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413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 10:34
第四百零五章 紛亂(2)

   

   讓李奧娜與伯德溫更為憤慨的事情還在後面,一些負責將這些奴隸運送到島嶼各處的諾曼士兵回報說,其中一些奴隸並不是農奴,而是平民,他們被一整個村子一整個村子裡帶走,然後經過長途跋涉被送到奴隸商人的手中,他們被強行打散,分做年老的,年輕的,幼小的,年輕的之中又分為男性與女性,孩子也是如此,他們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兒,也不知道親人們在什麼地方,並不是沒有人想要反抗,但反抗的人都被士兵的長矛刺穿了胸膛;到了商人這裡,又飢又渴的他們得到了一碗渾濁的湯水,湯水裡有著藥草,他們喝下去就失去了知覺。

    「是那種藥草。」伯德溫說,現在在側島上,只有領主宅邸周圍還能看見那些能夠開出美豔花朵的植物,這是為了保證那些已經無法擺脫藥草控制的奴隸們還能繼續生存下去,以及交給德魯伊以及牧師們實驗與測試用的,隨著他們對這種藥草的瞭解逐漸加深,對它的忌憚也愈發地強烈,據說晨光之神的牧師已經向主殿提交了相關的文書,要求羅薩達的追隨者們設法遏制這種植物的擴散。

    但讓人失望的是,白袍們的動作並沒有理想中的那麼快,倒是在格瑞第牧師的推波助瀾下,有好幾個國家與地區的統治者都開始種植這種藥草。

    而且正如我們之前說過的,這種藥草製成的藥膏、丸藥和藥水因為價格低廉的關係,很快就取代了大部分價格昂貴的同類用品,一些見識短淺的平民們甚至減少了去如羅薩達等善神神殿祈禱的次數,改而跑去祭獻格瑞第,只因為格瑞第神殿中的牧師承諾,只要他們能夠讓格瑞第看見自己的虔誠,就能從他們的手中免費取得那種藥草製品——雖然羅薩達與泰爾都明確地下發了神諭,確定格瑞第只是一個偽神,但那些生活著艱難與困苦中的人類並不能完全理解這些(事實上,就連一些貴人所有的信仰也不是那麼穩固),他們只詢問白袍們是否能夠拿出與這種藥草相媲美的東西,不能?那很好,你不能阻止我去信仰一個能給我這些的神祇,偽神又如何呢,如果沒有這種藥草,也許不幸受傷或是生病的他們不過兩三天就要前往哀悼平原了——這種藥草對人體的傷害又不像烏頭或是曼陀羅那樣能夠被快速而明顯地顯露出來,因此所有的勸解與疏導都變得極其困難。

    哪怕是在側島,原先的奴隸中也有逐漸變得清醒的人,但他們並未因此感到欣喜若狂,反而變得沮喪失望,比起長久的生命,他們更希望得到「平靜」,就像過去那樣,感覺不到痛苦,也感覺不到飢餓。還有一些就是誤入歧途的諾曼士兵,伯德溫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迷戀上這種緩慢致命的毒藥的,後來還是效力於葛蘭的一個盜賊窺見了這個秘密——還記得那些零星散落在海岸線邊緣的酒館與旅店嗎?裡面魚龍混雜,當然也少不了販賣這種藥草的游商,對這種藥草的危害一無所知,又因為領主的慷慨而有著豐厚酬勞的諾曼士兵們成為了他們爭奪的對象。

    這讓伯德溫勃然大怒,幾乎就在一夜之間,側島的酒館與旅店就縮減到了原先的十分之一,不斷有人被掛上標註了罪名的木牌被絞死,他們的屍體懸掛在木架上,海鳥落在他們的肩膀上,啄掉他們的眼珠,無論是叛賣藥物的游商還是有意包庇的酒館或是旅店主人均是如此。牧師們行走在士兵與騎士之間,尋找已經受到這種藥物誘惑的士兵——騎士修是想保留他們的,畢竟他們現在的力量還很薄弱,而且在騎士修的思想中,毒癮是可以被法術與神術解除的,但伯德溫相信克瑞瑪爾,或是說,相信凱瑞本。黑髮的施法者說過,這種藥物最壞的地方莫過於受它控制的不單單是身體。

    那些士兵有可能再一次被它吸引與裹挾,也可能不會,但伯德溫不願去賭博,尤其是在贏面如此之小的時候。

    船長考伯特一進入到側島看到的就是這個不太令人愉快的景象,他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他的船上也有兩個船員因此被他解僱,「而且碧岬堤堡也不是那麼安寧。」他說。

    「怎麼?」李奧娜關切地問,畢竟他們如果要從龍火列島回到陸地上,那麼碧岬堤堡是最可靠也是最便利的一個渠道,她知道現在碧岬堤堡的統治者是哈威大公,原先的執政官,但她對他並不是非常瞭解。

    碧岬堤堡同樣處於一個不穩定的狀態,它的天空依然碧藍如洗,但考伯特來看,依然有著如同颶風來臨之前的烏黑雲層聚集在哈威大公的心上。

    他離開碧岬堤堡的時候,哈威大公的士兵剛將半打違反了碧岬堤堡的新法,販賣與種植這種藥草的游商和平民掛在了城牆上。

    在絞索被勒緊之前,那個游商還在大喊大叫說他攜帶著的幾瓶藥膏是他自己需要和食用的,他確實也只帶了五盎司不到;而那個可憐的中年男人住在一個非常荒僻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什麼藥草,他只是從格瑞第的神殿裡免費拿到了一包種子,在確認神殿會用叮噹作響的銅幣購買它的果實後,這個只懂得和泥土打交道的農民就把它們帶回去種在田埂邊,當巡查的士兵突然毀掉了他的泥屋,將他和妻子,還有三個孩子驅趕出來的時候,他一片茫然,就連粗糙的麻繩套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他的神色依然像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考伯特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他知道不止一個人對哈威大公產生了不滿與反感,包括一直支持著他的奧布里,奧布里的兒子為哈威效力,奧布里就把他趕了出去。

    像這樣還算是好的,像是在哈威面前卑躬屈膝,轉過身就只差把他詛咒到無底深淵的更是大有人在。

    考伯特為哈威,還有始終與他並肩而立的阿爾瓦法師憂心不已。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2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4 16:21
第四百零六章 紛亂(3)


    「哈威。」

    「什麼?」

    「我並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做法,」阿爾瓦法師說:「但我今天看到城牆上……」

    「又多了三個。嗯哼,」哈威說,他從文書堆積如山的書桌後抬起頭來,他的頭髮打了髮蠟,這種用蜂蠟和鯨魚油一起糅合而成的膏體讓他的頭發光滑、閃亮並且整齊,雖然它們在短短幾個月裡就從烏黑變成了灰白,但讓阿爾瓦看來,它們就像是頭盔一樣保護著下面那顆珍貴的腦袋:「他們種植和販賣了違禁品。」

    「碧岬堤堡原有的法律是監禁與罰款。」

    「現在不了。」哈威說。

    「平民們可能會因此畏懼你。」

    「以及憎恨我,」哈威語調平和地說:「就像那些議員那樣,但沒有人能比你更清楚那些小花兒的危害了,我不能看著我的子民就此無知地墮落下去。」

    「我現在幾乎有點後悔,」阿爾瓦法師喃喃道:「你知道你將來會面對什麼,還有會得到怎樣的待遇,你是我的朋友,哈威,我原本不該把你拖到這個泥沼裡來。」

    「但我還是會看到這個泥沼的,它距離你我是如此之近。」哈威說:「我會連靴子也不脫就跳進來的。」

    「別和我說你想要做一個聖人。」

    「就讓我做一個聖人,」哈威站起來,轉過書桌,將手放在阿爾瓦法師的肩膀上,「我非常清楚我在做什麼,我很高興我能這麼做,我知道,阿爾瓦,你是在為我憂心。但是,我親愛的朋友,碧岬堤堡原先是個自由城市,這裡的人已經習慣了不受強硬管制的生活,碧岬堤堡原先的法律寬鬆的就像是一張漁網,尤其是對於本城居民——但現在不行,有無數雙眼睛在緊盯著我——他們渴望那種藥草帶來的如同滾滾潮水般的金幣,對我們的告誡不以為然,如果我今天寬恕了一個帶著幾盎司藥膏的游商,明天城市裡就會多出上萬個,而那個種植了藥草的農民不被絞死,那麼我敢擔保,今天盛夏我們就能看到城郊外遍佈豔麗的花朵。阿爾瓦,我們正在建造一座大堤,而一座大堤,只要有一隻螞蟻在裡面築巢,那麼它的潰塌也就指日可待了。」

