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代神醫在明朝(原名:醫匡九合) 作者:影山紅(已完結)

 
九臉龍王 2015-12-4 15:5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8 625021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1:02
第三十章 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劍
   

    張力連忙掰開病人的嘴巴,仔細看了一眼病人口腔的上半部分——醫學通稱「軟顎」的部位!

    果然,張力發現了病人口腔上部有很多紅色的出血點!

    張力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又開口問道:「我聽說最開始有人發病的時候,這裡有很多老鼠死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婦人點點頭:「我們是從萊州府逃難過來的。剛開始官府每日施粥還能勉強填飽肚子,後來流民越來越多,稀粥也就越來越稀。沒辦法,大家只能挖野菜,捉田鼠吃。後來有一天,很多人發了病,大家捉的田鼠也大量死亡了……」

    果真如此!張力心裡打了一個寒顫,心裡有了幾分計較!

    張力將藥材包放下,對屋棚裡所有家屬道:「你們將藥給病人煎服了,大家盡量不要待在屋子裡,隔一段時間來看一看就行了。」

    屋中眾家屬接過藥包,感謝道:「有勞小郎中了。不可在屋子裡久待,這點我們知道。」

    張力點點頭,本想說話,可想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麼說,最後歎了口氣,道了聲辭便從屋子中走出來了。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這病靠現在這幾味藥材還遠遠不夠,必須從蓬萊縣城中調新藥過來!

    可是,自己一個年紀輕輕的小郎中,說的話又怎麼可能有人相信呢?

    最要命的是,這次瘟疫關係著濟世醫社內部人員的晉陞和招收新成員,這裡面的利害關係錯綜複雜,張力實在不想攪進這一趟渾水。

    一路上張力一邊送藥,一邊詳細觀察了每一位病人,心中卻是疑惑更深:這病——不簡單吶!不過以張力的認識,心中最最緊要的,還是需要從城裡再調幾味藥材過來!

    傍晚時分,張力從西山回到了防疫大營,心裡一直在想:到底該怎麼跟濟世醫社的人說,才能引起他們的重視呢?

    吃完晚飯,心事重重的張力走出帳篷,到大營中隨便轉轉。

    走著走著,張力來到一頂寬大的帳篷附近,裡面傳來了濟世醫社眾人討論的聲音。

    剛好旁邊有一部牛車,張力便靠在牛車邊上,傾聽著帳篷裡眾人的議論……

    張力掃了一眼議事帳,只見穆醫丞端坐在主位,餘者按級別分列兩側,最靠外站著的兩人,正是劉郎中與顧郎中。

    穆醫丞右手邊一名腰纏白虎紋腰帶的老者起身道:「陸醫令,在下覺得這次瘟疫恐怕『疙瘩瘟』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現在還是初期,過兩日症狀便會顯露出來!若不是『疙瘩瘟』,這兩日疫情又怎麼會惡化得如此嚴重?!」

    張力知道,明代所說的「疙瘩瘟」其實就是鼠疫中的「腺鼠疫」。因為腺鼠疫臨床上的一個顯著特徵為淋巴結腫痛,腫痛部位包括鼠蹊腺、腋腺、頸腺等等。患者淋巴結多處鼓包腫痛,一旦進入發病期,早上發病,晚上就會死亡!

    陸醫令起身對那老者一拱手:「曾醫令,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在下還是覺得應該再觀察觀察……」

    原來那老者姓曾,至此張力總算認齊了這次濟世醫社的三名領導:以穆醫丞為首,陸醫令和曾醫令為輔。

    曾醫令似乎有些不滿,但礙於陸醫令的身份,也不好發作,只得坐回椅子上,眼神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穆醫丞。

    穆醫丞依然瞇著眼睛,微微搖動腦袋,手指捋鬚,顯然腦子裡正在思考著什麼要緊的事情。

    氣氛略微有些沉悶。過了好半晌,穆醫丞才睜開雙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後,朗聲道:「現在瘟疫情況還是不明。若說是『疙瘩瘟』,那麼必然朝發夕死,病人一般都活不過發病當日;若說是疫癘之氣導致的風寒,疫情不會像現在這麼迅猛……」

    穆醫丞還沒分析完,帳篷外突然一名將校跑了進來,大聲喊道:「穆醫丞!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議事帳內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穆醫丞定睛一看,來人正是登萊鎮的李游擊!

    李游擊帶著兩千兵卒,專門負責這次瘟疫的封鎖事宜,他突然闖入議事帳,難道生了什麼變故?!

    穆醫丞正待出言相問,李游擊連珠炮一般大聲道:「穆醫丞!西山上今天死者枕藉,很多家屬也發了病,兵卒們掩埋的屍體已經超過兩百名!」

    匡噹一聲,穆醫丞手中茶杯掉落在地,砸了個粉碎!

    還不等穆醫丞回過神來,李游擊又道:「東山上瘟疫也大爆發了,發病的流民超過了兩成,足足有兩千人之多!」

    西山本來就是放棄的對象,能醫治便醫治,實在醫治不了,隔離開來,自生自滅便是。而東山那一萬流民才是重點保護的對象!

    此前把患病的人從東山移到西山,雖說是為了方便救治,可最主要的目的還是保護東山沒有得病的人!

    可是,現在東山瘟疫也大爆發了!

    「這,這……」穆醫丞急得瞠目結舌,話都說不出來了。

    議事帳中眾人也是一臉的驚惶之色,顯然疫情的大爆發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李游擊面露焦慮之色,拱手道:「還未發病的流民現在已經開始四處亂跑了,如果讓他們跑掉,後果不堪設想!穆醫丞,在疫區本將必須聽您的吩咐。您現在趕快給個意見,是不是……」一邊說,李游擊一邊用手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張力原本也被疫情的爆發所震驚,不過現在看見李游擊這個動作,心裡涼了半截!

    這,這是要將流民全部砍殺呀!

    曾醫令大聲道:「醫丞大人,現在情勢危急,還望大人早下決定!」

    連陸醫令也坐不住了,他也站了起來,對穆醫丞道:「曾醫令言之有理,在下先前也未曾料到疫情竟然會大爆發,大人速速下令吧!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這些流民如果跑到其他地方,整個登州府都要發大疫啊!」

    議事帳中眾醫士紛紛附和,穆醫丞心中開始劇烈地翻滾起來:對這裡的疫情全權負責的是自己,一旦下了屠殺的命令,黃土山上所有流民都會被屠戮一空。

    「醫丞大人,下令吧!」

    「醫丞大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呀!」

    「醫丞大人,若是疫情擴散,我們恐怕都要受到組織的處分呀!」

    議事帳內亂成了一鍋粥.

    ……

    張力心情非常壓抑,非常沉重。

    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以來都有些擔心,特別是回春堂那件事發生以後,自己不太願意捲入到是非之中。

    原本自己計劃著看看能不能找個什麼地方,憑借醫術發點小財,到時候把母親接過來,過上富足的日子就行。如果一切順利,在十多二十年後,自己也有殷實的家產了,如果滿清南下,大不了避禍海外就是了……。

    可是,現在聽到了李游擊的話,濟世醫社的人,身為醫生,居然也同意屠殺病人!

    後世出身中醫世家的張力,完全不敢想像居然會有屠殺病人這種事情的存在!

    張力想起了白天看過的那祖孫三人,家中壯勞力病倒了,只留下老母親和七八歲的小孩子,也不知道那青年男子病死了沒有?

    自己明明有把握治療他的病,但礙於身份太低,人微言輕,加上又有濟世醫社這個等級極高的組織在運作,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單獨救治病人——連藥材都沒有,談什麼救治?

    張力臉色潮紅,眼神堅毅,嘴裡輕輕念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劍,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霍去病的殺人劍只為滅匈奴,我的殺人劍但為救蒼生!

    張力下定了決心:戰亂時代,想要遺世獨立,逍遙天地間,恐怕很難!也罷,我不能看著無辜的百姓被屠殺!就盡我自己的綿薄之力吧……

    議事帳中,穆醫丞一聲長歎,神色有些落寞地道:「李游擊,事已至此,你就……」

    「且慢!」一聲中氣十足的男音響徹了整個議事大帳,濟世醫社眾人猛地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從帳篷外走進來的少年!

    這少年,正是張力!

    「大膽!什麼人?!」陸醫令一聲怒喝,濟世醫社眾人也都無比震驚。

    宋醫士認出了張力,失聲道:「你,你不是蓬萊縣那個小郎中,叫什麼張力的麼?」

    張力毫無懼色,走入議事帳中,對著穆醫丞一揖到地,朗聲道:「醫丞大人,在下有大事稟報,是關於疫情的……」

    張力話還沒說完,曾醫令便打斷了他:「狂妄!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陸醫令也呵斥道:「一個年紀輕輕的小郎中,也敢在這裡放肆?!現在乃是十萬火急的時候,哪有功夫聽你胡扯!」

    眾醫士也是一片罵聲,曾醫令怒極,對著穆醫丞一拱手:「醫丞大人,現在情況緊急,把這小子轟出去吧!」

    穆醫丞看了一眼張力,正想說話,李游擊道:「醫丞大人,快快下令吧,東山那邊疫情兇猛!」

    張力傻了眼,這些人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也根本沒人想聽自己說什麼!

    穆醫丞重重地點了點頭,厲聲道:「事已至此,為了撲滅瘟疫,這些病人都是留不得了!李游擊,你去處理,務必不讓一人逃出黃土山!」

    夜間視線不好,況且這個時代很多兵士營養不良,都患有夜盲症,所以李游擊道:「遵命!本將今晚嚴加戒備,只待明日天一亮,必讓黃土山寸草不留!」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2:54
第三十一章 回城
   

    穆醫丞點點頭,指了指張力,不再說話,顯然已經心神俱疲。

    陸醫令會意,喝道:「來人,把這狂妄小子轟出帳去!念他是初犯,這次就算了。若再有不識尊卑的舉動,一定重重處置!」

    兩名兵卒應聲而入,將張力架了出去。

    出了營帳,張力一陣心悸,長歎了口氣,向住處走去。

    張力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力,恐怕黃土山上的病人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人微言輕,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夜深人靜,議事帳裡的會議早已結束。

    大營東邊,黃昏的燈光被帳篷擋在了外面,帳篷中一片昏暗。

    若隱若現中的帳篷中,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一人坐著,另一人垂手立在他身旁。

    「李游擊那邊進行得怎麼樣?」坐著的人開口問道。

    站立的那人應道:「小的只是試探了一番,李游擊沒有接我的話茬,恐怕心有顧慮……」

    坐著的人眉毛擰了起來:「這王八羔子,此前一千兩銀子收得倒挺痛快,這會怎麼慫了?」

    站著的人道:「李游擊雖然沒給准信兒,不過小的說通了陳千總。他現在是副千總,小的許他事成之後把『副』字拿掉。大人你看……」

    坐著的人大喜:「小事一樁,我們在登萊兵備道衙門有人。這武職不比文職,外人看來三五千兩才能辦的事,咱們的人只消一句話就能成事!」

    片刻過後,坐著的人又道:「其他事都不足為慮,真正要注意的是那個不起眼的張力,也不知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站著的人一怔:「那個進帳胡扯的小郎中?」

    坐著的人點點頭:「如果他真的探明了病因,追查起來的話可就麻煩了!你此前行事的首尾收拾乾淨沒有?」

    站立之人上前兩步,附耳低語一番。兩人的聲音愈發地低沉起來,到最後根本細不可聞。

    ……

    當天色微明的時候,張力聽見大營中一陣喧嘩之聲,連忙一跟頭爬了起來。

    同屋的幾位郎中也都起了床,大伙匆忙穿好衣服,走出了帳篷。

    防疫大營中已經人聲鼎沸,大伙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各自熟識的人圍在一起高聲議論。

    張力正欲上前聽聽他們議論什麼,只聽見陸醫令的聲音傳了過來。

    「眾郎中稍安勿躁!現在有重要的事情宣佈!」陸醫令一聲大喝,郎中們立刻豎起了耳朵。

    陸醫令乾咳了一聲,朗聲道:「昨日東山疫情爆發,原本醫丞大人已經有了安排,不過剛剛收到消息,情況起了變化——」

    很多黃縣和棲霞縣的郎中從黃郎中和顧郎中的口中知道了東山瘟疫爆發的情況,現在聽說情況有變,立刻緊張起來。

    陸醫令接著道:「咱們防疫護衛大軍中很多兵士昨夜發了病,疫情擴散非常迅猛!」

    這話一落地,眾郎中頓時大嘩,人人臉上都露出驚恐之色。

    陸醫令微微搖頭:「現在咱們在這黃土崗上已經無法保證安全了——穆醫丞有令,所有郎中撤回蓬萊縣!」

    宋醫士高呼一聲:「蓬萊縣城池守衛森嚴,大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陸醫令點點頭,對宋醫士道:「你安排大伙趕快撤退,不要太亂,不要太亂啊!」話沒說完,陸醫令便轉身離去了。

