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代神醫在明朝(原名:醫匡九合) 作者:影山紅(已完結)

 
九臉龍王 2015-12-4 15:5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8 625016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21
第二十章 奉天靖難,推誠宣力
   

    這民壯可不簡單,非普通衙役可比。

    一般的衙役並沒有重武器,多半是配備鐵尺、木棍、繩索一類,他們大概類似於後世的城管隊員和不帶槍的警察。

    好像齊班頭這夥人,都是帶的鐵尺繩索,只有齊班頭一人配刀。

    而民壯則是配備了刀槍弓弩的!

    明代正統年間的土木堡之變,號稱五十萬的大明軍隊被蒙古韃子打得大敗,整個大明北部的地方軍事力量損失殆盡。朝廷便下令各地招募民壯﹐令本地官司率領操練﹐遇警調用。

    可見,這民壯最初是用來打仗的!雖說有應急的成分在裡面,可也終究不是尋常衙門裡那些城管隊員可比!

    你總不能指望城管隊員上去與蒙古軍隊對陣吧?

    到了嘉靖年間,大明王朝為防禦倭寇的侵擾﹐各地增加民壯數額﹐州縣大者千名﹐次者六七百﹐小者五百。

    簡單點說,民壯相當於後世的武警。不過後世武警不受地方政府管轄,而明朝的民壯是受縣令管轄。

    王縣丞失聲道:「李,李壯頭?!」

    張力看向那個被王縣丞稱呼為李壯頭的中年漢子,只見他面露鄙夷之色,很快又陪著笑臉對馬縣令道:「馬大人,您說這回春堂中恐怕會有奸人拒捕,難道就是這幾個小子?」

    馬縣令有些尷尬,瞪了紀郎中一眼:「你不是說這幫人武藝高強,恐怕要拒捕嗎?我直接調來二十民壯,卻只有這幾個毛頭小子?手上連個兵器都沒有?!」

    紀郎中心裡敞亮:馬縣令收了自己二百兩銀子,整整二百兩啊!不過為了剷除張力,紀郎中也是豁出去了!

    紀郎中打聽到張力身旁有個武藝高強的親隨,怕他拒捕,還特地又給李壯頭塞了二十兩銀子,讓他找機會直接當場將張力弄死!

    紀郎中連忙道:「這賊小子的親隨確實有幾分功夫,在下也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呀!」

    馬縣令臉色緩和下來,管他呢,不能跟銀子過不去,於是道:「唔……也罷,今天這小子是插翅難逃了!」

    王縣丞見堂堂七品的縣太爺馬縣令居然親自趕來,還帶上了民壯,只能默默退到一旁,心道:小神醫呀,今天我是盡力了!知府李大人遠在招遠縣,也不可能趕來救場了,何況李大人位高權重,小神醫根本請不動他!現在蓬萊縣城中最大的官兒——馬縣令都來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我也只能乖乖閉嘴了……

    馬縣令道:「仵作,將那屍體的死因詳細說出來!」

    仵作見馬縣令問自己話,連忙高聲道:「死者的死因是中毒!」

    馬縣令又道:「可有其他毒藥?」

    「沒有!」

    馬縣令滿意地點點頭:「齊班頭,給我抓人!誰敢亂動,李壯頭的弩箭可不長眼睛!」

    張力心知自己今天難逃一劫,反倒坦然了:唉,還以為自己領先了古人幾百年的智慧,卻沒想到反被古人打臉!

    不行!老子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

    張力收住了心思,開口道:「馬縣令,在下開的方子是醫聖張仲景的方子,沒有什麼過錯!」

    馬縣令冷哼一聲:「哼!還想狡辯!也罷,今天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沒等馬縣令繼續往下說,紀郎中就搶先道:「潘郎中,把物證呈上來!」

    「好咧!」潘郎中大喜,連忙從懷中掏出了張力開的藥方。

    張力有些納悶,我去,這方子不是在藥童手中麼?難道會長翅膀?

    很快張力就想通了,怪不得潘郎中要避開自己,原來是到後門找藥童取這藥方!

    紀郎中接過了藥方,他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距離將藥方打開:張力能看見,但是張力卻搶不著!

    張力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開的那個方子,筆跡沒有問題!

    紀郎中朗聲念了起來:「生黃芪八錢,炒麻黃二錢四分,烏頭五錢四分,紫丹參二錢四分……」

    張力猛然間從紀郎中嘴裡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聲音,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

    烏頭!

    五錢四分?!

    原來如此!

    原來竟然如此!

    張力死死盯住藥方,果然,藥方上烏頭的份量寫的五錢四分!

    烏頭是有劇毒的藥材,用量必須嚴格控制。張力完全按照醫聖張仲景的烏頭湯用量,給那病人下的方子中,寫的三錢四分!

    可是現在紀郎中手中的方子上,卻是寫著五錢四分!

    等等,「五」?

    自己明明寫的是「三」!

    張力又仔細盯著看了一眼——果然,「五」正是在自己原本寫的「三」上面加了兩筆!

    張力終於明白了!

    紀郎中故作驚訝:「哎呀呀,烏頭五錢四分,你這庸醫可真敢下方子呀!居然差點就比醫聖張仲景的方子多了整整一倍的份量!馬大人,烏頭湯是所有郎中都知道的方子,這小子既然自稱郎中,顯然是故意殺人呀!」

    張力眼睛都要噴出火來:「我明明寫的三錢四分!」

    紀郎中冷笑道:「賊小子,少跟老夫玩這套!」

    馬縣令有些疑惑地看向紀郎中,紀郎中淡淡地道:「馬縣令,除了這物證,在下還有人證!」

    紀郎中的眼光掃向了此前一直打醬油的那對夫婦和那名老者。

    「青天大老爺啊,小民確實親耳聽見潘郎中念過那小子開的藥方,烏頭確實是五錢四分啊!」

    「對!對!老漢也親耳聽見了,烏頭用量正是五錢四分!」

    「小婦人也聽見了……」

    嘶——張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嚴絲合縫,完美無缺!

    看來此前拖著自己不能離去的那兩個跑肚拉稀和感冒發燒的病人,和這幾人一樣,都是托!

    這三人是所謂的「人證」,而那兩人只為拖住自己,讓自己無法脫身。

    完美!

    高明!

    怎麼辦,揭穿偽造的那兩筆的筆跡不同?

    張力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具體分析筆跡的科學儀器,那多出來的兩筆已經根本無法分辨了!

    紀郎中算計得如此絲絲入扣,自己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高元良渾身氣得發抖,手上的指節捏得吱吱作響!

    可是,沒有辦法!

    以高元良的身手,就算如此近的距離,他也有把握身形能快過民壯們手上的弩箭,逃出生天!

    但是,他沒法帶上張力!

    張力逃不出去,自己又有什麼面目苟活於世?!

    縱使偷生幾十年,自己又有什麼面目見母親於九泉之下!!!

    張力看出了高元良的心思,拍了拍高元良的肩膀,輕輕地道:「兄弟,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了……」

    高元良眼眶一紅:「少爺,是我瞎了眼,輕信了姓潘的狗賊!我們三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高黑子,死——而——無——憾!」

    張力點點頭,看向早已被兵士們捉住反綁起來的康興安:好樣的!只見安子眼神中也全是堅毅之色,沒有半分畏懼!

    我,竟然連累了自家弟兄!

    張力心中一痛,險些掉下淚來!

    也罷,今日就和兄弟一起,共赴黃泉吧……

    ……

    「咯咯咯——好熱鬧呀!今天這回春堂裡,可是比戲園子裡演的大戲還要熱鬧呀!」當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傳入張力耳朵的時候,張力正在閉目等死。

    百分之一炷香過後,張力睜開了雙眼,看見了一臉笑意,站在門口的靈兒!

    沒錯!

    就是靈兒!

    「哪裡來的野丫頭!敢在縣尊大人面前撒野?!」李壯頭怒喝一聲,立刻就要衝上前去!

    「馬光!你是作死麼?!」又是一聲蒼勁的老者聲音傳了過來,靈兒身後,走進來了一名鬚髮俱白的老者。

    馬縣令大吃一驚,這老者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什麼來路?!

    這人居然敢直呼馬縣令的名字!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震驚了!

    是的,只能用震驚來形容!

    沒有人敢說話,整個回春堂中鴉雀無聲!

    老者掏出一塊腰牌,馬縣令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定睛一看,失聲道:「奉天……靖難,推誠……宣力!」

    此話一出,回春堂中立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奉天靖難,推誠宣力」這八個字的威力竟然這麼大!

    明成祖朱棣在靖難之役中奪了侄兒的皇位以後,給立下最高軍功的武將追賜了「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這幾個字,並且像張玉和朱能這兩位軍功最高的大將後代,一律封了公爵,世襲罔替!

    張力傻了,他完全傻了!

    整個回春堂中,只有他這個現代穿越而來的人站著,甚至連高元良和康興安都跪了下去!

    連康興安這種山野小子,也從說書人口裡聽過鼎鼎大名的大明朝國公爺的事跡!

    不是張力膽子大,而是沒有長期形成的概念,一時之間,張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靈兒姑娘微微一蹙眉,便立刻閃身到回春堂大門左側,而那鬚髮俱白的老者,也閃身到了大門右側!

    大門空了出來!

    一頂兩人抬的小轎子緩緩停在了門口!

    靈兒快步上前,輕輕掀開了轎簾。

    張力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彭彭彭地都快要跳出來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23
第二十一章 天仙
   

    一名二八年華的女子從轎子上走了下來。

    只見她身穿淡白茜月季花薄衫,一身逶迤拖地的白色金枝綠葉百花裙,身披鑲著金絲紋的白色煙紗。

    一頭烏黑亮澤的秀髮,頭綰梳的是同心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裡插著五瓣梅花金銀簪。

    膚如凝脂的手上戴著一個綠玉鐲子,腰繫品竹底繡花腰帶,上面掛著一個淺藍底繡白鶴展翅的荷包。

    腳上穿的是乳白底的撒花蝴蝶鞋,整個人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此刻這白衣仙子宛如天仙下凡一般,慢慢走進了屋子。

    白衣仙子?!

    這是張力腦海中泛出的第一個念頭!

    嘖嘖!這身材,真真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而她的容貌,真真是秀美到了極點!

    那清澈如湖水一般的眸子,真真是讓人銷魂到了極點!

    只見那女子看了張力一眼,輕蹙眉頭,顯然有些驚訝張力居然不跪,然而很快又莞爾一笑:「你叫張力?」

    張力有些癡了,強穩住心神,開口道:「呃……在下正是張力。」

    白衣仙子點了點頭,走到張力身邊,幾乎貼著張力的耳朵:「我叫若晨,張若晨。」

    若晨說話的氣息撲面而來,伴隨著淡淡的少女體香……。

    張力猛地掐了自己一把,這才回過神來,於是微微笑道:「不知若晨姑娘……」

    若晨輕輕笑道:「多謝你治好了我的咳嗽。我這病很多郎中都下了方子,可都不見效……」

    張力一聽這話,偷偷看了靈兒一眼,只見靈兒正笑嘻嘻地盯著自己。

    不等張力發問,若晨又道:「聽靈兒說,你正在治療一個偏癱的病人。我對偏癱……對偏癱怎麼治療很好奇,所以過來看看,哪知正好撞見這個局面——」

    原來如此!

    張力看著若晨,胸口有如被一塊大石頭壓住,竟然說不出話來!

    若晨微微一笑:「這裡的事,你若實在處理不了,我便在轎中,你來告訴我就行。就算事後爹爹責罰,我也會救你的。不過,你要告訴我,偏癱怎麼治……」

    話一落地,若晨竟是不管不顧,自個兒又走回到了門外的轎子之中!

    好一個白衣仙子張若晨,竟然根本不想讓在場其他的任何人看見自己的模樣,因為他們不配!

    連剛才與張力的對話,也是貼著張力的耳朵說的,外人根本聽不見!