    「那麼你應該得到我的幫助,而不是一個人承擔起所有的罪惡。」

    「只要你在碧岬堤堡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幫助,」哈威說,一邊重重地拍打著朋友的肩膀,一邊露出笑容,他的眉毛往上抬起,皺紋在額頭上堆積起來:「誰不知道碧岬堤堡有著一個極其強大的法師阿爾瓦呢,你比一支軍隊更令那些盜賊和海盜們為之恐懼與敬畏。當然,還要那些總是蠢蠢欲動的手指和舌頭。」

    阿爾瓦走出哈威的官邸,也可以說是大公的堡壘的時候,心情仍然一片沉重——哈威解散議會已經讓碧岬堤堡最具權勢的那些人與他成為死敵,而他所頒布的,嚴苛的法律與細密的條例更是壓迫得平民們也透不過氣來,他們的臉上帶著畏懼,但心裡卻充滿了怒火,只是礙於士兵與騎士們手中的長矛刀劍,以及阿爾瓦法師才沒有爆發出來。但阿爾瓦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聽到了吵鬧的聲音,被打斷了思考的法師嚴厲地看向那個方向,發現幾個士兵正在追逐著一個孩子,阿爾瓦法師的弟子伸出一隻手,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猛地撞在一個透明的屏障上面,他仰面跌倒,捂著那隻可憐的鼻子,隨後趕到的士兵立刻把他提了起來。

    「他做了什麼?」阿爾瓦法師問:「盜竊還是搶劫?」

    「我沒有!」那個孩子立即大叫道,但因為鼻子遭到撞擊的關係,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一口大缸裡發出來的。

    「他的確沒有,」那個士兵向阿爾瓦法師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後說,「但他用血塗抹了官邸的牆壁。」

    阿爾瓦法師依照著他所指的位置看去,他看到了柔和的象牙白色牆壁上確實有著血跡,它們被塗抹的亂七八糟,但還是可以看出字母的大略形狀,而這些單詞,雖然有著一兩個字母的錯誤,但還是可以看出它們原先應該是「惡魔」,「糞便」或是「死亡」之類的。哈威的士兵們都學習過如何寫字與讀書,但這些字母都寫(塗抹)得很大,又太雜亂,大概也只有對文字格外敏感的法師才能辨認的出來。

    「誰讓你在上面寫這個?」阿爾瓦法師嚴厲地責問道。

    孩子畏怯地看了一眼這個身著長袍的人,那是個法師,他的母親教導過他:「我沒有!」他抵賴道。

    「你的手掌上還帶著血跡呢。」士兵們好笑地說。

    「你知道你在羞辱一個大公嗎?」聽到這句話後,士兵們的神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他們或許可以容忍一個孩子的惡作劇,但如果這是一個有意為之的侮辱性行為,那麼這將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罪名。

    孩子僵直了一會,有那麼一段時間,他似乎快要被自己的恐懼折磨死了,但極其突然地,他猛烈地掙紮起來,在發現自己無法逃脫的時候,他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那就絞死我吧!」他喊道:「絞死我,把我掛在城牆上,就和我的父親一樣!」他尖利的聲音幾乎要震破士兵和法師的耳膜:「儘管去做吧,為了你們的暴君!」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我的母親已經死了,我的小妹妹也死了,現在我的家裡只剩下了我一個,而我也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沒關係,把我也掛在城牆上,向你們的暴君獻媚去吧!把我掛在我的父親身邊,讓所有人都看看,看看那個魔鬼的惡……」

    阿爾瓦法師的弟子看了一眼阿爾瓦法師,他擅自施放了一個法術,但他確實覺得讓這個孩子繼續喊叫下去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碧岬堤堡的法律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無知與莽撞而判處他絞刑,」阿爾瓦法師說:「你必須感謝這一點。」然後他對士兵說,「把他帶走吧,告訴法庭他犯了怎樣的過錯。」

    士兵們向法師再次鞠了一躬後就離開了,阿爾瓦法師本能地伸出手,在袋子裡摸索了一會,他的弟子在等待了大約一刻的時間後發現他正在找什麼,基於對導師的瞭解,他提醒道:「導師,您已經很久不抽水煙了。」所有的菸草和煙具都被他自己扔掉了。

    阿爾瓦法師這才想起他的次元袋裡可能只剩下了果乾和漿果,他捏出一枚蔓越莓果乾放在嘴裡,同時堅定了他在看見那個孩子時有所動搖的心,因為就在剛剛的那一刻,他所緬懷的正是那種藥草所散發出來的甜香味。

    ————————————————————————————————

    「葛蘭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昨天。」騎士修說:「一個弗羅的牧師告訴我們的。」

    「連著梅蜜一起?」伯德溫皺起眉頭,對於葛蘭是否離開他並不那麼在乎,但他在乎葛蘭手中的那塊碎片,他本想連著把它一起奉獻給他的神祇泰爾,但這畢竟是葛蘭的,而且他得到的碎片就和他的本性一樣污濁不堪,就算伯德溫不是個施法者,也會不由自主地被那種陰冷可怖的氣息所震懾。

    和伯德溫與李奧娜得到的碎片完全不同,特別是伯德溫得到的那塊,它就像星辰那樣落入前聖騎士的懷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而李奧娜的碎片則散發著蓬勃而旺盛的生機,等到他們醒來之後,伯德溫才發現不但是他們之前在冰海中受到的傷害痊癒了——他們還記得「唯愛之女」,或是說弗羅似乎已經被那柄匕首摧毀了,但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葛蘭竟然還把梅蜜的身軀帶了出來,雖然他們誰也沒想到梅蜜還能夠回到他們身邊。

    是的,回到他們身邊的是梅蜜,而不是弗羅或是「唯愛之女」,留在她身體上的兩處致命傷只留下了兩道優雅展開的淺紅色痕跡,看上去就像是花瓣或是羽毛,雖然她的甦醒很短暫,但確實一天比一天長。

    伯德溫知道這或許是符文的碎片在展現他的力量,他握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就像活著的心臟那麼搏動和滾熱,而且他嘗試著把它們懸在一具已經被狼群撕咬的七零八落,可以看得到白骨與內臟,完全可以說只剩下了最後一絲氣息的海豹身上的時候,他驚奇地看到有光點從他的手掌裡墜落,那些光點一進入到海豹的殘軀內就讓那些皮肉重生了,沒一會兒那只有著五百磅重的大海豹就能搖頭晃腦的擺動身體,想要距離那些碎片更近一些。

    伯德溫馬上離開了,他不知道這些碎片還殘留著多少力量,又或者梅蜜的回歸是否與它們有關。但他已經決定了,這些力量都將被奉獻給泰爾——另外讓他有點不安的是,這兩枚碎片的力量沒能讓他的右手臂回來,他的手臂像是死了,就算他把它們放在殘缺的地方或是命令秘銀假肢離開也是如此。

