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11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8
第100章 最強武功



    唐毅的話,就好像最殘暴的雷霆,將朱志良的信念炸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三魂七魄都被震飛,頹然坐在床上,順著鬢角汗水流淌下來,竟然把褥子都弄濕了。他的身體不停顫慄,突然朱志良猛地昂起頭,瞪著血紅的眼睛,大聲喊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什麼都招啊,只要給我條活路,我全都招!」

    密室當中的王忬興奮地一拳擊牆,滿臉的欣慰,他是真想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竟然能把老油條玩弄鼓掌之中。

    仔細思量,唐毅從一開始,先是話家常,弱化朱志良的鬥志,接著巧妙借助朱志良和沈良等人之間的不信任,瓦解他們的默契,戳中致命弱點。最後一番話慷慨激昂,勢如泰山,成為壓垮朱志良的最後稻草。

    整個對話下來,沒有動刑,沒有威逼利誘,只有徹頭徹尾冷靜到了骨子的分析,殘忍無情地擊碎了貌似堅強的防線。朱志良被擊倒了,他身為嘉定的知縣,知道的事情遠比一個田三要多了千倍萬倍。

    撬開了朱志良的嘴巴,他後面的人就一個也跑不了,順藤摸瓜下去……王忬渾身血液沸騰,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案就要掀開了。他興奮之下,用力拍著王世懋的肩頭。

    「好啊,敬美,你可給為父找了一個寶貝!」

    王世懋咧著嘴光顧傻笑了,父子倆推開密室的門,從裡面走了出來。唐毅慌忙起身,躬身說道:「舅父大人安好。」

    「嗯,好小子,真有你的!」

    唐毅微微一笑:「還是仰賴舅舅的神威,外甥以為朱志良雖然可惡,但是畢竟調任不久,加上是奉命行事。我大明律法載有明文,奉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究!」最後一句故意拖得很長,朱志良聽到,不由得渾身顫抖,鎖鏈作響。

    王忬故意沉著臉說道:「天作孽有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能救他的只有自己,本官可是無能為力。」

    「王大人,罪員願意從實招來,知道什麼全都告訴你!」朱志良扯著嗓子吼道。

    王忬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敬美,你帶著表弟先下去吧,為父要立刻審訊罪犯。」

    「是!」王世懋有心看熱鬧,可唐毅絲毫沒興趣,拉著王世懋風風火火就往外面走。一口氣到了監牢的大門外,唐毅用力吸口氣,猛地吐出,往返三次,總算把監獄的晦氣吐乾淨了。

    「表弟,急著出來幹嘛,聽聽能審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該多好玩啊!」

    「好玩?你當這是玩啊!」唐毅背著手,仰天長嘆:「這個案子一旦掀開,不知道要多少人頭滾滾,我敢保證舅舅如果不是欽差,都懶得插手。你我都是白丁,沒聽過一句話嗎?」

    「什麼話?」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啊!」王二公子只覺得脖子根冒涼氣,渾身一激靈,嚇得不由得後退兩步。

    再一抬頭,正好看到唐毅促狹的笑容。

    「好小子,你敢嚇唬我!」王世懋作勢要打,唐毅連忙打了一個哈欠,說道:「表哥,昨天連夜跑到了杭州,又要和朱志良鬥智鬥狠,小弟肚皮空空,昏昏欲睡,飢寒交迫。給我準備兩個醬肘子,再準備一個乾淨的房間,記得燒一桶熱水,還有要猞猁猻的褥子,蠶絲被,我這個人不認床,但是和平時用的一樣,容易入睡。」

    「丫的,挺會享受,信不信給你小子睡馬棚。」

    「信,你王二公子啥事幹不出來!」唐毅咬著牙說道:「我現在就找個破碗上街,說你們家壓榨童工。」

    說話間,唐毅還故意啞著嗓子,學要飯的喊了一聲:「老爺太太,賞口剩飯吧!」

    看著他滑稽的舉動,王世懋忍不住大笑。

    「算我怕了你,念在你審訊朱志良有功,本少爺不會虧待你的!」

    他把唐毅帶回了提督府的後院,找了一間向陽的房間,果然按照吩咐準備了吃的用的。唐毅飽餐一頓,鑽進被窩,沒一會兒就打著均勻的小呼嚕會周公了。

    等到他再度醒來,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短促的爆喝,一聲接著一聲,竟有些熟悉的感覺,好奇心驅使之下,唐毅爬了起來,到了院中,閃目一看,就見院中有一道身影,以竹竿做槍,正在演練。

    和別人練槍大開大合不同,這位的長槍更多圍繞著身體快速運轉,最多探出不過一尺,宛如靈蛇吐信,迅捷凶狠,招招狠辣。把長兵器用的比短兵器還要靈活,簡直堪稱神乎其神。

    相傳說後世鼎鼎大名的戚繼光就向唐順之請教過槍法:每見他人用槍,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獨圈一尺者何?唐順之回答:人身側形只有七八寸,槍圈但拿開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槍開遠,亦與我槍無益,而我之力盡。

    這番精彩的論述記載在《紀效新書》當中,由此可見,唐順之的功夫不是花架子,而是針對倭寇設計,實戰威力不俗。

    唐順之練過一趟槍法,守住了竹竿,昂然挺立,氣定神閒,一抬頭,正好看到廊簷下的唐毅縮頭縮腦,他不由得臉色一沉,用竹竿一跺地面。

    「還想躲著我,給我過來!」

    唐毅無奈,只能跑過來,滿臉堆歡,笑道:「先生功夫真厲害,晚生想著拿畫筆過來,把先生風采畫下來。」

    唐順之哼了一聲,隨意坐在了石墩上,輕笑道:「臭小子,甭給我灌迷魂湯,你也練了幾個月的功夫。我剛剛這一路槍法是針對倭刀設計的,別小看倭寇,他們的倭刀鋒利,切金斷玉,我大明兵器多有不及。火銃亦是如此,又狠又遠,犀利無比。想我大明將士,有些人竟然還用永樂年間的火銃,實屬可恥!」

    東南承平日久,早就文恬武嬉,如今倭寇突然冒出來,東南軍備虛弱的本質全都一覽無餘。唐順之受到唐毅的刺激,小小的少年尚且能救濟數萬百姓,他自負才學,難道就只能混吃等死嗎!

    唐順之用這段時間,詢問不少和倭寇交戰過的士兵,瞭解倭寇特點,精研武學,如今槍法小成,也想讓唐毅品評一番。

    「先生的武術登峰造極,晚生自然是佩服之極。」

    言下之意,我只佩服你的武術,至於用來對付倭寇如何,我可沒說。

    唐順之玲瓏心腸,哪裡不懂唐毅的言外之意,笑道:「臭小子,你又有什麼高見?」

    「高見不敢說,只是晚生以為俗話說窮文富武,想練成先生這樣的高手,非要好吃好喝,還要花費不短時間,我怕普通的將士做不到。」

    唐毅可不是隨口胡說,他自從和唐順之習武,每天至少要吃一斤瘦肉。任何武術的原理說穿了都是不斷通過破壞新生,讓身體變得更強壯,更靈活,這個過程就要消耗大量的蛋白質,營養跟不上,啥都白搭。普通士兵哪能有唐毅的條件,想要練出成果,沒個兩三年,還真不容易。

    唐順之聽得十分認真,問道:「你說的不錯,不練功,又如何克制倭寇?」

    「先生,恕晚生直言,倭寇從小訓練,武功高強,和他們比拚功夫,那是以短擊長。」

    「那你有什麼揚長避短的主意?」

    唐毅笑著拿過竹竿,緊緊握在手裡,來到一棵槐樹的前面,身軀挺直,突然舌綻春雷,竹竿迅速刺出,正好紮在了樹幹上面,戳掉了一塊樹皮。

    連續幾下,戳的樹幹斑斑點點,唐毅收回了竹竿,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

    唐順之站了起來,沉吟半晌說道:「你剛剛演示的只有突刺和收回兩個動作,難道就能勝過倭寇?」

    「沒錯。」唐毅呵呵笑道:「大軍結陣,互相挨著,本就沒多少施展空間,排槍刺來,排槍刺去,以命搏命。」

    「那要是被刺死呢?」唐順之不解地追問道。

    「再招兵就是了!」唐毅突然露出小白牙,笑得格外寒冷:「只學刺殺一招,半年可以成軍,一個倭寇的武士或許要十年之功。我方有千千萬萬百姓,就算耗也能把對方耗死!」

    很殘酷,唐順之都覺得難以接受,可轉念想想,哪怕把武功練得在厲害,和倭寇搏殺也不過五五之術,倒不如就把戰鬥簡化成刺殺,靠著長槍對付倭刀,或許勝算更大。

    沒錯,之前的思路的確錯了,不怕千招會,就怕一招精,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最關鍵是短時間就能有和倭寇一拼之兵,保護東南的安全。

    唐順之欣喜若狂道:「你小子就是個天才,來,跟著我去訓練督標人馬,讓他們開開眼界!」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9
第101章 督標威武



    王忬揉了揉猩紅的眼睛,連續三晝夜,不眠不休的審訊調查,幾乎耗光了他的體力,至於朱志良那就更慘了,要不是用參湯續命,早就吹燈拔蠟上西天了。

    付出還是值得的,拿著厚厚的一摞口供,王忬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骨子裡都覺得寒冷,還是越看越冷。

    朱志良招認在大年初五的時候,接到了一份請柬,讓他去織造局赴宴,可把朱志良高興壞了。織造太監楊璇可以說是皇帝派到東南的欽差大臣,除了織造局的事務之外,人家手裡還握著專折奏事的權力,他說一句半句的好話,比別人說一萬句都管用。

    為了討好大太監,朱志良特意準備了十八顆龍眼大小的珍珠,還有三千兩銀票。意想不到的是楊璇對他青睞有加,敬了酒,還留下他要好好談談。無事獻慇勤,楊璇的熱情讓朱志良既興奮又擔憂。

    等到飯後,他被帶到了織造局的後院,楊璇笑臉相迎,說了幾句家常,楊璇就起身告辭,在離去之前,說給他介紹一個朋友,讓他們好好談談。

    楊璇一走,一身布衣的沈良就走了過來,弄得朱志良就是一愣,他們可是老朋友,朱志良能竄到知縣的位置,還是靠沈良借給他銀子,幫著他疏通。

    朱志良當時就埋怨沈良,說是有什麼事,沈老闆只管吩咐,何必跑到織造局來談,顯得兩個人見外。沈良卻微微含笑,說事關重大,不在這裡談不成。朱志良不得不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仔細聽著。

