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代神醫在明朝(原名:醫匡九合) 作者:影山紅(已完結)

 
九臉龍王 2015-12-4 15:5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8 623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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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一代神醫在明朝(原名:醫匡九合)

【作者概要】:影山紅

【小說類型】:歷史穿越

【內容簡介】: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奈何醫術通天,治得了瘟疫,卻治不了他們蒙昧的靈魂,更是救不了病入膏肓的國家……
  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
  所謂上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且看「醫匡天下,道蒞九合。」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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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16:00
第一章 重生在明朝
   

    大明崇禎四年夏。

    這個夏季有點怪異。風,寡淡無波;雨,懸在虛空很少下墜;燥熱,像一隻大蒸籠似的翻來覆去地添加著柴禾。人烤熟了難道可以食用?

    這個夏天更為怪異的是,權爭,戰亂,匪禍,兵燹,如同枝頭天蟬一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夏天,也就再無心離去,乾脆懸在空中不停不動了!

    這一年孔有德於山東登、萊兩府作亂,戰火波及山東、遼南兩地。

    遼南,金州衛,蓮花屯。

    這個屯子位於金州衛城東南六十餘里,土地貧瘠,只有五十多戶人家。

    屯子最西邊的一座院子乃是三間破草屋,外面用樹樁圍成的柵欄殘破不堪,甚至還缺了好幾個大口子。烏鴉時不時孤立於木柵上,嘰嘰歪歪哼唱著遺世情歌……

    張力感覺渾身疼痛難支,腦子昏脹欲裂,耳畔傳來女人絮絮叨叨的哭腔。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見一名面黃肌瘦的中年婦人正坐在自己身邊,那婦人穿著一身灰色佈滿補丁的粗麻衣服,右手拽著衣角偷偷拭著淚。

    「兒啊,你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可叫為娘怎麼活啊……嗚嗚嗚——」

    「兒啊,娘的心好疼,就算家裡再揭不開鍋,你也不該偷偷去山上掏燕窩換錢。那燕窩可都是在二三十丈的絕壁之上呀,你就這麼摔鐵桶般摔將下來……嗚嗚嗚——」

    「兒啊,娘就隨你一起去了吧……嗚嗚嗚——」

    張力虛弱地發出了一聲「我——」,卻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接著說話。

    婦人渾身一震,猛地睜大了通紅的雙眼:「力兒,是你嗎?是你說話嗎?你居然還能醒過來?」

    婦人一臉的驚異,一雙手顫顫發抖,輕輕撫摸著張力的眼角,彷彿生怕這雙熟悉的眸子眨眼間便會隨時閉上一樣。

    張力原本出生在一個著名的中醫世家,他從小天賦異稟,在家庭的熏陶之下,對中醫有著很高的造詣,猶擅針灸之術。醫科大學碩士畢業之後,他又考上了德國的一家著名的醫學院校的博士生,系統地學習了西醫的精華。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張力就在醫學界聲名鵲起,研究中西醫結合,做一介精誠大醫乃是他畢生的夢想。世事難料,讓人頗感詭異的是,留學歸來的張力,乘坐的飛機竟然被雷劈中……

    等張力睜開雙眼,就是眼前這個情景。

    張力心中有一千個問題,可是身子虛弱得再也問不出一個字來。張力此刻有些不明就裡,心裡卻還是泛起一絲異樣的感動。

    張力依然說不出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那中年婦人的囉嗦之詞,縝密的思維使他沒有輕易打斷那婦人的話語,他要從話中獲取盡可能多的信息。

    絮叨了好一會兒,婦人才猛地意識到兒子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在反覆叮囑張力不可亂動之後,婦人說是找康大伯去借些雜糧來煮粥,然後快步走出了破草屋。

    從剛才婦人的絮絮叨叨之中,張力明白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自己穿越了!

    被穿越的本尊也叫張力,這中年婦人叫宋秀娘,是張力的母親。剛才宋秀娘說張力的爹死了有十來年,是張力六歲的時候去世的。如此看來前世的張力比自己小上幾歲,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十足的小鮮肉一枚,活力四射。

    宋秀娘說張力從山上跌下來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村裡粗通醫術的劉老漢來看過,說是活不過三日。而張力的母親宋秀娘,竟守著兒子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一想到自己一個年已三十歲的大叔,居然穿越成十六七歲的少年,張力忍不住笑了,最直接的想法便是想要找面鏡子來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可是只一抬眼,張力就清楚自己找鏡子的想法多麼的荒謬!

    張力打量著這間破草屋,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屋頂上的一個小洞,很明顯的一道光束通過破洞射入屋子,小洞下面放著一個陶盆,大概是以備下雨的時候接雨水之用。

    屋子裡面只有一張木桌,卻還是缺了腿的,用一塊石頭墊在瘸腿之處。張力沒有發現椅子,只看見桌子旁擺著兩塊大石頭,估摸著這就是椅子了吧。

    除此之外,風來風去,雨來雨走,屋中再無任何陳設傢具。

    這……真是一貧如洗啊!

    張力心中有些腹誹,憑什麼別人穿越到古代不是秀才舉人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我穿越過來難道只能是家徒四壁?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暗罵幾句之後,張力不得不接受現實,心裡琢磨著眼下還是想想怎麼養活自己和老娘為妙,其他的想再多也是沒用。思而得魚,不如退而結網!

    正琢磨著,宋秀娘捧著一個陶罐走了進來,一臉的欣喜之色:「力兒,你康大伯借與了我一些雜糧,我這就給你煮粥去!」

    「力哥兒!宋大娘說你醒來了,我心中歡喜,過來看看你!」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宋秀娘身後傳來,說話之人眨眼間就串到了宋秀娘的前面。張力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滿滿的喜色掛在臉上。

    宋秀娘笑道:「安子,你平時和我家力兒交好,你給大娘看著點兒,不要讓他亂動。」

    那名叫安子的少年快步走到土炕前,回頭對宋秀娘道:「宋大娘您放心吧,力哥兒交給我好啦,我保證寸步不離!」

    宋秀娘心情不錯,笑呵呵地走向屋子的西角,那裡有一扇煙熏火烤的竹門連著廚房。

    「力哥兒,你感覺怎麼樣?聽村醫劉老漢說你活不過三日,我本來想一直陪著你的。可是昨日我爹提著棍子將我捉回家去,說是要挖野菜。力哥兒,你也知道,我家也沒有餘糧,你不會怪我吧?」安子有些懊惱,又有些無可奈何。

    張力搖搖頭,嘴角微微一笑,輕聲道:「我不怪你。」

    見張力可以說話,安子興奮起來,連忙道:「力哥兒你別說話,宋大娘說你一日一夜都沒吃東西了。我那爹爹原本也不是吝嗇之人,方纔他一聽力哥兒你醒來了,立即將我家吊命的糧食借給宋大娘一半。你現在摔著了腦袋,需得好生休養些日子,你省著點兒力氣。」

    張力一聽這話,明白了這安子就是娘口中康大伯的兒子,雖然是和他第一次見面,心中卻也有幾分蕩漾。

    張力輕輕皺眉,緩緩道:「安子,我摔著了腦袋,有些事怕是記不起來了,你叫康什麼來著?」

    安子點點頭,擺手示意張力不要說話:「力哥兒這一次摔得果真兇險,連我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你不要說話,我叫康興安啊,前日就是我與你一起上山掏燕窩的呀……」

    說到此處,康興安驀然想起一事。只見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手巾,那手巾層層包裹著一件東西,康興安道:「這是前日俺倆采的燕窩,我小心收著的。原本以為,以為力哥兒會,會……咳,你看我這張臭嘴!哈,本是想著換了錢買幾塊破棺材板……咳,你看我這張臭嘴!」

    康興安一邊說,一邊作勢抽自己的嘴巴,看得張力噗嗤地發出一聲輕笑。

    張力想了想,道:「我再休息兩日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到時候咱們拿燕窩去換些糧食來。」

    康興安臉上也是一喜,道:「我聽力哥兒的。我跟爹說了,宋大娘一個人忙不過來,這兩日我過來幫襯幫襯,你就安心休養吧!」

    張力點點頭,開口問道:「我腦子迷糊著呢,安子,你給我說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康興安一怔:「日子?什麼日子?沒什麼日子啊,趕集是初一和十五,今兒個才初八,還早著哩!」

    張力笑道:「我說的是年號,我有些迷糊了。」

    「嗨,這個呀!」康興安一拍腦門,「今年不還是崇禎四年麼?日子才過了一半吶!」

    一聽「崇禎四年」這幾個字,張力險些閉過氣去!

    原本的張力是個軍迷,歷史迷,閒暇時很愛逛逛歷史軍事方面的論壇,他很清楚這「崇禎四年」意味著什麼!

    這的確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百姓民不聊生,流寇風起雲湧,大明日薄西山,韃子屢屢入寇。再過一十三年,崇禎皇帝孤獨地吊死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樹上,滿朝文武,只有太監王承恩一人追隨他而去!

    崇禎或許不是一個好皇帝,他駕馭不了這千瘡百孔的龐大帝國,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朱明王朝的祖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千古帝王之中,這也算得上氣節之君。

    想想後世的咸豐、慈禧之流,外敵還沒到北京城下,就一溜煙地北狩西巡了!

    張力忽然覺得胸中憋著一口惡氣,後世的張力經常為大明的滅亡遺憾不已。這個朝代或許並不完美,但是它有著自己的骨氣!如今自己穿越到了崇禎四年,一定要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呢?

    憑借自己後世高超的中西醫知識,改變時代?

    張力猛地注意到康興安投向自己那疑惑的眼光,只能苦笑一聲,暗罵自己真是想多了。

    別管做什麼了,先活下去吧!這,才是當務之急。

    張力想到還不知道自己在具體什麼地方,於是開口問道:「安子,咱們這是什麼州府啊?」

    一聽此言,康興安臉上帶著不忍:「唉,力哥兒,你這傷真是——咱們這是金州衛呀。」

    「金州衛?!」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16:06
第二章 孔府

    剛聽到「崇禎四年」的時候只是讓張力險些閉過氣去,可這「金州衛」三字從康興安嘴裡蹦出來時,張力頓時連死的心都有了!

    張力對這一段歷史還算清楚。明代塞北長期未入一統,西有「北虜」蒙古,東有「東夷」女真。有明以來,朝廷採取「以東夷制北虜」之策,不惜一切代價於遼東地區修邊牆,築墩堡,駐重兵,自山海關至開原、鐵嶺,一直抵達鴨綠江邊。

    每三十里築一城,城與城之間每十里築一墩,五里一台,安危相系,勢若連珠!明太祖洪武八年設立遼東都司,共領衛二十五個,金州衛便是其中之一。

    張力心中更是清楚,明代的金州衛就是後世的大連一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再過兩年,韃子就會血洗此地,從此金州衛的百姓再不復漢家衣冠。

    張力一想到腦子後面留著一撮金錢鼠尾的模樣,心裡就直犯噁心。

    沉默了好一會,心情略微平復的張力對康興安道:「你把燕窩收好,等我休養兩日,我們去賣了換些米糧。」

    張力知道,自己的這種狀況放在後世應該屬於輕微的腦震盪,休息幾天應該就會好轉。

    康興安滿心歡喜:「好咧,孔老爺府上收這個。聽說一兩燕窩能換一兩銀子,我的天,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一兩銀子長什麼樣!」

    張力眉頭緊鎖,孔老爺?孔老爺是什麼人?一兩燕窩才換一兩銀子,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難道安子不知道燕窩是十分貴重的補品麼?