    在徵得李奧娜的同意後,考伯特船長輾轉尋找到了一個泰爾的牧師,他同意將這份珍貴的奉獻帶去距離最近的一個泰爾神殿,放在天平上,看看是否能夠就此讓泰爾寬恕伯德溫的罪過。

    ———————————————————————————————————

    牧師站在神殿前那座巨大的黑鐵天平前,天平的托盤可以容納一個泰爾的騎士全副武裝地站在上面,它是泰爾的標誌,也是泰爾的祭台,而那兩塊碎片被握在牧師的手裡。

    在其他追隨者的注視與見證下,牧師放開手指,將符文的碎片投入天平,他們聽到了金屬與金屬撞擊時發出的清脆聲音,但黑鐵的天平一動不動——雖然它很大,但它的結構異常靈巧,而且敏感,哪怕只是在一端放入一片樹葉天平也會產生變化,雖然十分細微。

    「這怎麼可能?!」那個還很年輕的牧師喊道:「我發誓我沒有做過任何違背教義的事情。」雖然帶著它們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壯和靈敏過,在他來到這所神殿的路途上,陽光從未被雲層遮蓋,而夜晚月光與星光也總是照耀著他的前路,但作為泰爾的追隨者,他從未想過要將其納為己有。

    「禁聲!」神殿的主任牧師喊道:「沒有一個無辜的人會在泰爾的手掌下受到污衊,也沒有一個罪人能夠從泰爾的眼睛裡逃脫。」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天平的托盤,深黑色的金屬與珍貴的秘銀精金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用以鑲嵌成形的寶石在陽光下更是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

    「你並沒有辜負你所受到的囑託,」主任牧師說:「但你可以把它們拿回去了,交給原先的主人,然後告訴他,公平而正義的泰爾並不願意接受這份奉獻。」

    「為什麼?」這句話完全就是脫口而出,這是多麼珍貴的魔法符文哪,而且這個年輕的牧師也聽說過伯德溫的事情,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並不相信這個曾經的聖騎士會墮落到這個程度,就像很多人所以為的那樣,伯德溫的罪行依然就像是籠罩在濃厚的迷霧中,迷霧散開後,也許是沼澤,但更有可能是澄澈廣闊的湖泊。

    即便這兩隻符文碎片無法贖回伯德溫所有的罪過,但至少天平應該傾斜一點點吧,而現在的情況,只能說他被泰爾徹底地拒絕了。

    ————————————————————————————————————

    遠在龍火列島的伯德溫並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泰爾拒絕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地方,被奉獻的那位倒是很高興地接受了這份小禮物。

    如同大霧般的細雨從寶石藍色的天穹落下,風裹挾著它們,就如同披覆著輕紗的女神那樣悠然自得地掠過整個銀冠密林,樹木們在歡呼,鳥兒們震顫著羽毛,松鼠們啜飲著葉尖滴落的水珠,鹿群靜靜地佇立在雨中,透明的雨滴在它們的皮毛上停留,就像是密林為這些皮毛華美的生靈額外預備了一件晶瑩剔透的斗篷。

    而精靈也都從樹屋中走了出來,他們仰著頭,微微地閉著眼睛,享受著雨水的滋潤與清涼,雨水從他們的睫毛上滾落,又滲入微笑著的唇角隙縫。有些精靈甚至脫去了全身的衣物,讓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自然的賜予,他們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光,一如毫無瑕疵的雪花石,但要比冰冷堅硬的石頭更柔軟,更美麗,充滿了勃勃生機。

    「太任性了。」佩蘭特說,一邊神色柔和地看著在細雨中歡笑的小女兒,凱萊布麗爾還是第一次看到雨,她的眼睛亮晶晶地,不斷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透明的絲線,但只能留下一點濕潤的痕跡,她並不因此感到沮喪,而是更加興致盎然地把手伸進嘴裡,去品嚐它的味道。

    「有著這個,」密林之王向他展示手中的碎片,「我並不需要動用太多我自己的力量。」

    「我只希望您更加謹慎一點。」佩蘭特板著臉說。

    而密林之王只是微笑,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堪稱無賴——在經過生命之泉的時候,他屈起手指,輕輕一彈,碎片翻滾著落入泉水,泉水蕩漾了一下,就重新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6-9-6 10:17
第四百零七章 紛亂(4)




    李奧娜滿懷欣喜地抱起了一個嬰兒,這個孩子是一個諾曼士兵與一個「巧手」女奴所生的。這個女奴非常擅長製作皮甲,尤其是龍火列島常見的鯨魚皮與鱷魚皮,是少數被允許解除外人的奴隸之一,她已經二十歲了,但之前一直就在服侍看守側島的宦官,有時還要幫他記錄與計數,所以攝取的藥物也少,比起其他女奴,要聰明與健康得多。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設法從有著自由之身的士兵而不是奴隸那兒獲得了一個丈夫。

    騎士修緊蹙著眉,這是他的疏忽,諾曼人與龍火列島的奴隸語言不通,棲息和勞作的地方也不一樣,尤其是士兵,他們十天裡只有一天可以離開駐地,因為在離開雷霆堡的時候,有很多士兵都失去了妻子和孩子,所以修和蓋文雖然知道他們會去尋找娼妓——這畢竟是人類最原初的欲求之一,所以也沒什麼可指責的,只要他們能夠在軍規所要求的時間裡回到駐地就可以。而且亞戴爾也在一起喝酒的時候玩笑般地提醒過他們,有幾個年輕的諾曼小夥兒頗受青睞——當然,她們的父親不是酒館或是旅店的主人,就是漁民,又或是游商,相比起終日按著匕首遊蕩,狡詐多變的盜賊或是海盜,諾曼的士兵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修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但一個女奴又有所不同,因為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龍火列島的每一個奴隸都是屬於他們的領主克瑞瑪爾了,修、蓋文、亞戴爾乃至伯德溫,認真說起來只是他的客人,克瑞瑪爾大人固然是個寬容和慷慨的人,但現在這個士兵所做的事情和不問而取沒什麼兩樣。

    想到這裡,修的眼神就變得冰冷而殘酷,他沒有妻子,當然也沒有孩子,那些諾曼小夥子幾乎都是被他當做孩子來看待的,他當然不會將錯誤歸咎在自己的士兵身上——但伯德溫向他搖了搖頭,這是諾曼人在到達這裡後所誕生的第一個嬰兒,不管他的母親是誰,他的父親都是一個諾曼人,他將來也是一個諾曼人。

    這時候嬰兒突然大哭起來,李奧娜以為是自己手掌上的繭子劃傷了嬰兒幼嫩的皮膚,但她手忙腳亂地將嬰兒放在木頭的床榻上後,並沒能找到傷口,那個始終匍匐在地上的女奴略微抬了抬頭,她像是要說些什麼,但還是沉默了下來。「是餓了嗎?」李奧娜自言自語地說,她看向嬰孩的母親,對於領主和宦官來說,她已經很老了,但對於諾曼人來說,她還是一個少女,雖然她幾天前才剛生下自己的孩子。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她可以說是以五體投地的方式緊貼著地面,她的肌肉還是緊繃著的,山巒的曲線優雅適宜地起伏,這讓她的姿態看上去十分地賞心悅目,就連身為女性的李奧娜也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但在她將嬰孩遞過去,讓他吃母親的奶之前,羅薩達的牧師阻止了他,晨光之神的眷顧已經重新落在亞戴爾的身上,他變得健康而強壯,但他的白髮和烙印按照他自己的要求被保留下來,用來悼念他的導師、同伴以及借此銘記他的過錯,這讓他在很多時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睿智的老人,「別讓孩子吃她的奶水,」他輕聲說:「她還在服用秘藥。」