    沈良告訴他宮中花費越來越多,尤其是嘉靖三十年的壽誕更是賞賜無數,前後耗費百萬兩銀子,為了防止文官嘰嘰歪歪,全都從內帑出。偏偏嘉靖對宦官看得很嚴,唯獨織造局一個來錢的路子,擔子都落在楊璇身上,也落在了沈良的肩頭。

    好在沈良長袖善舞,勉強讓宮裡滿意了,可他卻債台高築,要是不解決,今年就要破產了。為今之計,只有多產絲綢,多賺銀子。

    可絲綢不是說多織就能織出來的,必須要足夠的生絲,要有足夠的生絲,就要擴大桑田的種植。

    沈良本想著從太倉下手,結果讓唐毅給攪和了,而且太倉知州陳夢鶴是翰林出身,老師又是炙手可熱的徐閣老,人家犯不上替織造局背罵名。

    想來想去,「金太倉」不成,就只有「銀嘉定」可以下手,偏偏當初又幫過朱志良。

    借用織造局的場子,就是迫使朱志良點頭。

    朱志良也不傻,當他聽說沈良的征田計畫,頓時把腦袋搖晃的和撥浪鼓一般。

    市價一畝好田甚至二十兩銀子,還有價無市,用不到三分之一的價格徵收,和搶劫有什麼區別!別說老百姓不答應,要是傳到了御史言官的耳朵裡,人家肯定要上奏。

    談話之間,朱志良說了句除非是遭了災,老百姓才可能賣田。

    哪知道一語成讖,竟然提醒了沈良。

    原來這些年沈良之所以能在絲綢商人中脫穎而出,獲得織造局的賞識,除了他長袖善舞之外,更關鍵是每每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才深受信任。

    但沈良也不是神仙,不會點石成金,他如何能讓各方滿意呢,說出來也不複雜,他和倭寇頭子陳思盼有秘密聯繫,陳思盼凶悍狡黠,手下有上萬倭寇,幾百條船隻,雄踞橫港,勢力強悍。

    陳思盼在海上稱王稱霸,但他也需要糧食、藥品,甚至是軍資,而沈良呢,他光是靠著內銷絲綢,利潤有限,根本滿足不了上上下下的吸血鬼,只有靠著走私得來暴利。

    兩個人是干柴烈火,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朱志良的話提醒了沈良,當即他就制定了一個方案,借助陳思盼的力量,騷擾嘉定,弄得人心惶惶,再趁機把江堤炸燬,淹沒農田,逼迫老百姓不得不賣田。

    如果上面追究下來,就說是倭寇所為,朱志良或許會承擔一些罪責,但是只要積極獻出改稻田為桑田,兩全其美的辦法,朝廷就會准許他將功贖罪,織造局甚至能幫他再高昇一步。

    對於雜流出身的官員,能坐到知府,簡直是祖墳冒青煙。朱志良權衡再三,終於點頭了。

    人算不如天算,陳思盼這傢伙是梟雄之資,野心勃勃,狠辣無比,他甚至想席捲江南,割地稱王。收到沈良的密信,他立刻想到這是一個將計就計的好機會。他不但點頭同意,還聚集手下精銳,裝成商船,悄悄進入長江口。

    明軍防禦懈怠,加上沈良暗中幫著買通沿途官員,他竟然順利到了嘉定。接下來的事情卻沒有按照預想的上演。

    陳思盼攻破了寶山千戶所,又襲擊吳淞江千戶所,最後更是肆無忌憚,直取嘉定。襲擾的行動變成了對大明王朝的強烈挑釁,倭寇之亂徹底引爆。陳思盼卻絲毫沒有覺悟,他滿載著搶掠所得,暢通無阻退回了橫港的老巢。

    他留下的爛攤子卻苦了朱志良,丟城失地,那是掉腦袋的罪過。朱志良像瘋了一樣,找到沈良,破口大罵,足足罵了一個晚上。

    沈良都默默聽著,他同樣咬牙切齒,惱恨陳思盼胡來,但世上沒有後悔藥,事到如今,必須有人頂罪。

    「朱大人,你認下吧!」

    「你混蛋!」朱志良暴跳如雷,指著鼻子怒吼道:「你妄想,大不了一起死!朱某一定要拉你當墊背的!」

    「哼,好大的口氣!」沈良輕蔑一笑:「你拉上我,我不過就是個商人,能做什麼,只會牽連到織造局,牽連到宮裡,到時候宮裡的怒火,足夠讓你戶滅九族,滿門抄斬!」

    朱志良最在乎的就是家人,一聽這話,嚇得臉色鐵青,嘴唇哆嗦:「通倭本就是滅九族的大罪,反正都是死,我沒什麼好怕的!」

    「你可真蠢!通倭你不說誰能知道,炸燬江堤的事情依舊是倭寇的,你不過擔個丟城失地的罪名,最多秋後處決。」

    「那不還是要死嗎?」朱志良怒道。

    「愚蠢,你只要上書改種桑田,百姓自救,到了秋天,生絲產出來,絲綢織出來,有公公幫你說兩句好話,最多就是發配充軍而已。要不了幾年時間,就讓你回家做富家翁,舒舒服服過日子……」

    不得不說,沈良的話極具誘惑,朱志良儘管一萬個怨恨,還是不得不屈從。

    弄清楚了過往經過,王忬再也不客氣了,一聲令下,讓師爺楊文鈺調集督標人馬,前去抓拿沈良。

    督標一共三營人馬,編制一千五百,王忬剛到蘇州,身邊只有二三百人,他一馬當先,這些人都在後面跟著,只是王忬沒有注意到,在督標的人群當中,有三個人格外顯眼,其中一個是年輕俊朗的唐毅,另一個是瀟灑儒雅的唐順之。在他倆的旁邊,還有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只見他身形消瘦,凸顯一身粗大的骨架,臉色有些灰暗,可是雙眼有神,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三個人都不說話,跟著督標快速前進。

    王忬早就派人去監視沈良,突然有人過來,在王忬耳邊嘀咕了幾句,王忬立刻打馬如飛,向著碼頭衝去。遠遠的就看到一夥人,足有一百多個青衣大漢,手裡拿著各種兵器,簇擁著一個人上船。

    沈良要跑!

    王忬頓時急了,一聲怒吼:「沖,給我拿下!」

    士兵們遵照命令,排成隊伍向著碼頭壓上去。沈良猛地一回頭,露出了輕蔑的笑容,區區幾百名督標算什麼,能勝得過海上搏殺多年的亡命徒嗎!

    「弟兄們,上!」

    幾十名青衣大漢嗷的一聲,迎著督標衝了上來,他們一個個剽悍凶厲,渾身上下殺氣騰騰。王忬看在眼裡,頓時感到不妙,這幫人絕對是以一當十的兇徒,督標雖然訓練不差,可一半都是新兵,搞不好一個衝鋒就要被打散。

    要真是如此,他這個提督只能把腦袋塞進褲襠裡,沒臉見人了!

    兩軍越來越近,唐順之手握著花槍,目光堅定地看著衝來的青衣大漢,突然爆喝一聲:「抬槍!」

    唰,三十條長槍齊刷刷挺起,槍尖對著衝來的大漢,不少士兵手心都是冷汗。

    「刺!」

    唐順之說著,手裡的花槍刺出,好似怪蟒翻身,正中一名大漢的咽喉。他是公認的武術大家一擊得手不算什麼。可是令人吃驚的一幕出現了,其他督標的士兵紛紛刺中敵人,鮮血奔湧,青衣大漢狼狽嚎叫,十幾個人撲倒在地。

    反觀督標這邊,竟然沒有一個人倒下!

    督標威武!

    骨架粗大漢子眼中閃著嗜血的光芒,興奮吼道:「孩兒們,還等著什麼,殺敵!」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49
第102章 欣喜若狂的王提督




    姜黑龍從小就生長在海盜窩子,從爺爺那一輩開始,就靠著燒殺搶掠過日子。生死對他們來說,就像喝涼水一樣稀鬆平常。當年有人告訴姜黑龍他爹被殺掉的時候,這小子沒掉一滴眼淚,轉頭摟著搶來的女人就鑽到了船艙樂呵去了,彷彿死的是陌路人。

    不把別人的命看在眼裡,也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裡,姜黑龍就是這個操行,他本是陳思盼的手下,沈良花了大價錢,每個月要付給他一百兩銀子,還要好吃好喝,不時給他送幾個姑娘解悶。

    如此善待他,就是盼著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姜黑龍也不含糊,帶著幾個兄弟,朝著督標的士兵就撲了上去。姜黑龍的手裡緊緊握著一把略微彎曲,閃著金屬花紋的武士刀,這把刀是他從倭國武士手裡弄到的勝利品,切金斷玉,尋常兵器根本不堪一擊,這也是姜黑龍最大的依仗。

    雙方越來越近,幾乎能聽到呼吸聲。長槍和寶刀一起刺出,姜黑龍猛地從下往上撩,迎面的三條花槍一起切斷,槍頭都飛出好遠,手裡只剩下一根槍桿。

    姜黑龍猙獰狂笑,官兵都是望風而逃的飯桶,敢拚這一下子,就算你們英雄!

    他舉起猩紅的刀鋒,就往前衝,本以為會撒腿逃跑的士兵竟然沒有動,反而是緊握著槍桿,又戳了上來,沒有了槍頭,啥威脅都沒有。姜黑龍狂性大發,他要把這些士兵統統殺死。

    刀光閃動,槍桿被一截截斬斷,只要再次揮刀,就能把眼前的幾個人劈碎,姜黑龍惡狠狠舉起了武士刀,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力氣落下來了。

    噗!噗!

    兩聲悶響,側翼士兵的花槍已經戳入了姜黑龍的身軀,順著傷口,血液不斷流出,姜黑龍簡直不信,他晃動身軀,還想要逞兇,又是一陣噗噗作響。十幾條長槍刺入他的身軀,愣是串了糖葫蘆。

    督標的弟兄一起用力,愣是把他的身軀舉到了半空,武士刀落在地上,姜黑龍手腳不停抽搐,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音。

    「一,二,三!」

    撲通!