    宋醫士臉上一紅,大喊道:「大家趕緊收拾收拾,一刻鐘以後便往蓬萊縣城撤退!」

    郎中們一聽此言,趕忙跑回帳篷中取了隨身攜帶的物品,然後以縣為單位,往蓬萊縣城撤去。

    穆醫丞與陸醫令、曾醫令同乘在一輛四馬拉行的馬車之中。這車是濟世醫社專門配備的,三人坐在車上,開始討論著眼下的疫情。

    陸醫令道:「醫丞大人,昨夜本來已經佈置妥當,由李游擊帶兵剿滅東山的病人。在下萬萬沒有想到,今天一大早,李游擊來報軍營中也爆發了疫情……」

    曾醫令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那些兵卒每日都與病人接觸,被染上瘟疫也不奇怪。」

    穆醫丞瞇著眼睛,捋鬚道:「這次瘟疫爆發的迅猛程度大大出人意料,為今之計,也只有退到蓬萊縣城了。」

    陸醫令點點頭:「我已派人快馬提前通報蓬萊縣的王縣丞,讓他做好準備,妥善安排。」

    穆醫丞微微頷首,問道:「蓬萊縣城中的客舍可夠?三縣的郎中加起來也有百餘人呢!」

    陸醫令笑道:「醫丞大人您忘記啦,蓬萊本縣的郎中都有自己的住處啊!單說黃縣和棲霞縣的那七十多名郎中,縣城的驛站便足夠容納了。」

    穆醫丞道:「唔,也對。這事你安排妥當,咱們濟世醫社既然徵召了兩縣的郎中們前來醫治瘟疫,便要妥善安置,不可讓外人挑出不是來。」

    曾醫令笑道:「咱們濟世醫社行事,又有何人敢說三道四?」

    穆醫丞微瞇雙眼,也不說話,只掀開車窗的簾子,看了一眼窗外,重又拉上了簾子:「進城之後,你們兩人安排好郎中住處,我打算開一個群醫大會。」

    「群醫大會?」陸醫令和曾醫令異口同聲驚呼。

    「大人萬萬不可!」陸醫令有些焦急,連忙挪動身軀,湊近了幾分。

    陸醫令接著說道:「穆醫丞,以咱們濟世醫社的規矩,若是瘟疫無法控制,可以召開群醫大會,召集山東全省的郎中獻計獻策,達到撲滅瘟疫的目的。」

    陸醫令話鋒一轉:「可是一旦召開群醫大會,就等於默認咱們這次濟世醫社的救治事宜是失敗的,我們也不能獲得晉陞所需的功績點了啊!」

    濟世醫社之中,等級的晉陞非常嚴苛,所有的晉陞都用功績點來量化考核。瘟疫被分為三級,分別是普通瘟疫、惡性瘟疫和烈性瘟疫。例如此前蓬萊縣所爆發的瘟疫便是普通瘟疫;若是擴散到全登州府,則是惡性瘟疫;若是蔓延到整個山東全省,那就是烈性瘟疫了!

    普通瘟疫,救治成功的話,醫士、醫令和醫丞分別獲得一點功績點,惡性是兩點,而烈性則是三點。

    醫士想要晉陞的話,需要十點功績;醫令則需要三十點功績,外加有醫丞職位空缺;而醫丞想要晉陞,則需要五十點功績,以及醫卿職位空缺才行。

    瘟疫並不是每年都有,所以這功績點非常難以獲取。很多人即使進入濟世醫社,終其一生,也不過是醫士罷了。

    即使功績點夠了,想升職成為醫丞和醫卿,也必須等職位有空缺才可以,一般也就是上級壽終正寢才行。若是你命不夠長,任你華佗再世,扁鵲回陽也絕無可能當上醫丞,更別說醫卿了。

    這原因也不難理解,因為醫丞和醫卿恩蔭的子孫是舉人。舉人是可以直接做官的,朝廷又怎麼可能不嚴加控制人數呢?

    這裡不得不說濟世醫社一個特殊情況,也就是如果某個醫生表現優異,能獲得「卓異」的評價的話,功績點可以翻倍獲取。如果涉及京師重地,功績點又會再翻倍,畢竟京師乃是大明之根本!

    當年陸醫令在萬曆四十年京城的那場大瘟疫中,便是獲得了「卓異」的評價。由於是烈性瘟疫,又是發生在京師,兩次翻倍之下,竟然直接獲得了十二點功績點,一舉由醫士直接晉陞為醫令。

    這在最近二十年中,都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孤例!

    陸醫令現在已經積攢了超過半數的功績點,正是急需功績點的時候。如果穆醫丞召開群醫大會的話,這次瘟疫即使最終撲滅,他也沒有功績點入賬。

    曾醫令情況卻又不同。曾醫令比陸醫令早入濟世醫社整整十年,功績點已經達標,足夠升職為醫丞了。可惜暫時還沒有醫丞職位空缺,故而只有耐心等待了。

    陸醫令道:「醫丞大人,這次您帶隊來蓬萊縣,瘟疫控制不了的話,傳出去也不好聽吧?再者說了,登州府乃至山東全省的郎中有幾斤幾兩我最清楚,根本沒有什麼名醫啊!」

    穆醫丞搖搖頭:「醫術一途,各有千秋。任何時候不要把話說得太滿,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陸醫令臉色黯淡:「醫丞大人教訓得是。」

    穆醫丞歎了口氣:「也罷,等到了蓬萊縣城,我們再商量看看……群醫大會麼,等等也罷!」

    陸醫令大喜道:「是——」

    ……

    張力和眾郎中一進蓬萊縣城,城門便死死關上。

    入城以後,蓬萊縣的郎中各回各家,黃縣和棲霞縣的郎中們被安置在蓬萊驛站之中。

    張力神情落寞,顯然昨日之事,讓他備受打擊。

    權力,身份,地位……

    這些,自己一個都沒有!

    沒有這些,又如何在這亂世之中安身立命?!

    或許等這次瘟疫結束,自己還是開一間醫館?當一個坐堂小郎中?

    張力思緒萬千,最後是目光堅毅,重重地搖了搖頭!

    我,既然來到於此,必然要揚名立萬!

    些許挫折,又算得了什麼?……

    康興安和高元良那日收到王縣丞的消息,說是張力被濟世醫社徵召,參與城外撲滅瘟疫的行動中去了。

    開始兩人還想著出城去找張力,後來在王縣丞的力勸之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刻兩人得知城外的郎中全部回城,便趕到城門口去迎接張力。

    康興安跟隨張力從蓮花屯出來已經不短時間了,對於這個兒時的玩伴,現在的少爺,安子心裡充滿了敬佩。

    少爺離開了三天,也不知現在什麼情況?聽說城外瘟疫非但沒有得到控制,反而連護衛的兵卒們都被傳染了,少爺會不會有事呢?

    正胡思亂想之際,高元良一拍康興安的肩膀,大喜道:「安子,看,少爺來了!」

    康興安趕忙上前兩步,定睛一看,只見進城的那一隊郎中之中,有一名身穿石青色織錦緞子衫的少年,可不正是少爺麼?

    康興安大喊道:「少爺,這裡!我們在這裡!」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20
第三十二章 濟世醫卿
   

    張力一路上都在想著心事,此刻突然之間聽到康興安的喊聲,抬頭一看,正是康興安和高元良兩人來迎接自己!

    此前眾郎中已經得到宋醫士的命令,蓬萊縣的郎中各自回家,只是每日必須一大早前往縣衙聽命。

    張力快步出了隊伍,一同與康高二人回了自己的住處。

    路上康興安問張力道:「少爺,我聽王縣丞說,這次是濟世醫社徵召郎中,好像還會擇優錄取一人!這濟世醫社可是炙手可熱得緊呢……」

    高元良瞪了康興安一眼:「濟世醫社也沒什麼了不起,咱們少爺既然不是醫術世家的人,也不可能進得去。少爺,我們三人逍遙天地間,也是一件快事呢!」

    顯然,高元良是怕康興安這話傷到張力的自尊心了,畢竟以張力這種赤腳郎中的身份,在高元良看來,根本沒有一絲可能能進入濟世醫社。

    張力微微一笑,也不以為意:「我自有打算。」

    回到燈籠街的府上,康興安早早備下了酒菜給張力接風洗塵,三人自然是痛飲了一番。

    過了晌午,張力將康興安喚來,摸出一張方子,吩咐他去藥鋪準備幾樣藥材,越多越好。

    康興安接過藥方,也不多問,逕直就出了門。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康興安才回來。院門外停放著安子租來的一輛驢車,車上拉得全是張力藥方上的藥材。

    看著這一車的藥材,張力只微微一笑,便吩咐二人將藥材全部存放在前院的廂房之中。

    好不容易忙完,看著康興安和高元良一臉的不解之色,張力笑道:「這些藥材,很快就會起到大用!」

    張力想起一事,問康興安道:「知府李大人可在城中?」

    康興安撓撓頭,歎了口氣:「李大人聽說城外瘟疫迅猛,在少爺你出城的那天便前往招遠縣了。出城的時候,我看見紅月夫人等一眾家小全都跟著一起,足足有二十多輛馬車呢!」

    高元良摸了摸鼻子:「李大人借口處理軍糧的事務,避開這瘟疫爆發的是非之地,旁人在面上也挑不出什麼理。」

    張力原本想著李大人如果出面美言幾句的話,濟世醫社的人想必不會故意刁難自己。因為李大人是文官,而且是正四品的高官,濟世醫社雖然在瘟疫期間可以給李大人下命令,不過以李大人的身份,怎麼也要賣個面子不是?

    只要自己有施展才能的空間,憑藉著領先四百年的醫學知識,如果在這次瘟疫中大展身手的話,想要進入濟世醫社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現在李大人不在的話,單靠王縣丞可不行。王縣丞官位太低,起不了什麼作用。

    張力想想就覺得頭疼,到底有什麼法子能一鳴驚人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連幾日,蓬萊縣城四門緊閉,戒備森嚴。

    郎中們每日一早便到縣衙議事,好在縣城中染上瘟疫的人不多,而且症狀比較輕,城內疫情並沒有爆發。

    張力這幾天又分多次讓高元良和康興安將自己所開藥方中的藥材囤積了不少,基本上蓬萊縣城藥鋪中的那幾味藥材都被張力買空了。

    一定會派上用場的,現在所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

    福山縣位於蓬萊縣東南,聽聞蓬萊瘟疫大爆發之後,城門也緊緊關閉了起來。

    今天一大早,福山縣的城門大開,一支車隊從福山縣城中駛出,緩緩向蓬萊縣駛去。

    福山縣的縣太爺卞縣令親自帶人將車隊送出城,直到車隊消失在視線之中,還在那怔怔發呆。

    師爺上前兩步,躬身一禮道:「縣尊,人已經走了,咱們是不是回城?」

    卞縣令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唔,走……走了……」

    那師爺道:「真沒想到濟世醫社的醫卿大人竟然親臨咱們登州府!這,這蓬萊縣的瘟疫果真是失控了麼?」

    卞縣令連忙搖搖頭道:「噤聲!」話一出口,卞縣令又意識到醫卿大人早已離去,略略有些尷尬:「呃,誰說不是呢……」

    ……

    從福山縣出來的車隊一共有二十多輛馬車,車隊正中乃是一輛六馬牽引的馬車。車身非常寬敞,整個車子雕飾精美,一看就是高官所乘。

    明制,凡車不得雕飾龍鳳紋。職官一品至三品,用間金飾銀螭繡帶,青幔。這輛六馬馬車正是用的正是雕金飾銀,裡面坐的人正是濟世醫社頭號人物——濟世醫卿葉問天。

    晚明以來,雖說禮崩樂壞,不過馬車敢用三品官員標誌的金銀件雕飾,而其又不是朝廷高官的,也只有濟世醫社的濟世醫卿了!

    三品高官整個大明有很多,然而後世三代全部賜舉人出身的,濟世醫卿是獨一份兒!

    即便是堂堂內閣首輔,相當於後世總理級別的高官,子孫想要做官的話,也必須從秀才開始考起!