    李奧娜立刻站了起來,而女奴的手伸出又無力地滑落下來,她當然知道,這些外來者正在從「巧手」裡尋找那些尚未被秘藥荼毒至深的女孩,她們可以得到徹底的治療,或許可以得到一個士兵做丈夫,她們生下來的孩子生來就是自由的,她殷切地希望這自己也能是這些幸運兒中的一個,但沒有,她攝取的秘藥雖然少,但還有更少的,畢竟領主身邊的女孩總是被淘汰的很快,有些女孩只因為有著這樣那樣的小缺憾沒能逃過宦官的眼睛就被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們服用秘藥的時間更短,或許她們未必能比她更聰明,但她們不會生下一個不夠康健的嬰兒。

    「胎兒從母親的血裡獲得成長所需的養分,」亞戴爾說:「一根血管把他們連接在一起,但也正是這個聯繫,母親如果吃了什麼有害的東西一樣會禍及到她的孩子,」羅薩達的牧師抬起手,將手指放在嬰孩額頭上,低聲祈禱,隨著柔和的白光亮起,嬰兒的哭聲低了下去,沒一會兒就甜甜地睡著了:「這個孩子從他母親的肚子裡就開始受到秘藥的影響,」他用更輕的聲音說:「他不是因為飢餓而哭,是為了那些含有秘藥的乳汁而哭。」

    他責備地看了女奴一眼,「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把她放在選擇之外的關係。」

    「那麼怎麼辦?」李奧娜猶豫不決地抱著嬰孩,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健壯,沒入睡前,小拳頭一直在空中揮舞個不停,他的皮膚已經從出生時的深紅褪成了乳白,又因為哭泣的關係,從乳白變成了粉紅色,現在只有額頭和眼角,還有雙頰是粉色的,看上去就像是只可愛的桃子。

    「給他找一個乳母,或是一隻山羊,」亞戴爾說,一邊抱過那個孩子:「他或許還能被挽救。」

    李奧娜沒問如果不能挽救會怎麼樣——女奴看著其他人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她的屋子,而殘存的勇氣讓她撲向了孩子的父親:「求您了,」她滿懷哀傷地說:「求您了,別拋下我,主人,隨您怎麼懲罰我,但不要拋下我,懲罰我吧,鞭打我,剝下我的皮,隨便您怎麼做……我愛您,我愛您,我愛我們的孩子……求您啦!」她一邊說,一邊拉扯著自己的頭髮,拍打著自己的臉,李奧娜必須承認的是,即便在這個狼狽不堪的時候,她看上去仍然很美。孩子父親的猶豫完全在情理之中,但這個時候伯德溫大喝了一聲,士兵幾乎是本能地直起了身體,握住了腰間的短劍,那個緊抓著他的奴隸幾乎是本能地一退。

    「走吧,吉吉,」伯德溫說,他的視線根本沒落在那個女奴身上:「會有人照顧她的,」曾經的雷霆堡領主平和地說:「但我們沒有權利懲罰她,也沒有權利赦免她,有這個權利的只有這裡的領主克瑞瑪爾。」

    李奧娜抿起了嘴唇,不過她很快就釋然了,她和伯德溫將來不但會有一大片領地,還會有一整個王國。

    亞戴爾將那個嬰兒帶回了聖所,在這裡還有好幾個和他情況相似的嬰兒與孩子。龍火列島的秘藥有時也會被當做麻醉藥劑或是毒藥使用,像是一些被盜賊或是旅館主人控制的娼妓,她們生下的孩子有些比這個嬰兒的情況還要糟糕,就算有著神術還是無法避免他們的夭折——亞戴爾將那個嬰兒放在他們身邊,一個牧師走過來的時候向他鞠躬,另外告訴他正有人在聖所外等待著他。

    亞戴爾一見到那個人就笑了,「凱瑞本,」他伸出雙手,和精靈遊俠快速地擁抱了一下,「你不是和克瑞瑪爾回密林了嗎?」

    凱瑞本微笑了一下,但那個微笑實在是太悲傷了,如果是在他們回到龍火列島之前讓亞戴爾看到這個笑容,他準會以為克瑞瑪爾已經遭到了不幸,但他現在並不這麼覺得,他擔憂地將雙手放在遊俠的肩膀上,「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發生了……一些事情,」凱瑞本說:「我是想問一下克瑞瑪爾……」

    「他不是和你……他沒有和你在一起?」

    「我們中途分開了,」凱瑞本說:「我以為他會回到這裡。」

    「不,他沒有。」亞戴爾說。

    「那麼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些什麼……有關於他的事情?」

    亞戴爾搖搖頭,眼中滿是疑惑,但他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沒有,」他說:「克瑞瑪爾似乎並不是那麼願意提起以前的事情。」而且他們之間還未親匿到這個地步。

    精靈沉默了一會,他看了看四周,龍火列島上的羅薩達聖所無法與白塔或是諾曼王城中的相比,它看上去甚至有些簡陋。但只要看到月桂樹是如何向著天空伸出茂盛稠密的枝葉的,你就能知道羅薩達有多麼喜愛這裡——精靈彎下腰去,撿起一片月桂葉,捲起來,走到用本地的珊瑚石與樹膠砌築起來的聖水池邊舀了一葉子水,喝了下去,水是甘甜的,帶著陽光的溫暖。

    在亞戴爾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個牧師學徒匆匆走來,像是要和他匯報什麼事情,而遊俠對羅薩達的追隨者做出一個祝福的手勢,就轉身消失在了月桂樹的陰影下。

    ————————————————————————————————————————

    「我們這是在哪兒?」梅蜜問,她只是匆匆一瞥,她的身體仍然很虛弱,但她還是能夠分辨出這不是她在龍火列島或是任何一個地方的房間,海風從舷窗吹拂進來,帶來新鮮的空氣,陽光斜斜地投射在地面上,將色澤溫潤的深褐色木頭蒸發出糖果般的香味,她的床或者說整個房間都在輕微但有節奏地搖晃著,這點即便她無法從自身得知,也能從懸掛在房間裡的多枝燈架與帷幔中尋找到一絲端倪。

    「在船上。」葛蘭說:「克瑞瑪爾大人已經離開龍火列島了。」以及他似乎在前往密林的路上失蹤了,「龍火列島對我們已經不是那麼安全了。」伯德溫一直十分地厭惡葛蘭,盜賊在心中嗤笑,也許是因為覺得與一個邪惡的盜賊為敵就代表著他還是純潔無辜的,而且他們在極北之海得到的符文碎片也似乎引起了這位尊貴的大人本性中的貪慾,雖然他始終宣稱這些碎片將會奉獻給泰爾。

    事實上,也許伯德溫應該慶幸將自己的碎片提前奉獻了出去,因為盜賊葛蘭確實有著與他一樣的想法——他手中的符文碎片同樣有著令人垂涎的力量,但這個誰會覺得多呢?

