於其他的犯人可一點不客氣。手裡握著生牛皮的鞭子,裡面還掛著鐵絲,一旦有犯人伸出手爪,大聲喊叫,上去就是一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嗷嗷怪叫。

    牢頭嘿嘿賠笑:「公子爺,這幫都是賤皮子,不打不成!」

    唐毅沒說話,哼了一聲,腳下卻加快了步伐,一直到了最裡面的一間,看起來乾淨不少,在床上坐著一個人,他已經一直這麼坐著好幾天了,後背前胸,還有兩條大腿,遍佈傷痕,有的都化膿流水,他只能坐著,哪怕睡覺也是如此。

    「公子爺,這就是犯官朱志良!」

    「嗯。」唐毅說道:「把門打開,給我一把椅子。」

    「是!」

    牢頭搬過來一把太師椅,放在臨近牢門的地方,體貼說道:「公子爺,這傢伙晦氣,您離著他遠點。」

    「你先下去吧。」

    牢頭急忙躬身離開,唐毅坐在椅子上,打量一陣朱志良,長嘆一聲。

    「朱大人,晚生唐毅,前來拜會。」連說了三遍,朱志良的頭似乎動了一下,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朱志良的牢房旁邊,還有一間密室,這是專門留給秘密記錄人員的。此時王忬和王世懋父子都在裡面側耳傾聽,唐毅可是和他們定下了軍令狀,一定會撬開朱志良的嘴巴。

    就聽唐毅略微沉吟,笑著說道:「朱大人,三十年前,令尊早喪,你接了他書吏的職位,十幾年間,兢兢業業,從主簿做到了縣丞,一直以來,素有清名。後來經推薦,去廣西做了一任知縣,也是政績斐然,然後又被調到嘉定。東南富庶之鄉,文脈悠長之地。多少科甲正途出身的人都沒有這個福氣,你怎麼就不知道惜福自愛啊!」

    話音老氣橫秋,彷彿在教訓小輩兒一般。

    朱志良緩緩抬起頭,從亂蓬蓬的頭髮之中,露出了一雙血紅的眼睛,充滿了嘲諷地看著唐毅,簡直不屑一顧。

    「年輕人,你想學蘇秦張儀,讓朱某開口,告訴你,痴心妄想!正如你所說,我朱志良出身寒微,到了今天,已經算是享受了,風光了,死就死了,沒什麼了不起的,你不用白費心思!」

    說完之後,把眼睛一閉,又彷彿老僧入定,充耳不聞。密室當中,王忬眉頭緊鎖,牙齒咬得咯蹦蹦作響。

    這段日子來,王忬沒少和朱志良過招,這傢伙就是個榆木疙瘩兒,軟硬不吃。有其他又是經年的老吏出身,對於審問刑訊都得心應手,無論王忬出什麼招,他都能化解,大不了就是爛命一條,弄得王老大人沒招沒招的,就看唐毅能玩出什麼花樣吧!

    「朱大人,你吃過的鹽比小子吃過的米還多,道理你也比我懂,什麼三推六問的那一套,你也見過多了,咱們不妨就談談心。你當了一輩子官,如今鋃鐺入獄,或許性命不保,就不想留下幾句話嗎?俗話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總不想死在這黑牢之中吧!」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朱志良突然長嘆一口氣。

    「年輕人,看得出來,你道行不淺,想必前程遠大,日後要是進了仕途,千萬記著,一步錯不不錯,留個清白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能造福一方最好,做不到就退歸田園,耕讀傳家,也好過脖子挨刀。」

    密室偷聽的王世懋漲紅了臉,氣得直哼哼,狗屁,口是心非的東西,你要是知道這些,何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強忍著怒火,繼續聽下去。

    唐毅微微一笑:「聽得出來,朱大人似乎有了些悔意,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你難道就不能反戈一擊嗎?」

    「不能!」朱志良斷然喝道:「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死已經沒什麼可怕的,罪孽到我而止,哪怕千刀萬剮,我都認了!」

    「唉,朱大人,明明是那些人把你推進了火坑,還拚死護著他們,你圖個什麼啊?」

    「我……」朱志良五官一陣扭曲,憤恨道:「我不圖什麼,你要是沒什麼說的,就趕快走!」

    「哈哈哈,朱大人,你不說,我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肯定是他們許諾你扛下了罪過,家人就能安然無恙,以後還能錦衣玉食。可是你想過沒有,若是你死了,他們會信守承諾嗎?難道不會像捨棄你一樣,把你的家人捨棄?」

    「哼,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朱志良依舊強硬,可是唐毅卻敏銳捕捉到了一絲擔憂。他繼續乘勝追擊,笑道:「朱大人,難道你就沒給家人留下一些證據,比如往來的書信賬本之類的,必要的時候讓家人自保?」

    此話一出,朱志良突然變得狂暴起來,怒吼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我絕對沒有留,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用再浪費吐沫,滾,給我滾!」

    唐毅毫不為所動,哈哈大笑:「朱大人,我相信你說的話,可是那些人未必相信啊!」

    轟!

    一道雷霆落在了朱志良的頭上,炸得他三魂七魄都飛了出去了,短暫沉默,他突然暴起,向唐毅撲來,張牙舞爪,好不駭人,只是他的手臂都有鐵索鎖著,根本碰不到唐毅的衣襟。

    「呵呵,朱大人,前兩天錦衣衛和織造局都去找一個叫田三的人,聽說他就是在江堤埋炸藥的,還看到了你的手令,只可惜他們都沒有找到。」

    「那又如何?手令我都要了回來,早就變成灰了,就憑一個小小的逃兵,想咬死我朱志良,那是做夢!」

    「沒錯!」唐毅豁然站起,逼視著朱志良,嘴角帶著嘲諷地微笑。

    「你是賊骨頭,絕對不肯招認,田三也只是一個小兵,他沒法指認你後面的人。但是這又什麼關係,我只要放出消息,說田三落到了提督大人手裡,和你朱志良對質之後,你招供了,說有證據在朱家人的手裡,你想想,你背後的那些人會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

    朱志良也不是傻瓜,他咬死不承認,就是希望那些人能夠發發善心,保下他的一家人,咬死連他這麼死忠的都不保,就沒有人會替他們賣命了。

    可是唐毅這麼一弄,那幫人就會認為朱志良耍心眼,就會認為朱家人有問題。憑著他們狠辣果決的風格,一定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朱志良拚死命想要保護的家人,就會死的一個不剩!

    沒有人真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沈良害怕神鬼,朱志良拚命往上爬了一輩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可一切都被唐毅給破壞了,在朱志良的眼中,這小子簡直就是惡魔,地獄的厲鬼!

    幾句話的威力,勝過萬千刑罰,朱志良穿著粗氣,凶狠地咒罵。

    「你,你卑鄙!陷害無辜之人,你不是君子所為!」

    「君子?哈哈哈,朱志良這恐怕是世上最好玩的笑話了,你讓成千上萬的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幾時想過那些人的家人?你獻上改種桑苗的主意,分明就是想逼迫百姓二次被殘害。江水滔滔,天理昭昭!對你這樣的畜生,國法不收你,老天也會收了你!老天不收你,我也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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