    葉問天端坐在馬車之中,腰纏青龍腰帶,一身黃色蜀錦蟒袍顯得尤為刺眼。黃色乃是皇家御用,不是皇室根本不可能穿黃色,而葉問天這一件黃色蟒袍,乃是萬曆皇帝御賜!

    整個大明有此黃色蟒袍的,只有葉問天一人而已!

    萬曆四十年,京師大疫,太子朱常洛染病,群醫束手無策!時任濟世醫卿的葉問天,以「開原飲」方劑將太子之病治好。隨後又推廣這一方劑,很快撲滅了京師的瘟疫。萬曆皇帝大喜過望,親自御賜明黃蟒袍,以示恩寵。

    馬車上除了葉問天,還坐著一名腰纏白虎腰帶的老者。老者比葉問天年紀小一些,不過也是年過花甲。但是從腰帶看來,此人是一名醫令,地位比葉問天低多了。

    這老者開口道:「醫卿大人,這次您老人家執意從京師親赴山東處理蓬萊大疫,只留下李醫丞留守北京。咱們濟世醫社在山東可還是頭一次上至醫卿,下至醫士,所有級別人員都有到場呢!」

    葉問天捋鬚道:「我上一次出離開京師還是六年前的河南大疫,也該活動活動身子骨啦!」

    老者正欲開口,葉問天搶先問道:「許醫令,登萊總兵張燾張大人那邊回信到了麼?」

    姓許的這名老者道:「屬下正想向醫卿大人稟報,張燾大人的火器營遵照您的吩咐,已經從招遠縣開拔,三日內便可抵達蓬萊!想必只要火器營坐鎮蓬萊,流民們必不敢四處亂串,擴散瘟疫!」

    葉問天點點頭:「張總兵的火器營非常犀利,佛朗機炮射程很遠,不用兵卒與流民接觸便可控制局勢。此前還是遺漏了這一點,控制瘟疫秩序的兵士,必須由火器營來進行啊!」

    許醫令有些躊躇,小聲問道:「屬下有一事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葉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是跟隨我三十年的老人了,雖說資質略微差了一些,在醫術上難以取得更大突破。不過這些年積功也升到醫令的職位,也算是不錯了。有什麼話你但問無妨。」

    許醫令點點頭:「屬下家世貧寒,若沒有醫卿大人的賞識,又怎麼可能進入濟世醫社,甚至還當上了濟世醫令?」許醫令有些激動,眼眶略略發紅。

    葉問天一擺手:「不說這些,你跟了我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有什麼要問的?」

    許醫令收斂心神,開口問道:「穆醫丞乃是咱們濟世醫社三大老之一,德高望重。想必……想必區區一縣的瘟疫,即使擴散到登州府,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也足以應付才是啊。」

    葉問天苦笑一聲,掀起車簾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口中淡然道:「我正是收到了穆洪峰的書信,才決定親自前來的。這一次的瘟疫,水很深吶——」

    許醫令大惑不解,眼巴巴地看著葉問天。

    葉問天不再說話,眼睛瞇了起來,好半晌嘴中才喃喃道:「恐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呀……」

    蓬萊縣城中有少量逃散的兵士染了病,被隔離在城南的城隍廟中,每日都有郎中們過來施藥。

    這些兵卒是募兵,乃是吃皇糧的一族,所以無論是濟世醫社還是城中的養濟院都提供了還算不錯的條件。藥材都是免費,每日也有衙門的人專門送粥過去,染病兵士們情緒都比較穩定。

    完成了一天的診治工作,張力和其他郎中們一起,匯聚到了縣衙的偏廳,開始參加濟世醫社的每日例會。

    上次夜闖議事帳之後,張力就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觀察著濟世醫社的人和其他郎中的言行舉止。張力決定不再魯莽行事,一定要找到一個最佳的機會才出手。

    此刻張力站在偏廳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中,而偏廳主位則是坐著穆醫丞,左右依次是坐著陸醫令和曾醫令。

    宋醫士等一眾濟世醫社的醫士垂手而立,再靠外一些則是以劉郎中和顧郎中為首的登州府眾郎中了。

    宋醫士將城隍廟中染病兵士們今日的最新情況大致介紹了一番,基本和昨日差不多,病人們只能說病情沒有進一步惡化,但也沒有好轉。

    陸醫令見宋醫士說完,又讓其他醫士和劉、顧兩位郎中發言,見都是些套話,便準備宣佈散會。

    就在此時,一旁坐著的曾醫令起身對穆醫丞一揖,開口道:「醫丞大人,屬下覺得有一事刻不容緩,需要馬上著手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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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白虎人參湯
   

    穆醫丞神色一凜,正色道:「曾醫令,你但講無妨。」

    廳內眾人原本都還在竊竊私語,一聽此話,立刻都閉上了嘴巴,瞪圓了眼睛看著曾醫令。

    曾醫令沉吟片刻,道:「醫丞大人,這幾日屬下細細思索,咱們在這蓬萊城中,還需防患於未然啊!」

    穆醫丞眼睛一亮:「防患於未然?」

    廳內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張力也來了興致,專心聽曾醫令如何說。

    曾醫令乾咳了一聲,朗聲道:「咱們在黃土山上對瘟疫的控制,有些不盡如人意……」曾醫令頓了一頓,看了穆醫丞一眼,見穆醫丞沒有面露不快之色,這才繼續道:「瘟疫重在防控,若是等到發病才去救治,那就太晚了!」

    穆醫丞微微點頭,捋鬚道:「曾醫令,咱們濟世醫社在黃土山也對不曾染病的流民做了預防,每日都分發了炙甘草和柴胡熬成的湯水,可是效果不佳呀!」

    張力也知道,濟世醫社確實對黃土山西山上的流民分發了湯藥,不過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最後東山上瘟疫還是大爆發了。

    曾醫令上前一步,躬身道:「醫丞大人,現在看來炙甘草和柴胡並不對症,咱們需要另選藥物。」

    陸醫令此時也起身道:「這次蓬萊縣的瘟疫到底是不是鼠疫還不清楚,畢竟鼠疫又分很多種,咱們暫時可以排除疙瘩瘟和大頭瘟,恐怕是以前從沒見過的鼠疫種類也未可知。這用藥嘛,可就不太好辦了。」

    經過了這麼多天的觀察,張力已經百分百可以確定,這次的瘟疫,根本不是什麼鼠疫!心中雖然有幾種候選的流行病,不過到底是哪一種卻還不知道。

    只是現在自己說什麼也沒人相信,又能有什麼辦法?

    穆醫丞盯著曾醫令,緩緩道:「曾醫令,你有什麼想法?」

    曾醫令沉吟片刻,朗聲道:「屬下以為,這預防瘟疫的方子,當用『白虎人參湯』!」

    嘩——,廳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就連陸醫令也是臉色一變:「曾醫令,這『白虎人參湯』確實是宋朝《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裡所收錄的預防瘟疫的經方,不過——」

    陸醫令多少有些顧忌,不太好說,最後還是穆醫丞開了口:「曾醫令,白虎人參湯所需人參不少,尋常百姓恐怕負擔不起,我們濟世醫社更是不可能免費提供……」

    張力的眉毛擰成了川字,這白虎人參湯乃是知母三錢,石膏五錢,人參二錢,甘草一錢半煎服。在預防治療瘟疫的方劑中,白虎人參湯也算驗方,不過由於其中人參用量比較大,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不過古人對人參有一種天生的崇拜,總以為包治百病,其實根本不然。

    大道至簡,若要張力來處理的話,預防這次的瘟疫,使用後世最最常見的某些藥材就完全夠了。

    這次的瘟疫自己雖然不敢說有什麼把握,但是只要有機會詳細診治的話,不說能將病人治好,但至少自己開的藥方會對症一些。

    張力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到底要怎麼才能救治那些染病的百姓。

    如果沒有濟世醫社插手,相信憑借自己在蓬萊縣鵲起的聲望,若是治癒幾例瘟疫患者的話,那麼大家一定會相信自己的。

    可是濟世醫社來到蓬萊縣以後,張力發現自己在人家眼裡什麼也不是,想單獨救治病人根本就不可能。

    張力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一定要等最合適的時機,現在還遠遠不是!

    曾醫令一臉正色道:「醫丞大人,瘟疫無情,人命關天啊!城內普通百姓雖說負擔不起,不過還是有很多殷實人家可以承受的。若是因為咱們濟世醫社沒有及時通告藥方,導致城內也瘟疫爆發的話,恐怕……」

    陸醫令道:「白虎人參湯主治裡熱盛而氣陰不足,發熱,煩渴,口舌乾燥,確實很對這次瘟疫的症狀——而且人參兼有培本固原之療效,當可起到預防和治療的雙重作用。」

    見陸醫令也贊同自己的意見,曾醫令微微頷首示意。而廳中眾人也都一致贊同。

    穆醫丞見大家意見一致,捋鬚沉吟半晌,開口道:「曾醫令,你明日準備一天,後日便以濟世醫社的名義,張榜公佈咱們推薦的藥方,就用這白虎人參湯吧。」

    「遵命!」曾醫令朗聲應道。

    穆醫丞想了想,輕輕搖搖頭,歎了口氣:「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濟世醫社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窮苦百姓無藥可治。陸醫令,你找城內富戶募捐些銀兩,購置些藥材,人參就用沙參代替。每天在縣衙外支起三口大鍋,熬製些湯藥給百姓吧。」

    陸醫令一聽「募捐」兩字,頓時喜上眉梢,這可是個發財的大好機會!

    陸醫令連忙拱手一禮:「謹遵醫丞大人之命,屬下一定盡可能為百姓們多募集些藥資。」

    穆醫丞點點頭,又交待了幾句,便宣佈散會。

    濟世醫社眾醫士和登州府的一眾郎中們各自散了,張力走在人群之中,突然想起一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石膏!

    張力此前心中的藥方就有這一味藥材,所以讓康興安採購了很多石膏,現在蓬萊縣的石膏存貨已經不多了,根本不夠大量使用的!

    如果濟世醫社的人追查石膏異常被採購的事,恐怕很快就會查到自己身上!

    怎麼辦?

    若是將石膏退回去,那就只能以低價賣給藥鋪。虧本事小,可還是不穩妥。若是落到有心人眼裡,也說不清會生出什麼是非。

    回春堂事件之後,張力想事情總是要多想一層才好。

    不過有一點張力很確定,那就是絕對要想個辦法將石膏處理掉。因為若是濟世醫社發現自己囤積居奇的話,那便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張力朝著燈籠街自己的院子慢慢走去,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一般,絲毫沒有什麼頭緒。

    ……

    明月樓近來生意很一般,瘟疫來襲,又哪有那麼多人肯在外拋頭露面呢?

    不過今天二樓的三間雅間早早被恆興行的范老闆包下,卻只有中間的一間宴客,左右隔壁的兩間都只有恆興行的小廝在喝茶望風。

    明月樓的徐掌櫃一點也不奇怪,恆興行財大氣粗,范老闆又多次叮囑宴客之時恐怕洩露商行秘密,連上菜都是恆興行自己的人端上樓去。

    雖說隔行如隔山,不過做酒樓的徐掌櫃也深知商場如戰場的道理。若是恆興行的商業秘密被對手刺探,那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恆興行的大掌櫃范慶安,此刻正坐在一張黃花梨椅子上。只見他左手捧著一杯茶,右手輕輕掀著蓋子,一邊微微吹著氣,看來是準備細細品味這杯美茶。

    范慶安身旁,還立著一名穿青袍的心腹,年紀約摸三十出頭,比范慶安年輕很多。

    「呸!」范慶安將口中茶水吐了出來,把茶杯重重放在了案几上。

    范慶安怒道:「這明月樓什麼時候敢店大欺客,蒙蔽到我范慶安頭上來了!范澄,去把徐掌櫃給我叫來!」

    那喚作范澄的心腹也是范氏宗族的子弟,在恆興行歷練,很受范慶安器重。

    范澄心裡一凜,心知不好:怕是這茶葉入不得掌櫃的金口。范慶安喜茶,這在蓬萊縣商圈裡無人不知。怪不得剛才進來時徐掌櫃隨手遞了自己三錢銀子,想必是讓自己美言幾句。

    范澄陪著笑臉道:「掌櫃的,您忘記啦,咱們蓬萊縣閉城已經快半個月了!本來登州府鬧兵災,存貨就少,徐掌櫃幾次派人來咱們店裡採買上等茶葉,可是咱們也缺貨呀!」

    范慶安一拍腦門,似乎記起了這事,怒氣稍稍消了一些,啐道:「也不知這瘟疫什麼時候才算完,我府上的好茶也不多了!」

    范慶安看著地上的茶葉,道:「連明月樓都只有這種一芽三葉不入流的龍井了,其他酒肆可想而知!這開城門以後第一撥貨物,必須得由咱們恆興行弄進來高價售賣!」

    范澄知道范慶安從來只喝一芽一葉的極品龍井,眼見掌櫃的略微消了氣,連忙道:「掌櫃您放心,淮安府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這邊瘟疫一結束,銀錢賺到手,那邊咱們范家的商隊第一時間就進登州府!」