    盜賊嘖了一下舌頭,在梅蜜的額頭上輕輕一觸:「我們要回尖顎港。」

    「但那兒……」如果梅蜜沒有記錯,尖顎港裡更多的是葛蘭的敵人,他所謂的「朋友」德雷克,他曾經的下屬,他的工會,更別提一個新的首領已經在那兒恭候多時了。

    「我從不知道我在你的心裡竟然蠢笨得像頭小豬,」葛蘭輕聲說:「親愛的,如果不是有著十二分的把握,我是絕對不會自投羅網的。」

    弗羅的牧師掙紮著,堅持握著葛蘭的手,好不至於如之前那樣猛地墜落到無盡的黑暗中去:「告訴我……」

    「一個強大而尊貴的存在為我做保,」葛蘭俯下//身,他的嘴唇觸碰著梅蜜的耳朵:「你絕對無法想像的……」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不是因為他不想說,而是突然感覺到咽喉一陣刺痛,他知道這是一個警告。

    「睡吧,」他用唇語說,一邊注意著別讓自己的血溢出喉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葛蘭等到梅蜜再次陷入昏睡後才走出艙房,符文碎片在衣服的遮掩下發著旁人無法看見的微光。葛蘭自從得到了它才終於懂得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渴望成為施法者,他和梅蜜所有的是一條可以說是他見過最大的五桅船,船身、甲板與桅杆是堅硬的鐵木,艙房是檀木與胡桃木。隨處可見精美的雕刻(雖然毫無用處),在吃水線下方覆蓋著鉛版,船首像是純銀的,即使不能勝過德雷克的「黃金夫人號」,也幾乎可以與之媲美。

    而這艘船,還有船上將近五十個溫順且技藝高超的奴隸,葛蘭沒有為之付出哪怕一個銅幣,他只向側島最大的商人展示了一下那塊符文碎片,被魔法的力量所控制的對方就畢恭畢敬地為他準備好了所需的一切。除了船隻與奴隸,商人還在船艙裡裝滿了綢緞、金子與珍珠,只怕是他在四十六歲後得到的小兒子也不會得到比這更好的待遇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22:26
第四百零八章 紛亂(5)


    陽光沒能照在葛蘭的身上,雖然在船上陰影並不如在陸地上那樣廣泛,以及葛蘭是這艘船的主人,根本沒必要遮掩自己的行蹤,但基於盜賊的本能,他更願意在陰影裡待著,這讓他感覺到安全,如果不是有另一個人出現在他身邊那就更好了,但他也沒法兒說些什麼,畢竟這個至少從外表上來看,正處在作為一個盜賊的巔峰狀態的男人不是別的,正是盜賊之神馬斯克的選民。他受馬斯克的派遣而來,為葛蘭效力。

    葛蘭知道他未必能夠忠於自己,但一個狡猾的能夠成為馬斯克選民的人當然也不會給葛蘭一個把他丟下船喂鯊魚的把柄,「您應該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回到尖顎港,您的麻煩會多上很多吧。」馬斯克的選民提醒說,他一直在對這個年輕的盜賊做出估測與猜度,尋找他是怎樣獲得馬斯克的寵愛的,但迄今為止,除了狂妄與愚蠢之外他什麼也沒找到——他自己一個人返回尖顎港也就算了,或許他確實有著不為人知的危險能力,但一個只能躺臥在床上,終日昏睡不醒的弗羅牧師又能給他怎樣的協助呢?他曾經勸說過葛蘭將梅蜜放置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反正他們有的是奴隸,他們可以好好地服侍她,而她也不必經受顛沛流離之苦。但葛蘭只給了他似笑非笑的一瞥,是啦,他們都是盜賊,這根本就是他們玩兒了無數次的把戲,「一個隱秘的地方」幾乎就和盜賊的口袋沒什麼區別了,無論他們以為自己隱藏的有多麼巧妙,金幣是,寶石是,人當然也是。

    幸好五桅船在轉過紅寶石海角的時候,梅蜜的身體就得到了很大的好轉,她走出艙房,享受起海風與陽光,勁烈的風吹過她,將那件輕薄的絲袍拉的筆直,正面幾乎就像是第二層皮膚那樣緊貼在梅蜜的身體上,每個凸起與凹陷都是那樣的輪廓鮮明,讓人看得目眩神迷——除了竭力掙扎的馬斯克選民,即使是被秘藥毀掉了大部分神智的奴隸們也無法擺脫她的影響,甚至奴隸中的女性也是如此,他們如飢似渴地追尋著她的蹤跡,嗅聞著空氣中的芬芳;而當她願意恩賜般地用那雙交雜著金黃、碧綠與灰藍色的寶石眼注視著某人的時候——就連那位選民也無法倖免,他不得不傷害自己才能狼狽地逃走。

    葛蘭頗有些樂不可支,但一個夜晚出現在他身後的人,或說馬斯克在這個位面的投影嚴厲地責備了他,「你應該慶幸,」馬斯克說:「我本應該把你和你的娼婦吊起來剝掉全身的皮膚,讓你們的血為這艘船的甲板更換一個新顏色。」

    「但您沒有。」葛蘭大著膽子說:「因為您知道我只是在嫉妒您對另一個人的寵愛罷了。」

    「不,」馬斯克轉過身來,他被黑色絲絨面具覆蓋著的面孔只露出了嘴唇與下頜,但這足夠他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你是在測試我的底線,」他說,「但我要說你的猜想非常愚蠢。」

    葛蘭確實有思考過為什麼馬斯克會選擇他。他並不是一個多麼虔誠的人,可以說,所有的盜賊都不那麼虔誠,而狡詐與精悍的盜賊從不缺少,就像他的公會,他現在或許比之前更強大了,但仍然不能說是無可取代的——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曾經跟隨過一個特別的主人,但如今他的主人已經失蹤了。

    「事實永遠要比想像更有趣,」馬斯克說:「也要比想像更殘酷,記得這一點。」

    馬斯克竟然沒有殺死他,折磨他,好讓這個警告變得更為記憶深刻一點,葛蘭覺得他雖然無法知道原因,但那條底線或許要比他以為的更低——一個衝動讓他留住了這位陰毒而又變化莫測的神祇,「等等,」他說:「我想要知道,」他近似於放肆地說:「梅蜜真的是梅蜜嗎?」

    「是的。」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馬斯克給了他回答,「她如今是個駁雜體,人類的一部分,神祇的一部分,以及聖者的一部分,善加使用,她所有的魅力或許會成為你手中最銳利的一柄匕首,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能夠挑釁一個神祇——你知道我在等待什麼,葛蘭,別讓我失去耐心。」

    「再也不會了,」葛蘭深深地向他鞠躬,「一萬個抱歉並且十二萬分地感謝您的寬容。」

    馬斯克的投影看了他一眼就消失了。

    「一個新的盜賊公會?」葛蘭喃喃道:「一個神祇的願望難道就是這麼簡單嗎?」但他已經別無選擇,盜賊之神不會允許他退縮,他的野心也不會。

    ——————————————————————————————

    德雷克在尖顎港的宅邸裡設宴歡迎葛蘭的歸來。

    兩個在臉皮的厚度上完全可以和巨龍相媲美的人類男性親熱地擁抱在一起,就像是葛蘭從未趁火打劫奪走德雷克在尖顎港的錢財,而德雷克也沒有設下陷阱將葛蘭送入必死之地那樣,他們的匕首在結結實實的擁抱中相互撞擊,耳鬢廝磨的程度就連梅蜜也要為之一個勁兒地翻白眼。他們相互用手掌拍打對方的後背,一個說:「我最親愛的朋友。」一個說:「我最可信的兄弟。」,就這樣手拉著手坐到主人的位置上去,肩膀靠著肩膀,喝一個酒壺裡的葡萄酒,吃一個盤子裡的肉。

    葛蘭帶來了五十個來自於龍火列島的奴隸,龍火列島在奴隸這方面已經建立起一個非常牢靠的品牌了。每個去過列島的人或許對肥美的螃蟹,耀眼的陽光,晶瑩澄澈的海水與閃亮的珍珠等等毫無記憶,但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忘記曾經受到過怎樣細緻而又奢侈的接待——有吟遊詩人讚頌過,一個好妻子的服侍就像是棉布,一個娼妓的服侍就像是絲綢,而一個龍火列島的奴隸的服侍就像是水,它是無所不至又是無比妥帖的。更別說,你永遠也不必擔心會被一個龍火列島的奴隸背叛或是傷害,他們的自我思想已經被抽掉了,你盡可以羞辱他們,責罰他們,即便取走他們的性命,他們也不會做出任何讓你不快的事情——又及,他們的價格是那樣的低廉。

    但正如我們之前說過的,龍火列島的奴隸不會被允許離開龍火列島的,雖然即便是離開了,沒有秘藥持續供應,他們的「保質期」也不會很長,但更多時候想要得到這些奴隸的人並不需要太長時間,何況那位倒霉的商人提出來給葛蘭的確實是其中最好的那部分,每一個男女都是完美無缺並且小巧精緻的,德雷克已迅速地給他們各自開了價,並且決定將其中的幾個敬獻給他事實上的母親亞速爾的女大公。