    大家用力,把他的屍體一起甩出,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摔死。

    看到如此殘暴的一幕,還在衝過來的青衣大漢都傻了。姜黑龍是最凶悍的亡命徒,平時一個人打十幾個沒有問題,今天還沒怎麼樣,就被輕鬆虐殺!莫非是昨天晚上弄得狠了,腰酸腿軟,沒有戰鬥力了。

    又是幾個悍匪帶頭衝上來,這一次唐順之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短暫的交手,已經讓他有充足的信心。

    手中緊握著花槍,富有節奏地喊著。

    「抬槍,刺殺……抬槍,刺殺……」

    簡單而機械的命令,士兵們一步步向前,在他們的腳下,越來越多的青衣大漢倒斃。他們明明比督標更凶狠,功夫更厲害,可是只要衝過來,他們面對的就是一片長槍,就是十幾個對手。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比毒蛇還要凶狠的長槍。顧前顧不了後,顧左顧不了右,密不透風的精妙招數在十幾條花槍面前,變得漏洞百出,不堪一擊。

    唐順之已經斃殺了三個敵人,全都是穿透咽喉,鮮血濕透了衣襟,血腥的味道讓唐順之激動的顫抖,他當然不是嗜血的瘋子,而是找到了取勝的真正關鍵!

    在過去的三天之中,唐順之,唐毅,還有那個粗壯的漢子一起訓練督標。說起來那個粗壯的漢子可不是尋常人,他名叫盧鏜,祖上是世襲千戶,盧鏜自幼習武,弓馬齊射俱佳。曾經在提督閩浙軍務的朱紈手下任職,和倭寇屢次作戰,戰功卓著,倭寇頭子許光頭就是他親手俘虜的,又攻破雙嶼港,連續轉戰數月。就在即將勝利的時候,朱紈被彈劾喪命,盧鏜也被牽連,稀里糊塗關在了獄中。

    一關就是三年多,王忬接任提督之後,除了調查案子之外,就是整軍經武,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盧鏜這員悍將,把他從監獄裡放出。盧鏜雖然身強體壯,可是牢獄生活還是損害了他的健康,只能暫時在督標營恢復身體。

    盧鏜是征戰多年的猛將,練兵很有一套,可是唐順之和唐毅前來,要弄什麼練兵。盧鏜當時就嗤之以鼻。你唐荊川名氣大,可你那都是紙上談兵,有什麼了不起的!

    尤其是聽說要讓士兵只練兩個動作,盧鏜頓時就氣炸了肺。不學套路,不練防守,簡直就是拿士兵的性命開玩笑。

    雙方當即爭吵起來,誰也不讓,唐毅只能和稀泥,說什麼先訓練幾天,看看效果如何,要是不成,只當是實驗。

    盧鏜強忍著怒火,冷笑道:「就給你們三天,要是不行就滾蛋,別糟蹋了人才!」

    話語還在耳邊盤桓,可是此時的盧鏜卻只剩下佩服,他是老行伍,自然看得比唐順之還深刻。士兵只練抬槍和突刺的簡單動作,看似直接把士兵推到了生死搏殺的殘酷境地,可是戰場不就是如此嗎!

    面對著訓練有素,武功高強的對手,和人家拼套路,拼招式,簡直就是活得不耐煩,玩玩要用幾條命來換。反而是不管你有千招來,我只一槍去,等於是把雙方拉到了同一水平線。然後憑著我反覆訓練的熟練,加上弟兄們的默契配合,勝率大大提高。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在戰場上就是要不停進攻、進攻、再進攻!打仗如此,練兵也該這樣!

    一竅通百竅通,盧鏜只覺得前半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這麼簡單的道理竟然要兩個文人教自己,真是丟人。

    他把怒火都撒在了這些青衣大漢身上,連著殺戮三十幾人,剩下的再也撐不住了紛紛逃竄,盧鏜指揮著大家分頭追擊,他自己帶著二十人,提槍衝在最前面。

    此時沈良都嚇傻了,他本以為手下的悍匪怎麼也能抵擋一陣,他好從容逃離,可是一個照面就倒了一大片。

    他徹底慌了,忙亂之中,船隻竟然撞上了另一艘船,側線弄了一個窟窿。沈良也顧不得換一艘,慌忙催促著逃跑,剛掉頭,盧鏜就殺到了江邊。

    躥身上了另一艘小船,如風似箭,追上了沈良的座船,他猛地擲出三條花槍,戳倒了三個大漢,一縱身,扒著船舷,上了沈良的大船,如入無人之境,殺得青衣人屍體遍地,後面士兵衝上來,沒有一刻鐘就結束了戰鬥,盧鏜親手提著面如死灰的沈良,到了王忬面前。

    咱們的王提督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剛剛一戰雖然短暫,可是他看得明明白白,青衣人被幹掉了不下六七十,還俘虜了二十幾個,幾乎沒有逃跑的。而督標這一邊,只有在亂戰在死了五個人,其餘還有幾個受傷的,比較起來,簡直忽略不計。

    自從土木堡之變以後,明軍戰力嚴重衰減,已經很少有這種比例懸殊的大勝。

    在他的眼前不是幾百名督標,而是東南的千軍萬馬,那些落荒而逃的青衣人就是成千上萬的倭寇。

    說起來,唐毅那小子的確是天才,竟然連練兵都有心得,簡直就是一匹千里駒。朝廷內憂外患,正需要這樣的人才,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偏巧又是我王忬的外甥,當浮一大白,額不,是兩大白!

    沈良到手了,皇上交代的案子也有了著落,最關鍵是沈良這傢伙家財萬貫。要是抄了充作軍餉。利用唐毅的練兵方法,加上盧鏜這樣的猛將,平定倭寇指日可待!

    王忬臉漲得通紅,欣喜若狂,一擺手讓人把沈良押到獄中。他直接帶著督標的人馬,前往織造局。

    「走,咱們會一會楊公公,看他有什麼話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0
第103章 北漂藍老道



    唐毅只在蘇州住了五天,就動身返回太倉,去的時候只有他和王世懋,回來的人就多了,有唐順之、盧鏜、藍道行,田三,還有周沁筠率領的一幫蘇州商人,大傢伙熱熱鬧鬧,光是馬車就有長長的一串,高駿的牲口,裝飾精美的車廂,簡直和後世超跑巡遊一般,拉風惹眼,引來一陣陣驚豔的目光。

    藍道行和唐毅擠在一駕馬車上面,一路上老道臉色不停變幻,屁股彷彿長了尖,坐立不寧,一會兒唉聲嘆氣,一會兒又仰天長嘆,嘴裡不停唸著經文,弄得唐毅直翻白眼。

    「藍兄,你有什麼好怕的?」

    藍道行一看唐毅那個滿不在乎的模樣,頓時就來氣了,他猛撲過來,一把拉住唐毅的胳膊,質問道:「說,你是不是故意讓老道和田三去織造局,為的就是陷害老道?」

    「冤枉,天大的冤枉!」唐毅連忙擺手,說道:「我是真心要保護你們的安全的。」

    「可是老道現在更不安全了!」藍道行氣鼓鼓的說道。

    原來按照唐毅的安排,他帶著田三,喬裝改扮到了織造局,正好遇上了從太倉回來的桂公公,桂公公也是瞎了眼,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面前,還和藍道行談了許久。

    這一談可了不得,藍道行每言必中,料事如神。其實也沒法不准,他都知道了實情,三言兩語,把桂公公忽悠得五體投地,奉若神明,請到了織造局,還要把他介紹給織造太監楊璇。

    藍道行本想著老老實實躲過風頭,哪知道麻煩還是來了,第二天田三早起解手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個中年人,他頓時就是一愣。那個陰翳的眼神他永遠都忘不了,尤其是眼角的刀疤更加醒目!

    原來此人就是那天在江堤上逼著田三等人炸燬江堤的傢伙,雖然當時都易了容,粘上絡腮鬍子,可眼神卻沒法改變。十幾條人命,無數的百姓受難,田三真想沖上去,把這傢伙給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下去。可最後他還是忍住了,裝成沒事人一般,返回了住處。

    又轉過天來,王忬帶著人氣勢洶洶,衝到了織造局,要捉拿楊璇。

    這位楊公公鎮定無比,皇帝特賜的大紅蟒袍,腰束玉帶,正襟危坐,白皙的面孔在幽暗的房間顯得鬼氣十足,王忬問他:「沈良勾結倭寇,你知不知道?」楊璇回答不知。

    又問他:「夥同朱志良,炸燬江堤,你知不知道?」楊璇回答不知。

    再問:「他意圖改稻田為桑田,你知不知道?」楊璇依舊回答不知。

    可把王忬給氣壞了,怒斥道:「你身為織造太監,連手下的織戶也不知道?」

    楊璇從容笑道:「咱家手下織戶萬千,哪有心思管到每個人,出了些良莠不齊的,只管收拾就是了。」

    「好一個良莠不齊,推得真乾淨!沒有你的准許,一個區區織戶頭子就敢夥同朝廷命官,做下滅絕天良的事情,不是你還有誰能給他這個膽子?沈良如此瘋狂,也都是織造局壓榨無度,逼迫他不得不鋌而走險,歸根到底,一切都是你楊公公的罪孽,難道還不認罪嗎?」

    面對王忬擲地有聲的責問,楊璇突然滿不在乎地大笑起來,聲音又細又尖,宛如厲鬼,震得耳膜生疼。

    「王提督,你是欽差不假,咱家也是欽差,你管著東南的軍務,咱家管著江南織造局,管著主子萬歲爺的錢袋子。靠著捕風捉影的誣告,就想捉拿咱家,你未免也太不把內廷放在眼裡,不把主子放在眼裡!」

    王忬冷哼了一聲,「楊公公,你不是要證據嗎,沈良會開口的!」

    「他不會!」楊璇果斷說道:「他這個人除了篤信神鬼,簡直就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咱家都拿他沒辦法。對了……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逃跑,還要讓你抓到嗎?」

    王忬一愣,他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沒有料到這裡面有什麼深意。

    就聽楊璇笑道:「他是讓世人都知道他是倭寇的人,出了事要找倭寇庇護,而不是織造局!」

    原來如此!

    憑著沈良的德行,的確可能幹出這種事情了,比起朱志良,他更加不好對付一萬倍。

    唐毅裝成護衛,跟著一起前來,聽到楊璇的話,頓時心中讚歎:果然道行不淺,只要把沈良說成倭寇的人,織造局是天子的奴婢,沒有鐵證如山,就把二者牽連到一起,那就是有辱聖譽,甚至會勾起皇帝的怒火。

    一旦涉及到皇帝,小事也會變成大事,如此看來,還真不好拿下楊璇。這就好像明知道他在耍無賴,卻沒有任何辦法,誰讓皇帝就是世上最大的無賴!