    上轎之前,若晨對著門口的老者輕輕吐出了幾個字:「你看著辦,不要讓他吃虧。」

    老者點了點頭,將轎簾拉上了。

    老者咳了一嗓子,朗聲道:「都起來吧!」

    堂中眾人都是渾身打了一個機靈,連忙爬了起來。

    馬縣令滿臉的恐慌,竟然結巴起來道:「這個……這個……」

    老者正色道:「馬光,你該怎麼審就怎麼審。我不會出一言,大明律我比你懂!不過我英國公府過問的案子,所有呈堂證供都要上報大理寺!」

    英國公?!張力突然明白了若晨的身份!

    姓張,張若晨!

    張力知道,永樂皇帝朱棣靖難的第一功臣就是大將張玉,而張玉的後代就封了這英國公爵位!這可是世襲罔替,鐵帽子公爵啊!

    永樂皇帝奪了侄兒建文帝的皇位之後,對大明的王爺都很是猜忌,生怕別人也學自己造反。於是永樂之後的二百年間,大明的王爺就像豬一樣被圈養起來,連封地的城門都不准出半步。

    王爺沒有任何權力,可是這公爵就完全不一樣了!大明的公爵是勳貴,在朝廷上很有些實權!

    馬縣令賠笑道:「是,是!下官必定明察秋毫,必定明察秋毫!」

    紀郎中一身冷汗過後,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今日之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將那賊小子的罪名坐實了,也許英國公府的人為了封口,才會給自己一條活路。

    回春堂中形勢急轉直下!

    紀郎中等人為了活命!

    而張力,只要若晨出手,性命當然無憂,可是他要爭這一口氣!

    不能讓若晨看扁自己!

    別人穿越以後都是英雄救美,老子穿越過來卻是被美人救?

    不行,太憋屈了!那還不如一頭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張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細地思索著回春堂發生的這一切。

    紀郎中見馬縣令不方便開口,便攛掇道:「馬大人,你剛才好像說該抓人了!」

    馬縣令瞪了他一眼,心中懊惱萬分:真不該收那二百兩銀子,來趟這渾水!這名叫張力的小子怎麼連國公府的人都認識,這,這也隱藏太深了吧!

    馬縣令真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罷了,還是先琢磨怎麼從這事裡面脫身吧!

    馬縣令看了那老者一眼,轉頭又看向張力,故作為難地道:「這個,這個……小神醫,這案子你有什麼話說?」

    張力本來就是心思非常縝密的人,剛才只是勢不如人,由不得自己細細分辨。

    現在有天仙在場,又怎會丟了場子?!

    張力看向那對夫婦和那名老者,心中有了主意。

    只見張力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聲音真正地從容起來了:「你們是人證?——很好!」

    那夫婦二人和那老者顯然恐懼到了極點,渾身開始發抖。

    張力淡淡地道:「把你們的證詞再說一遍,就是剛才說的!」

    「小……小的說,潘郎中當時……當時說的烏頭五錢……四分……」那漢子訥訥道。

    話還沒說完,那婦人啐了漢子一口:「呸,你胡說什麼?小神醫,咱們什麼也沒聽見!」

    那老者連忙也道:「啊!對,對!什麼也沒聽見!」

    張力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哼!少給我玩兩面三刀這一套!你們剛才說的話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

    張力輕蔑地盯著那三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張力,不屑於你們現在改口!剛才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話,再說一遍!如果錯一個字,立刻綁了!」

    那老者頭上冒出冷汗,心知這小神醫看來必須要聽剛才的原話了:「老漢,老漢是說——潘郎中複述您開的藥方,烏頭是五錢四分!」

    張力看了潘郎中一眼,嘴上的笑容很甜:突破口就是你了!

    任你們十面埋伏,我卻不管不顧。

    有如後世的街頭板磚啤酒瓶混戰,最能打的,往往是只管捉住一個對頭往死了整的那個!

    潘郎中被張力看得心裡直發毛,連連倒退幾步。

    張力彷彿陷入回憶之中:「我剛才似乎聽到了,好像是紀郎中說的,只要是個郎中就知道烏頭湯的劑量,對吧?潘郎中,你是郎中嗎?」

    康興安連忙大聲道:「是啊!這話確實是紀郎中說的,我們都聽見了!」

    潘郎中頓時臉如土色:啊?!小神醫這話,是要我的命啊!我說過烏頭五錢四分,烏頭五錢四分……

    張力長歎一聲:「唉,潘郎中!你要我怎麼說你好呢?我那方子到底有沒有人做手腳稍後再說——你作為一個坐堂郎中,居然親口說了這烏頭湯的劑量是五錢四分!」

    張力連連搖頭,猛地又是一聲暴喝:「你可知道,《大明律》裡庸醫故意殺人,乃是斬立決?!」

    潘郎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神醫饒命,小神醫饒命!」

    其實潘郎中當初根本沒有念出烏頭的份量,他是直接跳過去念的。

    因為他如果真的念出烏頭五錢四分的話,當時在場的張力不可能沒有反應。

    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形成一個念過藥方的事實,然後配合「人證」一口咬定張力就是給烏頭開了五錢四分的份量!

    這正是紀郎中為了防止張力辯解而埋的伏筆!

    現在「人證」是咬定了潘郎中念過烏頭五錢四分,也無法改口了。

    可是,這個圈套的設計者紀郎中,忽略了一處極細微的地方!

    如果是尋常百姓或者藥童念藥方那都沒有問題!

    可是念這藥方的是潘郎中!

    張力有沒有罪得看國公府的意思,可這潘郎中有沒有罪——那卻是板上釘釘的事!

    就是這極細微的一點,完成了張力的絕地反擊!

    張力並不想借國公府的勢力來讓這幫人改口供,

    張力要靠自己來解決,這樣心裡才會酣暢淋漓!

    眾人都被眼前這急劇變化的情況驚得目瞪口呆,張力又開口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誰叫我總是一副醫者仁心的好心腸呢?這故意殺人,首犯乃是砍頭。從犯嘛,倒是可以議一議,沒準判個幾年苦役也就算了。」

    潘郎中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眼露精光,大聲喊道:「是姓紀的!小神醫,是姓紀的指使小的背後陷害您的!您烏頭用量寫的是三錢四分,他叮囑我改成五錢四分!小的是從犯,小的是從犯啊!」

    張力轉頭盯著紀郎中:「紀郎中真是好心機啊!想必這偏癱的病人,也是你的棋子吧!你當然知道,治療偏癱必用烏頭!你等我開這烏頭湯的方子,也是等得好辛苦吧!嘖嘖!」

    紀郎中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上,竟然是嚇得魂飛魄散,屎尿流了一地!

    張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來,對馬縣令道:「馬縣令,這案子,清楚了嗎?」

    「啊?清楚!太清楚了!」馬縣令連連驚呼,「小神醫真是絕頂聰明,才能識破奸人的毒計!本官差點被這兩個奸人給矇騙了!」

    「矇騙?!」張力冷笑道,「你不會不知道,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律法,貪污受賄六十兩銀子,就要剝皮實草?!」

    馬縣令頓時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張力笑吟吟地向王縣丞拱了拱手:「王縣丞……」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28
第二十二章 我臉上有斑嗎
   

    王縣丞滿面春風地走上前來,眉飛色舞地道:「小神醫,在下一定稟明知府李大人,好好查一查這馬光受賄之事!」

    張力微微一笑,點頭稱是。

    這王縣丞果然有心機,整倒了姓馬的,他妹子再給知府馬大人吹吹風,吏部那邊再使點銀子,這縣令之職可就是囊中之物了!

    為了陞官,姓馬的還不被王縣丞整死?

    張力開口道:「王大人,善後之事就有勞你了!」

    王縣丞會意一笑,看向馬縣令的眼神中充滿了陰冷!

    這時,國公府的老者呵呵一笑,撫鬚道:「王縣丞,這案子是你破的,國公府的人可沒說一句話啊!你今天見過國公府的人嗎?」

    王縣丞一驚,旋即明白:這老者是要撇清干係,畢竟堂堂英國公府的人,插手案件審理的話,始終會落下口實!

    王縣丞連忙陪著笑臉:「啊!下官今天什麼人也沒見過,這裡的所有差人也什麼都沒看見過啊!誰敢亂嚼舌頭,下官撕了他的狗嘴!」

    見老者點頭,王縣丞又高聲道:「來呀!將這回春堂中一干人犯全部拿下!唔,還有犯官!」

    早有那醒眼的差人,將馬縣令和齊班頭也一併鎖了:王縣丞這是指日就要高昇啊,打打落水狗,在未來的縣太爺面前露個臉也是好的!

    眾差役捆人的捆人,鎖拿的鎖拿,沒到一炷香功夫,回春堂中眾人,竟是走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張力的人和國公府的人!

    張力走到轎子旁,輕輕地道:「若晨……」

    若晨自己掀開了轎簾,看著張力,微微一笑:「你——很好。」

    張力還想說什麼,卻又生怕唐突了佳人,竟是說不出話來,只是盯著若晨那絕美的臉蛋癡癡地看著。

    若晨那清澈的眼睛也盯著張力看了半晌,笑道:「呃,我臉上有斑嗎?你這麼看……」

    張力猛地反應過來,收住眼光,道:「你太美了!」

    若晨低頭,用細若蚊絲的聲音說道:「我住在清溪小築,那裡是我家在這裡的一處別院。有空來我這給我說說偏癱的治法!」

    「有空,有啊!」張力幾乎脫口而出。

    若晨卻輕輕地拉上了轎簾:「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那老者也走了過來,一旁站著的轎夫抬起了轎子。

    靈兒也蹦躂了過來,嘻嘻一笑,附在張力耳邊道:「我家小姐非常想知道怎麼治療偏癱,因為——唉,不說這個。改天你來我們清溪小築吧。」

    張力聽得一愣,還在琢磨靈兒的話,卻見若晨小姐一行人的轎子,已經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視線之中……

    良久,張力才回過神來。

    康興安和高元良湊了過來:「少爺,咱們回去吧。」

    張力點點頭,今天發生這麼多事,大家都心神俱疲了。

    一路上三人都沒說話,顯然都在各自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突然,張力失聲道:「安子,你知道清溪小築在哪嗎?」

    康新安一臉無辜:「少爺,不知道!」

    ……

    一連幾日,張力一個人跑出去四處打聽清溪小築的位置,然而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這天一大早,張力甚至連蓬萊縣城中很多六十歲以上的老人都去問過了,還是一無所獲。

    張力悻悻地回到家中,心情很沮喪,但是也沒有辦法。

    誰讓自己居然沒有多嘴問一句具體位置呢?

    只有等若晨來找自己,或者是再碰到靈兒了吧。

    可是若晨的病已經治好了,她還會再找自己嗎?

    張力回到院子裡,就看見康高兩人正在打拳。

    張力對武藝沒什麼興趣,打了招呼以後,便搬來根板凳,坐在院子中看兩人練拳。

    康興安對高元良的武藝十分羨慕,每日總要纏著高元良學上半個時辰。高元良的武藝以戰場拚殺為主,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這是安子短期裡學不會的。現在高元良挑了幾招近身格鬥的招數教他,應付市井潑皮倒也夠了。

    張力還在怔怔地發著愣,突然發現高元良拳勢猛地一收,兩隻眼睛盯著大門外。

    張力收斂心神,也順著高元良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王縣丞帶著一名小廝走進院來。

    王縣丞滿面春風,笑道:「小神醫,你在家就好,哈哈,哈哈哈……」

    張力等三人趕忙一揖,張力微笑道:「不知王大人……」

    王縣丞連忙一擺手:「小神醫真是折煞本官了,無需多禮,無需多禮!」

    顯然此前張力與國公府的關係,讓王縣丞不敢有絲毫怠慢。

    張力也不道破,對王縣丞道:「王大人裡面請,咱們屋裡說話。」

    王縣丞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搖搖頭道:「小神醫太客氣了,無妨,我說幾句話便要走。」

    還沒等張力開口,王縣丞又道:「小神醫,知府李大人,已經從招遠縣趕回來了!」

    張力一驚:「哦?」

    王縣丞笑道:「馬光的案子,本官已經稟明瞭李大人。李大人上報山東巡撫衙門,山東提刑按察使司派下大員,與李大人一同會審此案。」

    張力沒想到案子進展這麼快,原本以為還要拖一段時間。看著王縣丞喜笑顏開的樣子,張力心知王縣丞肯定沒少使銀子。

    王縣丞又道:「到時候開堂審理時,本官會提前通知小神醫出堂作證。不過也只是走個過場,那馬光、紀郎中等人已經都供認不諱,供詞也沒什麼紕漏。」

    原來是找自己上堂走走過場,張力連忙點點頭,道:「理應如此,這是在下的本分。」

    王縣丞正要告辭,張力突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王大人,那日回春堂中,你對國公府的人可有印象?此前見過沒有?」

    王縣丞摸了摸鼻子,面露疑惑之色,顯然不清楚張力這麼問的含義。

    張力也反應過來,略一沉吟,道:「我與國公府略有來往,本想著去拜訪一下,以表感激之情,不過上次忘記問她們下榻之處,不知王大人……」

    王縣丞恍然大悟,思索了片刻,道:「國公府中其他人我都沒見過,唯獨那小丫鬟,我好像在登州府衙見過一面……」

    張力猛地一拍額頭:是呀!自己怎麼忘了這一茬,第一次見到靈兒,不就是在登州府衙麼?!