    范慶安點點頭,又道:「這次我把恆興行所有貨物的採購全部停了,虎鞭也賤賣了,單單進了遼東人參這一項,不能有半分差池!」

    范澄是范慶安的心腹,很多事情范慶安都是讓他去辦,故而他也是范慶安最最心腹之人。

    范澄走到門前,招呼了一聲,很快便有明月樓的店小二進來將地面收拾乾淨。

    待店小二出去之後,范澄才又走到范慶安身旁,小聲道:「濟南的范太爺讓您將虎鞭虧本折讓給南京那邊的商行,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咱們現在籌得了銀錢,全部進了人參,而且人參都提前運進了蓬萊,只等那邊……」

    范澄話還沒說完,門外小廝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掌櫃,曾醫令駕到!」

    范慶安連忙起身,大聲道:「快快請曾醫令進來。」

    范慶安和范澄兩人到門前迎接,只見曾醫令青衣小帽,一身便裝,很快走進了房間。

    范澄退至門口,垂手而立,隱隱有些把門的意思。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26
第三十四章 蟹宴
   

    范慶安則將曾醫令迎至主位,隨後躬身長揖,禮數周全之後,這才對范澄道:「范澄,讓徐掌櫃上菜!」

    「好咧!」范澄應了一聲,快步出門而去。

    「我待不了多久,穆醫丞已經答應後日便以濟世醫社的名義張榜推行『白虎人參湯』!隨便吃一點,我便要回去佈置!明天一天不一定忙得過來,今晚還得熬夜!」

    一聽此言,范慶安心中一陣狂喜,道:「穆……穆醫丞准了?」

    曾醫令點點頭,捋鬚笑道:「正是!」

    范慶安問道:「我們這邊已經準備不少的人參,到時候立刻提價一倍!」

    曾醫令啐了一口濃痰,斥道:「你傻呀!慢點來,慢慢給我提!剛開始按市價賣,其他商行賣光了,你再慢慢提價!」

    范慶安一愣神,驀地反應了過來:自己這麼猴急地提價,可不是要把曾醫令推到火上去烤麼?

    范慶安訕訕道:「是!是!一切謹遵曾醫令的意思!」

    曾醫令淡淡地道:「李醫丞的意思,今年你們范氏商會孝敬咱們這邊的銀子要加五成,以後都按這個數,你把話帶給范永鬥。」

    李醫丞是濟世醫社中的三大老之首,地位僅次於濟世醫卿葉問天,此刻留守在京師。

    范慶安心頭一緊,雖然這些年范氏商會孝敬給李醫丞和曾醫令等人的銀子從三萬提到了五萬再到如今的八萬,已經加了不少了。而現在曾醫令這一開口,便是要今年提價到十二萬,真的也算是漫天要價了。

    不過背靠著濟世醫社這一棵大樹,范氏商會下面的各大附屬商行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最明顯的,就是這次的蓬萊縣瘟疫——這白虎人參湯一旦由濟世醫社指定,人參一定會大賣特賣。

    范慶安不敢有絲毫討價還價的意思,畢竟眼下的這樁人參買賣正是濟南的范永明和北京城的李醫丞商定的事情。自己手裡這些人參要出貨,還必須指望著濟世醫社!

    范慶安一臉笑意:「在下知道了,一定將李醫丞的意思轉呈家主。想必家主一定不會讓李醫丞和曾醫令失望,畢竟咱們還要長期合作,長期合作嘛——」

    曾醫令微微頷首,喝了一口茶水,瞇著眼睛養神。

    不多時,范慶安訂的這桌席面流水似的上了上來。

    范澄上不得桌面,躬身立於范慶安身後。席上主位坐著曾醫令,而范慶安則陪坐在一旁。

    曾醫令瞥了一眼夥計穿上來的菜餚,眼見范慶安訂的乃是一桌蟹宴,不由得食指大動。自己愛吃蟹,范慶安看來是下了番心思的。

    范慶安眼見曾醫令面露喜色,心裡也有幾分得意:這桌蟹宴可是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

    現在已入深秋,原本就是蟹肥膏黃之際,正是吃蟹的好時節。

    平常這一桌蟹宴也就四兩銀子,徐掌櫃敢收二十兩銀子,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范慶安訂的這蟹宴,明月樓開始根本接不了。自從蓬萊縣爆發瘟疫之後,物價飛漲,外面的螃蟹又哪裡運得進來?

    可是曾醫令愛吃蟹,范慶安不管花多高的價錢,都必須弄上一桌,已示討好之意。

    無奈之下,徐掌櫃上下打點,硬是從棲霞縣運了一筐子微山湖產的螃蟹進來。

    光是給守城官兵,縣衙胥吏的孝敬,就不下七八兩銀子。如此算來,二十兩銀子一桌的蟹宴,放在眼目下,也還真就不算貴了。

    范慶安陪著笑臉道:「在下久聞曾醫令來自蘇州,頗愛食蟹。這山東微山湖的湖蟹自然不能與江南的湖蟹媲美,不過也自有一番北國風味。」

    曾醫令看了范慶安一眼,淡淡地道:「我一眼便知席上乃是湖蟹,想不到竟是出自微山湖,范掌櫃有心了。」

    范慶安面露喜色,笑道:「蟹分六等,湖蟹居首。其次江蟹,再次河蟹,餘者溪蟹、溝

    蟹、海蟹,卻是難登大雅之堂了。」

    范澄將一套「蟹八件」遞了上來,正是錘、鐓、鉗、鏟、匙、叉、刮、針八種。曾醫令已經很久沒吃螃蟹了,便拿著工具開始吃將起來。

    曾醫令一邊敲敲打打,一邊道:「我們蘇州人吃蟹,工具林林總總有八八六十四件之多,這『蟹八件』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范慶安連連點頭稱是,又滿斟了一杯紹興黃酒,敬了曾醫令一杯。

    曾醫令一口乾了,吃得高興,又道:「前宋學士黃庭堅有《食蟹》詩云:『鼎司費萬錢,玉食常羅珍。吾評揚州貢,此物真絕倫。』說的就是這湖蟹!真真美味至極。」

    范慶安陪著吃了兩隻,便放下工具,看著曾醫令這手吃蟹的絕活。雖說范慶安見多識廣,卻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只見「蟹八件」在曾醫令手中,勾掏敲夾各有所用,而且那蟹殼居然還不破損。

    曾醫令道:「吃蟹也講究抑揚頓挫,食腿為序曲,食蓋如漸入佳境,食膏黃乃**,最後食螯,曲終而餘音裊裊——」

    看著范慶安一臉吃驚的模樣,曾醫令微微一笑,臉上露出神往之色:「我年少時曾見一食蟹高人,竅肉食盡,其殼猶可拼出整蟹——我卻是自歎弗如啊!」

    一桌蟹宴將曾醫令吃得腹飽肚圓,曾醫令還不盡興,又叫明月樓用食盒將未吃完的螃蟹悉數打包,這才在范慶安的禮送聲中,晃晃悠悠的離去。

    臨出門前,曾醫令又回頭叮囑道:「這段時間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穆醫丞不是盞省油的燈。他越是沒有動作,我心裡越是沒底——另外,你們范氏商會怎麼賣人參我管不著,不過切記吃相一定要好看一些!」

    范慶安連連點頭道:「曾醫令請放心,在下一定妥善安排,必不會輕易露了端倪!」

    ……

    張力回到燈籠街的家中,見康興安和高元良還在忙著收拾前院廂房的那些藥材,便快步走進了屋子。

    康興安和高元良正在將藥材分類打包,張力道:「安子,元良,你們先停一下,有樁事情要與你們商量一下,恐怕有些麻煩。」

    一聽張力這麼說,康興安和高元良都停下了手頭的活計,康興安開口問道:「少爺,怎麼了?」

    張力愁眉緊鎖,緩緩道:「你看這滿屋子的石膏,恐怕要壞事!」

    高元良有些不解:「怎麼?少爺這石膏買錯了?」

    康興安也張大了嘴巴:「少爺,石膏也只是尋常藥材,咱們雖說進得多了一些,可又不是什麼毒藥,又怎麼會壞事呢?」

    張力歎了口氣道:「濟世醫社馬上就要推廣白虎人參湯,這劑湯藥中石膏必不可少!我們此前買得太多,有些不妥。」

    康興安有些納悶:「少爺,咱們又沒有作奸犯科,只是多買了些石膏,至於麼?」

    高元良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安子,你莫要忘記了回春堂的事。這蓬萊縣城之中,眼紅少爺醫術的郎中可不少,少爺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見張力微微點頭,高元良又道:「若是濟世醫社推廣的藥方,其中哪一味藥材出現異常短缺的話,說不得就有人追查,到時候會牽連到少爺。這裡面可是有很多文章可做的……」

    康興安道:「那怎麼辦,要不我再將石膏退回藥鋪?」

    張力搖搖頭:「一時半會這麼大的量,藥鋪也不見得願意收。就算低價賣給他們了,總感覺有個小尾巴,不是很妥當。咱們為什麼此前大量收購,現在在白虎人參湯出來之前又低價賣出?這高買低賣的事,又如何解釋?」

    三人正商討著如何處理這棘手的石膏之時,院外傳來了王縣丞的聲音:「小神醫——小神醫可在麼?」

    張力一聽是王縣丞的聲音,立刻走出房間,迎出了院子。

    來到院門口,張力發現不遠處停著一頂雙人抬小轎,而王縣丞一身便服,手上則拿著一封信箋。

    張力躬身一揖,道:「王大人,快,裡面請——」

    王縣丞擺擺手,一臉的疲憊之色:「縣衙裡事務繁忙,我說幾句話就走。」

    張力點點頭,心知濟世醫社的人住在縣衙,個個都是大爺,身後背景又豈是王縣丞開罪得起的?想必王縣丞日子也不好過,廟小菩薩多呀!

    王縣丞上前兩步,將手中信箋遞給了張力,小聲道:「小神醫,這是國公府的人給你的信,讓我轉交。」

    張力一聽,連忙接過了信箋,只見那信封上寫著一行端莊的小楷「張力親啟」,恐怕是若晨小姐親筆所寫。

    王縣丞在跟前,張力按捺住性子,也不急著打開。

    王縣丞有些尷尬地道:「這信在你離開縣城去黃土山的第二天就送來了,我一直沒有機會交給你。後來濟世醫社諸位大人進城,我事務繁忙,又給忘記了。今日才突然想起,這就給你送了過來。小神醫切莫責怪啊!」

    張力笑道:「王大人說得哪裡的話?真真是折煞在下了!」

    見張力沒有責怪之意,王縣丞道了聲辭,便轉身坐上小轎離去了。

    張力一邊走回院子,一邊將信拆開觀看。

    信不長,確實是若晨小姐寫給自己的。原來此前若晨她們外出拜訪母親的一位故人,耽擱了些時日。眼下蓬萊縣瘟疫流行,若晨她們往東南邊暫避一段時間,等這邊瘟疫過去了,再回蓬萊。

    這本來也是瘟疫來襲之時的應有之意,張力也不感覺有什麼不妥——若晨小姐若是染病,那可就相當不妙了。

    張力正好將信收入懷中,卻見高元良和康興安從屋中走了出來。

    高元良快步走上跟前,道:「少爺!我想到一個人,興許能幫我們處理這些石膏!」

    「哦?」張力有些吃驚,旋即面露喜色,急切地道:「你說,誰能幫我們處理石膏?」

    高元良道:「少爺你還記得頭口行的李掌櫃麼?他岳父是蓬萊富商,在城裡有好幾處鋪子,其中就有一處藥鋪!」

    張力一拍腦門,笑道:「真有你的!事不宜遲!走,我們這就去找李掌櫃。」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26
第三十五章 處理石膏
   

    日暖車行人欲昏,麥風淺淺落籬門。

    半江野水合諸澗,十里梨花成一村。

    若晨望著車窗外的景色,不由得有些愣神。

    靈兒隨侍在馬車內,見小姐似乎若有所思,卻也不敢打擾。

    國公府的馬車隊從清溪小築出來已經好幾日了,一路上行程並不快,每日只走二十里路程。所以向東走了好幾天,也才剛過福山縣而已。

    過了福山縣,繼續東行的下一站便是寧海州。

    若晨的大哥,英國公世子張世澤,便在寧海州等她。

    蓬萊縣前腳爆發瘟疫,若晨後腳便收到了大哥張世澤的書信,要她前往寧海州。

    至於大哥為什麼會在寧海州等他,信中卻沒有提及……

    原本以為自己偷偷逃出了國公府,沒想到一舉一動都還是在大哥的監視之中!