    不光不能拿下,甚至都不能隨意搜查,不然楊璇跑到皇帝那裡一哭一鬧,說什麼打狗看主人,外廷欺負內廷,單純的案子就會變質了。還是低估了皇權時代的可惡,可是殺人不死反成仇,就放過天賜良機嗎!

    唐毅腦筋快速運轉,眼珠四處亂轉,正好看到了大廳旁邊,養魚缸附近有人正在拚命眨眼睛。

    「是田三!」

    唐毅欣喜之下,急忙跑過來。耳語了幾句,唐毅頓時欣喜若狂,急忙招呼著督標士兵,向後面衝去,田三在前面帶路,沒多大一會兒,就把那個參與毀堤的中年人抓到,而那個中年人又是桂公公的侄子,桂公公是楊公公的乾兒子。

    偏偏那個桂公公又是個膽子怕事,養尊處優的傢伙,抽了二十鞭子立刻就鬆口了。這回好了,鐵證在手,楊璇是再也跑不了了。

    藍道行本來在靜室裝,額不,是打坐,聽到外面亂套了,他急忙跑出來,和唐毅正好撞在一起。

    「哈哈哈,多謝藍老兄深入虎穴,幫著捉到罪魁禍首,我代表嘉定和太倉的百姓多謝藍兄大德!」

    「啊!啊?」藍道行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和老道有毛的關係啊!

    「唐毅,莫害我啊!」

    突然桂公公神色猙獰,扯著嗓子大吼道:「好啊,姓藍的,你敢騙咱家,你不得好死!」

    「呸,該死的人是你。」藍道行衝上來,一頓拳打腳踢,把火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王忬立刻將織造局暫時查封,楊璇等人被軟禁起來。由於案子太大,他立刻用六百里加急,密奏嘉靖,靜等皇帝聖旨。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看上面如何處置,沒唐毅什麼事,鹽鐵塘還在修建之中,唐毅趕快告辭趕太倉。

    一路上藍道行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越想越怕,不停跟唐毅抱怨。

    「老道本是方外之人,逍遙自在,這回一腳踏進這麼大的案子,就算不死也要丟五百年道行。你看到沒有,桂公公被抓的時候,眼神像毒蛇似的,你小子害苦我了!」

    唐毅這個無語,我摻和得比你多好不,就算要倒霉,我也排在你前面。

    「那不一樣,你小子有名頭,有師門,還,還有錢,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老道就不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三更半夜,就把老道的腦袋拿走了。」

    唐毅沒心沒肺道:「你不是能掐會算嗎,有什麼好怕的?」

    藍道行斜眼望蒼天,臭屁地說道:「貧道能算盡天下人,卻算不了自己啊!」

    呸,還真夠自戀的,你的那點騙人的本事還好意思說。

    不過藍道行的確不適合留在太倉了,正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忽悠了沈良,又幫著拿下楊璇,早晚會有人注意到他。要是挖出了自己和藍道行的關係,順便扣上結交妖人的帽子,也不是什麼好事。

    更何況唐毅知道日後藍道行大放異彩的地方是京城,想要剷除嚴黨,就少不了這位藍神仙。讓他先去經營也好。

    「要不這樣,藍老兄我安排你進京,你看如何?」

    藍道行眼珠眯成了一道精芒,想了想,突然興奮笑道:「大隱隱於朝,老道想要揚名天下,正好要去京城的萬丈紅塵走一番,也好離你遠點,省得倒霉!」藍道行恨恨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1
第104章 新的欽差




    「少爺,藍道長走了,銀子他沒要。」沈林把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送到了唐毅面前,愧疚說道:「都怪我拙嘴笨腮,請少爺責罰。」

    唐毅接過銀票,呵呵一笑:「藍兄是個自傲的人,他怎麼能直接收我的銀子呢!對了,包子他都帶上了嗎?」

    「帶著了,藍道長還挺高興呢!」

    「那就好,包子比銀票實惠!」

    沈林小眼珠亂轉,怎麼也聽不明白,區區一袋包子,怎麼比二百兩銀子啊!沈林陷入了迷茫,而此時藍道行離開太倉已經二十幾里。

    一路上藍道行信心十足,憑著他藍神仙的名頭,弄點零花錢還不和玩的一樣。遇到了一處村鎮,他就把扶乩的工具拿了出來,哪知道任憑賣力吆喝,村民連看都不看,有個好心的老頭告訴他,村子都信張仙姑,外來的不成。

    那就換一個,藍道行咬著牙往下走,這個村子有李半仙,那個村子有王瘸子,敢情幾乎每個村子都有神婆神漢,市場早就被壟斷了。

    挨到了傍晚,一個生意沒做成,累得口乾舌燥。抓過來口袋,對著包子藍道行簡直欲哭無淚。

    「都怪你裝蒜,窮裝,到手的銀子還不要,你想餓死啊!」

    藍道行一邊罵著自己,一邊狠狠咬著包子,吃了兩個,又開始罵唐毅了。

    「你個小兔崽子,不知道藍道爺就是裝裝清高,多說幾句好話,多勸勸,我不就聽了嗎!哼,老道要是走不下去,回頭狠狠死吃你一口!」

    藍道行又抓起一個包子,狠狠咬了一口,突然蹦的一下,門牙險些掉了。好大的沙子,想害死貧道啊!

    人要倒霉,啥都不順。

    噗,吐了出來,竟然是一個鐵質的小球,藍道行出於好奇,把小球撿了起來,並不重好像空心的,中間還有一道縫,藍道行用力一捏,小球裂開,仔細看去,裡面竟然藏著紙條,展開之後,赫然寫著「一百兩,見票即兌!」

    嚯!

    藍道行來了精神,把所有包子都掰開,竟然找到了五張銀票,足足五百兩!

    對著滿是包子香氣的銀票,藍道行感慨萬千,站起身衝著太倉方向拱了拱手,拍著胸膛說道:「夠朋友,俺藍道行欠你一份人情,等著日後混出模樣,湧泉答報,萬死不辭!」

    ……

    藍道行帶著滿腔的躊躇北上京城,在湖廣江陵還有一位剛剛結束假期的張翰林也動身前往京師,大時代的各路神仙開始集結。而唐毅還像是淤泥之中的蓮子,在拚命積累著實力。

    他回到太倉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練兵。

    由於督標營的戰法得到王忬和盧鏜的一致好評,尤其是聽說訓練三天就效果驚人,王提督都高興瘋了。不過唐毅很快澆滅了他的熱情,督標營雖然有不少新兵,但都是軍戶子弟,年輕力壯,已經訓練過一段時間。

    有了好底子,加上唐順之和盧鏜兩位武術大家,還有唐毅這麼個妖孽,才把督標弄得像模像樣。可是督標也有致命的缺陷,只有長槍手,沒有火銃手,沒有刀盾兵,遠距離殺傷力幾乎為零。要是遇上裝備火銃和弓箭的對手,一定死的很難看。

    但是不管怎樣,唐毅的練兵方法已經得到了唐順之和盧鏜的高度肯定。

    以往總是講究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把軍隊的戰鬥力寄託在武將身上。可是名將不常有,而且就算有了名將,也要生逢其時才能一展才華。

    唐毅的思路卻開闢了全新的領域,把目光放在士兵身上,教會他們分工配合,教會他們殺敵制勝,最要緊的是這種方法還有極強的可複製性,哪怕只有中人之姿,只要老老實實按照步驟做,也能訓練出一支強兵。

    自從和唐毅徹夜長談之後,唐順之不吃不喝,苦思了三天三夜,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厚厚的《武編》扔到了火爐裡。

    「別燒啊!」唐毅這個心疼啊,心說那可是唐順之親筆手書啊,留到後世,絕對是了不得的文物,萬一後人是個敗家子,還能拿去換錢呢!

    唐順之毫不為所動,冷笑道:「怎麼,你小子還想留下這本書,寒磣我唐荊川嗎?」

    「我有那麼無聊嗎!反正都是你的書,愛咋滴咋滴。」唐毅索性不說話,眼看著書稿變成了一堆灰燼,唐順之拍了拍手,笑道:「餓了,有吃的嗎?」

    「早就準備了,朱大嬸做得面條。」

    唐順之接過大碗,濃郁噴香的肉醬,伴著爽滑的面條,吃到肚子裡,渾身一激靈,舒服到了心頭,連吃了三大碗,唐順之終於放下了碗筷。

    「行了,這幾天選人選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唐毅笑著說道。王忬採納了他的辦法,也知道東南的衛所兵早就糜爛不堪,只能招募新軍。唐毅就提議從鹽鐵塘的施工隊招募,這些人年輕老實,又經過簡單訓練,習慣了協同合作,很快就能訓練出來,派上用場。

    而且唐毅還略微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推薦他們也是有私心的,畢竟鹽鐵塘修完,就用不了這麼多人手,不能讓他們失業。」

    見唐毅如此「坦誠」王忬是欣然同意,還准許唐毅協助盧鏜一起挑選新兵。

    咱們的唐神童當然不會把心裡話都說出來,要想做一個合格的權臣,沒有軍隊支持是絕對不成的。別看只是一千多新兵,他們只要按照新式的訓練方法,絕對能一鳴驚人。而且接下來的若干年,東南御倭寇,西北抗擊韃靼,正是武將建功立業的時候,大名鼎鼎的戚家軍就是這時候崛起的。

    這些難民弟子司唐毅為救命恩人,忠心耿耿沒有話說。不指望他們之中出現戚繼光那樣的天才名將,十年二十年之後,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坐到參將,游擊,千總,把總,也是一股極其強悍,可以依靠的力量。

    槍桿子出政權,雖然還沒到可以造反的末世,但搞點兵諫還是可以的!

    看唐毅想得出神,唐順之踢了他一腳。

    「又想什麼壞事?」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唐毅氣呼呼說道:「荊川先生,晚生鞍前馬後,不辭勞苦,好不容易把織造局扳倒了,把天大的案子掀開了,您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算你有功,朝廷也該把東南的亂象清理清理了!」

    唐順之滿懷信心,和唐毅早出晚歸,刻苦訓練新兵,一轉眼,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朝廷總算是傳來了消息。

    不過這個消息讓大家失望,非常失望!