    王縣丞道了聲辭,帶著小廝離去了。

    康興安走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少爺,咱們往府衙去打聽打聽?」

    張力心思被看穿,故意繃著臉,拍了拍安子的肩膀:「唔,我答應過紅月夫人,李大人回府以後就要給他治病,現在李大人既然回來了,正該找個日子前去……」

    張力一尋思,直接找李大人開口問一個丫鬟,好像不怎麼好,而且若晨他們顯然是有意隱藏行蹤,不想外人知道,到底怎麼問呢?

    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頭緒,眼見天色也不早了,張力決定明日去府衙給李大人治病,到時候見機行事,實在不行,先找紅月夫人問問也好。

    哪曾想說曹操曹操到,紅月夫人帶著一個小丫鬟,提著一個小盒子,走進了院子。

    見張力在家,紅月夫人笑道:「小神醫,我不請自來,你不會見怪吧?」

    張力連忙道:「紅月夫人說的哪裡話,太見外了!夫人裡面請——」張力回頭對康興安道,「安子,快,給紅月夫人沏茶!」

    康興安道了聲喏,下去沏茶了。

    張力將紅月夫人帶到客廳,分賓主坐下以後,開口問道:「剛才王縣丞來過,聽說李大人已經回府?」

    紅月夫人一愣:「兄長來過了麼?他倒是個性急的,呵呵!」

    顯然紅月夫人從哥哥王縣丞處知道了紀郎中這個案子,背後肯定在知府李大人哪裡也使了不少力氣。

    安子將茶水奉了上來,紅月夫人咂了一小口,道:「小神醫,上次你教我的食療方子,我給老爺做過以後,效果很不錯呢!」

    紅月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張力微微一笑,道:「食療只能輔助,還需針灸和湯藥才可根治。」

    紅月點點頭,隨後又歎了口氣,將帶來的盒子打開:「老爺最近又買了一大批壯陽藥材,這虎鞭和鹿茸最多,我悄悄帶了兩味出來,小神醫你看看。若你改日登門,也好心裡有數,老爺就是服用的這些……」

    張力定睛一看,那盒子中擺放著一根粗如兒臂的虎鞭和一截如珊瑚般的鹿茸,心裡不禁有些感概:後世這鹿茸倒還有合法的養殖場能生產一些,但是虎鞭卻早已絕跡,如今在這四百年前的大明,恐怕這麼好品相的虎鞭和鹿茸也不多見!

    站在張力身後的高元良眉頭微微一皺,彷彿在琢磨著什麼事情。

    張力自然沒有看見高元良的神態,將盒子蓋上以後,張力道:「我明日就前往府衙,到時候除了給李大人治病,自然還要詳細說說這濫用壯陽藥材的害處,紅月夫人無需擔心。」

    紅月點點頭,張力又問道:「在下有一樁事,想請教一下夫人。」

    紅月道:「小神醫但講無妨,只要我知道的,自然言無不盡。」

    張力想了一下,道:「我先前來府衙給李大人治病時,曾經遇到一個小丫頭……」張力將靈兒的外貌描述了一番後,接著道:「現在她那的病人應該複診了,可是我卻找不到她,不知夫人對這丫頭可有印象?」

    紅月思索良久,道:「莫非是她?」

    張力眼見有戲,連忙道:「夫人有眉目了?你認識她?」

    紅月笑道:「我不認識。不過你描述的這丫頭,我仔細一想,好像見過。」紅月想了想,「是了!我記得那丫頭走的時候,府裡的小廝是和她一起的。我回去問一問,明日給你答覆。」

    張力大喜,連忙道謝:「有勞夫人了!」

    紅月起身告辭,張力親自將她送出院門。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32
第二十三章 李知府的病
   

    翌日清晨,張力帶上高元良、康興安一大早就來到府衙求見知府李大人。

    由於來過幾次,門房對張力一行人也算熟悉了,很痛快就進去通報。

    不多時,一名小廝出來,將張力帶入了府衙。

    安子被安排在偏廂房喝茶,高元良由於是親隨保鏢,便跟著張力來到了李大人的書房外。不過高元良也不能進去,只能在書房外面候著。

    小廝將張力帶進了書房就告退了,張力四下一打量,這書房陳設也不複雜:幾組書櫃,一張書桌,靠牆還擺著一張床,如此而已。

    張力知道,古時官老爺的書房更多的時候充當的是會客室的角色。你若見書房陳設簡單,就以為這官兒是個清官,那只能說你太年輕了。

    張力私下裡個人認為,要說清官,窮酸官,整個大明朝二百餘年,有且只有一個,名叫海瑞。

    明顯李大人在《清官傳》裡沒掛上號,那麼這書房如此佈置,擺明這李大人也就是個沽名釣譽之輩了。

    書房中只有李大人和張力二人,見過禮後,張力收斂了一下思緒,開口道:「李大人最近感覺怎樣?」

    李大人道:「平日感覺很是疲乏,腰酸腿痛。。」

    張力點點頭,問道:「在下冒昧了。不知李大人房事如何?」

    李大人老臉一紅,道:「也不瞞小神醫,老夫確實房事頗有不諧——卻不知小神醫於這男科……」

    顯然,李大人看張力年紀輕輕,恐怕未經人事,有些不放心。

    張力微微一笑,道:「在下恩師乃是世外高人,於這男科頗有些心得,李大人但講無妨。在下雖不敢說包治百病,卻也有幾分自信。」

    李大人見張力如此說,加上此前親身體會,倒也信了幾分,於是道:「老夫乃是……乃是——精關不固。」

    這話雖說得有些隱晦,張力卻也聽明白了,李大人這是早洩呀!

    李大人接著又道:「老夫早年卻也沒有這等隱疾,只是最近這幾年才出現的。」

    「哦?」

    「唉,自從幾年前新增了兩房小妾,都是二八佳人,老夫才……」

    張力腹誹道:這老淫賊,年過五十了,還糟蹋青春期少女!不過轉念一想,怪不得紅月夫人怎麼上心,原來李大人這內宅裡,水很深吶……

    張力思忖片刻,問道:「李大人可找郎中看過?」

    李大人歎了口氣,道:「看過的郎中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不起效啊!」

    李大人起身,從書櫃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大紫檀木盒子,打開給張力看:「郎中的湯藥無效,老夫就是靠著這些補藥勉力維持,最近用量又更加了幾分……」

    張力一看,盒子中放滿了虎鞭,約摸有十幾根,不由得心中暗暗吃驚。

    張力知道,這早洩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那麼多郎中看過,都治不了,恐怕主要還是無人提出這壯陽藥材不可濫用。

    縱使湯藥再好,濫用壯陽藥材的話,虛不受補,情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張力給李大人號了脈以後,道:「李大人,在下先給大人施一組針,李大人腰酸的感覺應該會有所好轉。」

    李大人大喜,連連點頭。

    將李大人扶到床上躺下以後,張力取出了金針。

    第一針先刺入了百會穴,百會穴前面提過,乃是在頭頂。

    這第二針取穴是取的腎俞穴,乃是背部腰椎旁。

    最後一針乃是會陰穴,此穴位顧名思義,也不便細表。

    三針已下,張力捻轉運針起來。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張力收針,李大人長出一口氣:「好舒服,這腰果然不酸了!小神醫這金針之術真是神乎其技!」

    張力歎了口氣,不說話。

    李大人有些焦急:「小神醫,老夫這病難道……」

    張力看了李大人一眼,神秘兮兮地道:「李大人可知扁鵲見蔡桓公之事。」

    這故事世人皆知,李大人驚道:「啊!小神醫,莫非,莫非老夫已病入膏肓了麼?!」

    張力長歎一聲:「唉,只恨在下見到李大人太晚了!」

    李大人被這一嚇,直接嚇得六神無主,牙齒打顫,渾身發抖!

    「不過——」

    「啊!不過什麼?小神醫快說啊!」

    眼見達到效果,張力微微一笑,神秘地道:「這男科之事,只要不是太監,在下就有辦法!」

    「小神醫救我!」李大人一把抓住張力的衣袖,剛才紮了針灸之後,感覺十分舒暢,現在張力如此說,李大人一下子就慌了。

    張力道:「李大人寬心,在下自當使出渾身本事,怎麼也要保住李大人性命。」

    李大人連連點頭,張力又道:「金針湯藥各有功效,但有一事,李大人做不到的話,在下也無力回天了。」

    見張力面露為難之色,李大人忙道:「能做到,能做到,小神醫你說。」

    張力正色道:「李大人真元已損,這壯陽之物,不可再用。李大人須知物極必反的道理.。」

    「老夫明白了,一切皆依小神醫之言,老夫再不服那壯陽之物!」

    「李大人如果能做到,在下保證十日之內,病情就有好轉!」

    「好!好!」

    這腎虛之證可不是能立竿見影的,張力又開了一劑湯藥名曰右歸丸,並言明每三日將會來施針複診,這才告辭而出。

    張力走出書房,高元良跟了上去。

    突然,高元良附在張力耳邊道:「少爺,有一事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張力一愣,道:「元良,你說。」

    高元良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少爺,我剛才從門縫中看見了李大人盒子裡的虎鞭,我看著像——」

    張力一驚,這虎鞭沒有問題呀,作為中醫世家,自己後世還是見過實物的啊!

    見張力有些訝異,高元良又將聲音壓低了兩分:「這虎鞭,不是山東的,恐怕也不是大明的!」

    張力大吃一驚,喃喃道:「你……你說什麼……」

    高元良摸了摸鼻子,緩緩道:「少爺,我在廣寧右屯衛待過五年,這種虎鞭見過不少。大明的所產的虎鞭,只有這個一半大小!這麼大的老虎,只有遼東深山老林中才有……」

    張力猛地反應過來,原來如此!

    這是東北虎的虎鞭啊,東北虎現在出沒的地方,豈不是後金的地界?

    正在張力震驚的時候,一名小廝跑了過來,遞給張力一封信。

    張力拆開信一看,原來是紅月夫人寫的。

    信中說,紅月已經仔細盤問過和靈兒一起出去的僕人,那僕人回憶當天曾經到過城南的報恩寺,此後靈兒就打發他回去了。想必那清溪小築離報恩寺並不遠……

    張力大喜過望,立刻將虎鞭之事拋在腦後:此前那清溪小築毫無線索,現在既然知道了城南報恩寺,只要在附近細細查訪,應該可以找到清溪小築,找到若晨……

    不過,靈兒當天去找知府李大人又是因為什麼事呢?顯然這一點紅月夫人並不知道……

    管他呢,如果能找到若晨的話,這些都不重要!