    若晨微微搖頭,苦笑了一聲。

    這次蓬萊縣的瘟疫來勢兇猛,連濟世醫社的人都趕來了,也不知張力怎麼樣了,他對瘟疫可有應對之法?

    看他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兩歲,又哪裡見識過瘟疫?恐怕也是束手無策吧?不過有濟世醫社的人在,想必瘟疫很快就會被控制住吧?

    若晨思緒還在跑馬,忽然一股寒風從窗外吹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小姐,起風了。」靈兒的聲音傳來,若晨微微點了點頭,將窗簾拉上。

    ……

    登萊總兵張燾親自率領麾下一千火器營兵和兩千輔兵,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蓬萊縣城西的黃土山。

    這裡的防疫大營早已人去營空,不過還好流民們只是四散奔逃,並沒有一把火將大營燒個精光。

    張燾一身白色的山文字甲,頭戴銅盔,盔頂一根長長的有如避雷針一般的頂針,煞是顯眼。他胸前並沒有護心鏡,而是雕著獅子紋。

    明制,武將一、二品補子乃是獅子,這副山文字甲胸前雕刻的雄獅,隱隱透露著張燾正二品登萊總兵的身份。

    張燾的腰部以下則穿著鐵網裙和鐵網褲,足穿鐵網靴。

    這一身行頭看上去,頗有些辮子戲中滿清韃子將官盔甲的意味。

    後世人們在辮子戲中經常讚歎韃子武將盔甲精美,殊不知韃子本是蠻夷,他們高級武將的盔甲樣式,幾乎都是照搬繳獲的明軍盔甲,依其樣式製成。

    張燾四十多歲光景,雖說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這一身重甲穿著卻也著實不輕。

    來到防疫大營之後,張燾下令那兩千輔兵迅速修復大營,將此作為營寨。很快營寨被整理出來,大軍開拔本就帶有行軍帳,兵士們長途跋涉,此刻都進帳休息,只留少許衛兵戍守。

    中軍大帳很快被搭建起來,此刻張燾帶著手下游擊和千總正在帳中議事。

    火器營游擊將軍吳德明乃是張燾心腹,否則張燾也不會讓他執掌登萊鎮兵步、騎、輜、車、火各營中最為重要的火器營。

    張燾正在看著桌子上的地圖,吳德明開口道:「總戎大人,此前據夜不收來報,流民分散於蓬萊周邊鄉村,並沒有聚集在一處。」

    明代總兵官的別稱是「總戎」,「戎」有軍務的意思,顯然比「兵」字雅致得多。

    張燾抬起頭,沉吟片刻,緩緩道:「此次濟世醫社的葉醫卿親自傳令於我,只需將疫民全部集中於蓬萊縣城之外,嚴加維持秩序即可,倒也沒必要過多殺戮。」

    「醫卿大人真是菩薩心腸吶!」

    「雖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不過總戎大人面對的都是大明赤子,能有這番胸襟真真是了不起啊!」

    ……

    吳德明和帳內眾將紛紛稱頌葉醫卿有悲天憫人之心,順帶也吹捧了張燾一番。

    張燾原本壓根就不想摻和進這趟這渾水,奈何先前派來的李游擊手下的兵士染病大潰,醫卿大人親自下令,自己這才不得不來。

    張燾沉吟片刻,開口道:「眾將聽令!全營分為二十小隊,每隊五十火器兵,五十輔兵。待休整完畢以後,留一千輔兵在蓬萊縣城西門築營,其餘兵卒全軍出擊!每隊兵士由將官各走各的路線,或鄉或村或鎮,將所有流民悉數帶到蓬萊縣城西門外的新大營!路線怎麼進發,等會吳游擊會給你們下達指令!」

    營中眾將齊聲應諾:「是——!」

    張燾旋即又厲聲道:「勿讓兵卒接觸流民,每隊擇一大嗓門的兵卒喊話即可。不聽號令者,亂銃打死!」

    眾將又重重地道了聲喏:「是!」隨後紛紛出帳,各自安排整頓兵卒去了。

    吳德明卻沒有立刻離去,待眾將散去之後,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管,將其遞給了張燾:「總戎大人,這是剛收到的來自京師的飛鴿傳書……」

    張燾神色一凜,趕忙接過竹管,弄掉封泥,將其中的信紙取出,細細察看起來。

    吳德明眼觀鼻鼻觀心,垂手立於張燾身側,眼神絲毫也不往信紙上瞅。

    良久,張燾歎了口氣,頹然道:「這蓬萊縣,可真是是非之地啊……」

    張力帶著康興安和高元良趕到李家頭口店時,卻見大門緊鎖。

    待張力敲門問詢雜役之後,才知李掌櫃是被王縣丞叫去縣衙了,說是濟世醫社下令蓬萊縣要徵用全城所有頭口店的車馬,現在李掌櫃正在縣衙。

    無奈之下,張力只得留了口信,讓雜役帶信給李掌櫃,請李掌櫃回店以後來燈籠街一趟。

    雜役認識張力,滿口答應之後,張力才悻悻地帶著康高二人折返回家……

    直到二更天,院子外面才傳來李掌櫃急促地敲門聲。

    張力和康興安、高元良三人都無心睡眠,正圍坐在廂房中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一聽見敲門聲,康興安立刻出去開門。

    很快康興安便帶著李掌櫃走進了房間,李掌櫃對著張力一揖,開口道:「讓小神醫久等了!」

    張力點點頭,道:「李掌櫃言重了。」

    康興安給李掌櫃看了座,李掌櫃謝過安子,問張力道:「不知小神醫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兒?」

    張力微微一笑,道:「也不瞞李掌櫃,在下確實遇到一樁難事。」

    李掌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掛著恭敬的神色:「小神醫曾經救過我三代單傳的兒子,不管什麼難事,只要在下能幫上忙,小神醫但講無妨。」

    張力故作神秘地道:「原本在下想發筆橫財,奈何身在濟世醫社眾人的眼皮底下,現在看來卻有些不方便了!」

    這話聽得李掌櫃一頭霧水,滿臉疑惑地看著張力。

    張力沉吟片刻,歎了口氣,道:「濟世醫社馬上就要公佈這次瘟疫推薦的藥方,而我,卻提前猜中了其中的一味藥材!」

    張力多留了一個心眼,自己心中的藥方自然不會輕易告訴李掌櫃,臨時想了這麼一套說辭。

    嘶——李掌櫃倒吸一口涼氣,驚道:「小……小神醫居然這麼神?不知濟世醫社推薦的藥方中,小神醫猜中的是哪一味藥材?」

    張力淡淡地道:「石膏!」

    李掌櫃一驚:「石膏?」

    張力點點頭道:「我提前進了許多石膏,原本打算屯起來小賺一筆。可是……」

    李掌櫃也是心思靈敏之人,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小神醫不曾想濟世醫社這麼快就要公佈藥方,而現在蓬萊縣城各大藥鋪中石膏短缺?」

    張力歎了口氣:「正是!可我偏偏又參與了濟世醫社的討論會,這洩露消息,中飽私囊的罪名——」

    李掌櫃徹底明白了:小神醫本是想發一筆橫財,可惜藥方公佈太快,各大藥鋪來不及補貨,這就很容易引火燒身了。

    李掌櫃開口問道:「小神醫需要在下做什麼?」

    張力道:「你不曾參與過濟世醫社的討論,自然不會提前知曉藥方,所以我想將我這裡的石膏原價折讓給你。我記得你岳父在城裡有一處藥鋪,一旦藥方公佈,你們可以大賺一筆!」

    李掌櫃大喜道:「如此最好!小神醫放心,待石膏賣了,你我五五分賬!在下又怎敢讓小神醫吃虧?」

    張力微微一笑,道:「那就這麼定了。只是這石膏需要半夜轉運,白天人多眼雜。你現在回去準備,一個時辰以後,來我府上取貨。」

    李掌櫃道了聲喏,匆匆離去。

    還沒到一個時辰,李掌櫃便趕了一輛小驢車來到張力府上。

    張力留了一部分備用,其餘多出來的石膏便讓李掌櫃盡數拉走了。

    這事可算是告一段落,張力和康興安、高元良三人終於可以睡個踏實覺了……

    張力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耳朵裡隱隱傳來嘈雜的聲音。

    張力驀地醒了過來,發現天色才剛剛微明而已,輾轉反側幾次之後,卻是再也睡不著,便起身披衣,來到院子中洗漱。

    古時刷牙窮人用柳枝,富人用青鹽。山東臨海,境內有多處鹽場,眼下局勢混亂,私鹽氾濫,官府也管不過來。張力漱口用的便是買來的海鹽,雖說比不上上等的青鹽,但也還可以湊合著用。

    洗漱完畢,張力身後傳來康興安的聲音:「少爺,城外嘈雜聲音很大,也不知是不是生了什麼變故?」

    張力回頭一看,只見安子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態,於是笑道:「等會收拾停當,我們去看看吧。」

    這時高元良也從屋中出來,三人收拾一番,便出了院門,往城門口走去。

    街面上已經有不少人了,顯然都想看看城門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沒走出多遠,突然前面傳來一聲大喊:「醫卿大人進城!閒雜人等,速速迴避!」

    張力等三人猛地一驚,快步走到街邊,街上亂糟糟的人們也都紛紛躲避。

    高元良失聲道:「醫卿?濟世醫卿葉問天來了?」

    張力一臉茫然:「葉問天?」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27
第三十六章 毛遂自薦
   

    高元良知道張力來自遼東,對濟世醫社並不熟悉,於是緩緩道:「葉問天曾經救過光宗皇帝,執掌濟世醫社四十餘年,真真是大明醫術第一人呢!」

    張力知道,明光宗朱常洛乃是萬曆皇帝的兒子,天啟和崇禎皇帝的父親,歷史上繼位才一個月就病死了,又被稱為「一月天子」。

    葉問天居然救過皇帝,怪不得當了四十年的濟世醫卿!

    張力抬頭看時,只見一隊蓬萊縣的衙役在前面開道。隊伍中間赫然有一乘四人抬的大轎子,而轎子旁邊,穆醫丞和陸醫令、曾醫令等人,居然步行隨從……

    顯然穆醫丞等人是出城門迎接葉問天的,居然連穆醫丞都不敢在葉問天面前乘轎,這濟世醫卿的身份,也委實太高了!

    葉問天的轎子過去很遠了,街道旁眾人才紛紛走上了街面。

    「張郎中!你在這?怪不得我去燈籠街上找不見你!剛才宋醫士傳令,咱們現在去縣衙集合,醫卿大人來了!」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張力回頭一看,原來喊話之人正是熟人杜郎中!

    此前穆醫丞開會,地點選的是蓬萊縣衙的二堂,也就是縣太爺議事辦公和會客的地方。

    而濟世醫卿葉問天駕到以後,這開會的場所,直接選定的便是縣衙正堂!正堂也就是俗稱的大堂和公堂,後世影視劇中知縣大老爺處理訴訟,審訊人犯的地方。

    這正堂可比二堂寬了好幾倍不止,此刻所有審案問案的物事全部撤去,大堂裡空空蕩蕩,只有濟世醫社的人和一眾郎中,顯然王縣丞早已做好了佈置。

    正堂之上,知縣大老爺所座的位置,現在正端坐著濟世醫卿葉問天。

    葉問天面前的案幾已經撤去,左右擺著四把椅子——分別坐著穆醫丞、曾醫令、陸醫令和許醫令。

    餘者濟世醫社的醫士和一眾郎中們,全部站在堂下。

    張力依然是站著最不起眼的地方,不由得多看了葉問天幾眼。

    只見葉問天七旬上下年紀,身穿明黃蟒袍,腰掛青龍腰帶,正用眼睛掃視著堂內眾人。

    這時,許醫令起身,向著葉問天和曾醫令、陸醫令各自一揖,然後轉過身來,對著堂下眾人朗聲道:「大家肅靜!蓬萊縣瘟疫擴散迅猛,有司已經將奏折遞送到朝堂之上!我濟世醫社的醫卿葉大人,撥冗親至蓬萊,處理這次失控了的瘟疫!」

    台下眾郎中一片嘩然,而濟世醫社的人個個都感覺到臉上無光。可不是麼,堂堂濟世醫社由醫丞帶隊,居然連區區一縣的瘟疫都控制不了,還被地方官兒捅到了朝廷上……現在堂堂醫卿葉大人親臨蓬萊縣,實在不是一件有臉面的事情啊!