    嘉靖首先褒獎王忬做得很不錯,升任他為右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總督閩浙軍務。從提督變成了總督,貌似陞官了,可是原本兼管的蘇州和松江兩府不經意間消失了。同時嘉靖採納嚴嵩諫言,派遣通政使趙文華擔任欽差,專職查案。

    唐毅從錦衣衛手裡弄到了一份趙文華的詳細檔案,咬牙切齒地研究。

    「別浪費功夫了,姓趙的和我是同一科的!」

    「喲,這麼說先生很瞭解他?」唐毅來了興趣,他雖然知道歷史,也僅僅是一些有名的人物,趙文華最多就是個模糊的印象而已,甚至連哪邊的都分不清。

    「唉,我是瞭解他,可是越瞭解就越覺得不認識他了。」唐順之長嘆一聲:「當初趙文華中進士之後,被授予刑部主事,做事認真,是難得的幹吏,後來得罪上官,被貶為東平州同知,那時候我回家閉門讀書,等我再聽到他的消息,趙文華已經拜嚴嵩為乾爹,從此之後,平步青雲,步步高陞。近年更是做到了通政使。」

    唐毅一驚,心說都是同一科的,你還是白丁,人家都混成了大九卿,同樣是人差距咋就這麼大捏?

    唐順之沒注意唐毅的神情,自顧自說道:「趙文華自從做了通政使之後,每逢彈劾嚴嵩的奏摺,都向送給老賊,然後才送給皇上,視朝廷法度無物,敗壞綱常,趨炎附勢。用盡各種辦法,討好嚴嵩老賊的夫人,靠著枕邊風,才坐穩了位置,與此等敗類同科,真是丟人!」

    唐順之叨叨唸唸,罵了好一陣子,唐毅眨眨眼睛,總結道:「讓趙文華當欽差,就別指望著挖根了唄!」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1
第105章 河邊悟道



    從四月中旬開始,東南的降雨不斷,給運河施工帶來不小的麻煩。雨水淤積,剛挖出來的航道滿是泥水,混著沙石雜物,根本沒法施工。

    唐毅一時沒了主意,總不能用一瓢一瓢舀水吧,要是有水泵就好了,可是現在上哪弄去?

    正巧唐順之趕來查看,唐毅只好求助這位無所不知的荊川先生,唐順之果然沒讓他失望,立刻下令製作一百架水車,水車不算新鮮,最早在東漢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又叫龍車,最長可到兩丈,人在岸邊踩動拐木,帶動龍骨板轉動,把河水帶上來,最多可以三架水車接力,把灌溉水提高到三丈高度。

    唐順之還對水車進行了改進,放棄人力使用畜力,並且加裝了鐵質的轉軸。工人揮動鞭子,老黃牛乖乖帶著木製齒輪轉動,龍骨板發出吱呀呀的聲音,滿是泥漿的水流從河裡抽出,按照挖掘好得水渠,流向了沿岸百姓的農田。

    一百架水車一起發動,很快淤積的雨水被清理乾淨,工人們歡呼著繼續挖掘,大家幹勁十足,二百里的鹽鐵塘,如今已經修通了一百八十里,只要再加把勁,端午之前就能修通。

    「先生果然心思機巧,沒想到連水車都懂!」唐毅笑嘻嘻讚美道,唐順之和印象中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讀書人有著迥然不同,文武精通,天文地理,醫卜星象,三教九流,沒有不會的。

    唐順之微微一笑:「你小子也不差,幾個月的功夫,鹽鐵塘就要修通了,你估計修成之後,能走多大的船隻?」

    「至少一千料。」也就是一千石,唐毅嘿嘿笑道:「本來按照規矩,大運河的船隻是四百料,吃水淺,運輸快捷。可是近年人們貪圖獲利,運河船隻造的越來越大,鹽鐵塘是要和運河聯運的,運力不足可不行。」

    唐順之哼了一聲:「就是有一幫人貪圖眼前的小利,大運河沿途總是擱淺不斷,他們倒是肥了,可想過朝廷沒有?」

    憤青病又來了,唐毅倒是不怎麼在乎,比起後世的貨車超載,眼前的運河超載還是小兒科,子孫後輩和老祖宗都是一個德行!

    本以為唐順之會長篇大論,可是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問道:「運河票號籌建的怎麼樣?」

    「很好,都是那些商人在弄,我也不太清楚。」唐毅隨口說道。

    唐順之呵呵一笑:「小子,你還和我耍心眼?運河票號才是你最大的目的吧!」

    「哪有!」唐毅雖然嘴上否認,可是一絲遲楞卻出賣了他。

    唐順之眼望著熱火朝天的工人,輕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會出力對付織造局。」

    「可我不還是出手了,所以是您看錯了!」

    「呸!」唐順之啐罵道:「是我沒有看透你的如意算盤,如果織造局安然無恙,鹽鐵塘開通之後,那些貪財好利的閹豎肯定會插一腳。現在好了,織造局重創,運河號就有了安穩的發展時間,你小子典型的無利不起早。」

    唐順之又忍不住長嘆:「我朝最強大的一黨不是嚴黨,而是歷經百年不倒的晉黨,他們背靠強大的晉商,把持錢莊票號,實力之強,深不可測,歷經風雨而不倒。你能想到掌控票號,積累實力,同樣不簡單。」

    這一番話,的確戳中了唐毅的最深處的盤算。

    他想借助鹽鐵塘作為利益紐帶,以運河號為大本營,吸納東南的豪商和世家,結成一個利益共同體。可是唐毅也知道,這些人並不齊心,甚至還有想學沈良,歸附到織造局的名下,借助皇權的金字招牌,為自己和家族牟利,輕輕鬆鬆當一個高級寄生蟲,食利者。

    這樣的結果是唐毅絕對不想看到的,因此他才不惜衝到第一線,幫著找出證據,拿下沈良,鬥倒織造局。為的就是爭取寶貴的渾水摸魚期,制定規矩,發展壯大,等到織造局從打鼓另開張,運河號已經度過了危險的嬰兒期,而且種下了深刻的唐氏基因,誰也搶不走!

    被人家戳穿心思的感覺並不好,唐毅突然變得煩躁起來,在地上不停走動,泥水濕透了千層底,捫心自問,他真的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利益動物嗎?

    沒有是非,沒有對錯,沒有原則,沒有底線,只有利益!如果利益需要,他是不是也要和織造局合作,也要不惜利用倭寇為自己服務,哪怕是十幾萬百姓生靈塗炭,也在所不惜?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和那些無恥的政客又有什麼區別?

    唐毅只覺得自信在快速流逝,迷茫、痛苦不停襲來,他痛苦地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不停喘息著。

    過了許久,一隻大手按在了他的肩頭。

    唐順之眯縫著眼睛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要想走的更遠,這是必須學會的,我雖然不齒嚴嵩的為人,可是他能坐穩十多年的首輔,的確不簡單。」

    「不!」唐毅盯著工地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突然福至心靈,終於勘破了誤區。眼睛緊緊盯著唐順之,一字一頓說道:「荊川先生,你錯了!」

    「哦?哪裡錯了?」唐順之饒有興趣問道。

    唐毅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負手說道:「其實我從看到難民慘狀的時候,就下定決心,要讓罪魁禍首伏法!我對付沈良,對付織造局,並不是為了運河票號,相反運河票號只是我的手段,保護這些難民的手段。」

    唐順之不敢相信耳朵,笑道:「你沒有自欺欺人吧?」

    「當然沒有。」唐毅笑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假設沒有運河票號,沒有我的籌算,百姓們修好運河之後,又會如何?」

    唐順之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多半會回家吧,能拿回原本的田地最好,拿不回來就去做佃戶。比起其他地方的受災百姓,他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先生高見,可是我覺得這樣根本不夠,遠遠不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好大的野心,唐順之哂笑道:「臭小子,你的運河票號就有這麼大的作用?」

    「沒錯,我會拿出十分之一的股份留給工人代表,還會保留一支兩千人的專屬施工隊,建造碼頭,貨倉,修造店舖酒店等等。那些最好的鋪面會被豪商拿走,但是普通的小鋪面,小攤位,都會留給他們,就可以做小生意賺錢。另外商人們還會建立作坊,我可以讓商人優先錄用參與修河的百姓,如此一來,他們就有了穩定的收入……」

    唐毅不停說著他的設想,唐順之剛開始還能跟得上,後來乾脆就死機了。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小子是妖孽!天大的妖孽!

    到了最後,唐毅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從容不迫道:「誠然,我讓商人和士紳拿走了最肥的一塊肉,但老百姓還剩下了湯湯水水。若是我不這樣做,先生以為如何?」

    「還能如何,老百姓就是一盤散沙,等著被沈良之流吃乾抹淨唄!」唐順之沉默半晌,用力拍著唐毅肩頭,感嘆地說道:「你小子悟了,也教會了我,這世上沒有絕對的黑白,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儒者總想著是成仁,卻不想著成功!天下皆濁我獨清,和天下皆清我獨濁是一般不二,於國無用!我唐順之該出山了!」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有人跌跌撞撞跑來,聲音都變調了。

    「欽差大人來了,欽差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2
第106章 敲打趙文華




    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

    陽明公挨了四十廷杖,貶官偏遠的貴州,在龍場擔任驛丞,身處各族雜居之地,人生的最低谷,產生了玄而又玄的龍場悟道,從此之後,心學大成,風靡天下,陽明公無量功德加身,立地成聖,再無對手。

    留下無上箴言,供後世頂禮膜拜。

    唐毅自然領悟的東西當然沒法和陽明公相提並論,實際上說穿了,唐毅悟通的不過是一種低級的智慧,用通俗的話講就是有錢大家賺。

    君子小人之爭,義利之辨,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可是聖人沒有告訴世人什麼是義,什麼是利,宋明以來,犬儒橫行,何為犬儒,沒有侵犯到他的利益就是道貌岸然的儒,侵犯到了他的利益,就是齜牙咧嘴的惡犬!

    說白了,在每個人心中,自己的利益就是大義!

    君子和小人都會看重自己的利益,他們的的差別就在於君子會思考別人的利益,而小人只會盯著自己的好處。

    作為一個手握權柄的人要做的就是在合理分配利益,照顧到每一個方面,無論君子還是小人。你不能指望著有被割了肉還欣然贊同的君子,張居正不懂這個道理,所以他的變法注定失敗。更不能縱容小人去無休止竊取別人的利益,同樣的,王安石沒有領悟,他的變法也失敗了。

    為政者不該被君子和小人的道德約束,而應該做一個超然的分配者,維持著社會各層次的最大公平!