    「你應該早些讓我知道這件事情的。」葛蘭責怪說:「難道我還有什麼不能讓你相信的地方嗎?」如果他知道德雷克確實在十個以上的競爭對手中獲得了亞速爾女大公的青睞,而不是如他以為的,只是在虛浮地炫耀與恐嚇,他至少不會太快做出那個輕率的決定。

    「我以為這個傳言已經足夠廣泛了。」德雷克一本正經地說,一邊在心裡做出一個詛咒的手勢。

    「你也說那是一個傳言。」葛蘭說,但自從德雷克二次從亞速爾的女大公那裡得到新船後這個傳言就不再是傳言了,亞速爾的女大公並不是一個慷慨的人,甚至可以說有點苛刻,但她對德雷克倒是非同一般的大方,葛蘭的五桅船進入港口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德雷克的新船,一艘銀冠木的船,知道銀冠木是多麼地難得嗎——密林中的精靈很少去砍伐那些生機旺盛的木材,只會尋找那些自然死亡與倒塌的樹木,當然也不會允許人類跑進密林任意肆虐——大陸上銀冠木的來源一般而言只有兩個,一個是很久之前,也就是在大浩劫之前蓄積的,那時候密林還被獸人佔據著,他們可不在乎自然什麼的,銀冠木對他們來說沒什麼用處,他們沒有從銀冠木中提取貴重金屬的本領與技巧,銀冠木很多時候對他們來說還不如乾燥的雜木,後者最少可以燃起用來取暖烤肉的火焰,有人類想用叮噹作響的銀幣金幣來換取這些木頭對他們來說當然是再好也沒有過了;第二就是翻越龍脊山脈,在獸人的領地裡伐木,然後再經過蜿蜒漫長的不是道路的道路運送到指定的地方——起初也有人想要利用星光河,問題是除非精靈們一下子全都失去了視力與聽覺,不然巨大的木材與木材相互碰撞的聲音根本無法逃過他們的眼睛。

    「我的母親有些時候非常傳統,」德雷克說,雖然他知道葛蘭正在不停地腹誹,而且他自己也覺得非常可笑,亞速爾女大公的荒淫是比白晝可以看到太陽,晚上可以看到月亮或是星河還要毋庸置疑的事情,並且她似乎很樂意生下數量眾多的非婚生子,「她雖然很愛我,但她不會高興我在外面過於宣揚這個事實。」

    「那麼顯然她如今已經做出讓步了。」葛蘭說,因為德雷克不但得到了他的新船,他現在還是尖顎港的總督,這讓他變得更有權勢,也變得更加危險了,葛蘭幾乎想要抬起手來抓住那枚符文碎片,但他在看到一個角落擺放著的馬斯克雕像後就突然平靜了下來。馬斯克的選民告訴他可以選擇這個被他趁火打劫過的倒霉鬼兒作為暫時同盟的對象,德雷克也沒有在見到他第一面的時候就把他拖去絞死或是處於更殘忍的刑罰,這表示他可能也接受了馬斯克的指派,這個年輕的走私商人只因為身份沒能成為一個盜賊,但葛蘭知道他對盜賊這一職業的確有著不同尋常的愛好。

    不過葛蘭並不會由衷的信任他們,他也是尖顎港人,當然知道他們的習性,就像大貓會不受控制地襲擊每一個背對他們的人那樣,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背叛一個信任他們的人,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了——就連梅蜜也沒能讓葛蘭徹底放下匕首,更別說是這些混蛋了。

    尖顎港的「銀指」公會分部的新首領對是否要接受德雷克的邀請猶豫不決過一段時間,他知道葛蘭回來了,這個曾經被公會出賣與拋棄的盜賊,現在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回來了。他考慮了很久,但最終還是讓貪慾戰勝了警惕。他知道葛蘭從龍火列島上弄到了幾十個上好的貨色——即便獻給公會的首領也不會遜色到哪兒去的可愛小玩意兒,如果他能得到五個,或是更多,那麼他還能得到一枚強有力的籌碼,強到可以讓他離開尖顎港,最近尖顎港出現了很多「細網」盜賊公會的成員,如果只是盜賊,他並不會太過畏懼,但就像他用了一箱子金幣換來的情報中所說的,其中居然還有幾個紅袍,紅袍是什麼概念,只要有一個,就能讓公會分部的法師鑽進床底,只露出一個屁股瑟瑟發抖。

    尖顎港原本是個好地方,但現在不是了。

    他懷抱著這樣的念頭走進德雷克的宴會,當然沒有以盜賊公會分部首領的身份,而是頂替了一個身家富足的游商,假冒的游商在宴會中四處遊走,看到那些商人親密地與葛蘭握手,他們的手指在寬長的袖子裡相互交錯,比劃,討價還價,他不由得有些心焦,懷疑自己需要的貨物已經被買走了。

    終於他找到了一個和德雷克握手的機會,在握手的間隙他脫下了自己的碧璽戒指,戒指落在德雷克的手裡,尖顎港的總督會意地將他引領到葛蘭面前,新首領不知道葛蘭是不是認識自己,但從表面上來看,應該沒有,而且他們之間並沒有仇恨,在談妥了一個價格後,他被帶到一面帷幕後面,還有公會的法師——新首領也不是一無準備的。

    帷幕後只放置了一張躺椅,而那張躺椅上斜倚著一個美人兒,那可能是他見過最美的一個,她向他微微一笑,寶石眼中閃爍著魅人的光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22:26
第四百零九章 霧靄



    凡人們常有一種錯誤的想法,那就是施法者們從來不屑使用雙腿或是其他凡人使用的方法完成自己的行程。事實上他們錯了,魔法能量即便於一個強大的施法者來說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法師吝嗇於自己的法術位,術士吝嗇於自己的精神力,而牧師與祭司們則吝嗇於自己的神術,簡單點來說,這個關係到他們的性命乃至靈魂,除非必須,他們是絕對不會如此輕易拋擲自己的法術的——捲軸和符文也是一樣,如果需要自己抄寫捲軸,那麼同樣要佔去一個法術位以及相等的魔法能量,如果想要購買,且不說只有大城和王都才有可能找尋到可以並願意出賣這種捲軸的商人,你又怎麼確定對方肯定有你要去的地方的定點傳送捲軸呢?

    所以馬格里布城邦的守衛看到的並不是兩個從嗡嗡作響的傳送門裡走出來的施法者,而是如普通的游商那樣裹著灰黑色的連帽斗篷,騎在馬匹上的一對陌生人。

    守衛注意了一下他們的馬匹,馬匹非常高大和漂亮,但這種馬可不適合被用於長途跋涉——可能他們是從鄰近的城市過來的,他猜度道,一邊向另一個守衛眨著眼睛,與他無聲地商榷著從這兩個人身上敲詐多少錢,而對方翹起一個小拇指,象徵著十枚銀幣,先前的守衛不悅地捲起嘴唇,伸出中指,也就是一枚金幣,「看看那些鞍轡。」他轉動著眼珠,示意同伴觀察近在咫尺的馬具,這些馬具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雕花也沒有鎏金。馬鞍的用料看上去像是上好的小牛皮,但從只要仔細看你會發現上面找不到一個應有的毛孔,倒是有著無數如同月牙形狀的輕微凹痕,只有恐爪龍的皮會在鞣製後留下這種痕跡。恐爪龍與巨龍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係,只是一種性情殘暴的怪物——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話,大概就是它的頭顱和爪子就像是微縮了上百倍的巨龍,它可以憑藉後爪直立,奔跑和跳躍,直立的時候大約有一個成年男性大小,還有這不亞於地精的智力——除了難以完好地捕捉之外,只有位於其腹部部位的皮可用也是讓相關製品價格從來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就這兩匹馬的鞍座,大概就要用掉價值十枚金幣的恐爪龍皮,這個守衛幾乎可以用自己父親的名字做擔保,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既然如此,這兩個陌生人也應該能拿出一枚金幣來解決一點點小麻煩,譬如說,他們可能是某個敵對國家派遣來的奸細——至於守衛是怎麼看出來的,這原本就是他的職責不是嗎?或許他有可能弄錯了,但在這之前,這兩個可憐的傢伙就要在享受任何一種可得的樂趣之前先行嘗試一下這裡的牢獄與刑罰了,而且一旦進了監牢,他們想要繼續保有自己的生命與自由,可能要付出數百倍乃至數千倍於一枚金幣的代價。