    許醫令頓了一頓,回頭看了葉問天一眼,只見葉問天面無表情,只微微點了一下頭。

    許醫令接著道:「醫卿大人在來的路上,已經安排登萊總兵張燾張大人率領火器營趕往蓬萊。各位沒有出城,想必還不知道城外情況。現在張燾大人的火器營已經將所有染病的流民全部控制在西城外面——目前已經搭建了窩棚,以供病人居住。」

    張力心裡一驚,怪不得清晨聽到城外那一片噪雜之聲,原來是總兵大人的火器營將染病流民全部聚攏到城外了!

    許醫令正要接著說,誰知一直端坐於正堂太師椅上的葉問天突然開口了:「許藝,你先退下,我說幾句。」

    「是!」許醫令連忙道了聲喏,退至自己的座椅前,躬身端坐。

    葉問天直接開口道:「剛才許醫令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想必諸位已經知道眼下的形勢。我今日剛到蓬萊,情況瞭解得還不夠……」

    葉問天的聲音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顯然他身為濟世醫卿,平時保養得也很不錯。

    頓了一頓,葉問天轉頭看向穆醫丞:「穆洪峰,眼下你制定的是什麼醫治策略?」

    穆醫丞連忙起身一揖,道:「現在蓬萊縣城中的染病軍民約有數百人,全部集中在城隍廟中。昨日屬下和曾賢、陸之文決定,在蓬萊縣城中推廣白虎人參湯,以達到預防和治療瘟疫的雙重作用。」

    葉問天眉頭皺了起來:「白虎人參湯麼……」

    穆醫丞接著道:「此前屬下用炙甘草和柴胡熬製的湯藥預防瘟疫,卻未見效,這白虎人參湯也不妨一試。屬下也考慮到升斗小民恐怕負擔不起人參的費用,已經讓陸之文找城裡富戶募捐。盡量多募集一些藥資,人參就用沙參代替,到時候在縣衙外面施藥,也算一種解決辦法。」

    葉問天輕輕點頭:「既然如此,暫時就按你的法子進行。待我親自診治過後,再另做打算。」

    「是!」穆洪峰連忙應諾。

    葉問天沉吟片刻,開口道:「這次瘟疫來勢兇猛,城內城外都需要大量醫士和郎中分發藥物,救治病人。現在人手非常緊張,我決定成立一支瘟疫救治小隊,由我親自帶隊,深入城外疫區查探瘟疫的詳細情形,以便對證施藥!」

    堂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瘟疫救治小隊,豈不是天天要與城外染病的流民混在一起麼?被染上瘟疫了怎麼辦?

    張力在堂下不由得眼中泛起了精光,有些期待地看著葉問天。

    葉問天掃了堂下眾人一眼,將大伙畏懼的神態盡收眼底,不由得動了怒:「怎麼,都怕了?!濟世醫社內部,由我親自點將!」

    葉問天又看了一眼堂下三縣的郎中們,朗聲道:「名額有限,你們三縣的郎中,每縣各出一人!我拿出一個醫士的空額,誰差事辦得好,我就地提拔他加入濟世醫社!」

    嘩——堂下眾郎中們頓時炸開了鍋,這——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短暫的嘈雜過後,所有郎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黃縣的劉郎中和棲霞縣的顧郎中身上。

    只見劉郎中上前兩步,頓首拜了一拜葉問天,然後起身道:「在下是黃縣郎中劉志,願加入瘟疫救治小隊!」

    葉問天點點頭,捋鬚微微一笑。

    此時顧郎中也當仁不讓,行過禮數之後,也道:「在下是棲霞縣郎中顧裡波,願追隨醫卿大人參與瘟疫救治!」

    葉問天也點頭示意,旋即又等了半晌,也不見蓬萊本縣的郎中有人上前。

    張力原本在大堂最靠外的偏僻之處,此刻不由得怦然心動。

    雖然說頻繁與病人接觸,有染上瘟疫的可能,但以自己對瘟疫的認識,注意一些問題應該不大。

    何況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之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自己一直等待的時機,就在此時!

    張力大步邁開步伐,正欲上前應了這個差事,卻聽到了身旁蓬萊縣眾郎中的小聲議論。

    「若是紀郎中還在,想必此刻上前應差的肯定是他了吧——」

    「唉,可惜紀郎中犯了事,咱們蓬萊縣無人啊!」

    「咱們誰不是削尖了腦袋都想鑽進濟世醫社呢?可惜只招錄一人……」

    「誰說不是呢,現在劉郎中和顧郎中都出面了,咱們蓬萊縣的人連想都不用想了!」

    「有道理,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弄不到醫士職位,反而還染上那瘟疫了!」

    ……

    葉問天正欲呵斥,陸醫令站了起來,附耳幾句過後,葉問天眉頭皺了起來。

    張力心知不能再等,便快步走上前去,一番行禮之後,朗聲道:「在下蓬萊縣郎中張力,願意加入醫卿大人的瘟疫救治小隊!」

    蓬萊縣眾郎中大吃一驚,與張力相熟的杜郎中甚至失聲叫了出來:「張郎中,你不要命了——」

    張力渾然不管,兩隻眼睛堅定地看著醫卿葉問天。

    葉問天目光落在了張力身上。只見這個少年只十七八歲年紀,身穿一件鴉青色廣陵錦袍,頭戴四方平定巾,有著一雙猶如古潭般的俊目,身軀頎長,當真是英姿煥發,神采英拔。

    這少年是誰?生得一副好皮囊!

    不過年紀輕輕,恐怕是個樣子貨吧……

    顯然張力的出現,大大出乎了葉問天的意料。

    見醫卿葉問天沒有說話,幾位醫令和其他人也摸不準他的意思,便也緘口不言。

    良久,葉問天收了投向張力身上的眼光,淡淡地道:「明日你便隨我一起吧。」

    張力大喜,再施了一禮,這才退回蓬萊縣郎中們的隊伍中,站在了起初站的位置。

    葉問天接下來安排穆醫丞和陸醫令負責城內城外的瘟疫病人用藥等事宜,而許醫令和曾醫令則跟隨葉問天一起加入到瘟疫救治小組。另外葉問天還指定了幾名醫士一併加入,其中便有張力的老熟人宋醫士。

    張力正在聽葉問天的安排,身旁的杜郎中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

    張力轉頭看著杜郎中,只見杜郎中壓低聲音,一臉的焦急之色:「唉,張郎中,你何苦捲進這趟渾水?」

    張力小聲道:「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下也想試上一試!」

    杜郎中歎了口氣,不再說話,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忍……

    從縣衙出來之後,張力看了看天色,見已經是黃昏時分,便徑直回了家。

    康興安和高元良兩人得知張力加入了瘟疫救治小隊,兩人的心不由得都揪了起來。

    安子道:「少爺,你說那瘟疫救治小隊每日都要深入疫區,若是染上了瘟疫,可怎麼辦?」

    高元良也很擔心:「少爺,雖說這次有一個濟世醫社醫士的招錄名額,但少爺你也犯不上冒這麼大的險啊!」

    張力朗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亂世之中,若想要揚名立萬,便在此一舉!」

    高元良和康興安似乎也被少爺這種情緒感染,不再說別的。張力吩咐安子去街面上買來兩斤滷牛肉和一隻烤鵝,又打了一壺燒酒,三人這夜好是痛飲了一番!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27
第三十七章 瘟疫救治小隊
   

    大明崇禎四年十月初八,張力早上起來特意翻了翻黃歷,記下了這個日子!

    今天便是正式加入瘟疫救治小隊的第一天,張力早早地從燈籠街出來,趕到了縣衙。

    縣衙大門前,曾醫令已經將推廣白虎人參湯的公文張貼了出來。不少早起的百姓圍在那兒,一名文士打扮的讀書人正在逐字逐句地誦讀。

    百姓聽完以後,迅速離去,都是各自直奔藥材鋪子去了……

    瘟疫來襲,蓬萊縣本來就人心惶惶,現在既然有濟世醫社出面公佈藥方,眾百姓哪有不信的?

    張力來到縣衙大堂,卻見劉郎中和顧郎中已然到了,兩人站得老遠,互相盯著對方,也不說話。顯然兩人都把對方當做自己進入濟世醫社的大敵,對於張力的到來,兩人正眼也沒有看一眼。

    濟世醫社之中,宋醫士算來得早的,此刻也是站在堂前,和一起早到的另一位醫士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約摸等了小半個時辰,葉問天才帶著曾賢和許藝,緩步走入大堂。

    葉問天見人都到齊了,掃視了眾人一眼,隨後開口道:「今日我們便要出城,深入到城外疫區之中給病人診治。許醫令已經準備好了一部馬車,各種藥材都會帶上一些,到時候如果需要開藥,現場就可以進行。」

    眾人一臉肅然,葉問天又說了兩句鼓勵的話,便下令出發。

    這次的瘟疫救治小隊一共有九個人:葉問天和曾賢、許藝三人共乘一輛四馬馬車;而宋醫士等三名濟世醫社的醫士則乘坐一輛雙馬馬車;最後劉郎中、顧郎中和張力,一人分得一頭騾子,張力騎上了騾子跟在車隊最後。

    整個馬車隊一路暢行無阻,早有縣衙的衙役騎馬在前面開道。

    張力雖然騎的是騾子,而且還是在車隊最後面,可是看見街道兩側紛紛避讓的百姓,心頭還是不免開始想入非非起來:

    自己現在雖是走在最末,來日未必不能高坐在領頭的馬車之中!

    車隊來到城門口,張力看見城門已經開放,把守城門的官軍將木柵欄移開,很快便讓出了一條道路。

    顯然城門雖然開放,不過戒備還是相當森嚴。木柵欄兩旁,甚至裝上了兩部佛朗機炮,以示威懾之意。

    佛朗機是明代對葡萄牙的稱呼,這種炮是由葡萄牙商人傳入中國的,故而叫做佛朗機炮。

    張力騎在騾馬上面,也只是匆匆地一瞥就過去了,來不及細看。只覺得那兩門炮有點像後世的加農炮,不過炮座卻是相當簡陋。

    出了蓬萊縣城門,張力發現原本這裡應該是一片荒地,現在卻搭建起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窩棚,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頭。

    整個窩棚區被劃定為疫區,用柵欄圍了起來。這工程可不小,周長都有好幾里。顯然王縣丞征發了不少蓬萊縣的老百姓過來勞作,才會在這麼短時間建好這一大片窩棚。

    現在這裡被劃為禁區,所有染病的沒染病的流民都被趕進了窩棚。木柵欄外,每隔十丈便有一門火炮。火器營的兵卒們也扛著各式各樣的火銃,虎視眈眈地監視著窩棚區。

    這時的火銃基本都是前裝火繩槍,射速很慢,準頭也不佳。若真是百姓一窩蜂的沖關,火器營還真攔不住人。

    不過對付流民,要的就是火器營的威懾力!畢竟火銃大炮的給流民們的震撼,可比大刀長矛強太多了。

    車隊緩緩停在了疫區大門,剛跳下騾子,張力便看見了王縣丞和一名武將打扮的武官正立在大門前迎接葉問天。

    「醫卿大人親臨疫區,真是這裡安置的兩萬百姓莫大的福氣呀!在下代疫區所有百姓,謝過醫卿大人了!」王縣丞一臉恭敬之色,深深地躬身一禮。

    剛從馬車上下來的葉問天微微頷首:「王大人言重了,瘟疫流行,老夫寢食難安,這本來就是我濟世醫社職責之所在。」

    王縣丞雖說品級不高,不過好歹也是正經科舉出生的文官,更是四品登州知府李大人的小舅子,這點葉問天來蓬萊之前便已經查探得很清楚了。

    本來以葉問天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禮遇他。不過葉問天向來處事老練,只要是文官,明面上都不會給他難堪。

    王縣丞見堂堂濟世醫卿葉問天竟然如此客氣,一下子受寵若驚起來,聲音居然帶著一絲顫抖:「當不得,當不得大人的稱呼。醫卿大人直呼在下姓名王奇峰就是了。」

    葉問天點點頭,也不再說話,眼光看著王縣丞身旁的那名武將。

    這武將正是登萊鎮火器營游擊吳德明。吳德明見醫卿大人看向自己,連忙自報家門道:「下官登州鎮火器營游擊將軍吳德明,見過醫卿大人。」

    游擊將軍位在參將之下,朱元璋當初設置這個官名的本意是其率遊兵往來攻擊或者防禦,品級是從三品。不過後來游擊漸漸成為一個抽像官名,與其統率的是不是遊兵沒有絲毫關係了。

    大明文貴武賤,即使從三品的武官吳德明,在八品文官王縣丞面前也不敢絲毫托大,更別說堂堂濟世醫社的醫卿大人了。醫卿雖無品級,但後世三代子孫皆是賜舉人出身!