    義和利,就是左右兩隻手,無論用哪一隻,都是自己的手,拘泥用左還是用右,都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純粹活得不幸福。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

    老子說:「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

    唐毅如今就抓到了那個虛無縹緲的「一」。

    通了,的確通了!

    瞬間有種飄然欲仙,羽化乘風,天下萬物盡在心中的感覺。古往今來的大政治家或許都悟通了這一點,才能從容駕馭複雜如麻的萬事萬類。唐毅也邁出了關鍵的一步,當然不是說他立刻就成了政治家,只是他能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事物。所謂登高望遠,高屋建瓴。

    唐毅此刻格外的暢快。竟忍不住大聲長嚎,把胸中鬱積的濁氣排空,整個人昇華了一般!

    正在辛苦勞動的工人猛一回頭,見是唐毅在欣喜地狂叫,大家雖然不明所以,可還是替他高興,更有人也吆喝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弄得運河兩岸都沸騰起來。

    唐毅沒想到弄出這麼大的動靜,臉色通紅,不好意思低下頭,唐順之笑吟吟說道:「小子,你想明白了?」

    唐毅一愣,隨即也問道:「先生也想明白了?」

    「是啊,還要多虧你的提醒,枉我聰明自詡,竟然不如晚生後輩,真是慚愧啊!」唐順之感嘆說道:「再過二十年,天下英傑再也沒人是你的對手了!」

    還要二十年啊,是不是太遜了?

    心裡不以為然,嘴上卻靦腆笑道:「先生學究天人,晚生這輩子拍馬也趕不上。」

    「呵呵,不用灌迷魂湯了,我終究是靠著你的點播才想通的,論起境界,還差著一籌啊。」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那先生還準備出山嗎?」

    「為什麼不?憑著我現在的道行,對付趙文華足夠了!」唐順之笑著抓起唐毅的胳膊,說道:「走吧,和我去會一會這位欽差大人。」

    嶄新的屋舍之中,香氣繚繞,侍女如蝴蝶翩翩飛舞,悉心伺候著,趙大欽差和唐順之客氣地寒暄。

    唐毅偷偷打量,趙文華四十出頭的樣子,五官端正,面皮白淨,穿著一身墨綠的便服,溫文爾雅,和傳說中的奸佞小人迥然不同。唐毅偷偷打量,趙文華卻也在打量著他。

    「呵呵,義修兄,這位小朋友是你的高徒?」

    唐順之連忙笑道:「梅村公,此子是上泉公的弟子,不過是跟著我讀幾天書而已,日後還要請梅村公多多照拂。」

    兩個人一開口,就包含著不少學問,他們是同一科,唐順之還是探花郎,論成績比趙文華要好。可是人家如今貴為通政使,又是欽差大人,唐順之就要尊稱人家一聲「梅村公」。而趙文華出於對唐順之的尊重,則是以字稱呼,叫「義修兄」,顯示兩個人平輩論交,很是謙恭。

    聽到上泉公三個字,趙文華頓時來了精神,笑道:「我在京城聽說魏老先生改進了崑山腔,勝似仙樂,只是可惜不能一飽耳福。今天能見到上泉公的弟子,本官甚是欣慰。」

    唐順之笑道:「梅村公,你或許還不知道,上泉公改良崑山腔,此子可是幫了不少忙,如今傳唱東南的崑曲名段,小一半兒都是他寫的!」

    「哎呦!」

    趙文華一聽之下,吃驚非小,急忙拉過唐毅,仔細打量,看得唐毅不停發毛,心說這位不會有什麼特殊愛好吧?趙文華卻看得眉開眼笑,「好,風度翩翩,有義修兄當年的風采。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可有功名?」

    「回稟欽差大人,小子叫唐毅,母喪在身,還未考科舉。」

    「原來如此。」趙文華點點頭,笑道:「能得義修兄指點,日後你的科舉之路必定暢通無阻,朝廷又多了一個賢才,本官也甚是欣慰。」

    又閒聊了幾句,趙文華就問到了鹽鐵塘的事情,唐順之把經過簡略說了一番,可重點一點沒漏。趙文華這才清楚,修鹽鐵塘的主意竟然是唐毅想出來的,又是他組織難民施工,更為難得是幾個月的時間就修得差不多,簡直堪稱神速。

    年輕人有才學不算什麼,可是如此會辦事,卻是鳳毛麟角,不可多得!

    「小小年紀,就能心懷百姓,甚好甚好。」

    趙文華連連誇讚,把手伸到腰上,取下一塊玉珮,送到了唐毅的手裡。

    「拿去吧。」

    唐毅還有些猶豫,唐順之笑道:「長者賜不敢辭,你就留下吧!」

    雙手接過玉珮,羊脂美玉,潔白無瑕,玉質雕工無一不精,光是這一個玉珮就值百兩以上,唐毅欣然掛在腰上,生怕別人看不見,趙文華眼前一亮,心說這小子挺懂事。

    「義修兄,實不相瞞,我是來求你來了。」

    肉戲來了,唐毅退在一旁,仔細聽著。唐順之顯得誠惶誠恐,推辭道:「山野閒人,哪裡值得大人一個『求』字,有什麼只管吩咐就是。」

    「唉,這個難題還不小啊!」趙文華感嘆道:「東南的事情義修兄比我清楚,咱們不說別的,就是王思質,他竟然在呈給陛下的供狀裡面說是織造局下屬的織戶勾結倭寇,塗炭東南,他,他還把織造局給封了,你說這不是打陛下的臉嗎,這要是坐實了,天下人會怎麼想陛下啊?」

    趙文華一口一個皇帝,好似多忠誠一般。唐毅心裡清楚,如果真想秉公處理,繼續用王忬就是了,偏偏派下趙文華,就是要維護皇帝的面子,最起碼不能牽連到織造局,否則內廷就跑不了,連身邊的奴婢都管不好,嘉靖皇帝的老臉往哪裡擱。

    但是如果趙文華放水,深受倭寇塗炭的東南士紳和百姓又會如何?他們會放過趙文華?實際上趙大欽差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這也是他巴巴跑來,向唐順之求教的原因。

    「梅村公以為應該放過織造局?」唐順之試探著問道。

    趙文華搖搖頭:「唉,義修兄,天大地大,聖譽最大,身為臣子,不能讓君父受委屈啊!」

    嘉靖的確沒有派錯人,趙文華處處都想著皇帝的名聲,東南的百姓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這正是唐毅心中標準的小人!

    對付這種小人最看功夫,只見唐順之笑道:「梅村公不愧是我朝的大忠臣!只是……有些人深受陛下信任,派到了東南繁華之地,人間天堂,竟做出如此辜恩負義的罪行,放過他們,陛下能高興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2
第107章 一壺濁酒盡餘歡




    唐順之正好戳中要命的地方,如果嘉靖一心包庇也沒話說,只管放水就是了,可聽說王忬的密奏送上去,嘉靖把內廷四大太監都叫了過去,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要知道這四個人都是從安陸跟著嘉靖去京城的,伺候了幾十年,還從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呢!皇帝光是罵還不解氣,還親自拳打腳踢,聽說把門牙都給打掉了,皇帝的憤怒可想而知。

    趙文華想想脖子根就冒冷氣,急忙問道:「義修兄,該如何是好,還請你不吝賜教。」

    「梅村公,賜教不敢說,陛下之所以憤怒,除了織造局的奴婢胡作非為,還有一點,就是織造局秉承皇命,供應宮中花費。陛下數十年躬行儉約,花費極少,可織造局竟然逼得絲綢商人勾結倭寇,強搶百姓土地,改種桑田,擴大絲綢產量,彌補虧空。試問,這套說辭行得通,將陛下置於何地?」

    還能置於何地?

    靡費無度,昏庸無能,貪圖享樂,官逼民反,就差一頂亡國之君的帽子,額不,就算桀紂一般的帝王,也只是壓榨百姓而已,還沒有發展到勾結敵國的程度吧!

    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慄。

    這也是嘉靖把王忬趕走,交給更油滑的趙文華處置的原因所在。

    離京的時候,老乾爹嚴嵩,還有干兄弟嚴世藩都把這層意思告訴了趙文華,唐順之雖然遠在東南,竟然把帝心猜的這麼精準,不由得讓趙文華感嘆,這位同窗的功力漲得真快!只是他遠在天邊,對京裡的情況還不熟悉。

    趙文華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義修兄,也就是你們說陛下節儉,為了修煉長生不老,咱們的陛下蓋宮殿,修精舍,四處弄稀奇古怪的藥材,什麼靈芝,首烏,千年人參,哪一樣不是靡費萬金。說句實話,織造局能維持到現在,算是他們的本事。」

    唐順之微微一笑:「梅村公,你說的我何嘗不知,可是這話你敢和陛下說嘛?」

    「我活的不耐煩了!」趙文華悚然說道。

    「呵呵,所以說關鍵不是我們怎麼看,而是陛下怎麼看?」唐順之意味深長說道。

    趙文華又是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還是當年剛正不阿的唐荊川嗎?竟然懂得逢迎聖意了,真是天下奇聞!

    自己此番南下,也有請唐順之出山的意思,嚴嵩就怕請來一個冤家對頭,哪知道唐順之的言談竟然變得如此順耳,實在是意料之外。想混官場,誰都要低頭,堂堂的荊川先生也不例外,趙文華高興地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轉念想到眼下的難題,又愁雲遮頂,的確如同唐順之所說,關鍵是嘉靖的心思,道君皇帝是決然不會承認他花費眾多的,只會把責任怪到下面的人,是他們貪墨了銀子,胡作非為。光是這兩條,他們就活不了。

    原本自己還想著照顧內廷的面子,高抬貴手,現在恐怕是不成,哪怕得罪內廷,也要把織造局都拿下。

    可是說著容易,誰會甘心受死,上至楊璇,下至朱志良,都破罐子破摔,拚命把責任往上推,往皇上身上扯,有的沒的什麼都說,這要是讓嘉靖看到,第一個砍得就是他趙文華的腦袋,這個欽差難當啊,他甚至羨慕王忬了。

    擦了擦額頭的虛汗,趙文華看到唐順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忙祈求道:「義修兄,你可不能袖手旁觀,一定要給我出個主意。」

    唐順之頷首微笑,突然掃了一眼身後的唐毅,笑道:「梅村公,咱們不妨先聽聽這小子的主意。」

    怎麼又是我啊!

    唐毅這個罵啊,讓我當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好不!