    但他的同伴還是隱晦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比之前的守衛更銳利,如果說之前的守衛只看到了價值十枚金幣以上的馬具,那麼他看到的東西可能是前者的數百倍,尤其讓他不安的是,這兩個人對這些珍貴的衣物與飾品毫無愛惜之情,他們的行動告訴他這些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個平民身上的粗麻外套或是更為普通。

    富有在很多時候往往都是致命的,但富有到了一個程度之後,它反而會成為一種震懾,至少對於一個守衛來說已經足夠了,奧斯塔爾不但沒有賄賂他們,就連每個人都要繳納的入城費用似乎也被他忘記了,異界的靈魂走出很遠依然能夠感覺到有一道危險的視線正緊盯著他們。

    ——旅館。

    ——什麼?

    ——在我們到達旅館之前,我們所謂的底細就會被查個一清二楚,如果我們不是那些守衛所誤認為的那種有權勢的傢伙,那麼我們大概會被立刻投入監獄吧。對於這些人可能的做法,沒人能比曾經的不死者更清楚的了。

    ——那麼奧斯塔爾為什麼不那麼做?異界的靈魂問道,而且……它有些遲疑地說,我以為他會立刻脫下斗篷,讓他們看到他的紅色長袍呢,我們現在應該是在格瑞納達的境內了吧。

    ——還不算是,馬格里布城邦雖然是格瑞納達的附庸,但無論是他們還是格瑞納達都暫時沒有合併的意思,當然,不願意合併的那個是馬格里布城邦的元老會,想要合併或說吞併但顧忌著其他國家的大概是格瑞納達。巫妖解釋說,馬格里布城邦混亂而軟弱,但它是個不折不扣的緩衝地帶,如果沒有它,格瑞納達就會立即直接面對三個以上對其有著敵意的國家。

    這時候他們身邊走過了一個紅袍,他有著一個朝天的,趾高氣揚的尖鼻子,這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小丑般的可笑,但所有的人都立即俯首,鞠躬表示敬意,他的前面沒有任何阻礙。

    ——至於奧斯塔爾為什麼沒有顯示他的身份,巫妖接著說,也許他並不願意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一些人的情報網絡上吧。

    ——因為他身邊跟著我們?

    ——……真令我驚訝,在短暫的寂靜後,巫妖說,我真懷疑在極北之海出現的不是弗羅而是知識或是智慧之神,而他們其中的一個化身取代了我的寄居者。

    經過那麼長的時間,異界的靈魂已經習慣於巫妖的冷嘲熱諷了——那麼你覺得我很聰明是嗎?它沾沾自喜地說道,我覺得也是,你看,我曾經是個大學生,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是大學生,但那好像是個很了不起的東西。

    ——太好了,巫妖說,就這樣蠢下去吧,我想我會更習慣你的這個樣子。他不再去關心瞬間如同一隻被戳破的水母那樣委頓下來的異界的靈魂,而是繼續通過他的眼睛觀察著外面的情況,那個竊賊說對了一些問題,是的,格瑞第在格瑞納達是唯一的真神,唯一的「母親」,唯一的統治者,她要求奧斯塔爾帶回克瑞瑪爾,可不是說她就一定會看重他們勝過血統更為純粹的孩子,克瑞瑪爾不論,奧斯塔爾一點也不想賭他在格瑞第心中的份量能夠勝過現任格瑞納達的新王與紅龍所生下來的兩個孩子。

    在格瑞納達未曾刻在石板上的法律來說,很少會有人為一個死人去尋求公道,奧斯塔爾在外人的眼中或許是個強大的術士,但在紅龍看來,他也不過是一塊需要多咀嚼幾次的小骨頭罷了,他可不想因為帶回了克瑞瑪爾而讓那隻年輕的紅龍懷疑到自己的立場——即便他只是遵從格瑞第的命令。

    還有的就是,奧斯塔爾接到了連續幾個地方的回音。「細網」公會中得用的盜賊幾乎都在第一時間出動了——問題是,奧斯塔爾從一開始就晚了,他和巫妖阿瑟被拋到了一個很小的野魔法區裡,那裡狂亂的魔法漩渦給了他們不少阻擾和煩惱,以至於他們在脫離那裡之後發現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奧斯塔爾回到了格瑞納達後,格瑞第又恰好離開了,好吧,因為那個可以說是沒有完成的任務,他又被年輕的紅龍拘押了一段時間,所以在他得以向格瑞第奉獻上碎片之前,被那些無恥的盜賊竊取的碎片都已經分散開了。

    他的盜賊所能夠追尋到精靈所持有的碎片的最後蹤跡,終結於銀冠密林,是的,精靈遊俠凱瑞本可能已經將那枚碎片奉獻給了他的父親,密林之王英格威,更深入與更確切的證據則毀滅在精靈的箭矢與迷鎖中——密林最近變得格外的警惕與壓抑,像是原先還容許可信的外人進入的灰嶺,現在也已經被嚴密地封鎖起來了,除了精靈,沒人再能夠在稠密的椴樹林以及銀冠木密林中出入。

    而那兩個人類,愚蠢的人類,他們竟然將碎片送往了泰爾的主殿,如果是泰爾位於其他地方的聖所與神殿,瑞卡大概還能夠進行嘗試,但在始終覆蓋著來自於泰爾的榮光與威嚴的大神殿裡,在數百個白袍與聖騎士面前,就算是紅龍也要思量再三……據說另外一個人類,一個狡猾的盜賊,被克藍沃的牧師詛咒從而位於不生不死的尷尬境地的可憐蟲,在「細網」公會的成員試圖對他做些什麼的時候,卻遭到了他的反向圍獵,損失慘重,但更讓瑞卡吃驚的是,他們的身後似乎站著所有盜賊都會予以尊崇的盜賊之神馬斯克——這點從葛蘭,一個被公會驅逐與拋棄的盜賊,居然能夠殺死尖顎港的新任首領,重新奪回自己的位置卻被「銀指」公會那些錙銖必較的首腦們近似於仁慈地默認就可知一二了。

    至於另一片可知的碎片,卻落在了侏儒麥基手上,但他還未回到龍火列島就消失了,似乎都沒能踏上他熟悉的陸地。

    這些結果可真是糟心,當奧斯塔爾不得不向格瑞第提交答案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做好了被紅龍憤怒的火焰焚燒殆盡的準備,但讓他心悸的是,紅龍巨大的爪子在那些羊皮紙上來回摩挲了一會後,沒有給予他任何懲罰,也沒有命令,後來他從瑞卡那裡知道,他們得到的最新的命令是「安靜」,格瑞第的神殿或許也是如此,那些身著如術士那樣身著紅袍的牧師當然還在宣揚格瑞第的教義與鼓勵人們向她祭獻,但可以感覺到的,她們的行事不再像之前那樣張揚,尤其是在那些人類的統治者面前,也不再試圖唆使他們驅逐其他神祇的牧師和聖騎士,摧毀非格瑞第的神殿。