    翌日,張力原本打算早點去報恩寺找找看,結果王縣丞一早就派人來請他去縣衙升堂作證,沒奈何,一直耽擱到了午後,才算是做好了口供。

    案子當庭就宣了判,馬縣令被罷了官,齊班頭和李壯頭也革了職,而紀郎中判了斬監後,潘郎中發配瓊州充軍,一干作偽證的人等也問了罪。

    吃過午飯,張力跟高元良和康興安說了一聲之後,才馬不停蹄地趕到報恩寺。

    清溪小築已有多年沒有人留意了,似乎消失在報恩寺後面的重重山巒之中。

    張力在報恩寺中折騰了一下午,才從一個垂垂老矣的掃地僧人口中知道了清溪小築的方位:在東南方向,離報恩寺還有些路程。

    張力記明瞭方向,沿著一條蜿蜒的小路,走了大約十里山路,在黃昏時分,終於來到了一座高牆紅瓦的宅院跟前。

    宅子的門匾上用隶書寫著四個大字「清溪小築」,一名身穿青布直裰的門子正打量著張力。

    張力略一沉吟,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天雖未黑,月亮卻已經爬上了雲頭。

    心裡雖然有些忐忑,不過現在也回不去了,只得上前一揖:「在下張力,求見貴府的若晨小姐,煩請通報一聲。」

    那門子顯然有些吃驚,又看了張力一眼,這才應道:「還請小哥兒稍待片刻,我這就進去通報。」

    那門子快步走進了宅院,張力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低著頭來回在門前踱著步子。

    如果沒有若晨那日出手相救,自己肯定被紀郎中吃得死死的,必然一點翻盤的機會都沒有!坐實了這庸醫殺人之罪,項上人頭肯定是保不住的。

    自己借了國公府的勢,現在登門拜謝也是理所應當。只是現在天色已晚,也不知方不方便,更不知若晨小姐對自己是什麼看法,小郎中麼……

    「小神醫!」一聲清脆悅耳的女聲傳了過來,張力不用看,就聽出了這是靈兒的聲音。

    張力一抬頭,只見靈兒從大門裡跑了出來,臉上掛著歡喜的神色。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36
第二十四章 納蘭詞

    張力微微一笑,道:「你家小姐在府上嗎?」

    靈兒似笑非笑地看了張力一眼,神色中透著古怪:「在啊,小姐在撫琴呢!我聽門子說起你的名字,就跑出來迎接你啦!」

    靈兒帶著張力,走進了清溪小築。

    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宅院,張力一進大門,就發現兩側的迴廊乃是台階,幽幽通向上方。

    護欄和棟樑都是各種各樣刻著精美紋路的石刻,有獅子紋,團雲紋,波浪紋等等不一而足,這些石刻古樸典雅,透露著一股子大家之氣。

    拾階而上,走到了迴廊的盡頭,張力看見了一處荷花池。荷花已經過了季節,而荷葉卻將整個池塘鋪得滿滿當當,偶爾有那魚兒一躍而出,平添了幾分意趣。

    一道蜿蜒的橋廊,通向荷花池的中心。遠處一條小溪注入了這爿池塘,嘩嘩的流水聲傳入張力的耳朵,不由得有些陶醉。

    在那荷花池正中有一座小亭子,亭子不大,亭簷卻是塗的朱紅色,在滿池的荷葉中間顯得影影綽綽,讓人愈發地心曠神怡起來。

    靈兒快步走向了那座小亭子,只一拐彎,靈兒的身影就消失在長得鬱鬱蔥蔥的滿池荷葉之中。

    張力加快了步伐,正欲跟上靈兒,忽然一陣悠揚的琴聲從荷葉深處的亭子中傳了出來。

    昔年白居易的《琵琶行》曾寫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張力對音律不是很精通,此時難以形容自己聽到的琴聲,只覺得腦海裡浮現的就是白居易的這首《琵琶行》所描繪的音樂!

    循著琴聲走去,張力轉過了三處拐彎,才看見了亭子中的玉人!

    但見若晨身穿芙蓉色底桃素面妝花紗衫,身披荔枝紋紅底薄煙紗,頭上梳著芙蓉歸雲髻,正低首輕彈著古箏。

    那古箏放在一張精緻的小案几上,兩頭還焚著縷縷輕香!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山去,那半彎月兒好像是一張笑臉,正微笑著看向張力。

    靈兒點起了蠟燭,小姐一曲未畢,她也不敢打擾。

    張力忍不住朗聲吟道:「水浴涼蟾風入袂,魚鱗觸損金波碎。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難睡,西南月落城烏起。」

    琴聲忽然終止,若晨抬起頭來,看見了張力,口中喃喃道:「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難睡……」

    「好一首《天仙子》!」靈兒跟在若晨身邊,從小也是學了詩詞的,一聽張力的吟出的詞,就知道這是《天仙子》。

    張力面上微微一笑,心裡卻有些過意不去,暗自忖道:納蘭大詞人,我若穿越到漢唐,絕對不用你的大手筆。可是穿越到這明末,我是實在想不出還有誰的文采能與你爭鋒。說不得,以後只能多多「借鑒」一下你的詩詞了。

    這首《天仙子》正是被王國維評價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的清代納蘭性德所著,張力應著景兒,不由自主地吟了出來。

    若晨怔怔地望著張力,好半晌,才有些不相信地問道:「這是你作的詞嗎?」

    張力微微頷首,也不過多解釋。

    若晨禁不住又再吟了一遍:「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難睡!好!好詞!」若晨轉頭對靈兒道:「將琴撤下,打一壺花彫上來,我與小神醫探討一下醫術……」

    這一聲「小神醫」聽得張力骨頭都輕了二兩,嘴裡卻道:「在下冒昧了。原本在下白天就到了報恩寺中打聽,卻沒有一人知道這清溪小築的位置,浪費了一整天,最後才從一掃地老僧口中知道方位。又趕了十里路,所以到這的時候天色已晚……」

    若晨淡淡一笑:「無妨,我原本有意找你請教醫術呢!待會晚了的話,自有下人安排轎子送你回去,不會誤事。靈兒,你去知會下面一聲,安排好轎子。」

    靈兒撤下了古箏,道了聲喏,便轉身離去了。

    若晨輕蹙眉頭,開口問道:「小神醫請坐。此前回春堂中那位偏癱的患者,你有把握治好嗎?」

    張力坐在若晨對面,想了想才道:「有七八成把握。」

    若晨眼神一亮:「願聞其詳。」

    張力道:「那患者乃是風邪入體,證屬『偏枯』。我下的烏頭湯加減的方子,他如果正常服用的話,再輔以金針,應該會起到很好的療效。」

    若晨一聽金針,來了興致,追問道:「你要針刺哪些穴道?」

    張力緩緩道:「當取左肩腢穴、肩貞穴、肩井穴以對患者左上肢不遂;再取曲池穴、陽陵泉穴、足三里穴以對患者左下肢不遂。這六針施展下去的話,患者應該有很大機會好轉。」

    若晨點點頭,歎了口氣:「唉,可惜紀郎中他們將患者害死了,不然我真想親眼看看療效呢!」

    張力順著話頭,起身一揖道:「世事難料,多謝若晨小姐出手相救,否則在下必定人頭不保。」

    若晨輕輕擺手道:「區區小事,不值一提。」

    張力微微一笑,道:「那患者如果病情好轉的話,最後還需要再添幾味藥材,以起到益氣活血,疏經通絡的效果。」

    若晨問道:「哦?還要添哪些藥材?」

    張力道:「甘松,乳香,沒藥,鹿角膠,雞血籐。」

    若晨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靈兒打來了一壺花彫,酒壺是團靶勾頭雞籐壺,捧上的酒盤中放著兩個精緻的赤金鑽花犀角杯。

    給張力和若晨斟滿一杯美酒之後,靈兒便退到了一旁。

    若晨舉杯道:「小神醫,我敬你一杯,多謝你治好了我的病。」

    張力連忙也舉杯應道:「舉手之勞而已,若晨小姐客氣了。」

    若晨寬大的衣袖遮住了酒杯,微微仰頭,一飲而盡。

    張力也將杯中美酒飲了,只覺得這酒挺淡,有股淡淡的香味浸潤著喉嚨。

    明代美酒的標準是「酒以淡為上,苦洌次之,甘者最下」。也就是說這種發出淡淡酒香的花彫乃是最上品,而燒刀子一類的烈酒就要差一個檔次,而甜的糯米酒是最差的一種。

    若晨滿飲一杯之後,臉頰微微泛起紅暈。

    張力見若晨不說話了,打趣道:「我有個笑話,說來給若晨小姐聽聽可好?」

    若晨笑道:「你說。」

    張力道:「某人好酒,夢中見到有人送酒給他吃,他嫌冷,叫人拿去加熱。想不到就在這時候醒了,他懊悔不已,連連歎氣道,『早知道就醒了,何不吃些冷的也罷!』」

    「咯咯咯——」一旁的靈兒笑彎了腰,若晨也莞爾一笑,道:「你這人倒也還有趣!」

    若晨看著清新俊逸,英姿煥發的張力,心裡微微蕩起了一絲漣漪:眼前這位才華橫溢的少年郎,不僅精通醫術,想不到文采竟然也這麼出眾,也不知他能不能治好母親的偏癱……

    一時間,若晨不禁怦然心動,思緒飛到了家中偏癱的母親身上——

    張力並沒有察覺到異樣,兩人又吃了一會酒,若晨讓靈兒再上了幾盤精緻的小菜,一直吃到月上中天。

    若晨有些困乏了,便讓靈兒喚來轎子,送張力回了蓬萊縣。

    靈兒隨身有知府李大人給的令牌,所以即使晚上,蓬萊縣守門的兵卒也會開門放轎子進城。

    張力今天興致很好,又多喝了幾杯,回到府上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

    第二日清晨,張力想起了知府李大人那邊還需要自己前去複診,便匆匆趕往知府衙門。

    張力給知府李大人複診,情況還挺不錯的,李大人陽氣漸漸恢復,很是誇了張力幾句。

    回家以後,張力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便又前往清溪小築。

    這次輕車熟路,張力很快就到了清溪小築門前。

    然而熟悉的門子不見了,兩扇大門由一把大大的鐵將軍鎖著,似乎是沒有人在。

    張力敲門也沒人應,便在門外等了起來。等了整整一天,也沒人回來。

    可能是若晨小姐出遊了吧,眼見天色不早,張力悻悻地回到了蓬萊縣城。

    又過了兩日,張力再去拜訪,清溪小築依然沒有任何人在。

    無奈張力只能回到蓬萊,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轉眼一個月過去,張力除了經常給城中官宦治病之外,若有平民百姓求上門來,也來者不拒,漸漸名聲鵲起。只是經過回春堂事件之後,煎藥全部由康興安負責,不會再輕易假手他人。

    這天午後,張力在臥室午休,突然康興安著急忙慌地跑來進來:「少爺,少爺!外面來了一個患兒,發熱非常厲害,您趕緊去看看吧——」

    張力本來躺在籐椅上打著瞌睡,一聽這話,連忙站了起來:「是小兒發熱麼?」

    康興安點點頭:「我用手摸過,非常燙手呢!我讓家屬帶著病兒在前院廂房候著呢!」

    由於找張力看病的病患日益增多,所以前院的廂房就被打掃出來,專門用作診室。

    「好,我馬上去看!」一邊說,張力一邊快步走向前院。

    到了前院廂房,只見一名四十歲左右身穿藍色圓領衫,頭戴四角方巾的男子,正焦急地在房中踱著步子。

    廂房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面色潮紅,不時呼痛。

    而在小男孩身旁,一名梳著高高髮髻,穿著月白綢衫的中年婦人,雙眼通紅,正守著那患兒垂淚。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47
第二十五章 小兒肺炎
   

    「小神醫來了?!」眼見張力走到門口,那中年男子驚喜莫名,連忙迎了上去。

    病床邊上的患兒母親也急忙站了起來,口中連連呼道:「小神醫,求你救救我兒!」

    張力輕輕點頭,快步走到病床前,開始觀察患兒症狀。

    只見那患兒滿臉通紅,情緒有些煩躁,一雙小手胡亂抓扯著身上的衣服。

    張力心裡咯登一下,情知這情況相當不妙,這孩子病勢如果再繼續發展,恐怕小命不保!

    張力看了看孩子的舌象,發現舌質很淡,舌苔薄而且呈白色。再一把脈,發現脈細數,也就是脈搏變窄變細而且速率加快,這在中醫裡面屬於陰虛內熱的症候。

    切脈結束後,張力開口問道:「你們是孩子的父母麼?」

    藍衫中年男子點頭道:「是啊!我是孩子的父親,」然後指著那婦人,「這是拙荊。」

    張力微微頷首,又問道:「孩子什麼時候發的病?」

    那男子道:「已經三天了!」

    張力有些惱怒:「什麼?都三天了?!你怎麼今天才送來?!」

    這話一落地,那婦人猛地衝到中年男子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李老四,兒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我死之前,我定拉著你給兒子陪葬!」

    張力驀地一驚:這,這婦人也太強悍了!難道又是一個孔夫人第二?