    趙文華是嚴嵩的乾兒子,和他攪在一起肯定沒有好下場,唐毅都把這位拉近黑名單了,偏偏唐順之還給他刷存在感。唐毅就不相信,憑著唐順之的聰明才智,會想不到處理辦法,非要把自己推出來,簡直坑死人不償命!

    有外人在,唐毅又不能耍驢,只能老老實實當狗頭軍師,略微沉吟,突然想起一個典故,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怎麼,有主意了?」趙文華好奇問道。

    唐毅連忙躬身,說道:「小子有個朋友,他是獵戶,有一天上山打獵,卻不巧被另一個獵戶給射傷。他想多討要一些錢財,可是對方只答應給他看病治傷的費用,二人爭執不下,我這位朋友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他先是去了王郎中那裡看傷,王郎中只是把露在皮膚外面的箭桿鋸斷,留下了箭頭在裡面。射傷我朋友的那位頓時就不干了,說怎麼可以只鋸掉箭桿,而不管箭頭呢!您猜那位王郎中怎麼說,他說我是外科郎中,只管外面的,要解決箭頭,去找李郎中。那傢伙無奈,只好帶著我的朋友去李朗中那裡,一個傷治了兩次,診金兩份,我朋友正好從郎中那裡拿到了額外的補償。」

    這個故事新鮮,趙文華思索一會兒,恍然大悟,笑罵起來:「好個促狹的小子,你哪是說你的朋友,分明是說衙門嗎?」

    唐毅靦腆一笑,「欽差大人法眼如炬,小子不敢反駁。」

    「嗯,有趣,果然是有趣得很!你這麼一說,本欽差心裡有數了!」

    趙文華久歷官場,遇到「鋸箭」的事情何其之多,比如某個案子,知府衙門就會批示「實於法不合,特令知縣嚴明查辦」,於法不合就是擺在明面上的箭桿,輕鬆鋸掉,至於如何查辦,那就是深埋肉裡的箭頭,讓知縣鬧心去吧。

    聽絃歌知雅意,趙文華何其聰明,唐毅這麼一說,他就明白了,要想把案子辦好,就必須把箭頭和箭桿分開,簡單說,就是切割處理,分攤罪責。

    討來了主意,趙文華又隨意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

    「義修兄,還有這位唐小友,等我處置了案子,還要來叨擾。」

    唐順之欣然點頭,唐毅也笑道:「欽差大人,再過半個月,鹽鐵塘就能修通,到時候還請大人觀禮。」

    「一定,一定要來!」

    趙文華心滿意足,回到了蘇州欽差行轅,立刻下命令,把一桿案犯都帶了上來。首先嘉定知縣朱志良丟城失地,理應戶滅九族,天心仁慈,判處斬立決。商戶沈良,勾結倭寇,喪心病狂,罪不容誅,斬立決,家產充公。織造太監楊璇收受賄賂,辜負皇恩,判腰斬,手下太監或是斬立決,或是充軍發配……另外其餘地方官吏有怠忽職守者,降級罰俸不等。

    消息傳到太倉,唐順之不由得拍案而起,一伸手把唐毅揪過來,按在公文前面。

    「看看吧,趙文華把箭鋸得真開啊!」

    唐毅呵呵一笑,「先生,非如此這幫人也不能伏法,總之惡人都死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狗屁!」唐順之笑罵道:「沒有明正典刑,算什麼好事?我是真不知道你小子腦袋裡裝的什麼玩意,竟然懂得把罪名切開,一人承擔一段,也虧你想得出來?」

    「許是在廚房做菜的時候領悟的。」唐毅嘿嘿笑道。

    唐順之突然來了精神,笑道:「許久沒吃你做的菜了,去給我弄幾個,記著要拿手的,別糊弄!」

    曾記得第一次和唐順之正式見面的時候,他也吩咐自己做菜,如今大半年過去了,他又提到了,唐毅自然心有所悟。

    到了廚房之後,用心清洗每一件廚具,精挑細選食材,煎炒烹炸,格外認真。長橋豆腐,銀絲長魚,燴甲魚,鹵糟豬蹄,蜜棗扒山藥……十幾道菜,色香味俱全,外加一大壇紹興花彫。

    吃飯的地方也講究,一灣活水,潺潺流過,河邊成片的梔子花開,潔白如雪,詩情畫意,香風撲面,唐順之滿意地笑道:「不錯,就憑你的手藝,實在不成,做個廚子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到了這時候,還這麼毒舌!

    唐毅同樣不甘示弱:「夫子說過,食色性也,叫幾個姑娘來助興吧!」

    「好啊,你要是覺得不煞風景,只管叫。」唐順之無所謂道。

    唐毅終究沒這個膽子,兩個人都不說話,你一杯我一盞,精緻的菜餚也沒了味道,只是機械地吃著。

    夜色越來越濃稠,唐順之把筷子一放,頹然長嘆:「有話堵著,吃得不舒服,咱們先說說話吧。」

    「早該這樣了。」唐毅鬆了一口氣。

    唐順之長嘆一聲:「我要走了。」

    半晌唐毅沒有動靜,唐順之氣得踢了他一腳:「你小子就沒什麼話說!」

    唐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先生,不要委屈自己。」

    話不用多,霎時間唐順之的眼圈通紅,淚眼婆娑。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4
第108張 今宵別夢寒
  


    唐順之幼年早慧,經史子集,無一不通,才名遠播天下,二十三歲中探花,全國第三,而且還是三年一屆,比起後世所謂的高考狀元,強悍一萬倍。不要急著膜拜,其實他是公認的第一名,只是因為得罪了主考官首輔張璁,即便如此,也只敢把他降為探花,要是名次再低,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淹沒了堂堂首輔。

    唐荊川,彪悍!

    早年成名,唐順之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初入官場,就趕上了曠日持久的大禮議。由於正德皇帝無後,嘉靖以外藩入繼大統,即位之後,為了給死去的父親爭尊號,和楊廷和為首元老重臣展開了漫長的爭鬥。

    朝堂之上,忠貞之士丟官罷職,甚至丟了性命,幸進小人竊據高位,首輔張璁六年時間,從三甲進士升為內閣首輔,曠古絕今,把大明朝的體制破壞殆盡。

    做這樣一個小人的門生,唐順之是痛苦的,沒有多久,他就請辭回家。等著盼著,十年光景過去,張璁成了明日黃花,唐順之終於迎來了起復的機會,重新入朝為官。

    哪知道他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竟然和好友去拜會當時的太子殿下。敏感的嘉靖皇帝被觸動,毫不猶豫把他趕回了家中。

    此番回家,唐順之乾脆潛心治學,拋開城市的喧囂,住在小村子,晚上把門板卸下,睡在上面,一件衣服穿十幾年也不換。隔絕物慾,一心苦讀,除了經史學問,還學射學算學、天文律歷、山川地誌、兵法戰陣,下至兵家小技,更是曾向一位河南人楊松學習槍法,練成文武雙全。

    沉心靜氣,又是十幾年的功夫,他著成《六編》,名動天下,光是請他出山的奏摺就有幾十本之多。

    可是唐順之心裡清楚,此時並不是最好的出山時刻。

    嚴黨專權,勢大如天,要想做事,就必須趨附嚴黨,對於他這種擁有道德潔癖的人來說,不亞於鈍刀割肉。

    換成旁人,或許會選擇甘老泉林,可是唐順之不能,作為士大夫的責任和使命,他不忍心東南生靈塗炭,倭寇橫行無忌,他必須為多災多難的百姓做事情。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唐順之一直在兩種力量的撕扯之中,痛苦而又內疚。最初答應魏良輔,教唐毅學問,不過是排解心中的憂憤。可是漸漸地這個小傢伙的種種作為,竟然讓唐順之刮目相看。尤其是面對著成千上萬的災民,他不學貪官污吏那樣的漠視,也不學清流的無力呼喊,而是真正打破常規,去解決問題。

    一條廢棄千年的運河,竟然成了撬動局面的關鍵。那些視財如命的商人乖乖把錢送到了他的手上,山窮水盡的難民迅速翻身。可以想見,只要運河修通,他們很快就會過得比以前好上萬倍。

    唐順之知道太多歷史上的清官,他們無不打著救民水火的大旗,轟轟烈烈抑制豪強,為民伸冤,也大多為萬民擁戴,名標青史。

    可是這樣的清官真的有用嗎,或許有,但是用處不會太大,他們就彷彿清澈的溪流匯入濤濤江水,很快就會銷聲匿跡。

    老子說:和其光,同其塵。

    不是讓你真正變得和濁流一樣,而是能夠駕馭清濁,把官民士紳都放在心間,就像唐毅一樣,做到方方面面都受益,當然,其中難免妥協,難免苟且,難免不盡如人意,但是這已經足夠了!

    頭一次,唐順之不再掩飾心中的賞識,滿意地看著唐毅,就彷彿看著子侄一般。

    可唐毅卻沒有多少喜悅,唐順之雖然明白了,悟通了,可是他終究沒法做到自己一般「無恥」!強烈的道德感是他痛苦的源泉!

    「先生,要不再等等,嚴嵩老賊早晚會倒台的……」

    「不,你錯了!」唐順之斷然說道:「就算嚴嵩倒台,姓徐的取而代之,他真的就比性嚴的好嗎?」

    「怎麼不會,徐閣老清正廉潔,天下皆知,又是心學中人,怎麼也比嚴閣老強之萬倍!」

    「呸!」

    唐順之毫不猶豫啐罵道:「華亭徐家這些年都幹了什麼,欺男霸女,搶佔土地,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他們一家的田產在十萬畝以上,收入的錢多少都供給徐階在京城的花費,我不信他一點不知道!遠的不說,眼下的這個案子,為什麼能壓下去,你的鋸箭法真的很高明嗎?」

    唐毅臉色一紅,不由得低下了頭。

    「就衝著徐璣幫著沈良攪和,他徐家就不乾淨,肯定也想,額不,應該已經霸佔了不少田地。此事捅出來,大家都不好過。就連王忬也不乾淨,他是奉了密旨調查,可是查出的口供為什麼不公之於眾,而是密奏皇帝,換來了趙文華這個欽差。說白了,太倉王家也有問題!」唐順之提高了聲音,幾乎是大聲疾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天下如蜩如螗,不管姓嚴還是姓徐,都是一丘之貉,我唐順之自負所學,若還顧及名聲,不敢為百姓一爭,我才真正該死!」

    此番話一出,唐毅臉漲得通紅,沒有人比唐順之看得更清楚了,只是這種清醒對他卻是痛苦的懲罰!