    張力正欲詳細詢問孔老爺的事情,西邊的廚房中傳來了一陣米香,引得張力食慾大動。

    宋秀娘捧著一碗米粥,慢步走到土炕前:「兒啊,快快喝了這粥,娘放了整整一小把米哩!」

    看著宋秀娘眼中歡喜無限,張力心中一痛:「娘,你先喝,孩兒不餓!」

    宋秀娘有些生嗔道:「傻孩子,你說什麼呢!娘等會去挖些野菜充飢,餓不著的。你傷得不輕,快喝了吧!」

    張力搖了搖頭:「娘,你不喝這米粥,孩兒也絕對不喝!」

    宋秀娘眉頭緊蹙,吹了吹冒著熱氣的米粥,把陶碗放到嘴邊,輕輕蘸濕了嘴唇之後,立刻又送到張力面前:「娘真的不餓,你看,我喝了一大口哩!」

    康興安扶起張力,張力看著母親手中那碗,裡面漂浮著一些黃色的米狀東西,或許是小米?反正肯定不是後世天天吃的大米,張力也不再推脫,低著頭將一整碗米粥全部喝下。

    張力擦了擦嘴角,目光中帶著堅毅:「安子,你給我作個見證。我張力發誓,這輩子必定要讓母親也能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康興安點點頭,一臉鄭重之色。

    宋秀娘笑了,笑得很甜:「我兒有心了,有你這句話,為娘也就足夠了,娘聽了心裡比吃上白面饅頭還高興哩!你和安子好生在家待著,我收拾一下,這就去挖些野菜來。」

    說完宋秀娘揀起碗筷,轉身走向廚房……

    三日轉瞬即逝,張力的身體已經得以康復。

    這天清晨,張力和康興安一大早就起床,準備了一番之後,向宋大娘道了聲辭,匆匆出門賣燕窩去了。

    走在田邊小路上,張力發現田裡的莊稼長勢很差,不由得開口問道:「安子,我看地裡莊稼長得很差,這收成估摸著好不了呢?」

    康興安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哩!俺爹爹說,從萬曆爺開始,這賊老天一年冷過一年,雨水也少,莊稼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張力沉默起來,他知道,這就是後世所謂的「小冰河期」。從萬曆末年到康熙中期都屬於「小冰河期」,整個華夏大地氣溫很低,導致糧食大面積減產,百姓生活十分艱難。而康熙年間由於玉米土豆等高產農作物的大面積種植,並沒有發生饑荒,可崇禎年間這「小冰河期」卻是影響極大。以前沒有多少概念,此刻看著地裡低矮稀疏的莊稼,張力不由得一陣心悸。

    康興安彷彿陷入回憶:「俺爹爹說,萬曆爺爺那時,逢年過節,咱屯子上家家都殺一口大肥豬!我的天,那豈不是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俺上次吃肉,還是五年前俺姐姐出嫁……」

    一提到姐姐,康興安登時神色黯淡起來。張力察覺到有異,問道:「你姐姐怎麼了?」

    康興安歎了口氣:「前年姐姐嫁過去的兔兒屯遭了韃子的兵災,整個屯子都被屠了。俺和爹爹趕過去看時,整整一個屯子百餘口人,竟然沒有一個活口!姐姐一家也難逃厄運,可憐了我那還沒出生的小外甥……」

    見康興安不願再說此事,張力於是轉口道:「這筆血債咱們記下了,先不提此事。那孔老爺是什麼人?你給哥哥說說,我這摔著腦袋以後,過去的事老是記不起來。」

    康興安已經習慣了張力的失憶,點點頭道:「孔老爺是孔家莊的大地主,是秀才身份,他家可是咱們這十里八鄉最顯赫的人家。咱們蓮花屯地偏人少,平時趕集什麼的都是去那十里外的孔家莊上。他家在衛城有個山貨鋪子,咱們搗鼓的鐵棒山藥之類的東西,尋常百姓飯都吃不起,又怎會買?這山貨也只能賣給他了。」

    張力心裡明白,這孔老爺做的山貨買賣也就是所謂的壟斷了,怪不得一兩燕窩才給一兩銀子,老百姓如果不賣給他根本就賣不出去!

    張力雖說也沒有太詳細的概念,但以後世燕窩的珍稀程度來說,這一兩燕窩隨便賣個十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想著自己為了康興安懷中那不足一兩的燕窩,險些丟了性命,張力恨得牙癢癢的。

    兩人邊走邊說,沒多久功夫就趕到了十里外的孔家莊。

    這莊子明顯比蓮花屯大了許多,約摸有百餘戶人家,雖說大多都是茅草屋,卻也有幾戶磚瓦房子,顯然條件比蓮花屯好一些。

    還沒進莊,張力一眼就看出了莊子東北一戶人家佔地很廣,高牆紅瓦的大院子在一片低矮房屋的莊子中顯得鶴立雞群,張力琢磨著那肯定就是孔老爺的宅子。

    果然,康興安進了莊子就徑直往東北角走去,張力緊緊跟隨其後。莊子裡沒見到什麼活人,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康興安和張力很快來到了孔宅門前。

    孔府大門東側二十多步之外,搭著一個涼棚。棚子裡擺著四五個大籮筐,顯然是收普通山貨用的,旁邊還有一張小桌,桌子放著一組櫃子,應當是比較貴重的山貨收了以後放在此處。

    涼棚外圍著十來個人,有挑著擔子的,有懷抱陶罐的,都是些附近山民,將收集的山貨拿到孔府來變賣。

    涼棚裡,一名留著山羊鬍,頭戴闊邊方山巾的灰袍老者,正拿著一株人參在仔細端詳。

    張力穿越以後發現的第一樁有趣的事情,就是他發現他看見的明代所有成年男子,頭上都帶有絲巾或者網巾。

    這是明代特有的風俗,如果張力以後再見識地位高一些的人,他們都還會帶帽子。

    男子只留個髮髻,什麼都不戴的話,在明代是不可想像的。除非是乞丐、流民之類的才不會在意。

    即使如張力、康興安這等窮小子,頭上也帶著窄邊兒網巾,有點像縮小版的漁網,將頭髮罩在裡面,只露出髮髻而已。不過,張力和康興安頭上的網巾都破了好幾個洞。

    那灰袍老者下首立著一名老漢,老漢誠惶誠恐,眼中充滿了期待。

    那老漢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孔管家,這野參雖說不是百年老參,老漢俺看著也是有四五十年光景的……」

    孔管家一臉不屑,啐道:「瞎了你的狗眼!這山參最多十年,你這腌臢狗才,尋老夫開心來了?!」

    老漢大吃一驚,嘴裡有些打結:「孔……孔管家,這野參根須俱全,十……十年怎會長得這般齊整?」

    孔管家冷哼一聲,將手中人參輕輕放下:「老夫看了幾十年的山貨,不比你這泥腿子識貨?老夫說十年,便是十年!願賣就賣,不賣趕緊滾!別礙了孔府的寶貝地兒!」

    話一落地,孔管家身後兩名腰圓膀粗的打手快步上前,作勢就要將老漢往涼棚外趕。

    老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孔管家您老人家發發慈悲,老漢家中已斷糧多日,尋了好些時日才挖得這株野參,它,它是俺家的救命之物啊……」

    孔管家一臉厭惡之色,呵斥道:「你當孔府是開養濟院的?!十年山參一株,四錢銀子!近來米價瘋漲,作價兩斗粗糧!要銀子還是要糧食自個選!少跟老子廢話!」

    老漢見話已至此,心知已無半點轉圜餘地,只得訥訥道:「老漢要糧食。」

    那孔管家小心翼翼地將手中人參放入小桌子的抽屜之中,對身後打手模樣的漢子道:「帶他去倉庫領二斗粗糧!」

    一名打手道了聲喏,領著老漢往倉庫走去。

    涼棚外眾人見這等情景,都有些躑躅。

    張力看得額頭上擰成了川字,康興安卻滿不在乎:「力哥兒無需擔心,咱們這燕窩沒有半點雜質,純得如凝脂一般,諒他孔管家也說不出啥。」

    眼見無人上前,康興安和張力大步走進涼棚,康興安陪著笑臉:「孔管家,俺和力哥兒捨命掏了些燕窩,來換些糧食。」

    孔管家顯然以前收過他倆的山貨,只看了兩人一眼,淡淡地道:「拿出來看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16:45
第三章 且看我手段
   

    康興安將懷中包裹著燕窩的手巾拿出,一層層打開之後,張力注意到孔管家眼睛裡放出了精光。

    孔管家淡定地從腰間摸出一桿小秤,將燕窩稱了:「八錢二分,算作八錢。」

    康興安知道,孔管家說八錢二分,那燕窩肯定是九錢以上。不過他向來如此,所以也不敢爭辯。

    「安子,現在兵荒馬亂,這燕窩可不好銷啊,價錢跌了三成!」孔管家老練地換上了一副苦臉,似乎不想收這燕窩。

    康興安一聽有些慌了,正要說話,卻被張力一把拉在身後。

    張力有模有樣地對孔管家一揖道:「孔管家有禮了。這燕窩正是在下與安子一起採來,準備賣給孔府的。」

    孔管家瞥了張力一眼,心裡暗暗吃驚:依稀記得這小子以前和康興安來賣過幾次山貨,自己也未曾留意許多,這一開口怎麼還帶著幾分書卷氣?不過能和康興安那泥腿子一起前來的,也肯定不是什麼官人秀才,除了自家老爺,這十里八鄉也沒出什麼讀書種子啊!

    張力見孔管家面露錯愕之色,微微一笑,道:「孔管家是明眼人,這次咱們帶來的燕窩可是燕窩中的極品——血燕!」

    話剛落地,康興安驚得目瞪口呆:血燕?什麼玩意?這力哥兒什麼時候懂得這個?該不是摔著了腦袋,胡言亂語吧?

    張力看了康興安一眼,微微搖頭,示意安子不要說話。

    康興安立刻會意,側身立在一旁,噤若寒蟬。

    「血燕?」孔管家見多識廣,又豈會不知燕窩有血燕白燕之分,只是一直以來都是以白燕的價格收這血燕,此刻只能裝瘋賣傻。

    張力指著秤盤中的燕窩道:「正是。大管家,您得看清楚,咱們送來這燕窩帶著絲絲血紅之色,正是極品血燕。」

    孔管家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這倆毛頭小子送來的倒還真是血燕,鐵銹紅色澤入了眼中,還真是奪人心魄啊!可是,以前沒少收血燕,卻只給白燕的價格……

    這時,棚子外的人已經有些騷動不安起來。

    孔管家冷笑一聲,心道:燕窩只能賣給達官貴人,小戶人家根本用不起這玩意兒,更別說一乾泥腿子了,老子今天就是吃定你了!