    中年男子也不反抗,頹然癱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張力皺皺眉頭,道:「孩子還有救,你們這是……」

    中年男子猛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啊!小神醫,我兒子還有救?!」

    張力道:「情況雖然很不好,但也不是無藥可救,我盡力吧!」

    那夫婦二人大喜,立刻小心翼翼地站在張力身旁,滿懷期待地看著張力。

    張力看了男子一眼,開口道:「這位……」想了想,也摸不著男子的身份,卻不知道怎麼稱呼。

    那男子連忙接口道:「小神醫叫我李掌櫃就行,我是西市上李家頭口店的老闆。」

    馬、騾、驢在明代一般統稱為「頭口」,販賣租賃這些牲畜的店舖就叫做頭口店。

    張力點點頭:「嗯,李掌櫃,你詳細說說孩子發病的情況。」

    做買賣的人本來心思就很細密,伶牙俐齒,此前因為擔憂兒子病情,所以李掌櫃有些失態。現在聽說孩子還有救,李掌櫃立刻將孩子發病的始末說了出來。

    李掌櫃三天前帶著妻子白氏給岳父母拜壽,回來以後當夜孩子就發了病。那白氏父母是蓬萊縣有名的富商,李掌櫃的鋪子就是岳父母出資開辦的,所以白氏剛才才直呼其名,顯然李掌櫃在家中地位也不怎麼高。

    孩子當天夜裡先是發熱,口渴多飲,尿頻,清長如水。一夜數十次,然後大便溏瀉,精神萎靡不振,口乾唇燥,皮膚灼熱無汗。

    第二日一早李掌櫃夫婦便將孩子送到城裡一家醫鋪診治,當時那醫鋪的郎中診為少陽發熱,給予小柴胡湯加減,可是一連吃了三天,一點效果都沒有。

    那李掌櫃還沒說完,白氏就搶道:「小神醫的大名我早就聽人說過,第一天吃藥不見效我就要他找小神醫來醫治,可他卻說小神醫年紀輕輕,恐怕……」

    白氏一邊說,又一邊捶打著李掌櫃。李掌櫃一臉的尷尬,連忙對著張力一揖到地:「小神醫莫怪,都怨我瞎了狗眼……求您看在我李家三代單傳的份上……」

    張力微微一笑,倒也不以為意。

    想不到自己在女人圈裡粉絲還挺多的,仔細一琢磨也不奇怪,此前自己曾治好了好幾個大戶人家女眷的婦科病,應該是這些女眷將自己的名聲悄悄地傳了開來。

    李掌櫃想必是聽說自己才二十不到,恐怕浪得虛名,這也算人之常情,張力倒也不怪他。

    張力又沉思了片刻,道:「這孩子症屬熱證,乃是外邪侵入肺腑所致,我盡力醫治。」

    其實這孩子的病用後世西醫的說法,就是肺炎。肺炎引起的高熱,即使在現代,對於小兒也是相當危險的。在明代沒有抗生素的情況下,張力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只能說盡力而為。

    李掌櫃聽張力這麼一說,連忙道:「小神醫盡力就好,若治好了我兒的病,我就算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可憐我李家血脈單薄,我四十歲才得此男丁,小神醫一定要救救我兒子啊……」

    醫者仁心,張力後世在很小的時候就接受了家族關於醫德的教育,所以並不會因為之前李掌櫃不信任自己而有什麼別的想法。

    張力點點頭,叫康興安取來了金針。

    第一針張力取穴少商,這少商穴位於手部大拇指指甲外側。

    第二針張力將患兒翻過身來,針刺大椎穴。這大椎穴在後背正中線上,第七頸椎棘突下的凹陷中,大概位置就是頸部和背部連接處的脊柱附近。

    少商穴為肺經之井穴,點刺出血有清熱醒神的作用,大椎為手足六陽經及督脈交會穴,具有疏風解表、洩邪清熱的作用,兩穴配合退熱效果十分明顯。

    捻轉運針約摸一刻鐘之後,患兒高熱已經明顯褪去,精神也有了好轉,雙手也不亂抓了。

    眼見兒子的病情在短短的一刻鐘就有了起色,李掌櫃夫婦驚喜莫名,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施針告一段落之後,張力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對康興安道:「我開個方子,你趕快去藥鋪抓藥。」

    「好咧!」康興安已經習慣藥童身份,忙不迭地高聲應道。

    張力又琢磨了半晌,才道:「黃連,黃芩,乾薑,半夏,枳殼,川郁金,萊菔子……」

    然後又詳細說了份量,康興安細細記下以後就去快步走出了屋子,前去抓藥。

    看著李掌櫃夫婦期待的眼神,張力淡淡一笑,道:「孩子已經沒有大礙,還算幸運……」

    話還沒落地,李掌櫃夫婦二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喜極而泣:「多謝小神醫救命之恩!」

    張力連忙將他二人扶起來,安慰一番。

    李掌櫃摸出身上的銀子,一看只有四五兩,有些尷尬地道:「小神醫且等我回去取錢,在下當奉上白銀二十兩,以謝小神醫救我兒性命!」

    張力搖搖頭,阻止了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孩子病情雖然危急,不過所幸方子裡的藥材都不算貴,加上金針的費用,十兩也就足夠了。」

    張力收診金有個原則:官宦人家治病,診金多多益善;升斗小民治病,只收成本;而像李掌櫃這種殷實人家但也不算是豪門大戶的,卻也不隨便敲人竹槓,差不多就可以了。

    不多時,安子將藥材都買了回來,煎藥給孩子服下以後,患兒又減了三分。

    因為是小孩子患病,張力怕病有反覆,將孩子留在了自家廂房裡觀察,有點住院的那意思。

    三天以後,在張力的精心治療下,孩子已經大好了。張力又開了方子,囑咐李掌櫃用法和注意事項,這才將千恩萬謝的李掌櫃送走。

    恆興行,登州府最大的商行,店舖就開在蓬萊縣衙前街。

    短短七八年間,恆興行因為貨源充足,官方背景濃厚,逐漸在蓬萊縣城乃至登州府穩穩站住了第一的位置。

    恆興行賬房內,一名身穿藍色錦袍的中年男子,正垂手站在一位老者的下首。

    那老者約摸五十多歲,身穿一件靚藍色彩暈錦上衣,腰間綁著一根赭色蛛紋腰帶,手上戴著一枚祖母綠的大扳指,而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則是老者的眼睛,因為他的眼睛特別的小。

    「呯——!」老者怒氣沖沖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地上。

    「明叔——」藍袍男子一臉驚恐,話音帶著一絲顫抖!

    那名叫明叔的小眼睛老者怒道:「慶安,這批貨銷不掉,你就給我自個兒掏腰包吃了!」

    叫慶安的藍袍男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明叔,小侄,小侄我哪裡吃得下啊!這整整有一萬四千兩的貨物,小侄我傾家蕩產也吃不下啊!」

    明叔皺了皺眉頭,繃著的臉也鬆了下來,明顯他也清楚慶安根本無力吃下這批貨。

    沉默片刻,明叔道:「慶安,這批貨我好不容易從族長那要過來,說好的四個月出清,現在你才告訴我根本賣不動?」

    慶安一臉苦色,幾乎帶著哭腔道:「明叔,小侄這兩年也為家族出了不下五萬兩的虎鞭了,一直沒出什麼紕漏,哪曾想這次卻……」

    明叔道:「你一向辦事還算穩妥,到底怎麼回事?」

    慶安連忙道:「小侄負責這登州府東貨的銷售,其中最大宗的虎鞭一直都有穩定的客源。登州府的知府李大人每年都要買一萬多兩銀子的虎鞭,可是這次他卻將貨退了回來,說是以後也不再要了……結果李大人這一退貨,登州官場和大戶人家紛紛跟風,我這邊的虎鞭根本賣不掉了……」

    明叔皺眉道:「當初我們范家為了打通李大人那邊的銷路,沒少使銀子,怎麼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原來恆興行是范氏家族開的!

    范家,八大晉商之首。它的發家史就是一部大明百姓的血淚史!

    建奴缺糧、鹽、鐵、火藥、布匹、絲綢,這些范家都給他們送貨上門!

    而建奴控制地區的特產,被稱為東貨的虎鞭、鹿茸、貂皮、東珠等等,范家也通通上門收貨!

    所以,建奴以戰養戰,越打越強!

    再過幾年,建奴根本不需要出賣貨物,只靠每年從大明腹地劫掠的財貨,就足以換取所需要的一切物資!

    這一切,拜晉商所賜!

    滿清立國之後,為表彰晉商的「功勳」,晉商中實力最大的八家,被封為「八大皇商」!

    范家,正是後來的「八大皇商」之首!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50
第二十六章 濟世醫社
   

    不過在崇禎四年,韃子還需要以「東貨」來換取物資,恆興行就是范家開在登州的銷售基地!

    范慶安道:「明叔您老人家管著整個山東的這攤子事,在濟南有所不知,最近這蓬萊縣城中,來了一名年輕的郎中,叫做張力,他手上岐黃之術非常了得,又更擅長金針回陽之術……」

    明叔叫范永明,此刻他打斷了范慶安的話:「你說這人做什麼,有什麼相干?」

    范慶安訕訕一笑:「明叔有所不知,就是他治療李大人的陽虛之症,大有起色,李大人才退了我們的虎鞭,還帶動了其他人也對我們虎鞭和鹿茸的銷量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范永明有些不相信:「什麼?就憑一個小小的郎中?!」

    范慶安點點頭,垂手而立。

    范永明那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說叫什麼來著——張力?」

    ……

    這天李掌櫃帶著孩子來找張力複診,張力詳細檢查了一番之後,確認孩子已經基本康復,便開了副溫補的方子,讓李掌櫃回去給孩子煎服,以鞏固療效。

    李掌櫃正要告辭離去,張力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李掌櫃,你是做頭口生意的,聽聞你岳父也開著一家大商舖,在下有件事想拜託李掌櫃。」

    李掌櫃一聽張力這麼說,忙不迭地應道:「小神醫有什麼話但講無妨,不管什麼事,我李老四能辦到的自然不在話下。就算是棘手之事,怎麼也得想法子給小神醫辦了!」

    張力沉吟片刻,道:「不知你們商行在金州衛可有分號?」

    李掌櫃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有些為難地道:「我和我岳父的商行在金州衛都沒有分號呢——」很快李掌櫃眼睛一亮,喜道:「我家頭口店的部分馬匹就是金州衛那邊流過來的,小神醫你知道,咱們山東不產好馬,塞外蒙古人那邊良馬很多……」

    話沒說完,李掌櫃略微有些遲疑,不肯繼續說下去。

    張力心裡明鏡似的,大明現在閉關鎖國,嚴禁與蒙古和女真人交易,想必李掌櫃的馬匹是蒙古走私過來的。

    張力微微一笑:「李掌櫃無需多慮,若是你在金州衛那邊有關係的話,煩請幫我給母親帶個口信。」

    李掌櫃一聽是這事,連連答應。

    張力想將母親和康大伯都接過來,於是細細叮囑了一番,最後又給李掌櫃說明了那蓮花屯的詳細所在,李掌櫃這才告辭而去。

    ……

    這段時間從萊州府逃難來的流民明顯多了起來。蓬萊縣城太小,於是知府李大人下令,將流民安置在蓬萊城外。

    明代的養濟院類似於後世的民政部門,有著半官方的背景。每天登州府衙都會通過養濟院對城外的流民施粥,不過登州府存糧也不多,城外豎起的十口大鍋無非也就是些米湯罷了,根本見不到糧食。

    流民中的青壯還可以在蓬萊縣碼頭賣些苦力,畢竟蓬萊臨海,海商還是比較發達的,每天碼頭上都停滿了裝貨卸貨的海船。

    明代本來是實行嚴格的海禁,不過到了明末,海商勢力急速膨脹,官府收了銀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管什麼海禁不海禁的了。

    就在三天前,蓬萊縣突然關閉了城門,附近衛所的兵卒們接管了城防,所有人許出不許進!