    「先生,晚生敬你三杯」

    唐順之微微點頭,喝乾了三杯酒,臉色越發紅潤。突然自嘲地笑道:「二十多年,不覺兩鬢斑白,我早已經神衰力竭,若還不出山,只怕魂歸邙山,抱憾終身。唐毅,你不一樣!」唐順之突然目光銳利,緊緊盯著唐毅。

    「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積蓄力量,答應我,一定要改變這個天下!漢唐以來,從王莽算起,一直到熙寧變法,歷代改革者多半都以慘淡收場,我希望你能夠做第一個徹底成功的人!」

    希望還真高啊!

    唐毅滿心苦水,想要超越那些前輩,難度還真不小。

    「晚生盡力就是。」

    「呵呵,我相信你能行的,無論做人做事,你都比我要強之萬倍,只要你能進入官場,肯定所向睥睨,無往而不利!」

    「先生過譽了!」

    唐順之呵呵一笑:「你當我是誇你呢?」

    「先生的意思?」

    「我是讓你先考上科舉再說,做不成進士,你什麼夢都別想。不光要考上進士,還要考到前面,才有入閣拜相的機會。」

    理想是楊玉環,現實是趙飛燕,無論如何,還是要啃八股文這坨臭狗屎。

    這幾個月來,唐毅雖然忙著各種事情,讀書沒有年前勤快,但是只要有一點空閒,就會苦讀詩書,琢磨著如何破題,如何把枯燥的八股文寫得妙筆生花,雖然距離高手還有差距,唐毅敢說自己摸到了門徑。

    「先生只管出題就是。」

    「好!」唐順之突然用手指沾著酒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圈!

    隨口說道:「破題吧!」

    唐毅頓時眼睛瞪得老大,這不是趙聞為難自己的時候,弄得題目嗎,怎麼又來了?莫非自己還要說天地之間有一混蛋?唐毅瞬間陷入了天人交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6-2-15 16:54
第109章 萬花筒





    唐順之和唐毅且歌且酒,談得暢快。如果仔細聽一聽,就會發現奇特之處,小小年紀的唐毅反倒像是長輩一般,耳提面命,反反覆覆地講著如何應付嚴黨,如何駕馭清流,皇帝的脾氣秉性……總而言之,就是官場上迎來送往,拉幫結派,欺上瞞下的那一套,他信手捏來,比起多少年的老吏還要熟練。

    更令人奇怪的則是唐順之,學問人品無雙的荊川先生竟然用心聽著,一字不落,都記在心頭。

    一直到了後半夜,兩個人喝光了酒,吃光了菜,才在侍從的攙扶之下,回房酣眠。

    唐順之武功底子極好,早早起來洗漱,外面傳來咳嗽聲音,抬頭一看,竟然是魏良輔,笑眯眯走了進來。

    「義修,聽說你要隨著趙文華進京,老夫特來送行。」

    「上泉公好靈通的消息,真是無事不知。」

    魏良輔坐在了太師椅上,把枴杖扔在一邊,嘆道:「是趙聞告訴老夫的,他想讓我勸你一勸。」

    唐順之眉頭挑了挑,冷冷說道:「逆徒好大膽子,竟敢勞動上泉公!」

    「他不說我也要來。」魏良輔老眼之中,滿是智慧的光,他頓了頓,說道:「義修,和趙文華、嚴黨攪在一起,我怕你……」

    唐順之一擺手,笑道:「上泉公,你多慮了,這些日子,和唐毅那小子我真學到了不少。」唐順之指了指胸口,道:「這裡要有蒼生之念,更要有做事的技巧。朱熹說知易行難,陽明公說知行合一。在我看來,行比知重!胸懷錦繡,不為朝廷所用,終究無益於蒼生萬民。我唐順之是去做事的,不會捲入黨爭。」

    放在幾個月之前,唐順之絕對不會說這種話,他一定把矛頭對準嚴黨,對準天下不平事,慷慨激昂。倔牛總算是回頭了,魏良輔也放心了。

    「義修能悟到這一點,朝堂之上,再沒有人是你的對手。可是……你捨得走嗎?」

    「什麼意思?」唐順之不解問道。

    魏良輔眯縫著眼睛,說道:「你走了,可沒人能降得住那個小子。」老頭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說道:「據我所知,運河票號吸納了蘇州三十幾位商人,一共二百多萬兩銀子,這還只是股本。票號下屬貨倉,當鋪,綢緞行,船運行,施工大隊,還有數以百計的作坊,幾萬工匠。嘖嘖,怕是連地方官都惹不起這股力量啊!」

    這些日子,魏良輔沒事就往運河轉一轉,看看情況,施工之迅速,讓老頭歎為觀止。另一方面,唐毅精準的判斷更讓他心悅誠服。

    幾個月之間,倭寇頻頻進犯浙江和南直隸一帶,海運損失慘重。而大運河早就不堪重負,東南的商人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有一條全新的商路。

    鹽鐵塘就在這時候應運而生,四五個月的時間,全線貫通,多少商人士紳聽到之後,捧著白花花的銀子來入股。

    不說別人,華亭徐家就派了專門的人來找唐毅。來人論起輩分還是徐階的叔叔,見到唐毅之後,賭咒發誓,說徐璣就是因為燈會被唐毅打敗,一時糊塗,迷了心竅,和沈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徐家清白世家,不會做喪盡天良的事情。

    徐璣違背家法,被重則二十大棍,趕到祖先堂閉門反省,等他恢復過來,一定找唐公子賠罪……

    自從徐階扶搖直上,徐家人怕是第一次說軟話,而且還是向一個小毛孩子服軟。可是徐家有辦法嗎,沒有!

    誰讓他們家田地遍佈松江、蘇州,有糧田,也有桑田,每年光是收租子就麻煩得要死,從各處運到家中,有時候遇上陰雨甚至大量發霉變質,眼睜睜看著白花花銀子溜走,徐家都愁死了。

    鹽鐵塘修通,一切都不一樣了,徐家可以借助水運,快速運輸糧食,再也不用擔心發霉,甚至還可以在運河旁邊設立糧店,出售糧食,又能賺上一筆。

    西洋人有句話,叫做當金錢說話,其他的東西都閉嘴!

    堂堂徐家也是如此,不得不屈服討饒。

    唐毅很大方,不僅不計前嫌,給了徐家一成票號的乾股,還給了船運隊三成的股份,再有在沿岸購買鋪面一律打八折。

    徐家歡天喜地,可是仔細想想,這些東西原本都不是唐毅的,不過是順水人情,就讓堂堂徐家俯首帖耳,這是何等手段!魏良輔不由得膽顫心寒。

    「上泉公,其實唐毅是為了幫我,才給徐家那麼大的便宜的!」

    魏良輔一陣錯愕,隨即醒悟過來,他本來還道唐毅那麼好說話,敢情是幫著唐順之鋪路啊!有嚴閣老和徐閣老保駕護航,唐順之才能超然物外,從容做事。

    「唉,也不知道我這個徒弟是給誰收的,竟然對你這麼好!」

    「怎麼,上泉公吃醋了?」唐順之不客氣說道。

    「屁,老夫早就無慾無求,我是擔心這小子不過區區白丁,手段就如此高明,日後真不知道會變成何等妖孽!」

    「上泉公,你不是看好唐毅的心性嗎?」

    魏良輔長嘆一聲,搖搖頭,「二十年前,嚴嵩也是清譽滿天下,人不是一成不變,我怕唐毅手上的力量越大,他的心也會跟著變化。」

    「不會的!」唐順之斷然說道。

    「你怎麼知道?」魏老頭同樣針鋒相對。

    「呵呵,上泉公,這是昨天我給唐毅的一道題,你看看他的破題吧!」

    說著,唐順之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送到了魏良輔的面前。

    魏良輔閃目看去,只見上面有一行字,光是一看字跡,老魏就欣然頷首。唐毅跟著老爹練字,基礎本就不弱,這段時間更是博采眾長,雖然書法還有一絲稚嫩,但是假以時日,一定能登堂入室,足夠他考上進士了。

    再看內容,只見寫道:聖人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古人說天圓地方,以圓圈寓意天象,天象自然,無所不包,無所不有,破題立意高遠,發揮空間極大,不出意外,一定是一篇上等的八股文章。

    「好,老夫也不能破的更好了!」

    唐順之得意地笑道:「唐毅此子心懷天下,見識淵博,絕非尋常之人,區區幾百萬銀子的事業,動搖不了他的心胸,上泉公只管放心就是!」

    聽到唐順之的解釋,魏良輔略微放心,可是突然又皺起了眉頭,他發現這張紙中間怎麼那麼厚啊,用手一摸,原來有摺痕,還有內容被藏了起來。

    老頭好奇的一拉,又一行字出現在眼前。

    「聖人立言之先,無方體也。」

    和前面一句看似差不多,可是竟然落在了「無方」上,兩個人都皺起了眉頭。

    無方就是圓,凡是和圓聯繫在一起的詞彙,比如:圓融、圓滑、渾圓,全都不是形容君子的,無方就是丟了原則,就是小人行徑,這恰恰是兩位擔心唐毅的地方。

    唐順之不由得咬牙切齒,怒道:「好個臭小子,敢和我玩花樣,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別忙,後面還有!」

    魏良輔又向下拉了一截,又一句破題出現:「聖人未言之先,渾然一太極也。」

    太極重在變化,雖然有演變化生,駕馭從容的味道,但是也難免塗脂抹粉,偷奸取巧,唐順之並不喜歡。

    「都拉開,讓我看看這小子還有什麼花活兒!」唐順之氣哼哼說道。

    紙張平鋪,後面還有兩個破題。

    「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

    唐順之狠狠啐了一口,「呸,跑來拍馬屁了,若我是考官,一定不取!」

    魏良輔倒是不以為意,憨笑道:「老夫倒是覺得不錯。」

    再往下面看去,還有一句:「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既言之後,實實在在!

    唐順之默默尋思,也算是不差的破題,只是不如天象從容發揮。

    一個圓圈,能寫出五個不錯的破題,毫無疑問,唐毅在八股一道已經登堂入室,以他的聰明才智,三兩年之內,殺出重圍,蟾宮折桂沒有一絲一毫的難度。

    只是這五個風格迥異的破題,宛如絢爛的萬花筒,變化莫測,讓唐順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惱,唐毅這小子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就看不透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