    孔管家斥道:「老夫還真是看走了眼,你這燕窩分明是質地不純,摻雜了鐵銹,不收了!」

    康興安一聽此言,急道:「力哥兒摔壞了腦袋,孔管家您別生氣啊……」

    張力氣得渾身發抖,也不管康興安,一把將血燕抓過揣入懷中,對康興安道:「安子,咱們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咱們去衛城賣!」

    孔管家絲毫不以為意,冷哼一聲,轉頭對身旁家丁道:「去!告訴衛城所有藥鋪和山貨鋪,這兩個泥腿子賣給我孔府的山貨坐地起價,誰敢收貨就是壞了規矩,到時候孔老爺一張條子遞與齊通判,直接抓人!」

    一聽這話,張力原本跨出涼棚的腿有如灌了鉛一樣,邁不動分毫!

    康興安臉上額頭已隱隱地現出了汗漬,拽著張力的衣袖:「力哥兒,這,這……」

    周圍賣山貨的村民也不自覺地將身子挪了挪,似乎要與張力劃開界限。

    「這小子胡說八道,惹惱了孔管家,哪會有他好果子吃?」

    「孔府的恆昌號是衛城數一數二的大商舖,哪是好糊弄的?」

    「這傻小子真是失心瘋,孔管家說不收的貨,又有何人敢收?!」

    ……

    聽著眾人的冷嘲熱諷,看著康興安哀求的眼神,張力的心亂了。

    唉!自己還是想當然了,穿越過來的這世道,又哪有說理的地方?

    就在張力進退兩難之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莊子裡的大道上遠遠駛來一輛馬車。

    眾人紛紛避在兩旁,一名鬚髮俱白的老者拉著小孫子躲在路旁,小聲說道:「這是孔老爺的車駕,若是擋著道了,撞死也是白搭。」

    孔管家神色一凜,竟是也不管張力了,匆忙跑出涼棚,恭敬地立在孔府大門前。張力有些詫異,目光不自覺地隨著眾人一起,盯著疾馳而來的馬車。

    馬車駛近了孔府大門,逐漸減速,最終緩緩停下。

    孔管家熟練地小跑到馬車跟前,掀起車簾,一名五十歲左右頭戴四角方巾,身穿月白色帶花紋素綢的矮胖子走下了馬車,長長地歎了口氣:「唉——」

    張力正在揣摩這位的身份,只見那孔管家小心地問道:「老爺,怎麼樣了?」

    這話一問出來,張力就知道這位應該就是孔老爺了。

    孔老爺搖了搖頭,「衛城裡的薛郎中讓我另請高明,說是已經來看了兩次,三劑湯藥下去完全不見效,恐怕得準備後事了……」

    孔管家一聽此言,面如死灰,喃喃道:「這崩漏之證,原本在婦人裡也只是稀鬆平常,為何夫人這般凶險?」

    孔老爺歎了口氣:「薛郎中是金州衛看婦科看得最好的郎中,連他都束手無策,看來夫人也是命數已定。」

    張力離兩人不遠,耳朵裡聽到「崩漏」兩字,頓時來了精神。

    身為後世醫學博士的張力知道,這古代的「崩漏」泛指婦人月事不調。暴下如注,大量出血者叫做「崩」;出血量少,淋漓不絕者叫做「漏」。

    如果危及性命,應該是「崩」證可能性大些,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大出血。

    一想到這,後世職業的慣性使得張力幾乎脫口而出:「孔老爺,在下有祖傳絕技,專治婦人崩漏之證,不知……」

    話還沒說完,張力忽然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眼睛餘光發現身旁眾村民一臉驚愕地看著他,連康興安也張大了嘴巴。

    不好,冒失了!

    顯然孔老爺和孔管家也被他這一嗓子給驚住了,待孔管家回過神來,立刻大步衝到張力面前,對涼棚中守護山貨的打手道:「哪裡來的狂妄小子,給老子往死裡打!」

    那五大三粗的打手騰地衝上前來,一拳就往張力身上砸去。

    張力不備,彭地一聲,右胸結結實實地中了一拳。踉蹌幾步之後,張力才晃晃悠悠地站住了步伐。

    康興安見張力吃了虧,趕忙一把扶住張力,急切道:「力哥兒,你沒事吧,你……」

    那打手欺身上去,正欲飛起一腳直踹心窩,耳邊卻傳來了孔老爺的聲音:「別弄死在門前,還要賠他二兩燒埋銀子,真是晦氣!」

    打手悻悻地收住拳腳,張力對康興安小聲道:「安子,從現在起你什麼話都不要說,且看我手段!」

    康興安有些發愣,他從小就是張力的跟屁蟲,張力如何說,他就如何做,見張力這麼說了,只得點點頭。

    張力站直了身子,也不管旁人鄙夷的目光,朗聲道:「孔老爺,在下一片古道熱心,想不到換來這一頓惡打。敢問府中家眷可是面色蒼白,小腹疼痛,崩下如注,經血中有紫塊?」

    孔老爺明顯身子一顫,險些跌倒,心裡咯登一下:這小子怎會知道症狀?還說得如此對症?胡言亂語也不可能這麼准啊,關鍵是經血中帶紫血塊,這根本不可能瞎謅!

    張力見孔老爺有些鬆動,知道自己蒙准了,不過也不能再進一步多說,畢竟沒有見到病患,始終還是信口胡謅之言。

    張力心知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自己猜了症狀,看樣子是對症了,故而孔老爺有了些遲疑。不過自己這身份和年紀,別人肯定不會相信,於是隨口編起瞎話來攪亂視線:「我家師是蓬萊醫仙,很擅長婦科。在下學得一點皮毛,孔老爺不如試試?」

    康興安「啊」了半聲還沒完全出口,就猛地捂上了嘴巴,想起了張力叮囑自己千萬不可出聲之事,可是他眼中還是充滿了疑慮。

    眼見老爺有些心動,孔管家氣急敗壞道:「老爺,千萬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他就是個賣山貨的泥腿子,想必是貪慕錢財,想要招搖撞騙來了!」

    張力也不管那孔管家,直接快步走到孔老爺跟前:「孔老爺,府上家眷的病凶險萬分,您為什麼不試一試,如果不見效,在下分文不取。」

    其實孔老爺本來就疑心張力是為了騙錢,但張力這麼一說,孔老爺轉念一想自己還真沒有什麼損失,於是心裡開始起了變化。

    張力趁熱打鐵道:「貴府家眷的病,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議論豈不失了體統?孔老爺快些將不相干的人打發了吧!」

    孔老爺驚疑之間,卻也沒有想到這一層。張力這麼一說,孔老爺登時老臉通紅,對孔管家道:「快!把其他人都轟走!」

    孔管家和家丁將餘者閒雜人等轟走之後,孔老爺有些半信半疑地看著張力:「你,你真能看病?」

    張力淡淡地道:「杏林之中,各有千秋。我家師專精婦科,在下學得一些皮毛,卻也不敢賣弄。這崩漏之證,家師傳我了些秘方……」

    「秘方?」孔老爺聽得眼放精光,這兩字就好像溺水的人手中最後的那根稻草,讓孔老爺心癢到了極點。

    「好,你跟我來。」孔老爺點了點頭,將張力和康興安帶入孔府。孔管家跟在後面,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走過三進宅門,張力等人來到內宅。遠遠地張力就聞到宅子中瀰散著一股草藥味道,顯然患者已經病了許久,連走廊柱子都隱隱散出藥味。

    「父親大人!」一名青衣文士打扮的男子快步走了過來,「薛郎中可來了麼?」他猛然看見孔老爺身後的張力,驀地一愣:「這,這小子是誰?」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16:48
第四章 初顯身手
   

    孔老爺頹然道:「薛郎中說現在已經無藥可施。剛才回來之時碰到這小子,他說能治你娘的病。他既說中了症狀,又說有些秘方,還說治不好分文不取。他這麼一說,我想不妨一試。」

    那青衣文士皺了皺眉:「父親,這小子年紀輕輕,又怎會治病?您這是病急亂投醫啊!」

    本來孔老爺確實有幾分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意思,但兒子這麼一說,反倒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怒道:「你懂個屁!自古重症多有秘方,那可都是不傳之秘,若被咱們碰上了,沒準真能救你娘的命!」

    青衣文士道了聲喏,不甘心地退到一旁。而張力直到此時,才知道得了崩症的是孔老爺的夫人,心裡暗自琢磨起來。

    在孔老爺的帶領下,張力來到了孔夫人院子門外。由於是家眷內宅,一眾男僕和康興安都只能在院子外等候。

    張力一走進孔夫人房門,腦子一陣眩暈,險些沒有跌倒。仔細一看,才發現整間廂房窗戶緊閉,他剛一進門,身後的大門就被丫鬟隨手帶上了。

    室內空氣混濁,熏得張力一陣噁心。這個時代坐月子和血崩都忌諱見風,人們已經有些根深蒂固了,張力現在也不想橫生枝節,還是先把了脈再說。

    來到床前,張力看見一名五十歲上下的婦人躺在床上。這婦人雙眼空洞,骨瘦如柴,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孔老爺示意小丫鬟搬來板凳,張力坐下以後就給孔夫人號起脈來。見張力頗有些章法,孔老爺不禁心中多信了兩分,開始有些期待起來。

    張力右手手指輕按孔夫人脈象,右手脈象沉細。很快在丫鬟的幫助下,張力又號了孔夫人左手的脈象,正是小弦之脈。果真是崩症的脈象,非常典型,卻不知孔老爺口中的那位薛郎中為何久治無效?

    張力開口道:「孔老爺,孔夫人右脈沉細,左脈小弦,確是崩症無疑。」

    孔老爺一怔,這小子居然和薛郎中所說夫人脈象一模一樣,難道當真是有幾分本事的?心裡一急,孔老爺脫口而出:「不知小郎中可有妙方?」

    張力道:「不知薛郎中所開為何方?」

    孔老爺道:「薛郎中開的是當歸補血湯加減,但絲毫沒有起色。」

    張力心道,這薛郎中所開的方子主治血虛陽浮發熱之證,倒也中規中矩,說不出什麼不對。可是孔老爺卻說完全無效,這是怎麼一回事?

    作為後世中醫世家之子,張力對中醫造詣很深,此刻卻也陷入沉思之中。

    突然,張力發現了一處細節。

    ——被子!

    對!正是被子!

    孔夫人竟然裹了整整三層被子!

    她不是熱!

    是冷!

    張力知道,這崩漏之證,其實就是後世西醫所說的功能性子宮出血。

    古代中醫普遍認為,崩漏失血,以血熱較多見,所謂陰虛瘀熱,多治以清熱涼血之藥。事實上還有少部分中醫高人發現崩症不只有熱證,還有寒證,即是所謂的陽虛瘀濁。

    這就要非常小心的辨別了!