    整個縣城流言四起,有說孔有德大軍殺過來了的,也有說城外起了瘟疫的,不過到底是什麼原因,官府諱莫如深,一直也沒有解釋。

    張力也曾找了幾次王縣丞,結果王縣丞都不在縣衙,也就不再去打探了。

    這天清晨,康興安與高元良在院子裡練拳,張力左右無事,便到縣城中閒逛。

    從燈籠街出來,張力打算到明月樓去聽聽曲兒,腳步不由得輕快起來。

    正走著,忽然看見縣衙方向跑出來一隊差役,隊伍裡還有不少郎中攜帶著藥箱,而為首的正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的王縣丞。

    街面上的百姓紛紛躲到路邊,張力也退後兩步,站到路旁。

    王縣丞遠遠地看見了張力,臉色一喜,拉了拉韁繩,馬匹慢步向張力走來。

    「小神醫!我正要找你,沒想到在這碰到你,走,咱們趕緊出城!」還沒走到張力身邊,王縣丞便先喊了起來。

    張力上前兩步,作了一揖,問道:「出城?不知王縣丞……」

    王縣丞騎在馬上,對張力招了招手。張力會意,快步走到王縣丞馬前。

    王縣丞壓低了聲音:「城外爆發了瘟疫,昨日濟世醫社的人趕來了,我今天才敢下令開城門。他們要求蓬萊縣所有郎中全部到城外聽候差遣。我本來已派人前去通知你,哪知你在這裡溜躂,正好隨我一起出城。」

    張力有些詫異:「濟世醫社?」

    王縣丞一怔,奇道:「小神醫難道不知道濟世醫社麼?」

    張力意識到這「濟世醫社」肯定來頭不小,便道:「我自幼在金州衛跟隨恩師學習醫術,對中原腹地的事不是太懂……」

    王縣丞笑道:「怪不得呢,我就說咱大明的郎中怎麼會不知道濟世醫社,原來小神醫家鄉在遼東,確實偏遠了些……」

    張力略微有些尷尬,道:「在下確實孤陋寡聞了,讓王大人見笑了。」

    王縣丞也不托大,從馬上跳了下來,一邊牽著馬,一邊道:「走,小神醫,我們邊走邊說。」

    張力拱手一禮,跟著王縣丞一起向城外走去。

    街道兩旁的百姓議論紛紛,有人道:「這小哥兒什麼身份,王大人居然下馬與他一同步行?」

    另一人道:「嗨!你連小神醫都不認識麼?他是從遼東來的神醫,別看年紀輕輕,治好了不少病人呢!」

    一名老者也附和道:「這小神醫聽說姓張,不管多重的病人,只要送到燈籠街他的府上,沒有不藥到病除的!他最高超的技藝乃是使得一手金針回陽之術,聽說有一次知府李大人昏厥,連脈搏都沒有了,這小神醫一針刺下,李大人立刻就轉危為安了!」

    「嘖嘖……真看不出來!」

    ……

    張力沒有注意到身後眾人的議論,對王縣丞道:「王大人,你給我說說這濟世醫社吧。」

    王縣丞點點頭,道:「要說這濟世醫社,還得從萬曆八年說起。當年山西大同府爆發大疫,傳染者接踵而亡,數口之家,一染此疫,闔家死絕!後來疫情又向太原府擴散,瘟疫大有席捲整個山西的勢頭。萬曆皇爺爺便下旨,由太醫院牽頭,遍尋全國名醫,成立了這濟世醫社,專門對付瘟疫。」

    王縣丞這麼一說,張力明白了,這濟世醫社相當於後世的國家級傳染病控制中心一類的機構。

    張力頓時來了興致,問道:「王大人,若想要加入濟世醫社,可有什麼條件麼?」

    王縣丞一驚,失聲道:「莫非,莫非小神醫想加入濟世醫社?這不可能,絕無可能!」

    張力有些訝異,追問道:「怎麼?濟世醫社不是彙集了全國的名醫嗎?我雖然年輕,卻也想試一試呢!」

    王縣丞搖搖頭:「小神醫有所不知,這濟世醫社要加入極難,雖說小神醫在蓬萊縣醫術高超,不過還是打消這個念頭為好。」

    張力有些鬱悶,王縣丞知道張力與國公府有關係,故而又耐著性子解釋道:「若要說清這濟世醫社,還要先說我大明立國之根本。小神醫可知大明立國的根本是什麼?」

    張力一怔,琢磨了一下,朗聲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大明立國之本非科舉莫屬!」

    王縣丞點點頭:「小神醫果然聰慧,這科舉實在是大明上下萬民最最重要的事情。」

    張力摸了摸鼻子,追問道:「難道濟世醫社和科舉有關?」

    王縣丞正色道:「正是如此。從萬曆八年開始,大明前後爆發了多次瘟疫,甚至連京師都遭過好幾次大災,故而濟世醫社的地位愈來愈高。剛開始,朝廷對濟世醫社的名醫們,只是恩賞些銀兩,封一些醫官兒而已。萬曆十年,京師大疫,十室九空,當時疫情危急,朝廷下了詔令,濟世醫社的成員一律恩蔭一子入國子監讀書。」

    張力道:「國子監監生麼?那豈不是濟世醫社成員的後代可以做官的機會很大?」

    王縣丞點點頭:「這還不算,萬曆十年以後又屢次爆發疫情,濟世醫社的恩賞越來越高。到了萬曆四十年,濟世醫社的恩賞算是徹底定了下來。」

    張力有些好奇道:「願聞其詳。」

    王縣丞帶著崇敬的口吻道:「濟世醫社有四級,最頂級的是濟世醫卿,次一等是濟世醫丞,再次一等是濟世醫令,最後則是濟世醫士。濟世醫卿三代子孫皆恩蔭舉監;濟世醫丞,恩蔭一子舉監;濟世醫令,恩蔭一子貢監。而濟世醫士,則是恩蔭一子入國子監讀書。如果濟世醫社的人在疫區行醫,上至州府官員,衛所兵將,下至平民百姓,都要聽其差遣,直到瘟疫消散……」

    王縣丞這麼一說,張力明白了:我靠,明朝社會老百姓最大的追求,就是科舉做官啊,權力勢力財力,都離不開一個「官」字!這濟世醫社也太牛了,子孫幾乎全部都有科舉出身!

    這濟世醫卿,相當於後三代的子孫全部賜予舉人身份;濟世醫丞賜予兒子舉人身份;濟世醫令賜予兒子秀才身份;而濟世醫士,則相當於保送北大讀書,雖然不直接給科舉出身,不過能進全國最牛的國子監讀書,前途自然也是一片光明!

    而且如果是在瘟疫爆發的地區,為了控制瘟疫,濟世醫社竟然臨時有凌駕於官府之上的權力!

    張力心裡還在盤算著加入濟世醫社令人咂舌的好處,王縣丞卻笑道:「怎麼,小神醫心動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53
第二十七章 蓬萊縣沒人了嗎?
   

    張力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王大人說得是,恐怕這濟世醫社,也沒有那麼容易加入啊。」

    王縣丞道:「是啊,我們登州府目前沒有一個人能進入濟世醫社。能夠加入其中的,多半都是行醫半生的名醫,就算有青年才俊,也一定是醫學世家後人中的翹楚。小神醫的年紀還小了些,也沒有醫學世家背景,如果再過二十年,醫名遠播的話,也許有機會可以試一試……」

    張力微微頷首,又問了一些關於濟世醫社的問題。王縣丞告訴張力,濟世醫社的等級全看腰帶,醫卿是青龍腰帶,而醫丞是朱雀腰帶,醫令則是白虎腰帶,最後一級的醫士是玄武腰帶。

    王縣丞最後叮囑道:「小神醫,其他時候倒也無妨,不過現在蓬萊縣是疫區,所有郎中都必須聽濟世醫社差遣,就是御醫來了也一樣。我本來不想讓你捲進來,可是你名聲在外,遮掩不了。所以小神醫你暫且忍耐一下,等瘟疫過了再說。」

    張力點點頭,苦笑道:「我現在就是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回頭煩請王縣丞通知一下我府上的人,讓他們知道我在城外協助濟世醫社救治瘟疫。」

    王縣丞點頭答應了,又安慰了張力一番。

    張力對濟世醫社有了瞭解之後,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兩人很快來到了城外三里鋪。

    這三里鋪距離蓬萊縣城三里地,所以得了這麼個名字。原本也就是一處平地,官府不准流民進城,就把流民安置在這裡。

    王縣丞和張力剛到三里鋪,便有一名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色織錦袍,腰繫玄武紋腰帶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來的可是王縣丞麼?」那青袍男子一拱手,神色中帶著幾分倨傲。

    王縣丞一看那人腰間的玄武腰帶,神色一凜:蓬萊縣現在是疫區,自己必須聽從濟世醫社的安排!

    王縣丞應道:「這位醫士有禮了,在下正是蓬萊縣丞。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那醫士見王縣丞禮數周全,絲毫不托大,語氣便和緩了幾分:「鄙姓宋。王縣丞,蓬萊縣的郎中都到了嗎?」

    王縣丞應道:「蓬萊縣全城的郎中,除了有幾名外出治病的沒到之外,其餘都到了。」

    宋醫士點點頭,看了王縣丞身後的郎中一眼,眼光停留在張力身上。

    宋醫士臉色頓時拉長:「王縣丞,你們蓬萊縣沒人了嗎?怎麼找這麼個年紀輕輕的小子來充數?!我,我這就去稟明陸醫令!」

    張力頓時一口氣沒順過來:這,這也太囂張了吧!自己年紀輕倒還罷了,可王縣丞雖說官兒不大,怎麼也是正八品的副縣長啊,難道一個小小的濟世醫士,竟敢這麼說話麼?

    哪知王縣丞見宋醫士發了火,居然陪著笑臉道:「宋醫士息怒,宋醫士息怒啊!咱們蓬萊縣現在是疫區,我怎麼敢怠慢呢?這小郎中確實是郎中,不信你問問其他人?」

    話剛說話,王縣丞便看向身後那些蓬萊縣的郎中。張力最近在蓬萊縣城聲名鵲起,不管對張力醫術服氣的還是不服氣的郎中,此刻也都附和著王縣丞。

    宋醫士見眾人都如此說,看了一眼張力,不再理他,對蓬萊眾郎中道:「你們跟我來!」

    話一落地,宋醫士轉身就走,張力和其他蓬萊縣郎中一起,緊緊跟在他身後。

    張力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一隊隊穿著紅色鴛鴦戰襖的兵卒們正在搭建臨時屋舍,而更遠處兵卒們則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十分森嚴。

    眾人來到一處臨時搭建的屋棚跟前,棚子裡停放著一車藥材,上面一摞摞地碼放著幾十包藥材。

    宋醫士對眾郎中道:「這裡分別裝的是決明子,連翹和金銀花,你們現在開始將藥材分揀出來打包,每份三種藥材各一錢,一共三錢。那邊有油紙,你們取來打包用。今日每人要完成三百份,份量要正好合適。晚些時候我會過來驗收,完不成的等著領板子吧!」

    眾郎中哪敢違命,很快便開始分裝藥材。

    張力歎了口氣,心道自己這是被抓來當藥童使了……不過也沒有辦法,只得埋頭開始打包藥材。

    「張郎中——」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張力轉頭一看,只見一名身穿藍綢對襟袍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給自己打招呼。

    張力想了一下,記得這人好像是姓杜,在燈籠街上開著一間醫館,曾經找自己會診過一名胸痺症患者,也算是有過一面之交。

    張力微笑點頭:「杜郎中,你也在這呢!」

    杜郎中將打包好的藥材包挪到張力旁邊,一邊撿著藥材,一邊說:「哎,濟世醫社的徵召,咱們蓬萊縣又有哪個郎中敢不來?」

    張力手也沒停,嘴上道:「你可知道剛才那宋醫士和他口中的陸醫令是什麼來頭麼?」

    杜郎中本來性子就很開朗,最愛閒聊,這下撓到了癢處,笑道:「張郎中祖籍是金州衛的吧,那兒現在也屬於咱們登萊巡撫管著呢。張郎中遠在邊地,有所不知,這宋醫士可真真了不得,更別說陸醫令了!」

    張力面露疑惑之色:「不知這宋醫士和陸醫令——」

    杜郎中搶著道:「宋醫士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郎中,是前年才進入濟世醫社的。咱們整個山東,最近五年只有宋醫士一人加入了濟世醫社!」

    張力不由得有些吃驚:這,這濟世醫社也太難進了吧?