    葉問天眉頭皺了起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快:「吳游擊,張總兵人呢?」

    吳德明頭上立刻冒出黃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道:「啟稟醫卿大人,孔有德侵攻招遠縣甚急,總兵大人昨夜收到軍報,已經連夜趕回招遠縣佈置防務去了。」

    葉問天心裡明鏡一般似的:恐怕是登萊總兵張燾嗅出了什麼味道,不願牽扯其中,連夜抽身離去了……

    葉問天也沒再問,只是例行叮囑道:「你二人須得積極配合老夫,事了之後,老夫少不得向上面給你們表功,切記須得用心做事。」

    王奇峰和吳德明連忙齊聲應諾:「是!」

    葉問天對吳德明道:「你馬上去安排一隊精銳兵士,護衛我們安全。」

    吳德明立刻下去安排,葉問天又吩咐了王奇峰幾句,讓他速速回城調撥糧食,畢竟流民需要吃飯,這施粥的事宜就是王縣丞負責了。

    眾人只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吳德明便領著一隊精銳兵卒過來了。張力大致數了數,約摸有十餘名火銃手,五六名刀斧手。

    吳德明上前對著葉問天躬身一揖:「醫卿大人,下官從親兵衛隊調了一隊精銳,必能護得大人周全。」

    葉問天微微點頭,轉身對濟世醫社眾人和張力等三名郎中道:「出發。」

    守衛兵士挪開疫區大門,也就是那個粗大的木柵欄。眾人在親兵隊的護衛下,進入了瘟疫窩棚區。

    經過火器營槍炮的「教訓」,窩棚區裡染病流民明顯規矩了很多。其實流民也都是有一種從眾心理,有人帶頭鬧事,便跟著一窩蜂亂串。

    張燾昨日臨走之前,當眾處決了幾百名刁鑽奸猾,煽風點火之人以後,剩下的流民多是安分守己的莊戶人家。

    不得不說王縣丞還是很有辦事能力的。他從尚未染病的流民中選出了千餘壯丁,由他們負責維持窩棚區內部的秩序。相應的,這些壯丁每日除了先領粥之外,還能為自己家裡掙得三個白面饅頭!

    所以目前的疫區秩序,比黃土山上卻是好上太多了。

    進入疫區,許醫令問道:「醫卿大人,咱們是一個個窩棚看過去麼?」

    葉問天不答,帶著眾人走了幾步,又低頭沉吟了片刻,這才對許醫令道:「不行,就這麼進入窩棚,窩棚裡病人多,咱們人也多,恐怕有染病的危險。」

    曾醫令也點點頭道:「大人,咱們一行九人,窩棚裡本來就住著病人和家屬,連個騰挪的地兒都沒有,更別說會診了。」

    葉問天對身旁的一名兵卒道:「你立刻稟告吳德明,讓他弄一頂大帳篷過來,我們在帳篷裡給病人看病。」

    那兵士連聲應諾,快步走出了疫區大門。

    不多時吳德明便領著一隊輔兵前來,張力發現這些輔兵們的動作相當麻利,很快便搭起了一座行軍大帳。

    這帳篷是備用的中軍大帳,周長約摸有好幾十步,九人進入其中,非常的寬敞。

    吳德明給瘟疫救治小隊的每人都準備了一把座椅,當然葉問天、曾賢和許藝的是將帥坐的,而張力那把椅子卻是簡陋了許多。

    眾人依次坐下以後,葉問天便吩咐兵士帶病患進賬。

    約摸一盞茶功夫,兵士們便用木板抬著一名染病老者走進了帳篷,那老者的家屬則是在帳篷門口候著。

    張力見那老者面紅目赤,肌膚上隱隱有出血疹點,不由得靠近了兩步,想仔細看看。不過葉問天是醫卿,理當由他先號脈,張力只能在他身後觀望。

    葉問天先是細細觀察了木板上的老者一番,沉吟了半晌,才出手號脈。

    不多時,葉問天微瞇著眼睛,開口道:「脈象低沉,細澀——你們也過來看看。」

    眾人依次給病人號了脈,張力排在最後,脈象果然如葉問天所說的無二。

    見大家都號過脈了,葉問天對那病人問道:「你有什麼症狀,細細描述一番。」

    那病人虛弱地道:「小老兒染病已有四五日了,現在感覺頭暈、眼花、渾身乏力……」

    曾醫令看了葉問天一眼,見葉問天沉吟不語,便開口問道:「染病之初,可有發熱症狀?」

    病人點點頭:「剛染病時,確實渾身發熱。」

    曾醫令微微頷首,餘者眾人也都提了些問題。張力並沒有發問,眾人都是老郎中了,問的話基本也都很到位。

    葉問天命令兵士將病人抬回窩棚之後,開始組織討論。

    曾醫令首先說道:「醫卿大人,這名病患顯然是瘟疫中比較輕的。他神志清楚,渾身也不見疙瘩,我看著氣色也還不錯,不是危重病人。」

    葉問天點點頭:「這病人初看之下確如你所述,不過病勢若再耽誤,恐有昏厥之危險。」

    「哦?」眾人一臉驚愕,連張力也張大了嘴巴!

    這?醫卿大人竟然還能猜出病人下一步病情是昏厥?眼下可沒有絲毫昏厥的症狀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29
第三十八章 初露頭角
   

    張力心裡頓時湧起了一陣好奇:自己後世是醫學博士,一般的疑難雜症根本難不倒自己。這次的瘟疫雖說自己心裡有一些想法,但是還沒有定論。

    畢竟後世的疾病檢查依賴驗血、CT、彩超甚至什麼核磁共振等等,可這葉醫卿居然能一語預測病情,真真是匪夷所思了!

    也不知他憑什麼說病人下一步恐怕要昏厥?

    看著眾人疑惑不解的模樣,葉醫卿淡然道:「病人這疫病是熱毒過盛,陰津損傷,陽氣內郁,不能外達。」

    眾人都是中醫高手,葉問天這麼一說,立刻也就明白了。

    宋醫士道:「確是如此,只不知醫卿大人如何推知病人恐怕會繼發昏厥呢?」

    葉問天淡淡一笑,沉默不語,眼神看向帳內眾人。

    曾醫令和許醫令思索片刻,微微點點頭,似乎是有所領悟。

    許醫令正要開口,葉問天擺擺手:「我清楚你和曾賢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現在看看餘者還有沒有人能想到?」

    曾賢和許藝應了聲諾,便垂手而立,不發一言。

    葉問天的眼神向劉郎中、顧郎中和張力這邊看了過來。張力明白,醫卿大人這就是存了考校的意味了——

    張力心裡暗自琢磨片刻,也有了成算。不過這古代中醫講究辨證之法,還得細細琢磨用詞才行。在明代你總不能開口閉口便是什麼低血壓、糖尿病又或者什麼流行性感冒吧,這遣詞造句必須妥帖。

    張力計議已定,便抬頭看著葉問天。

    葉問天的眼光此刻正好從三人身上掃過,見劉、顧兩位郎中一副沉思狀,而張力卻盯著自己看!

    連思考都不思考,果然這個張力是個繡花枕頭!

    曾醫令此刻也頗有興趣地看著這三人,心裡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

    顧郎中年老體衰,人也木訥。若是進了濟世醫社,估計也就是個普通醫士,對自己沒什麼用處。

    這劉郎中自己留意觀察了一番,卻是個有心機的,野心也不小!若是他進入濟世醫社的話,好好拉攏一番,定會投到自己和李醫丞門下,自己這邊的勢力豈不又壯大了幾分?

    曾醫令眼光掃向張力,微微皺了皺眉頭:這貨年紀輕輕,經常語出驚人,一看就是個沒本事的!

    而且從他言行舉止看來,骨子裡透著桀驁不馴!若是他進了濟世醫社肯定對自己無用,沒準還是個禍害……呸!他能進濟世醫社?老子也真是想多了——

    ……

    片刻之後,有些木訥的顧郎中先開口了:「醫卿大人,在下思之良久,略有所得,說來與眾位大人聽聽。」

    葉問天捋鬚點頭道:「但講無妨。」

    顧郎中見葉醫卿語氣和善,不由得信心大增:「這病人患的是瘟疫。那疫癘內侵,熱毒即生,兩陽相合,煎熬血液,灼血成瘀。相信大人們通過望診已經發現,病人皮膚上有紅色的疹點……」

    葉問天點點頭,眼中露出欣賞之色:「你繼續說。」

    顧郎中大受鼓勵,接著道:「瘀者,一則阻滯營衛肌膚,使營衛不和,氣血運行不暢導致發熱;二則,毒瘀交結,阻塞經絡血脈,血不循經而溢於脈外,外竄肌膚,可致出血疹點……」

    張力聽得微微點頭,顧郎中這番話闡釋這出血疹點確實很到位,不愧是棲霞縣的老郎中!

    顧郎中頓了一頓,似乎只想到了這麼多,一下子冷了場。

    黃縣的劉郎中冷笑一聲,開口道:「顧郎中,你說這麼多,也就是論證了病人的一處症狀而已。醫卿大人所推測的下一步病人恐怕要昏厥,你卻隻字未提!」

    顧郎中年紀本比劉郎中大了許多,被劉郎中用話這麼一擠兌,更是語塞,一張老臉立刻紅得跟豬肝一般。

    顧郎中心知劉郎中這是怕自己在醫卿大人跟前露了臉,於是憋了半晌,最後反問道:「那你說說這病症,老朽洗耳恭聽!」

    劉郎中冷哼一聲,道:「剛才在下看了病人舌象,發現病人舌質淡紅,舌苔白潤。結合此前醫卿大人所說病人的脈象低沉、細澀,略略有些體會。」

    葉問天微微一笑,道:「說來聽聽。」

    劉郎中搖頭晃腦道:「病人被瘟疫的外邪侵攻,瘀血毒穢在體內橫行,故才有這諸多症狀。瘀血結於腹裡,則反映於舌,舌像當是紫絳瘀暗而膩,但這與病人舌象不符;若是瘀毒搏於氣血,變現於脈,則脈象低沉弦細,這卻對了症狀,可見病人瘀毒乃是在氣血之中……」

    劉郎中話還沒說完,顧郎中打斷道:「明明是我辯證病人體內有瘀毒,你不過順著我的話說而已!」

    劉郎中一臉不屑道:「這是瘟疫區,病人自然都是瘟疫患者,體內有瘀毒又有誰人不知?我辯證出病人瘀毒藏於氣血,你能麼?」

    顧郎中一時氣結,倒也找不到話反駁。

    許醫令皺了皺眉,道:「你二人說得都有道理。不過,醫卿大人推測病人會昏厥,你們誰能辯證?」

    劉郎中和顧郎中大眼瞪小眼,互不服氣。兩人顯然也不是庸醫,奈何水平不夠,卻沒有人能辯證葉醫卿的話。

    葉問天看了半晌,見兩人不再說話,心知這二人看來水平是有,不過也不見得有多高——這也不奇怪,區區一縣之地,要是隨便出個郎中就能和葉問天比肩的話,那這濟世醫卿也沒什麼了不起了!

    葉問天只瞥了張力一眼,見這少年還不到二十,加之此前一言不發,想必應該是個濫竽充數之人……

    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居然毛遂自薦進入瘟疫探察小隊?

    雖說昔年甘羅十二拜秦相,霍去病十八歲封大漢驃騎,原本年少有為之人,歷史上也不少。不過這醫術一途,姜卻還是老的辣呀!也罷,讓他湊個數吧,反正蓬萊縣也沒人願意來這……

    葉問天正要揭開謎底,張力的聲音響徹營帳!

    「小子不才,斗膽願與各位大人說一說這昏厥之證!」

    眾人大吃一驚,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最不起眼的毛頭小子,居然也敢辯證葉醫卿的話?!

    曾醫令立刻發作:「大膽!這裡都是醫術高手,個個都有幾十年行醫經驗,哪裡輪到你這毛頭小子說話?!還不閉嘴!」

    帳中眾人紛紛一頓喝斥,卻見張力不急也不惱,淡定地看著濟世醫卿葉問天!