    那薛郎中想必是只憑號脈,號准了崩症,就依經驗開了當歸補血湯加減,卻連中醫最基本的寒熱都不加以區分,看來水平也高不到哪去。

    號脈只是「望聞問切」之一,這孔夫人的病狀重點就在這個「望」字上!

    若果是發熱的病人,又怎麼會蓋上三層被子?!

    張力心裡有了計較,神色頓時輕鬆起來。

    孔老爺眼見張力神態輕鬆,不禁急道:「小郎中——」

    張力微微一笑,道:「孔老爺放心,在下已有了幾分成算。」

    治療沒有起色之前,可不能把話說得太滿,這點張力倒是拿捏得相當準確。

    孔老爺一聽這話,喜得一顆心快要從嗓子裡蹦出來,片刻之後卻又如小孩子受到長輩訓斥一般忐忑,竟是不敢出聲,生怕打斷了張力的思緒。

    見孔夫人形容枯槁,顯然已是虛弱到了極點,張力輕聲問道:「孔夫人,你這崩症在下已有幾分眉目,現在還有些要問一問你,你可以說話嗎?」

    孔夫人只是微微偏了下頭,嘴唇微張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張力皺起了眉頭,又道:「孔夫人,我說的症狀,如果符合,你就連眨兩下眼;如果不符,你就不用眨眼。」

    孔夫人連眨了兩下眼,顯然是聽懂了張力的話。

    張力道:「孔夫人,你小腹可是有刺痛感?」

    孔夫人一雙眼睛瞪得跟死魚似的,張力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孔夫人,你小腹可是隱隱作痛?」

    話一出口,孔夫人拚命地連眨了兩下眼睛!

    呼——張力長吐一口氣,這下就能確診了。

    血熱的崩症,小腹刺痛;而血寒的崩症,小腹隱痛!孔夫人這崩症果然是寒證!

    張力轉過頭來,看著急得滿頭大汗的孔老爺,心裡掠過一絲快意:這穿越回來的第一把賭對了!孔夫人的病,自己已經有九成的把握!

    張力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孔老爺身上:「孔夫人的病,危在旦夕!她身子十分虛弱,尋常湯藥下去,恐怕虛不受補……」

    孔老爺原本期待感已被張力吊了起來,哪知道張力這麼一說,孔老爺頓時面如死灰。

    張力話鋒一轉,淡淡地道:「這小小崩症,還難不倒我。眼下孔夫人必須立刻施以金針回陽,後續才能說到湯藥。」

    孔老爺這心又被張力提到了嗓子眼上,口中喃喃道:「金針,金針……」

    張力眉頭微蹙:「今日出門乃是賣些山貨,在下並未攜帶金針。不知孔老爺府上可有金針?」

    張力知道,大戶人家一般都會在家中存有金針,以備不時之需。古時稱針灸所用之針為金針,倒不是真的是金子打製,而是一種帶有崇拜的尊稱。這個時代能施展針灸之術的,又怎麼可能是庸醫?!

    「金針,金針……啊!金針!有啊!」孔老爺一拍腦門,「綠荷,還不快快去給小郎中取金針來!」

    那名叫綠荷的丫鬟答應了一聲,打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

    只約摸半柱香的時間,綠荷就捧著一盒金針走進了屋子,送到了張力手上。

    張力對孔老爺道:「孔夫人眼下虛不受補,我不給她開湯藥。在下單憑這金針便可救她性命!」

    孔老爺聽得一愣一愣的,卻哪知張力接下來還有更震撼的話等著他!

    「我施這金針之術,分為三組。一共九個穴道,每天只取其中一組,三天一輪。等到九天過後,孔夫人的病就會痊癒了。」

    「今天情況危急,先取百會穴以固下元,取氣海穴、三陰交穴以健脾補氣,統攝血運。」

    ……

    張力辟里啪啦說完,瞥了孔老爺一眼,只見他已呆若木雞。張力也不理他,很熟練地將第一根針紮在了孔夫人的頭頂正中,那裡正是百會穴。

    旋即張力又取出一針,對綠荷道:「有勞綠荷將孔夫人的襪子褪去,下一針乃是三陰交穴,是在腳踝部位。」

    綠荷趕忙上前將孔夫人的腳從被子裡掏出來,褪去了襪子。張力也不多想,穩穩地將金針扎入了腳踝附近的三陰交穴。

    摸出最後一針,張力竟然神情一滯,似乎有些躊躇。

    孔老爺一見此情此景,急道:「小郎中……」

    張力沒有理他,打定主意之後,起身對著躺在病床之上的孔夫人作了一揖:「孔夫人冒昧了。所謂醫者仁心,在下只為救治孔夫人的病症而來,並無雜念。那氣海穴是在肚臍下面一寸半的地方,施針恐怕有些唐突……」

    還沒等張力說完,孔夫人的眼睛一頓猛眨!

    張力心道:這——,我還顧忌古時男女授受不親,想不到這孔夫人這般直白……

    張力點點頭,道:「既然孔夫人同意,在下得罪了。綠荷,你將孔夫人上衣掀起三分,露出肚臍之下一寸半就行了。」

    綠荷還有些猶豫,孔老爺卻急不可耐道:「還楞在那裡幹嘛?小郎中是神醫,神醫啊!快快取穴!」

    綠荷幫助張力取穴之後,張力迅速將針扎入孔夫人肚臍正下方一寸半處,那裡正是氣海穴。

    至此,張力三針全部扎入孔夫人的穴道之中,然後緩緩開始行針運針之術。

    片刻之後,孔夫人的嘴唇微微一動,張力心知定是有了些功效,至少孔夫人有感覺了!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之後,孔夫人悠悠吐出一口長氣,微弱的聲音從嘴裡傳了出來:「好……好舒服……」

    「夫人!哇——」綠荷既驚又喜,竟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孔老爺聽見了孔夫人說話,連忙快步趕到床前,眼中帶著幾滴濁淚:「夫人,夫人你好些了嗎?你居然能說話了?」

    「我……我竟是憋了整整七天!」孔夫人話語雖然虛弱,卻是清晰可辨。

    孔老爺喜極:「夫人,夫人!自從你這崩症發作以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七天前吃了薛郎中的湯藥,竟然病得更沉重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孔夫人面露鄙夷之色:「那薛郎中就是個庸醫,呸——」孔夫人作勢想要啐上一口,卻終究氣力不足,沒有啐出來。

    「是!是!庸醫,庸醫!」孔老爺的頭像小雞啄米一般,點個不停。

    張力停下了行針,有些不樂意了,皺眉道:「孔夫人,你這症狀還只是緩解,不要多說話,必須省著些氣力。」

    孔夫人登時閉上了嘴巴,孔老爺也連忙道:「是!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16:52
第五章 那泥腿子是個騙子
   

    張力繼續運針,心情一放鬆,猛地聞到了方才進屋時的那股子怪味。

    張力抬頭看了眼門窗,道:「孔老爺,孔夫人此症雖然是寒證,但屋中通風最為重要,你這廂房裡的門窗必須全部打開。」

    孔老爺一怔,臉上有些錯愕:既然是寒證,又怎麼能打開窗戶?那不是要受涼麼?

    張力心裡揣摩了一下用詞,不緊不慢地道:「血崩之症,在婦人下身最易聚集外邪!如果不通風透氣,外邪侵入體內,到時候可就真是無藥可治了。」

    其實張力原本想說的話是細菌感染。在明代說什麼細菌感染肯定要被當成瘋子,只能用外邪來替代。若是不注意衛生,空氣污濁,很容易引發細菌感染。若是繼發了敗血症,那可真的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孔夫人了。

    一聽外邪入體,孔老爺也慌了神,連忙道:「綠荷,快,打開門窗!」

    綠荷連忙上前,將屋中所有門窗全部打開。

    張力又琢磨了一番,對孔老爺道:「孔夫人終究還是怕冷,孔老爺你找三床厚實些的羅帳來給孔夫人的床前掛上。這樣一來屋內既可以通風,又不怕寒氣入帳。這些等我施完針再準備就行,不著急。」

    孔老爺聽得連連點頭,張力又轉身對綠荷道:「綠荷,你每天需給孔夫人勤換衣褲,換下的衣褲必須用沸水煮上半個時辰,知道了嗎?」

    綠荷道:「婢子知道了。」

    張力運針結束,必須留針在穴道上一些時間,才能收到全效。

    張力轉過身來,走到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有些戲謔地看著孔老爺:「孔老爺,不賞在下一杯茶水麼?」

    孔老爺一愣,連忙賠罪道:「嗨!我這腦子,居然失了禮數!綠荷,快,快給小郎中沏茶!要雨前——就放在在櫃子最靠裡的那個罐子裡!」

    綠荷趕忙答應一聲,飛也似地快步走出屋子。

    張力心裡很是受用:喲,連這罐子的放處都要刻意交待一番,看來這雨前連孔老爺自個也不是常喝的呀!

    張力背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兩手下意思地想放在扶手上,手放下去之時卻發現空空如也!

    低頭一看,這椅子卻哪有扶手?!

    張力略微尷尬,記起了以前曾在博物館看過明代傢具,確實見過這種只有靠背,沒有扶手的椅子。

    張力正等著雨荷沏來的茶水,誰知屋外卻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老爺!老爺!那泥腿子是個騙子!」

    「爹!你不要被那小騙子給矇騙了!」

    「老爺!那姓康的被我幾句話套出了實情,在夫人屋內的小子根本沒有學過醫術!」

    張力大吃一驚,只見孔管家搶先一步奔入房中,指著張力劈頭蓋臉便道:「老爺!不要被這小畜生騙了!」

    孔老爺之前被張力搞得心情起伏劇烈,此刻又被這孔管家弄得一頭霧水,愣是沒有反應過來。

    那青衣文士,也就是孔家少爺,也緊跟著進入房間:「爹!剛才孔管家有意套這康姓小子的話。姓康的說從小就與屋裡的這個小子在一起,這小子根本沒學過什麼醫術!而且最近這小子還從懸崖上跌下來,摔壞了腦袋!」

    此前打了張力一拳的那個家丁,押著康興安走進屋來。康興安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一臉的羞愧之色,臉上赫然還掛著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張力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安子啊,你這也太水了吧?

    可是張力轉念一想,安子原本是個鄉下少年,沒有什麼見識,孔管家有心盤問之下,露了馬腳也不稀奇。

    看著康新安臉上那醒目的五指印,張力心裡無名火嗖嗖地往上竄:老子還沒算之前的賬,你們這些人倒自己作死來了!

    眾人辟里啪啦說了一通,躍躍欲試正待上前捉住張力一頓暴打,孔管家卻發現有些不對勁:老爺怎麼一言不發?那泥腿子怎麼如此淡定?