    眼見張力面露驚訝的神色,杜郎中繼續道:「那陸醫令就更厲害了,陸家是濟南府醫學世家,從宋朝起就有人在朝廷做醫官了。陸醫令原本是朝廷的御醫,不過御醫雖說表面風光,卻對子孫科舉沒有幫助。很多御醫都削尖了腦袋想加入濟世醫社,萬曆四十年京師大疫,當時還是御醫的陸醫令表現出色,獲得了濟世醫令之職。這要算起來,也有將近二十年了哩!」

    張力點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兵卒,開口問道:「杜郎中,這些兵卒是哪裡調來的?」

    杜郎中道:「這是登萊總兵張燾張大人手下的兵卒,既然城外發生了瘟疫,必須得有軍隊來維持秩序。只要發生疫情,濟世醫社的命令,總兵張大人也必須遵守呢!」

    張力暗暗心驚,這濟世醫社能量也太大了!

    兩人一邊分裝著藥材包,一邊閒聊,時間過得很快。

    由於常年和藥材打交道,所以郎中們基本對份量拿捏得比較準確,倒也不需要稱量就能裝個八九不離十,每個人身前的小藥包漸漸堆疊高了起來。

    傍晚時分,足足忙了一整天,眾人基本上都完成了任務,這時宋醫士也回來了。

    見藥材包分裝完畢,而且天色也晚了,宋醫士對眾人道:「既然濟世醫社徵調了你們,在瘟疫控制之前,就別想著回城!明日便要給流民分發藥材,你們今晚就住在那邊的窩棚。」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此前兵卒們搭的屋棚是給自己準備的,不由得臉色難看起來。

    宋醫士見眾人面露難色,於是沉著臉道:「你們也知道,但凡遇到瘟疫,只要是我濟世醫社的差遣,上至官府,下至百姓,無人敢不遵守。不過陸醫令念你們也是為民解困,早通知王縣丞給你們準備了被褥,你們晚上倒也可以睡個安穩覺。」

    張力與杜郎中和另外一名姓彭的郎中分在了一間屋棚裡面。屋棚非常簡陋,只有三塊木板搭成的床板而已。

    由於累了一整天,大家很快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一陣淒厲的銅鑼聲將張力驚醒。屋棚內的杜郎中和彭郎中也都爬了起來,只聽見外面一名差役扯著嗓子喊道:「蓬萊縣眾郎中聽著,大伙趕快到西邊的防疫大營集合!」

    原來自己住的地方只是個臨時歇腳點,真正的防疫大本營還在西邊!

    張力來不及多想,趕忙穿上衣服,和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蓬萊縣眾郎中往東邊趕去。

    有一隊兵卒將昨日眾郎中分裝好的小藥包用兩輛牛車拉著,也跟著郎中們一起往西邊行去。

    沒走出多遠,張力發現不遠處也走著一隊郎中,人數比蓬萊縣的郎中要少一些。

    杜郎中在張力身旁,小聲道:「嘿,隔壁縣黃縣的郎中也被徵召來啦!」

    張力問道:「這些郎中是黃縣的麼?」

    杜郎中點點頭,用手一指:「我認識黃縣新義堂的李郎中,你看,那邊穿灰袍頭戴三角巾的便是。」

    順著杜郎中的手指方向,張力果然看見一名四十多歲身穿灰袍的郎中在往前走。

    一路上,張力驚訝地發現,除了蓬萊縣與黃縣,連南邊棲霞縣的郎中也都被徵召過來了。

    最後,登州府這幾個縣的郎中們,終於來到三里鋪西邊的黃土崗,這裡搭建起了一處防疫大營。

    距離黃土崗不遠的地方,就是黃土山。

    黃土山不高,也不大,也就是幾個大丘陵而已。

    現在染病的流民們就是被隔離在黃土山上。黃土山下,登萊總兵張燾派了不少兵士,將黃土山死死圍住。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56
第二十八章 防疫大營
   

    眾郎中進入防疫大營以後,按各自所屬的州縣分成幾部分,圍繞在大營正中一處木頭搭建的檯子周圍。

    那木頭檯子上,站著十來名濟世醫社的人。其中最顯眼的便是一名紫袍腰纏朱雀紋腰帶,坐在太師椅上的老者。這老者鶴髮童顏,一看便知乃是濟世醫社中的第二級人物——濟世醫丞!不過他卻沒有說話,瞇著眼睛在那養神。

    檯子上眾人也不敢打擾老者,便圍著兩名身著青袍腰纏白虎紋的醫令身邊,小聲議論著。

    由於距離略遠了些,張力並沒有聽見檯子上濟世醫社的人在說些什麼。不過很快台上眾人便停止了議論,宋醫士往前一站,扯起嗓門便喊了起來。

    「登州府眾郎中聽著,大家肅靜,肅靜!下面由陸醫令給大家講幾句,這裡也關係到你們的前程,大伙可要聽仔細了!」

    這一嗓子喊完,一聽事關前程,台下眾郎中個個都豎起了耳朵,也沒人敢說話了。

    陸醫令上前兩步,朗聲道:「這次蓬萊縣爆發了瘟疫,朝廷緊急調我們濟世醫社前來處理。現在疫情發展迅猛,不得不抽調了登州府三縣的所有郎中,大伙要不辭辛苦,畢竟咱們是為朝廷做事,為百姓做事!」

    宋醫士高呼一聲:「說得好!」然後啪啪啪拍起了巴掌。

    台下眾郎中頓時反應過來,頃刻間掌聲如雷。

    陸醫令瞟了宋醫士一眼,微微點頭,隨後又大聲道:「黃土山中現在有流民一萬餘人,經過兩天的初步篩選,有明顯瘟疫症狀的患者,大概有五百多人,現在被安置在西山。其他人安置在東山。現在登萊總兵張燾張大人派來了兩千兵士,配合我們濟世醫社維持瘟疫區的秩序,安全方面大家不用擔心。」

    陸醫令頓了一頓,接著道:「接下來你們會被分成十二個小組到西山去給患者治病,每一名濟世醫士都會帶一個小組。這次疫情來勢迅猛,如果台下諸位有表現最出色的,我們濟世醫社將會擇優招收一人!」

    這話一落地,台下眾郎中頓時竊竊私語起來,每個人眼中都帶著熱烈的期盼!

    張力也不禁有些心馳神往:自己穿越到明朝以後,到目前為止,只能算個赤腳醫生,如果能加入濟世醫社的話……

    陸醫令仔細看了看臺下,捋鬚笑道:「黃縣的劉郎中,棲霞縣的顧郎中,你們都是登州府最有名的郎中,希望這次不要讓我濟世醫社失望啊!唔,我記得還有蓬萊縣的紀郎中……」一邊說,陸醫令一邊尋找著紀郎中的身影。

    宋醫士趕忙快步走到陸醫令身旁,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只見陸醫令臉上略微有些尷尬,岔開了問題:「這次不只會有招錄新人,我們濟世醫社內部也有晉陞的考核!為此濟世醫社的穆醫丞專門前來,他老人家可是執掌濟世醫社人事的三大老之一呢!」

    陸醫令一臉的恭敬,將身子側了過去。後面台上坐著的穆醫丞淡淡一笑,只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而已。

    接下來陸醫令開始分組,台下眾郎中們開始議論紛紛。

    大營內一共有三個縣的郎中,明顯地分成了三群人。

    張力左手邊的是黃縣的郎中們,只見他們圍在一名五十歲左右的郎中周圍,有如眾星拱月一般。這郎中身穿一件墨色雲錦衫子,頭戴九華巾,體態有些富態,想必就是剛才陸醫令口中的劉郎中。這劉郎中不停與身邊的人小聲說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彷彿這次濟世醫社的招錄名額,非他莫屬一樣。

    張力右手邊的是棲霞縣的郎中們,他們則要安分得多,隱隱圍著一名年過花甲的老郎中。那老郎中帶著一頂瓜皮小帽,身穿佛頭青織錦裰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顯然在棲霞縣中威望極高。那老郎中盯著黃縣的劉郎中,眼神中充滿了不屑。

    最後張力看了看自己這邊蓬萊縣眾郎中,大夥兒明顯沒什麼精神,顯然紀郎中被搞垮以後,不光外縣的人,就連蓬萊縣自己人都覺得蓬萊縣沒什麼人能進入濟世醫社了。

    張力心中也有幾分想法,不過自己年紀輕輕,根本不可能怎麼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分組完畢以後,張力依然與杜郎中、彭郎中等人分在一組,而帶隊的正是宋醫士。

    張力知道宋醫士對自己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便打定主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混過了這次瘟疫拉倒。

    昨天由蓬萊縣郎中們分裝的藥材包被帶了上來,分發給在場的所有人。

    原來黃縣和棲霞縣的郎中是今天一早才趕到蓬萊的,濟世醫社提前一天安排蓬萊當地郎中分裝藥材,計劃得非常周全。

    很快張力這一組人就出發了,一共五人,由宋醫士帶隊,分別是張力、杜郎中、彭郎中,還有一位姓屈的郎中。

    張力在其中年紀最小,而其他四人都是三、四十歲左右。

    張力跟著宋醫士等人來到西山,穿越了兩道封鎖線。每道封鎖線都是由拿著強弓勁弩的兵卒們守衛,凡是西山裡的病人亂走亂動的,一概格殺勿論。

    西山搭建了很多簡陋的窩棚,病人們便被安置在這裡。每個窩棚都住著好幾個病人,窩棚裡簡單地用樹枝編成的籬笆隔開,形成一個個簡易的單間。

    每名病人都有一名家屬陪同照顧,沒有家屬的病人在這裡是不存在的——因為所有落單的病人都被清理了——後山挖了一個很大埋屍坑……

    郎中們只是象徵性地在屋棚周圍轉轉,偶爾進去瞅一眼就很快出來了,將藥材包交給病人家屬,叮囑幾句也就完事了。

    蓬萊縣養濟院的人每日早上會來熬一大鍋稀粥,這裡的病人和家屬只能每人分到一小碗而已,食物基本還是是靠他們自己挖野菜解決。

    張力一直很想知道,這次爆發的瘟疫到底是屬於什麼傳染病。

    瘟疫中最酷烈的當屬鼠疫和霍亂,目前霍亂可以排除,因為病人症狀是發燒而不是腹瀉。

    鼠疫也不太像,因為按目前黃土山這種救治條件,若是鼠疫,恐怕人早死得一乾二淨了!

    那麼應該是次一等的傳染病,究竟是什麼病呢?

    趁著休息的時候,張力獨自一人進了一處窩棚。

    這窩棚建在一處竹林的空地上,約摸有二三十見方的大小,裡面用篾條編成的破竹蓆隔成了三個小單間。

    一走進窩棚,張力首先看見的是最外間的病人,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躺在竹蓆上,身上蓋著一床有些發黑的破被子。

    在她身旁,一名四十歲上下的漢子守在蓆子旁邊,神色黯淡。

    見張力進來,那漢子略微有些激動,口中帶著一絲期冀:「郎,郎中……快請進!」

    屋中另外兩名病人的家屬也湊了過來,張力微微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藥材包分發給了病人家屬:「等會你們給病人熬藥,現在我先看一看。」

    病人家屬們接過藥材包,依言退到一旁。

    張力給那中年婦人把了把脈,張力感覺指脈按之有如琴弦,端直而長,指下挺然。

    張立心中暗道:這是弦脈!