    葉問天開口道:「你是何人?」

    還不等張力回話,曾醫令跳出來急吼吼地道:「這小子叫張力,是個狂妄之輩!此前在黃土山之時,便擅闖議事大帳,是個不學無術,只知道空口說大話的小子!」

    葉問天深邃的眸子瞇了起來,看了張力半晌,淡然道:「曾醫令,諸位——大家稍安勿躁。張力,你說。」

    剛才劉郎中和顧郎中辯證之時,張力在心中已經打好了腹稿,此時對著葉問天躬身一揖之後,便開始侃侃而談。

    張力也不管曾醫令的奚落之詞,朗聲道:「剛才劉、顧兩位前輩辯證都很精闢,也很對症,在下受益良多。」

    張力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稍緩,劉顧兩人則是頻頻點頭。

    葉問天一愣,旋即也微微頷首,心想這小子不驕不狂,倒還懂事,且看他如何說。

    張力琢磨了一下用詞,接著道:「醫卿大人說,病人陽氣內郁,不能外達。在下順著醫卿大人的話可以推知,下一步病人定是熱深厥深的厥症或是閉症,進而正虛邪陷,陰傷氣耗,內閉外脫——」

    帳內眾人都琢磨著張力的話,葉問天來了興致:「你接著說。」

    張力看過很多古代醫書,所以揣摩著這古代中醫的用詞也比較準確。

    張力接著道:「甚則由閉轉脫,陰傷及陽,便是陽虛而陰盛。若陽不外達,必然演變成寒厥、亡陽之重症!這也就是醫卿大人所說的,病人有可能會繼發昏厥之症!」

    嘩——帳篷之內響起一片驚異之聲。劉顧兩位郎中,以及那三名濟世醫社的醫士,都不可思議地看著張力,似乎怎麼也想不通這番精闢的論述會從張力口中傳出!

    葉問天略略有些詫異,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正要說話間,只聽見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人,不好了!剛才大人們診治的那病人,突然昏厥過去了!」

    幾名兵士將剛才那名病人抬入帳篷,當先一名兵士道:「小的還沒將病人送回窩棚,誰知病人卻昏厥過去!小人們慌了神,便將病人抬了過來……」

    葉問天大步迎上前去,一邊走,一邊道:「無妨,我馬上給他看看!」

    只見葉問天輕叩病人脈搏,眉頭緊鎖。

    沉思片刻之後,葉問天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這病人症狀果然被自己說中,畢竟治療昏厥的藥方很多,一般郎中應該都知道些。不過若要與病人對症,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剛才張力所說的話甚合自己心意,也不知他到底有幾分本事?

    不如讓這小子先看看?

    葉問天打定了注意,轉過頭來,看著張力道:「你來看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13:30
第三十九章 至寶丹
   

    帳內眾人見葉問天竟然讓張力先看病人,臉上都是略略透著一絲不滿。不過既然是醫卿大人的話,那便是曾醫令和許醫令也是不敢違抗的。

    張力摸了摸病人脈搏,又掰開病人嘴巴,看了看舌象,開口道:「醫卿大人,病人已經昏厥,恐怕需要立刻施藥!」

    葉問天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聽見劉郎中搶先道:「醫卿大人,這熱厥閉證引起的昏厥,在下以前曾經治過——」

    葉問天略略有些不滿,不過也不好責罰,畢竟劉郎中也是心憂病人。

    餘者眾人自然是心裡了然:劉郎中為了這濟世醫社醫士的名額,也是拼了,竟然毛遂自薦,看樣子是想說藥方一搏了!

    張力心裡也知道,自己剛才露了一手,已經引起了醫卿大人的注意。昏厥之證,方劑在醫書上一抓一大把,在場眾人都是老郎中了,又有誰不會開方子?

    葉問天對劉郎中道:「你說說該用何方?」

    劉郎中聞言大喜,朗聲道:「此症當清熱宣郁,行氣開閉!當用柴胡,大黃,廣郁金,枳實,知母和鮮石菖蒲!」

    接著劉郎中又詳細說了份量,大伙都是懂醫的,見劉郎中這方子開得對症,也不由得頻頻點頭。

    葉問天思忖片刻,對許醫令道:「劉郎中這方子可行。不過病人熱盛,還需要加上生石膏、黃連和連翹心。」

    許醫令應了聲喏,正要到帳外藥車中取藥,卻聽見張力又開口了。

    張力正思索著這病人的病情,一想到現在是緊要關頭,便脫口而出道:「再加上安宮——」

    不好!

    話一出口,張力立刻意識到壞事了!

    原本張力想說的是「安宮牛黃丸」,這藥清熱解毒,鎮驚開竅。用於熱病,對邪入心包,高熱驚厥有奇效!

    可是——

    這藥是現代的啊——張力第一次見這藥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

    葉問天一驚,立刻追問:「安宮?安宮是什麼?」

    張力臉上掛滿了尷尬,連忙掩飾:「安——阿嚏——」

    揉了揉鼻子,張力道:「在下失禮了!昨夜偶感風寒,得罪得罪——」

    張力心思急轉,電光火石之間,立刻想到了一個藥方!

    張力朗聲道:「醫卿大人,能否容在下補充一二?」

    葉問天眼睛一亮,道:「你說——」

    張力整了整嗓子,道:「剛才劉郎中的方子和醫卿大人補充的散熱方子,都是非常對症的。在下說一說病人這內閉——病人內閉當用至寶丹!」

    「至寶丹?」帳內眾人一陣驚呼!

    許醫令擊掌道:「好個至寶丹!」

    見葉問天也連連點頭,許醫令道:「至寶丹最早記載於宋朝《蘇沈良方》裡,確實是治療痰熱內閉心包的良方!」

    葉問天皺了皺眉頭,開口道:「這至寶丹確是驗方,不過——」

    眼見葉問天皺眉,眾郎中一琢磨,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葉問天歎了口氣,對許醫令道:「就用劉郎中和我說的方子,至寶丹麼……暫時不用了。」

    許醫令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便領命帶著宋醫士一起出帳配藥去了。

    眾人心裡都明白,卻不便說,身為事主的張力又怎麼會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

    張力也微微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原來這至寶丹的成分是生烏犀、生玳瑁、琥珀、硃砂、雄黃、牛黃、龍腦、麝香、安息香、金箔、銀箔。

    這些藥材,無一不是名貴之藥!

    區區流民染病,濟世醫社免費施藥已經很不錯了,又怎麼可能用這麼名貴的藥劑!

    曾醫令本來與張力八竿子打不著一塊,不過此時卻眼神一亮,眼睛中透著精光。

    曾醫令道:「至寶硃砂麝息香,雄黃犀角與牛黃,金銀二箔兼龍腦,琥珀還同玳瑁良。嘖嘖,不錯不錯。這至寶丹確實有化濁開竅,清熱解毒之功效!」

    頓了一頓,曾醫令對葉問天道:「醫卿大人,這至寶丹我看可以在城內推廣,這位……」曾醫令看了張力一眼,「這位張郎中所說頗有見識,雖然咱們不能免費給普通百姓用,不過城內富戶也不少,在富戶圈子裡面推廣一下總是好的,多一味藥便多一分希望。」

    原來,至寶丹是口服的丸藥,需要配合人參湯服用!這人參湯——可不就是曾賢的心頭肉麼?!

    葉問天道:「古書記載,這至寶丹『上丸如皂角子大,人參湯下一丸,小兒量減。』恐怕這人參不太好辦……」

    曾醫令立即道:「屬下之前推廣白虎人參湯,已經打探過了,目前蓬萊縣城各大藥鋪人參存量不少,想那富裕人家患病也不會太多,應該供應得過來……」

    曾醫令可不管人參供應得過來還是供應不過來,只要醫卿大人點頭,這至寶丹豈不是又可以張榜公佈?

    不行,這方子公佈了,范慶安得再給老子送三千兩銀子來!

    曾醫令眼巴巴地看著葉問天,葉問天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也罷,若有同樣昏厥熱證包閉的患者,你就讓他們用這至寶丹。」

    「屬下明白!」曾醫令美滋滋的應了一聲,心裡卻在琢磨著怎麼在榜文上用詞,讓這至寶丹在老百姓看來變成包治百病的濟世醫社推廣藥劑,而明面上醫卿大人又看不出什麼不妥。

    張力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隨口一說的藥劑,竟然成為曾醫令和范慶安斂財的工具!

    給那昏厥病人用藥之後,病人雖然沒有立刻醒來,不過脈象逐漸平緩,料想暫時沒有什麼大礙,葉問天便吩咐家屬將病人帶回窩棚。

    葉問天帶著眾人在大帳內陸續又看了好幾例病人,病症各有輕重,也都相應開了藥方。

    古代中醫診病講究辯證之法,一般用溫、熱、寒等寥寥數語便概括了後世諸多的醫學名詞,很多時候都不會出現具體的病名。

    一個「溫病」,便可囊括後世西醫成百上千病名;而一個「傷寒」,便又是包含了林林總總不下幾百種後世西醫的病名。

    不得不承認,葉問天不愧是濟世醫社的頭號人物——他讓宋醫士專門負責記錄,凡是進帳診治過的醫案,一一記錄在冊。

    開始張力還不明白葉問天這麼做的道理,等到結束一天的診治工作之後,葉問天才揭開了這個謎底。

    原來葉問天之所以讓宋醫士記錄,便是要宋醫士將這些醫案交給城裡的穆醫丞。明日由穆醫丞組織濟世醫士和郎中,對瘟疫區裡症狀相同的病人全部用同樣的藥方!

    這樣一來,只要症狀相同的病人,就不必再進帳篷求診,進而大大提升了救治瘟疫的效率!

    病人處於不同病期,症狀各有不同,亦或者體質相差懸殊,也會出現不同的症狀。不過整個瘟疫區有兩萬多人,總會出現症狀高度相似的,而且數量也還不少。

    帳篷內眾人都在收拾整理各自的東西,準備回城,畢竟天色已經不早,今日的診治工作剛才醫卿大人已經宣佈結束了。

    張力回想著今日看過的這些病患,暗自心裡頗有幾分自得,至少在醫卿大人面前算是露了個臉。待明日看有機會施展金針之術沒有,若是露一手針灸絕技,想必醫卿大人會高看自己一眼吧……

    正美滋滋地意淫著,張力耳朵裡卻忽然傳來葉問天的聲音。

    葉問天道:「諸位,今日診治工作已經結束,大家好好回城休息,明日還需多看幾名病患!」

    眾人忙不迭地齊聲應諾,哪知葉問天話鋒一轉:「不過,這瘟疫區夜間卻需要留人值守……」

    這話一出,曾醫令和許醫令還好,料想醫卿大人不會將這等苦差事留給自己;而宋醫士等三名醫士和劉郎中、顧郎中則是一臉苦相。

    張力也是心中腹誹,這等差事辦好了醫卿大人也看不著,辦砸了第二日妥妥的被打臉啊!

    見眾人一臉哭相,葉問天就打算直接點名。

    葉問天正要說話間,卻見曾醫令上前兩步,對葉問天躬身一揖:「醫卿大人,帳內諸位今日都很疲累,大家年紀也都不輕,需要好好回城休息一番——」

    曾醫令點到即止,眼神卻看向張力這邊。

    張力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葉問天年逾古稀,而曾醫令也年屆花甲,餘者最年輕者,也是四十來歲,只有自己……

    果然,大家眼睛都看著自己——

    我靠,這白天累得半死不說,晚上還要老子值夜班?

    張力心念急轉,很快做出了最佳選擇:這種擺明落到你身上的苦差事,你要蠢得讓領導指定的話,那未免也太不曉事了!

    張力一臉恭敬之色,對葉問天和帳內眾人一揖,朗聲道:「諸位大人都是醫界前輩,小子年紀輕輕,精力也算充沛。這值夜之事,還望醫卿大人交給在下!」

    葉問天捋鬚微微頷首:「也罷,你年輕力壯,便留在瘟疫區值夜吧!」

    不多時,葉問天便帶著眾人走了個一乾二淨。

    偌大的帳篷裡,便只有張力一人。外面護衛的兵卒也撤了出去,只留一人在帳篷外值守。

    張力原本不知道自己會被留在瘟疫區,所以也沒有帶乾糧。那值守軍士送來的一碗稀粥和一個白面饅頭,張力也算是吃了個半飽。

    吃完晚飯,張力吩咐那值守的兵卒給自己弄來行軍床和被褥之後,便躺在行軍床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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