    孔老爺正眼也不瞅屋裡眾人,竟是眼巴巴地望著床上的孔夫人,頭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彷彿像是做錯了事的孩童,等著大人發落一般。

    孔管家和孔少爺都很納悶,目光也朝孔夫人這邊試探著掃過來。

    張力見眾人直勾勾地盯著孔夫人看,會心一笑,旁若無人道:「孔夫人,這氣海穴之針運針結束,不需要留針,我先給你取下。」

    孔夫人一張老臉通紅,感激地道:「有勞小神醫了。」

    張力歎了口氣,起身對孔夫人作了一個長揖:「在下學藝不精,恐怕會耽擱了孔夫人的病情,還請孔夫人另請高明吧!」

    孔夫人大驚失色,連忙道:「小……小神醫,這……這是什麼意思?」

    張力一臉悲憤之色,看著被反綁在地上的康興安,閉口不言。

    孔夫人見堂下之人雙手反綁,登時語塞:「這……這……」

    張力假裝要收了孔夫人身上的金針,孔夫人有些慌神:「小神醫,且慢——」

    孔夫人瞪著孔管家,怒道:「孔二,這是怎麼回事?!」

    孔管家有些發楚,喃喃道:「小的,小的……」沒敢繼續往下說,孔管家擦了擦額頭涔涔如雨下的汗水。

    張力冷哼一聲,對康興安道:「安子,你隨我進孔府給夫人診病,為何被反綁起來?還有,你臉上的五指爪印又是怎麼回事?」

    康興安怒視著孔管家,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力哥兒,是他!」

    張力驀地起身,怒喝道:「好心做了驢肝肺!孔夫人,孔府既然不歡迎咱兄弟倆,咱這就告辭!」

    孔夫人驚道:「且慢!小神醫!老身這病危在旦夕……危在旦夕,來人!來人啊!」

    孔管家正想起身給安子鬆綁,卻還有個更快的!

    孔少爺一個箭步躥到到康興安身後,將繩子解開,小心地陪著笑臉,弄得康興安有些莫名其妙。

    孔夫人眼巴巴地看著張力道:「小神醫不要動怒,還請稍待片刻!」

    孔夫人側過身來,盯著孔管家,頭上青筋暴起,怒叱道:「孔二!你這狗奴才,你敢對神醫小恩公的夥伴動手?!」

    孔管家頓時雙腿一軟,撲倒在地!

    餘下僕役全部跪地,頭磕得咚咚直響——

    孔夫人偷偷看了張力一眼,見張力滿臉怒容,於是接著罵道:「你這狗奴才!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仗了誰的勢?!老娘就不該聽孔冬瓜的話,讓你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勞什子親戚做什麼管家!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孔老爺渾然不管屋中眾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口結舌道:「夫人,我,我……」

    張力心知這「孔冬瓜」定是孔夫人喊孔老爺的外號,放在矮胖的孔老爺身上倒也貼切。

    孔夫人這話捎帶著連孔老爺也一併罵了,張力只見孔老爺和孔管家都是滿臉驚恐之色,孔管家則開始磕起響頭來!

    張力面上怒容稍減,冷眼看著孔管家。

    孔管家叩頭如搗蒜,磕得地板砰砰直響,片刻功夫額頭就已血淋淋一片。

    孔夫人哀求的目光投了過來,張力長歎一聲道:「終究是醫者仁心,罷了!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張力腹誹道:診金還沒收到,血燕也沒賣掉,現在一走了之?我傻呀?!

    孔夫人長出一口氣,竟是不知道接下來怎麼開口,生怕忤了張力的意,到時候張力一走了之,她就只剩下呼天喊地的命了。

    張力眼中餘光瞟見雨荷捧著茶盤呆立在門前,顯然剛剛回來就被屋中情形驚呆,於是對綠荷道:「有勞綠荷,給我那夥伴看個座兒,茶水也給他,壓壓驚——」

    綠荷回過神來,趕忙走入屋中,給康興安搬來椅子,還奉上了那杯雨前。

    看著康興安瞠目結舌的樣子,張力道:「安子,你稍坐片刻,喝點雨前——咳,你這鄉野小子也不懂茶,真是暴殄了天物。」

    康興安依言坐下,喝起了茶水。

    張力回頭看著孔老爺:「孔老爺,在下還未喝上茶水,不知——」

    孔老爺一愣,猛地對綠荷大喊:「快!再沏一杯雨前來!要多放些茶葉,多放些茶葉啊!」

    綠荷點點頭,出門而去。

    眼見屋內眾人磕頭的磕頭,跪地的跪地,張力心裡一陣愜意!

    嘿,這孔少爺真是人才,審時度勢,免了跪還賣了乖,不錯不錯!

    孔夫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看了過來,只聽她輕聲問道:「小神醫,你看這幫狗奴才如何處置?老身念他們是初犯,不如……」

    張力正色道:「理應如此。貴府如何處置下人,當然是孔夫人和孔老爺說了算!在下不敢多言。」

    孔夫人噁心地瞪了孔老爺一眼:「他?——他先自己罰跪三個時辰!」

    張力將孔夫人腳踝上的金針收了,對孔夫人道:「孔夫人,三陰交穴運針結束,我先收了針。這頭頂百會穴上的金針卻得留針一個時辰才行,不能操之過急。」

    孔夫人連連點頭:「是,是……」

    張力接著又一本正經地道:「夫人,您千萬不要動氣啊,這病真元已損,生不得氣。只是現在卻有一樁難處,我雖然施針緩解了你的症狀,但如果解決不了這個難處,您也只是苟延殘喘,等死罷了。」

    孔夫人原本以為自己的病有救,一聽張力這麼說,登時方寸大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啊……不知什麼難處?小神醫您可一定要救救老身的性命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16:56
第六章 血燕
   

    張力有些為難地道:「已經扎過了兩針,現在孔夫人身上只留著培固本元的百會穴一針而已。現在需要一藥引,施針才能收得全效,如果沒有藥引,恐怕要前功盡棄啊!」

    在古代,藥引常常被吹噓得神乎其神,孔夫人哪裡不知這藥引的重要性,急忙點頭道:「小神醫快快說吧,就是天上的月亮,老身也叫他們去找來!」

    張力淡淡地道:「倒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是略有些貴重罷了。」

    孔夫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連忙道:「嚇死老身了,我還真怕要那井中月,水中花,那老身可就一命嗚呼了!小神醫快說,是什麼東西?貴重?我府上千年人參有好幾株,您看可以用嗎?」

    張力笑道:「千年人參貴重倒真是貴重,卻不對你的症。」

    看著孔夫人一臉的失落,張力也不便再調侃她:「你這百會穴上的金針需要配合血燕服下,才能收全效。」

    血燕!跪在地上的孔管家此前找了個機會,停下了磕響頭,正琢磨著今日怎麼才能少挨些責罰,一聽這「血燕」二字,登時心懸了起來!

    張力也不看他,對著孔夫人唉聲歎氣道:「唉!原本在下手中有些血燕,不過孔管家說在下的血燕是摻雜了鐵銹。孔管家這麼一說,在下可真就不敢給孔夫人用了。如果用摻了鐵銹的燕窩,豈不是害人性命麼?」

    孔管家一聽這話,登時死的心都有了:這,這是要逼死我呀!

    孔管家心一橫,不等張力繼續說話,大呼道:「夫人,夫人!小的前些時日收了些血燕,還沒來得及運往衛城,我這就去取來?」

    孔夫人本還在琢磨著張力此前那句話的意思,還沒回過神,一聽孔管家說府上有血燕,也沒多想:「快!快!趕快拿過來!」

    孔管家立刻起身,一溜煙地逃出了屋子。

    我去,好一手移花接木,這就轉移視線了?老子挨的那一拳還沒找回來呢!

    張力心中腹誹一番,眼見綠荷奉上了茶水,於是也不說話,端起茶水細細品味這雨前的美味。

    孔管家很快將之前收得的血燕全部帶了上來,張力見他不敢正眼看自己,顯然有些畏懼了。

    孔夫人急切地看著張力,道:「小神醫,這血燕取來了,你看怎麼服用?」

    張力正在品茶,淡定地從嘴裡吐出一片茶葉,然後笑了笑,挺直了腰桿,正容道:「拿來給我看看。」

    孔管家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將血燕捧了上來,眼中帶著一絲哀求之色。

    「唉——」張力臉上掛著一副痛心疾首之態,長歎一聲。

    孔管家心裡咯登一下,兩腿險些沒有站穩。

    孔夫人急道:「小神醫,怎麼了?」

    張力歎道:「唉!這是屋燕,沒有用啊!」

    孔夫人從來沒有聽過,有些吃驚:「屋燕?」

    張力點點頭,道:「血燕又分兩種,是屋燕和洞燕。這屋燕顧名思義,是從屋簷下採集而來;而洞燕,則是產自懸崖絕壁。屋燕採集容易,產量很大,卻少了山野之中的靈氣。洞燕則正好相反。夫人,屋燕用了對你的病症沒有任何功效哩!」

    孔夫人一臉頹色,口中喃喃道:「這該怎麼辦,怎麼辦呢?……」

    到了此時,孔管家哪裡還不明白張力的心思?此刻就算是牽頭鹿來,張力也能把那鹿說成是馬啊……

    孔管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中盤子也打了,血燕也摔落一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豬油蒙了心,小的給神醫爺爺賠罪!」

    孔管家啪地用右手閃了自己一個耳光,緊接著左手又來了一記!

    啪啪啪——耳光聲響個不停!

    孔夫人還從來沒有見過孔管家如此乾淨利落地自扇耳光,心裡有些疑惑:這狗奴才向來偷奸耍滑,怎會如此老實地自扇耳光?

    張力彷彿沒事人兒一樣,嘴裡淡淡地蹦出幾個字:「怎麼我胸口還有些隱隱作痛——」

    孔夫人正患得患失從哪裡去弄那張力口中說的什麼洞燕,這句話並沒有聽得十分真切,連忙問道:「小神醫,你說什麼?」

    可屋中其他人卻是聽得一清二楚,所有人不禁渾身一顫。

    孔老爺也不跪了,騰地起身,快步衝到那跪在地上的打手跟前,一腳踹了上去:「你這腌臢狗才,敢對小神醫動拳腳,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打手顯然怕極,也不敢躲避,噗地一聲被孔老爺踹倒在地。

    孔管家此時也一個箭步衝了上來,狠命地往死了踩那家丁,直踩得那家丁此前出拳傷人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

    張力皺了皺眉頭,見孔夫人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緩緩道:「在下聽聞孔夫人患病,危在旦夕。便自薦前來為夫人診治。哪知在下人微言輕,在貴府門前被那家丁毆打……」

    一聽這話,孔夫人登時火冒三丈:天王老子也比不得自家性命要緊,這狗奴才差點斷了自己的生路!

    孔夫人怒道:「把這狗奴才的手打斷,給老身趕出孔府!」

    然後孔夫人目光如刀子一般盯著孔老爺:「孔冬瓜!說,是不是你默許的?!沒你點頭,那狗奴才敢動手?!你這白眼狼,你是不是忘了,沒有我那舉人兄長賄賂縣試考官,憑你那論語都沒讀全的半吊子水平,你能考上秀才?!」

    孔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數落著孔老爺,絲毫不給他留半分情面!

    原來如此!