    弦脈的意思是,手指摸到的脈搏,就像按到兩端拉直的琴弦,像緊繃的琴弦撥動一樣,而且有一定的勁度和急促感。

    在很多種疾病中,都會呈現出弦脈的脈象,單憑弦脈並不能判斷病人到底是什麼病。

    張力注意到,病人面紅目赤,於是開口問道:「你感覺怎麼樣,有什麼症狀?」

    那婦人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我感覺胸悶,頭身腰痛,發熱惡寒……」

    張力點點頭,正欲再詳細詢問,外面傳來杜郎中的喊聲:「張郎中,杜醫士有令,咱們還要去下一個點!你快快出來咧——」

    張力微微皺眉,叮囑了病人家屬兩句,便走出了窩棚。

    宋醫士有些不耐煩,顯然並不相信張力能治什麼病,冷哼了一聲:「誰再磨磨蹭蹭,如果今日送不完藥,便要他自己留在山上繼續送藥!」

    一聽這話,眾人心裡一凜,也不敢多言,跟著宋醫士繼續前往下一處窩棚。

    張力人微言輕,後面也沒有單獨診病的機會。一路隨著宋醫士走下來,傍晚時分終於將自己這一組病人的藥材分發完畢,回到了防疫大營。

    宋醫士趕著去交差,張力等人便往大營西邊的帳篷走去。

    此前宋醫士交待了,蓬萊縣的郎中住西邊大營,那裡有足夠的帳篷,條件比此前的屋棚要好許多。

    張力剛回到帳篷坐下,便聽見外面似乎有人在爭論著什麼,於是便走了出來。

    走出帳篷一看,原來是黃縣的劉郎中和棲霞縣的顧郎中兩人在爭論,身後各自圍著自己縣裡的郎中。

    只見劉郎中冷笑一聲,道:「顧郎中,你剛才說流民患的是風寒,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顧郎中爭辯道:「病人發熱畏寒,全身疼痛,正是風寒的症狀。不過這不是一般風寒,乃是時疫風寒,疫情才會如此迅猛的擴散!」

    張力聽明白了,顧郎中這話的意思是這次疫情他判斷是流感。這流感可不簡單,類型有很多種,有常見的普通感冒發燒,後世人人談之色變的「非典」便與流感有親緣關係,還有「H7N9禽流感」等等,足以致人死命。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5-12-5 00:58
二十九章 辯證
   

    張力回想起後世那一場「非典」疫情,即使二十一世紀醫學如此昌明,最開始對它也沒有任何辦法,造成了空前嚴重的影響。

    張力正琢磨著顧郎中的話,卻聽見了劉郎中的聲音:「顧郎中,你是棲霞縣最著名的郎中,這次恐怕也看走了眼。病人發熱畏寒不假,不過卻沒有流涕咳嗽,這可不是風寒該有的症狀啊!」

    劉郎中這話一落地,黃縣的郎中們紛紛點頭稱是,劉郎中不免有些得意起來。

    顧郎中不以為意,道:「老夫看病四十年,這風寒之證看得最多。風寒這種病,千變萬化——」顧郎中頓了頓,臉帶鄙夷之色,「你不知道麼,醫聖張仲景老前輩,畢其一生,也才寫了一本《傷寒雜病論》,其中症狀萬千,你一句話又豈能概述所有症狀?!」

    顧郎中搬出了醫聖張仲景,這話明顯很有殺傷力。張力仔細一聽,也覺得顧郎中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流感種類那麼多,確實症狀也不盡相同。

    果不其然,顧郎中話一說完,棲霞縣的郎中們頓時群起附和,劉郎中和黃縣眾郎中氣勢立刻弱了三分。

    劉郎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甘,正要說話,沒想到顧郎中卻先出聲了:「劉郎中,老夫在棲霞縣中也聽過你的大名,現在看來,見面不如聞名呵!」

    棲霞縣眾郎中也大笑起來,自己縣的頭號人物顧郎中能壓倒黃縣的劉郎中,實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兒!

    與張力同住一個帳篷的杜郎中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在了張力身旁,此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黃縣的郎中們本來心裡就有氣,見蓬萊縣的郎中也在笑他們,登時便有一人跳了出來,怒道:「你們蓬萊縣這次連個出名的人物都沒有,還敢笑我們?!」

    這話把蓬萊縣所有的郎中都帶到了,三三兩兩的蓬萊縣郎中們頓時臉色漲得跟豬肝一樣,竟也找不到什麼話回擊。

    張力心中也來了氣,正要開口說話,不料劉郎中卻先開口了。

    劉郎中滿臉怒色,瞪著顧郎中,咬牙道:「顧郎中,本來有些話我是要對陸醫令說的,沒想到你欺人太甚!現在當著大伙的面,我也不怕說出來,大伙給我做個見證,別到時候搶了我的功勞!」

    一聽這話,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難道劉郎中有發現了什麼秘密?或者有什麼重大的發現?居然想獨自一人稟明陸醫令,恐怕非同小可!

    果然,劉郎中連連冷笑,顯然是怒極:「哼!我今日已經詳細探查清楚了,這次疫情爆發之初,最先大量死亡的,不是人,而是——」

    劉郎中將嗓音拉得長長的,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只聽見劉郎中沉聲道:「在最初瘟疫爆發的時候,死了大量的老鼠!」

    這話有如一道驚雷,將眾人驚得目瞪口呆!

    張力猛地一怔:——鼠疫?!

    張力腦子急速飛轉起來,鼠疫常見的有輕型、腺型、肺型及敗血型四種類型。最嚴重的是肺鼠疫,未經及時搶救者多於兩到三天就會死於心力衰竭、休克。臨終前高度發紺,皮膚常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稱。

    顯然目前黃土山的病人不是肺鼠疫,不過情況有些複雜,不能一概而論。

    因為腺型鼠疫、肺型鼠疫及敗血型鼠疫都可以由輕型鼠疫發展而來。輕型鼠疫有不規則的發熱,渾身疼痛等等症狀,不過一般來說症狀都不嚴重,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其他疾病。

    眾人頓時熱烈地議論起來,顯然「鼠疫」這兩個字殺傷力極大!

    「吵什麼呢!都靜一靜!」一聲嘹亮的聲音傳入張力的耳朵,張力定睛一看,只見身穿紫袍的穆醫丞帶著濟世醫社的人都過來了。

    剛才那一嗓子是陸醫令吼出來的,穆醫丞沉著臉,也不說話,眾人頓時心裡有些七上八下起來。

    濟世醫社的人都看著穆醫丞,顯然是等著穆醫丞先發話。

    穆醫丞掃了在場的郎中們一眼,朗聲道:「這次的瘟疫具體是什麼病,暫時還沒有定論。」

    劉郎中和顧郎中伸長了脖子,仔細地聽著穆醫丞嘴巴裡說得每一個字,腦子裡都想著怎麼順著穆醫丞的話,討好一番,為自己進濟世醫社加分。

    穆醫丞看著劉郎中,微微點頭:「劉郎中,你能發現流行疫情之初,曾經死了大量老鼠,這很好!」

    劉郎中氣血上湧,激動不已,連忙大聲道:「醫丞大人言重了,探問病源,這是小人分內之事。」

    穆醫丞又看了顧郎中一眼,道:「你所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傷寒確實種類繁多,不可一概而論。」

    顧郎中原本以為穆醫丞會訓斥自己,沒想到居然還誇了兩句,口中喃喃道:「謝醫丞大人,小人不敢,小人還未辯證出具體是什麼病。」

    穆醫丞點點頭,道:「若說是鼠疫,卻沒有發『疙瘩瘟』,病人危重程度也不像,不過這老鼠大量死亡的事,也不可掉以輕心;若是風寒流行,太過於籠統,也很棘手。」

    「醫丞大人高見!」宋醫士適時地高聲附和,引得濟世醫社眾人略微有些不滿。

    宋醫士卻不以為意,躬身問道:「醫丞大人,那目前我們應該怎麼辦呢?大夥兒等著您老人家的指示。」

    穆醫丞捋鬚道:「病人到底是什麼病,還需觀察一番。明日繼續施藥,老夫已讓人準備了大量面巾,明天開始發給大家都帶上,一定要保證你們自己不要染病。」

    眾人頓時一片歌功頌德之聲,連連稱讚穆醫丞想得周全。

    穆醫丞沉吟片刻,道:「劉郎中和顧郎中,你們兩人晚上來議事帳參加會議。」

    一聽這話,劉郎中和顧郎中頓時大喜過望,連忙頓首拜謝。其餘的郎中全都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不過大家心裡也有數,自己根本不夠資格與他們兩人爭。

    穆醫丞帶著濟世醫社的人離開以後,顧黃兩人各自和本縣的郎中回去了。

    張力覺得有些無趣,便也走回自己的帳篷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醫士帶著張力等人又再次前往西山。

    走到封鎖口,便有一名軍校對宋醫士行了一禮,然後有些焦慮地道:「醫士大人,昨天晚上東邊山上又送了一百多人過來,東邊很多人都發了病。」

    宋醫士沉著臉點點頭,道:「今天早會的時候,陸醫令已經告訴我們了。昨晚這邊病亡情況如何?」

    那軍校苦著臉,小聲道:「聽把總大人說,這邊昨天死了八十多人!」

    宋醫士一驚,顯然這死亡人數大大超出他的預料:「什麼?這下可麻煩了,往日死者不過十餘人,怎麼突然增加了這麼多?!莫非,莫非真是鼠疫?!」

    一聽「鼠疫」兩個字,那軍校臉上露出恐怖的神色,連連退後兩步,道:「醫士大人,你說是鼠疫……」

    宋醫士連忙道:「沒有,我隨口一說而已,連穆醫丞都還未能確診到底是什麼病,我說的可不算。」

    說完這話,宋醫士招呼了一聲,張力等人便跟著他往山上去了。

    今天的情況明顯比昨天糟糕很多,有幾個棚子裡甚至全部換了人——原來的主人昨天晚上已經死掉了,現在住著的是今天一早被兵士們強行送過來的東山的新增病人。

    大家都戴著面巾,不過宋醫士可不肯輕易進屋。他將藥材放在屋棚外面,命令杜郎中在屋子外吆喝幾句,便逃命似的趕往下一個屋棚。

    情況越來越糟糕,很多病人已經病得昏迷不醒,家屬們苦苦哀求也留不住宋醫士的步伐。

    才走了一半路程,宋醫士便對張力道:「現在情況惡劣,本醫士要將這裡的情形速速稟報給陸醫令!你年紀輕,體力好,便將沒有發放完的藥材繼續發完!」

    還不等張力出言反對,宋醫士便領著其他幾名郎中走了。

    張力歎了口氣,看著地上的藥材包,心裡開始罵起娘來。

    不過一想起病人們絕望的眼神,張力不由得心中一痛,終究還是醫者仁心的想法佔了上風。

    宋醫士等人走後,張力決定冒險仔細看一下病人,爭取能弄清這次疫情到底是什麼病。

    張力來到一處屋棚,這棚子昨天來過,因為屋棚建在一株槐樹下面,所以張力印象還算深刻。

    張力先在棚子外通報了一聲,很快幾名病人家屬便走了出來,畢恭畢敬地將張力迎進了屋棚。

    一進屋棚,張力見到的第一個患者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小伙子。這人面色赤紅,額頭上佈滿了汗珠,顯然正在經歷高燒的痛苦。小伙子身邊站著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這婦人衣衫襤褸,看向張力的眼神中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婦人身邊,還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女童,女童也神情緊張地望著張力。

    張力輕聲問道:「這位大娘,他是你兒子嗎?」

    婦人連忙點點頭,紅著眼道:「正是我兒子,已經病了五天了……」

    張力微微頷首,摸了摸病人的脈搏,果然脈搏還是弦脈。

    張力又看了看舌象,舌頭呈紅色,舌苔白厚。

    張力注意到病人眼睛很紅,而且剛才看舌象的時候,發現病人咽部明顯充血,於是開口問道:「你感覺怎麼樣,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那青年病人十分虛弱,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來。

    張力一琢磨,咽部充血腫大,肯定會牽扯到聲帶,病人看來根本說不出話來。

    張力轉頭問婦人道:「大娘,你兒子症狀如何,你詳細給我說說。」

    婦人看了兒子一眼,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我兒子主要是發熱,渾身疼痛,而且口渴,非常渴,每天要喝很多水。」

    張力愣了一下,道:「口渴?」

    「嗯,」婦人點點頭,「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每天小便很少,大便也特別少。」

    張力一聽這話,猛地一驚,頃刻間想到了後世的幾種類似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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