    張力是何等精於察言觀色的人兒,從進了這個屋子開始,張力就逐漸發現這孔府掌事之人便是孔夫人!

    原本還以為孔老爺只是妻管嚴,卻不知孔夫人娘家竟有如此大的勢力,怪不得孔老爺一副惟命是從的模樣。

    孔老爺徹底慌了神,喃喃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我先前確實瞎了眼,懷疑小神醫醫術,後來……後來我被小神醫的高論折服,親自帶他前來給夫人診治!」一邊說,一邊哀求地望著張力:「小神醫,是我親自帶你進來的吧?」

    張力淡淡一笑,對孔夫人道:「夫人不要動怒,確實是孔老爺帶我進來的。」

    一聽此話,孔老爺鬆了口氣,感激地望向張力。

    張力見差不多了,從懷中掏出血燕,對孔夫人道:「我這正好有上等的山洞血燕,正是治療你這病症的藥引。在下此前憋著些氣,如今打人者也受到夫人懲處,便將這血燕獻上,夫人可不要責怪在下啊!」

    孔夫人一聽張力這麼說,眼神中登時放出精光,賠笑道:「哪裡,哪裡!小神醫真真是菩薩心腸啊!」

    嚥了口口水之後,孔夫人對孔管家道:「狗奴才!還愣在那裡幹嘛?快給小神醫算算這洞燕值多少錢,千萬別讓小神醫吃虧!」

    孔管家登時來了精神,這可是個好機會,多算點銀子,小神醫沒準就不記恨自己了。

    孔管家此前自己扇嘴巴,打得挺狠的,此時趕緊擦了擦嘴角污血,連忙道:「夫人,小神醫那極品血燕我此前瞎了狗眼,看走了眼,份量此前稱過,是一兩五錢!」

    張力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頓時感到香徹肺腑,順便瞥了一眼康興安,只見安子目瞪口呆,似乎怎麼也不相信孔管家居然說出這等話來。

    孔管家偷偷瞄了一眼張力,見他神色平常,於是接著道:「回夫人的話,白燕咱們收的價格是一兩白燕值一兩白銀,這血燕應該是……」孔管家想了想,「應該是一兩血燕值十兩白銀!」

    十倍價格了!

    孔管家習慣性地有些肉疼,他看了眼地上灑落的那些府中原有的血燕,那些並不比張力拿來的差,卻都只是六七錢銀子收來的。

    現在又哪管得了這些?如果惹惱了這小神醫,恐怕立馬就要像那家丁一樣被夫人攆出孔府!

    張力放下茶杯,笑道:「孔管家果然是識貨的,可是不知這屋燕、洞燕的價格又該如何算呢?」

    孔管家以無比崇敬的眼光看向張力,訕訕笑道:「以小人眼力,只知道這白燕血燕,又哪裡見識過洞燕呢?小人不敢胡亂說價!」

    張力明白他意思,這是要自己漫天要價了,不管什麼價格,都捏鼻子認了!

    張力琢磨這孔老爺家雖說在這十里八鄉頗有勢力,終究也是小小鄉紳罷了,也不好太過為難他們,於是開口道:「洞燕怎麼也要個五倍價錢吧。」

    聽到張力此言,包括孔夫人在內的孔府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五六十兩銀子,對於普通鄉紳來說雖然不是一個小數,卻也負擔得起,若張力真要漫天要價,這也就不太好辦了。

    孔夫人對孔管家道:「待會去賬房給小神醫支六十兩銀子。」似乎又記起一事,接著道:「小神醫,這診金……」

    張力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加了一句:「都算在一起,五十兩銀子,十石糧食吧。」

    孔夫人陪著笑,連連點頭:「孔二,聽清楚了麼?」

    孔管家連聲應諾。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張力將孔夫人頭頂上百會穴的金針收了,對孔夫人道:「今日施針已經結束,孔夫人還需要靜養。在下明日還會前來,夫人不必擔心。」

    孔夫人連聲答應,並讓孔管家帶張力去取了銀子和糧食。

    十石糧食約摸有千餘斤,孔管家找來了兩匹馬車運上糧食,一直將張力和康興安兩人送至莊外。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23:16
第七章 明代的車禍急救
   

    坐在馬車之上,康興安有些疑惑地看著張力:「力哥兒,今天這事兒,我怎麼跟做夢一樣?你,你怎麼還會醫術?」

    張力哈哈一笑,接著眼神中帶著神往之色:「我那日跌下山崖昏迷之後,冥冥中有一仙人,自號『蓬萊醫仙』的人,說我資質極佳,於是便傳了我許多醫術。等我醒來之後,腦子裡記不起許多從前的事情,卻對仙人所傳授的絕藝記得一清二楚!」

    康興安從小就對神仙鬼怪之事很感興趣,少年心性原本如此。現在聽張力這麼一說,聯想到張力剛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種種情形,立刻深信不疑,眼中立即充滿了敬畏之色。

    張力也不多言,這事點到即止,語焉不詳才是最好,不然容易越描越黑,反倒落了下乘!

    馬車駛入蓮花屯時,整個屯子都轟動了!

    當馬車在張力家停下的時候,宋秀娘驚得說不出話來!

    等到孔府雜役將滿滿兩大車糧食堆滿了整整一間破草屋時,宋秀娘才從安子嘴裡知道了事情經過。

    旁觀的眾人都有些將信將疑,唯獨宋秀娘對兒子夜遇仙人授藝之事沒有半點懷疑:可不是麼?能治好孔夫人的疾病,還得了這許多錢糧,兒子這醫術又豈是可以作假的?

    一眨眼十來天過去,張力一家和康興安一家都過得十分愜意。白米飯管飽,白面饅頭任吃,這日子兩家人這輩子可是從來都沒遇到過。

    孔府每天都有馬車前來接送,張力的針灸之術效果很好,最後又開了幾副湯藥,孔夫人的崩症已經痊癒了。

    閒暇的時候,張力雇來屯子裡的勞力,將自己家稍稍修整了一番。一方面周濟了村民,一方面也讓自己家略微像點樣子。

    這期間張力還讓康興安去衛城買來了一整套金針,以備不時之需。

    等屋子修整完畢,這一日清晨,張力對康興安道:「安子,咱們也不能坐吃山空。我尋思了很久,憑我這一身本事,得到衛城去謀個差事才是正理兒。」

    康興安這些時日吃得白白胖胖,一聽張力這麼說,連忙道:「嘿,力哥兒,俺倆可是想到一塊兒去了!那日我去衛城買回金針之後,我就琢磨著怎麼找力哥兒說道說道,咱們去衛城闖蕩一番呢!」

    說走便走,兩人各自稟明父母,帶了些盤纏乾糧,便徑直往金州衛城而去。

    出得屯子走了二十餘里,已經是晌午時分了。兩人在一處小山崗歇息了一會,吃了些乾糧之後,繼續朝衛城走去。

    兩人一路閒聊,倒也不感覺疲乏。張力忽然想起一事來:「安子,你知道我腦子裡對跌落山崖之前的事記得不太清楚,咱們蓮花屯是民屯吧?」

    明代金州衛是遼南軍事重鎮,這裡行政編制應該是衛所制,大量的屯堡理應是軍屯才對,張力一直奇怪為何蓮花屯包括孔家莊看起來都是民屯而不是軍屯,故而有這麼一問。

    康興安點點頭道:「確實是民屯。力哥兒,從俺記事時開始,咱們這就是民屯。聽爹說過,往些年韃子南下過好幾次,軍戶們死得死,逃的逃,軍屯幾乎都荒廢了,現在衛城裡駐紮的都是東江鎮的鎮兵哩!」

    張力默然,看來在遼南這塊地方,衛所制度已經名存實亡了,守軍也是東江鎮的募兵而非衛所軍。

    正說話間,前面官道塵土飛揚,張力定睛一看,卻是一隊馬車疾馳而來!

    張力有些吃驚,什麼人?馬車速度如此之快,不要命了麼?

    眼看車隊就要來到面前,張力一把將康興安拉到路旁。

    正驚異間,只聽見「彭——」的一聲,隊伍最前面的那輛馬車撞在路邊一塊巨石上面!

    巨大的慣性使整個車身騰空飛出十餘丈遠,裡面乘坐的人也都被拋甩出來!

    後面的車隊一片混亂,最靠近出事點的那輛馬車根本收不住腳,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前面那輛車倒斃的馬匹之上!

    我去!車禍?張力來不及多想,大步朝出事點飛奔而去!

    車隊中一片混亂,而張力就在此時,衝到了出事的那兩輛馬車跟前!

    第一輛馬車撞損嚴重,甩出來的那幾人七竅流血,張力看了一眼就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急救條件,根本救不活這幾人。

    張力的目光落在了第二輛馬車甩出來的一名孩童身上!

    那孩子約摸六七歲模樣,頭部磕在了亂石上面,汩汩的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流,一動也不動!

    後世張力也曾遇到過類似的車禍場面,除了第一時間聯繫救護車之外,張力也都盡可能地憑借自己專業的急救知識,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對傷者進行一些簡單的處理。

    此時張力完全是出於本能,飛奔到孩子身旁,立刻對孩子進行初步救治。

    張力用手輕探鼻息,感覺到孩子呼吸還算順暢,旋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確認那孩子除了頭上一處傷口之外,並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或是骨折。

    必須確定沒有骨折,張力才敢動孩子,否則極易造成二次傷害。

    這時,張力完全陷入到後世一名醫生的意識裡面,只為救這孩子,絲毫沒有留意周邊其他的情況!

    「你怎麼樣?聽得到嗎?」張力抱起孩子,貼著孩子的耳朵問道。

    沒有任何反應。

    張力用手扒開孩子的眼皮,發現瞳孔並沒有散開放大,張力長長出一口氣:這孩子還有救!

    「什麼人!」

    「住手!」

    「快快放下小少爺!」

    「兒啊!——」

    ……

    張力轉頭一看,車隊中的人顯然發現了自己正抱著這個孩子,便直朝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心念急轉之下,張力大聲喊道:「救命要緊!我是郎中!」

    這「郎中」兩字一出口,奔跑而來的幾個人腳步明顯舒緩下來。

    張力也不管他們,先給孩子止了血,然後迅速從背囊中取出金針盒。接著掏出一針,立刻刺入孩子的人中穴,開始捻轉運針。

    在張力緊張地施針救治孩子的時候,康興安跟了上來,車隊裡的人也都圍了過來。

    眾人都非常關心這個孩子的傷勢,大伙的神情從最初的驚怒,轉而變成一臉的驚愕,顯然是被張力手中的金針震懾住了。這其中一名二十多歲的綠衫婦人很是顯眼,她滿臉的焦急之色,站在張力身後渾身發抖。

    張力一邊右手輕輕運針,一邊抬起頭來掃了眾人一眼。見眾人皆是錦衣秀袍,便道:「在下是郎中。這孩子已經昏厥,我正在施針救治,你們現在都不要說話!」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孩子看起來沒有絲毫反應,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張力左手搭住孩子脈搏,沉聲道:「脈搏比剛才強些了,我再加兩針!」

    張力迅速摘掉孩子的鞋襪,將金針扎入湧泉、行間二穴。

    湧泉穴乃是腳底板正中,而行間穴則是在腳背第一趾和第二趾之間。

    金針扎進兩穴,一經捻轉,奇跡便發生了——

    「哇!——」孩子猛地大哭一聲,竟是睜開了眼睛,哇哇大哭起來。孩子能感覺到頭上傷處的疼痛,應是已經恢復了一些神志。

    「兒啊!我的兒啊!嗚嗚嗚嗚——」聽到孩子的哭聲,那綠衫婦人再也控制不住,衝到孩子跟前就要來抱。

    張力大聲阻止道:「夫人不可妄動!這孩子神志雖然恢復了一些,卻還需要在下再施一組針!」

    綠衫婦人立刻收住了手,嘴裡喃喃道:「施……針……小……小郎中……」

    「你是什麼人?」

    一聲雄渾低沉的男音從身後傳入張力耳中,張力不由得轉過頭看去。

    只見一名五旬上下身著大紅團領衫的老者,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張力一眼就看到,那老者頭上帶的竟是一頂烏紗!

    烏紗帽頂搖搖晃晃,竟然發出閃閃銀光!

    張力立即盯著老者胸前飛鳥圖案一看,頓時驚得連手中金針都險些拿捏不住!

    竟然是鸂鶒!鸂鶒讀作「西翅」,是一種水鳥,張力曾經在博物館看過這種水鳥繡成的官服。

    對於熟悉明代禮儀的張力來說,這名老者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的天,怎麼會在這道上遇到縣太爺?

    張力知道,明朝官員常服一律頭戴烏紗。一、二品官員帽珠用玉,三至五品帽頂用金,六至九品帽頂則是用銀。

    這老者帽頂是銀子製成,定然是六至九品的官兒!

    待看到老者胸前鸂鶒紋之時,張力確定了眼前這名老者竟然是堂堂的七品知縣大老爺!

    「呔!大人問你話呢!」一名隨從怒喝一聲,才把張力從驚愕中拉了出來。

    張力身子微微有些發抖,緊張到了極點。

    七品縣太爺級別的,放在後世就是市委書記的角色。張力在後世除了在新聞中看過,又哪裡親眼見過?更別說這麼大個官兒,還當面問自己話。

    張力猛咬了一下舌尖,劇烈的刺痛感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輕輕吐出一口氣後,應道:「在下張力,是一名郎中。」

    那老者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顯然對張力的年紀有些疑惑。

    老者沒有發問,張力又如何敢多言,迅速低頭對著受傷孩子的穴道運針。

    「大人,這廝竟然不識禮數!」

    「小小賤民,見到大人居然敢不下跪?!」

    「大人,小的賞他幾個大耳刮子,好讓他識識禮數!」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23:24
第八章 初到蓬萊縣
   

    老者身旁的眾隨從一臉義憤填膺,老者卻一擺手:「沒事!先救治宣兒要緊!」

    張力心裡有些忐忑,自己確實不識禮數,原本腦子裡也沒有見官必跪這種等級概念,現在聽隨從們這麼說,心裡也有些惴惴。

    不過,若是救好了這孩子,想必那官兒不會責怪吧?

    張力也無暇多想,又取出三支金針,刺入耳朵中的腎上腺、皮質下兩穴之中。耳穴裡穴道眾多,有神門、盆腔、腎上腺、皮質下、對屏間等等穴道。

    兩針已經紮了進去,孩子逐漸神志清明起來,眼睛也漸漸有神,啼哭聲也小了許多。

    見張力頗有些章法,那孩子明顯有了好轉,老者在一旁看見了,也微微頷首。

    就在此時,一名中年文士小心翼翼走到老者身邊,輕聲道:「父親,事態緊急,咱們還是——」

    老者點點頭,看了張力一眼,然後對那文士道:「路上沒有郎中,把這人帶上。」

    說罷,老者自顧自地往馬車方向走去,幾名隨從緊緊跟隨而去。

    張力正欲取出人中穴之針,那文士開口道:「你叫張力?」

    張力抬起頭來,只見這文士頭戴九華巾,身穿石青色錦袍,腰間綁著一根白色荔枝紋銀帶,腳下絲鞋淨襪,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子弟。

    張力微微點了下頭,等著文士繼續往下說。

    文士道:「很好。宣兒就有勞你醫治了,跟我們走吧。」

    康興安有些納悶,忙道:「我們要去衛城呢!」

    文士皺了皺眉:「衛城?你們去衛城送死?」

    張力連忙給康興安遞了個眼色,然後起身對文士一揖:「醫者仁心。先生放心,我既然出手相救,自然會救人救到底的。」

    文士向他和煦地一笑,緩聲道:「隨我們走吧。」

    那文士特意騰出車隊中的一輛馬車,讓張力、康興安帶著孩子坐在上面,他自己也親自乘坐此車。看來是專車專用,只為路上張力方便救治小少爺。

    孩子的娘乘坐的是另一輛馬車,她是不可能與外人共處一車的。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車隊緩緩出發。這一次,馬伕們顯然吸取了此前的教訓,沒敢行得太快。

    馬車之內,張力運針已畢,遂將金針收了起來。此時孩子已經睡去,應該是沒有大的問題了。

    張力知道,這孩子是腦震盪,具體什麼程度還不太清楚,現在又沒有後世的那些科學儀器檢測,只能慢慢觀察,徐徐治療了。

    不過這幫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呢?張力心中暗忖道。

    文士見張力將金針全都收拾停當,口中帶著幾分疑惑道:「沒事了?」

    張力道:「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不過後面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腦疾難治易復發,醫書上有此一說。」

    文士帶著幾分讚賞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紀,針灸之術竟如此高超,不知師從何人?」

    張力還沒回答,康興安搶著道:「力哥兒是『蓬萊醫仙』夢中授業!」

    文士哂然一笑道:「我看你醫術不錯,自然會有出頭之日,又何需裝神弄鬼?」

    張力也笑了:「失禮了。」

    文士見張力不肯說,也不便追問,車內一下子又沉默起來。

    那文士呆呆地看著睡著的孩子,眼中滿是慈祥之色。

    張力心中已經隱隱有些猜測,於是開口問道:「先生,他是你的孩子?」

    文士點點頭,微笑著看向張力,道:「你,很好。若是能逃出生天,金銀財寶隨你挑。」

    逃?!

    什麼情況能讓這縣太爺的車隊,用上一個「逃」字?!

    張力實在有些想不通,但是面對身份地位如此之高的這一幫人,卻也不能隨便相問。

    張力略一思索,便計上心來。

    張力揣摩了一下用詞,試探道:「先生,在下和夥伴本是要前往金州衛城……」

    那文士眉頭一皺,旋即脫口而出:「金州衛城?去不得!去不得!」

    張力故作疑惑之色,問道:「為什麼?」

    文士仔細看了張力一眼,又打量了康興安一番,才緩緩說道:「叛軍高成友作亂,金州衛城已經失守!」

    張力大吃一驚,旋即追問道:「高成友?是不是孔有德的部下?」

    那文士面露疑惑之色:「你也知道孔有德?」

    張力一愣,接著胡謅道:「我師傅以前曾經遊歷四方,常將各地見聞告訴在下。所以在下對東江鎮的孔有德略有耳聞。」

    文士釋然一笑:「我對你那師傅越發好奇了!」

    張力就怕談論這個,連忙岔開話題:「我師傅閒雲野鶴慣了,不提也罷。今日遇到先生一家也是緣分,我和夥伴若是就這麼趕到衛城,恐怕……」

    那文士一臉頹然之色,半晌沒有說話,顯然在回憶此前逃亡路上的艱險。

    片刻之後,文士道:「孔有德在登萊作亂,反了朝廷。金州衛的軍隊上個月都被抽調到山東去了。誰知卻被孔有德的部下高成友鑽了空子,從海上偷襲了旅順,昨日夜間又攻陷了金州衛城……」

    從那文士的口中,張力知道了原來這文士名叫劉知行,他的父親叫劉倫,是金州衛經歷司經歷,確實是正七品的官。金州衛不設州縣,經歷司經歷就等同於縣令的角色,主管全衛的民政。

    高成友是昨日夜間偷襲金州衛城的,由於兵力相差懸殊,衛城很快就陷落了。劉經歷一家在城破之際,惶惶之中無比驚險地逃出了衛城……

    正聊著,馬車忽然速度放慢。

    只聽見馬車外面一名隨從的聲音傳來:「大少爺,剛才老爺傳下話來,今日務必趕到夾河口。」

    劉知行道:「知道了。」

    馬車重新又開始加速,比剛才快了三分。

    一直未曾說話的康興安沒有此前那麼拘束了,開口問道:「劉先生,那夾河口是出海口,咱們這是要出海?」

    劉知行點點頭道:「金州、旅順兩地都被叛軍佔據,北邊又是建奴地界,咱們只能走海路。」

    康興安臉上掛滿了焦慮之色,嘴唇微動,卻又最終不發一言。

    這一切都落入張力眼中,張力又怎麼不明白康興安的心思?

    張力輕輕拍了拍康興安的肩膀,道:「安子不要擔心,家中糧食足夠我娘和康大伯吃個一年半載,咱們蓮花屯地偏人少,叛軍輕易不會前去禍害的。」

    康興安點點頭,顯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張力也不便多說,若是記得不錯,東江鎮總兵官黃龍黃大人很快就會收復旅順和金州衛。但是這又怎麼能當著劉大公子的面說出口呢?

    車隊一路東行,約摸傍晚時分,車隊終於趕到了夾河口。

    到了這裡,車隊就需要換乘海舟,從海路逃往山東了。

    馬車停穩之後,張力和康興安從車上跳了下來,四處走走,順便透透風。

    張力舉目望去,殘破的港口停泊了六七艘船隻,船隻都不太大,二三十丈而已。已有不少馬車在張力他們之前趕到了這裡,顯然都是準備逃往山東的官宦人家。

    張力注意到這港口南北各有一條河流在此匯入大海,想必是因為地形如此,才取了夾河口這個地名吧。

    「小郎中,我們該上船了!」劉知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張力略略有些吃驚,道:「劉先生,咱們車隊前面還有不少馬車比我們先到,這麼快就該我們登船了?」

    劉知行淡淡地道:「都是些衛所武官,螻蟻一樣的人物。」

    張力點點頭,帶著康興安一聲不吭地跟著劉知行走了。

    從馬車到船上這短短的四五百步路程,讓張力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少穿著三四品武將官服的武官謙恭地垂手而立,而品級更低的武官則直接跪地避讓!

    而他們避讓的,僅僅是一個七品的文官而已!

    大明武官地位之低下,由此可見一斑!

    張力有些走神了,他胸中只覺得有股惡氣,遲遲吐不出來!

    在這個內憂外患的時代,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竟是如此模樣!

    這樣重文抑武的風氣,大明又怎能抵抗得住精於騎射的建奴!

    罷了,自己想這些,又有何用?

    張力苦笑一聲,隨著劉知行登上了最大的那艘海船。

    ……

    登州府蓬萊縣。

    一夜的顛簸之後,海船緩緩靠了岸。

    一下海船,張力就被帶到了劉府。這劉倫此前做過一任蓬萊縣的縣丞,故此在蓬萊縣也有一處府邸。

    張力第一次見到明代官員的宅第,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大門之外首先是一道牆門,這牆門有四扇,全是用木作骨架,用筷子粗細的竹篾條豎著編製而成。中間是一塊木質的橫板,刻著紅綠兩種顏色的花紋,看起來相當精緻。

    最顯眼的除了大門門匾上「劉府」二字之外,就數門前的那副對聯了。

    張力仔細看了半天,才認出了那兩行草書,上聯是「兩袖入清風,靜憶此生宦況」,而下聯是「一庭來好月,朗同吾輩心期」。張力琢磨這劉大人倒也有些雅致,看來至少自詡為清官吧。

    因為要給小劉宣施針,張力和康興安被安排到了靠近內宅的廂房。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4 23:40
第九章 夜宴驚變
   

    來到廂房之中,剛剛放下行李,康興安興奮的神色溢於言表:「力哥兒,嘖嘖,這劉府可真寬敞,比那孔老爺的宅子氣派多了!」

    張力笑道:「孔老爺那也就是小小的鄉紳而已,他的宅子哪裡能與堂堂朝廷命官的府邸相提並論?」

    康興安點點頭:「那倒是。」隨後又有些患得患失,「力哥兒,如果小劉宣的腦袋治好了,咱們是不是會被掃地出門?畢竟咱們這身份……」

    張力搖搖頭,笑道:「那小劉宣年紀太小,傷勢恢復起來比較慢,我估摸著咱們這個月都能在這混吃混喝呢!」

    康興安嘿嘿一笑,道:「力哥兒,那你可得慢慢治,慢慢治啊!」

    張力笑罵道:「你這小子!」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正準備出門見識見識蓬萊縣城,門外便傳來劉知行的聲音:「小郎中——」

    張力有些詫異,此前已經給小劉宣施過針了,不知劉先生找自己有什麼事。

    正琢磨間,劉知行前腳已經邁進了廂房:「小郎中,有件事我必須得叮囑你一下。」

    張力有些茫然:「哦?」

    劉知行一看張力的模樣,哈哈一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原本與你也沒什麼關係。」

    這話張力就更聽不懂了,沒什麼關係又來叮囑自己幹嘛?

    劉知行道:「今日父親大人要在府中設宴,宴請登州府的一眾官員,其中就有知府李大人。這晚宴之時,小郎中你和康兄弟就在屋中待著,萬萬不可出來。」

    張力聽懂了這話,意思也就是自己身份低微,又不識禮數,怕自己衝撞了登州府的官兒。

    嫌老子礙眼?老子還懶得伺候人呢?!

    張力腹誹歸腹誹,臉上卻是掛著一副鄭重的神色:「在下知道了!到時候我和安子一定在屋中寸步不出。」

    劉知行又交待了幾句,這才走出門去。

    康興安是個心大的,見張力沉默不語,急切道:「力哥兒,咱們出去玩玩?」

    「不去!」

    「那咱們幹嘛?」

    「睡覺!」

    ……

    華燈初上,劉府中一片觥籌交錯之聲。

    廂房內,張力看著桌上那幾盤小炒,委實沒有什麼食慾。

    康興安卻不管不顧,自個兒大快朵頤。

    「力哥兒,你說劉大人外面那宴席都吃些什麼?」康興安有些好奇地問道。

    張力笑道:「當然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了。席上的酒菜,咱倆肯定一輩子都沒見過,就更別說親口嘗過了……」

    正說話間,外面突然一陣嘈雜聲傳來——

    「不好了,李大人犯病了!」

    「快!老爺有命,快去請郎中來!」

    「要請城中最有名的郎中啊!」

    張力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偷偷將門打開了一個小縫。

    康興安放下碗筷,也跟著湊了過來:「力哥兒,咋回事?」

    只見屋外走廊裡僕役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整個院子裡一片混亂。

    張力思索片刻,道:「安子,我出去看看情況。你留在這裡不要出去!」

    話剛落地,張力就推門而出,只剩下康興安呆立當場。

    張力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觀察著宴客廳裡的情況。

    廳堂中裡最顯眼的是四角擺放著四個很大的花瓶,足有一人多高。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花瓶畫的是蝙蝠、梅花鹿、壽桃,寓意是福祿壽的意思;另一角的花瓶則畫著一幅松下高士圖。大廳遠端的兩個大花瓶看不清楚,估計也是畫的吉祥如意之類的畫兒吧。

    大廳正中擺著三桌席面,不過所有人都不在席面上,而是圍著一名癱坐在太師椅上的紅袍老者。

    由於距離較遠,張力也看不清楚那紅袍老者到底是什麼情況。只是來了好幾撥丫鬟端著銅盆,有人不停地投了毛巾給老者擦臉。

    劉倫顯得十分焦急,他輕輕拍著那紅袍老者的胸口道:「李大人,你感覺怎麼樣?下人已經去叫郎中了,很快就會來了!」

    「熱!熱……」

    劉倫立即轉頭對一名丫鬟大聲道:「快!再投一根毛巾來!」

    「頭痛……痛死老夫也……」

    一聽這話,劉倫頓時束手無策,急得連連搓手。

    「紀郎中來啦!城裡最有名的紀郎中來啦!」一名小廝扯著嗓門大聲喊道。

    廳裡眾人將目光頓時轉向了廳堂大門口。

    張力也看了過去,只見一名五十多歲,相貌清瘦的郎中正快步走了進來。

    第一次見到明朝的郎中,張力不禁多看了兩眼。

    只見那老者穿著青布曳撒,腰繫小皂絛,頭上戴的是圓帽,腳上穿的是白皮靴。

    老者身後還跟著三四個童子,每人手裡抱著一個大大的藥箱。這副行頭打扮,說明了他的身份。

    「紀郎中!你來就好了!快給李大人看看,急死老夫了!」劉倫急得滿頭大汗,這知府李大人乃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若不是有著同年這一層關係,堂堂四品的李大人根本就不可能屈尊來一個七品的經歷家中赴宴。哪曾想,歡喜之中哪會出這麼大的難堪狀況!

    劉倫曾在蓬萊縣做一任縣丞,紀郎中與他也算相熟。紀郎中對劉倫作了個揖,道:「小民見過劉大人。」

    此刻劉倫哪管這些禮節,連忙招手道:「紀郎中無需多禮,快快給李大人看看!」

    紀郎中點頭道:「得知是李大人犯了急症,小民已經讓藥童帶著常用的藥材前來了。如果找到病因,可以立即煎藥!」

    這話聽得劉倫連連點頭,紀郎中果然是有心人。

    紀郎中快步走到李大人身前,開始號脈望診。

    片刻之後,紀郎中微微一笑,朗聲道:「藥童過來,聽方抓藥!」

    「嘩——」宴客廳裡響起一片驚異之聲。

    「這,這也太快了吧!」有人輕聲歎道。

    「不愧是紀郎中,不愧是府城醫術第一的紀郎中啊!」有人驚贊。

    「我剛才怎麼說來著,只要紀郎中前來,哪有不藥到病除的!」更有人信心在握。

    ……

    劉倫緊繃著的神經也鬆了許多,見紀郎中正吩咐藥童揀藥,卻也不敢打擾。

    紀郎中皺了皺眉,對藥童道:「我說藥名,你們立即給老夫把藥箱打開!」

    劉倫面露不解之色,紀郎中道:「畢竟患病的是知府李大人,我怕藥童份量拿捏不準,所以我親自來揀藥。」

    原來如此,劉倫鬆了口氣:「紀郎中果然老成,有勞了。」

    紀郎中連珠炮一般吩咐道:「羌活,獨活,蒿本,防風,甘草,蔓荊子,川芎……」

    藥童們打開藥箱,找到對應的藥材,紀郎中每樣藥材各取所需份量,然後讓一名藥童下去煎藥了。

    張力一聽這些藥名心裡就明白,這不是「羌活勝濕湯」麼?這方子的確是可以治頭痛發熱,只是自己沒有親自把脈,不敢斷定效果到底如何。

    趁著煎藥的功夫,紀郎中對劉倫道:「劉大人,知府李大人這頭痛發熱是風濕之邪侵襲肌表所致。我用這『羌活勝濕湯』可以祛風,勝濕,止痛,應該可以藥到病除!」

    劉倫心裡樂開了花,連連道:「紀郎中果然醫術高超!」

    廳中眾官員也開始對紀郎中的醫術吹捧起來,聽得紀郎中很是受用。

    沒過多久,藥童將煎好的湯藥端了上來,紀郎中趕緊親手給李大人服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紀郎中胸有成竹,拈鬚道:「藥剛入腹,還需吸收——」

    待到兩炷香的時間過去,紀郎中略略有些詫異:「李大人年過五旬,藥效發揮應該是慢上一些。李大人已經出汗,很快就會好轉……」

    這第三炷香的時間還沒過完,一聲驚呼如炸雷一般傳入張力的耳朵!

    「李大人暈厥過去了!」

    張力一驚,此前李大人雖說頭痛發熱,但至少人還是清醒的,怎麼這一劑「羌活勝濕湯」服下,人居然暈厥過去了?!

    宴客廳裡頓時一片驚慌!

    紀郎中額頭臉頰上都是黃豆大的汗珠,似乎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怎麼會這樣?風濕在表,宜從汗解……宜從汗解呀!李大人渾身大汗淋漓,整個官袍都被打濕了,湯藥明明起效,怎麼會這樣呢?!」

    劉倫也慌了神:「紀郎中,這,這……」

    紀郎中猛掐李大人的人中穴,竟然毫無反應!

    紀郎中徹底慌了,連忙再次捉起李大人的手號起脈來:「我的天!李大人沒脈搏了!!!」

    一聽此言,急得六神無主的劉倫登時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張力見李大人病情危急,哪管那許多,大步衝上前去!

    「我來看看!」

    這一聲暴喝有如晴天霹靂,引得整個大廳裡的人無不側目!

    大廳中的人個個瞠目結舌,只見一名少年竟然衝到李大人跟前,抓起李大人的手就開始號脈!

    紀郎中失聲道:「什麼人?!」

    等看清來者只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時,紀郎中大吃一驚,連忙大喊道:「快!快把這狂妄小子架開!」

    立時便有幾名小廝衝了上來,正欲抓扯張力之際,一個嘹亮的聲音傳來:「都住手!讓小郎中看看!」

    眾人循聲望去,出聲之人正是劉大少爺劉知行!

    劉知行扶住了老爹劉倫:「父親,連紀郎中都說李大人沒脈了,就讓小郎中看看又有什麼關係?」

    劉倫此刻官威盡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李大人的居然沒有了脈搏,真真是把他嚇得半死。

    可不是麼,倘若堂堂四品的知府李大人在劉府猝死的話,劉倫又怎逃得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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