    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奧斯塔爾說,他之前一直暗中詬病著這些牧師的做法,當然,他知道他們的「母親」格瑞第有著怎樣的野心,但他並不贊成在格瑞第成為一個真正的神祇之前就成為大多數神祇的敵人。格瑞納達有著僅次於「萬維林」的藏書,作為受到格瑞第寵愛的孩子,他當然有幸進入其中長時間地閱讀,不比生命短暫的人類,巨龍的記載幾乎可以貫穿這片大陸的歷史,所以他不但知道現在的陰謀之神希瑞克原本是個卑賤的盜賊,還知道他是如何從那些嫉妒他的神祇的謀劃下失去了原本另外兩大重要神職的——在信仰成為神力的來源後,神祇間的衝突就愈發激烈了——只要你仔細去研究,你會發現許多神祇的神職事實上都是相互重疊的,就像大地之神查緹有著賜予所有生命繁衍生長權利的神職,但他們的「母親」格瑞第同樣也有著從弗羅那裡搶奪而來的,從「愛情」衍生到「婚姻」,又從「婚姻」中衍生出的「繁殖」的神職,人們祭獻格瑞第能夠得到孩子,但如果他們去祭獻查緹,也一樣可以得到孩子。

    他們的「母親」能夠與這位古老的神祇正面剛嗎?奧斯塔爾必須極其悖逆地確信絕對不能。他從格瑞第的沉默中得到了對於這個觀點的支持。

    還有,如巫妖所猜測的,如果奧斯塔爾從一開始就顯露出他紅袍的身份,他們之後的行程或許會變得十分平靜而無趣,這對於想要觀察一下他這個半精靈血統龍裔的奧斯塔爾或許會是相當不利的。

    奧斯塔爾選擇的旅店可能是這個小城中最好的,它有三層,底層是酒館,就是異界的靈魂最為熟悉的那種,將旅店與酒館綜合在一起的場所,他們到達的時候是正午往後一點,這個時間段底層的吧檯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顧客,在角落的桌子上一個骯髒的男人鼾聲如雷,可能是從昨夜一直喝到早晨,然後在其他人辛苦工作的時候舒舒服服地趴在桌子上睡大覺,然後快要接近黃昏的時候,他會爬起來要求賒欠一大碗麥糊糊,畢竟那些叮噹作響的錢幣已經被他在昨天全數換成了劣酒,之後他會走出旅店,隨便選擇一條暗黑的巷道和一個不幸的受害者,如果沒被守衛抓住,也沒被獵物反過來吞掉的話,他會在深夜重新回到這裡,要上幾杯麥酒、朗姆酒或是其他什麼不會太過昂貴的酒。

    「我們要在這裡住一天,」奧斯塔爾說:「然後和一支商隊一起越過沙漠。」
Babcorn 發表於 2016-9-8 22:26
第四百一十章 霧靄(2)


    旅館有著一個極其優雅,優雅到與這個骯髒的小城不是太過合宜的名字——它被人們稱之為「霧靄」。而且這個名字不但出現在人們的口中,還出現在旅館懸挑在外的招牌上,招牌依照舊例,勾勒出酒杯、餐具和床,表示這裡可以喝酒、用餐和住宿,在這些抽象圖案的下方,組成「霧靄」這一單詞的字母就像是葉萼擁簇著花朵那樣擁簇著它們,字母是鏤空的,還鎏了金,在黑鐵的底景上格外耀眼。

    事實上,在巫妖的解說下,異界的靈魂才意識到「霧靄」這個名字是一種隱晦的恭維。因為紅龍時常棲息著的地方,會從地面的裂隙中噴吐出紅褐色的煙塵,這種帶著硫磺氣味的煙塵會一直升到空中,在雲層染成與它們一致的顏色,在煙塵的濃度高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從地面升起的煙塵和雲層連接在一起,將天空、山峰、飛鳥、樹木與人類全都掩蔽在氣味濃重的懷抱裡。即便是你有種如同精靈般銳利的眼睛,也至多能夠看到三尺以內的地方,而且這種煙塵會讓人類感到很不舒服,輕則咳嗽不止,眼睛流淚,重則會在睡夢中窒息而死。但格瑞納達以及那些屈服在格瑞納達膝下的國家和地區,都虛偽而違心的將這種景象命名為「赤靄」,並且把它當做一個榮耀的象徵與繁盛的預兆。

    表示自己歡迎僱傭兵與冒險者的商人們會在招牌下懸掛袖珍的小武器,但向龍裔以及術士們示好的那些當然不可能如此直白地將巨龍的一部分縮小懸掛在招牌下面,也有人嘗試過將金屬打造的施法材料懸掛在支架上面,問題是隨之而來的不是出手慷慨的客人而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施法者們似乎都很討厭自己所崇尚的魔法被用來調侃般地使用,所以很快地,商人們學會了在旅館的名稱中嵌入與巨龍有關的名詞——不過與尖顎港的鈍頭酒館的命名方式不同(鈍頭是一種魚的名字,全名鈍頭豚,它有著一個平坦而巨大的腦袋),身體的部分必須例外,譬如「翼」或是「龍爪」之類的,否則你很難解釋你是否對那些屠龍者心存嚮往。

    這讓許多幾乎沒有接觸過書本的商人感到為難,所以格瑞納達的周邊時常會出現石頭旅店或是蜥蜴酒館,但這個名字巫妖也覺得很不錯,看來旅館的主人當初並沒有吝嗇金幣,又或者……

    ——啊,巫妖輕聲說,雖然在識海內,他喊叫得再大聲也不會有旁人聽見,這個女人有個術士情人或是親眷。

    ——怎麼說?異界的靈魂只稍稍一頓就移開了視線,它來到這個位面好幾年了,當然不會像一開始的時候那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某樣感興趣的東西看個不停,血脈賦予他的天賦令得哪怕只是短暫如同電石火光的一瞥也能得到足夠多的情報——那是個年輕的女性,有著濃密的頭髮與眉毛,面頰和嘴唇上也有著細密的小絨毛,只至於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毛茸茸的,她的眼睛是灰綠色的,虹膜周圍有著黑環,這讓它們如同獸類般的咄咄逼人,她的身體並不纖細,更確切地說,是豐滿和健壯。奧斯塔爾和克瑞瑪爾走進來的時候,她正在用力擦拭著吧檯,吧檯的面是木頭的,可能是橡木,不管怎麼說,黑色的油膩已經深入其中,就連花紋都變得模糊了,但它很好地映襯出了那隻將衣袖挽到肩膀的手臂,它鼓脹著,不夠白皙,不過這反而凸顯出了一種肉感的美。

    ——她用了胭脂。曾經的不死者說。

    ——胭脂很特別嗎?異界的靈魂質疑道,高地諾曼的王女的次元袋中,除了捲軸、符文和盔甲之外,珍貴的飾品和衣物也不少,她的胭脂被裝在一個黃金的小罐子裡,看上去像是凝固的赤色油脂;至於弗羅的牧師,梅蜜就更別提了,她的妝台與浴室中就像另一個位面的女性那樣擺滿了各種香膏與粉末,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弗羅牧師的身體常被男性們譽為火熱的神殿;還有他在白塔、雷霆堡與龍火列島遇到的一些女性,或多或少的,都能在臉上尋找出些許類似的痕跡。在異界的靈魂的印象中,唯一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的可能只有精靈中的女性了,但據凱瑞本說,她們在與愛人相會的時候,也是會用少量的妝品來讓自己更為動人的。

    異界的靈魂垂下雙肩,他大概永遠也不可能回到密林了吧,讓巫妖來說,如果繼續抵賴與說謊,也許可以將這個令人不快的結果往後拖延一段時間,但這對他們這並不能說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之前的還可以說是迫不得已,之後的就只能被歸納到居心叵測一類了。

    不過異界的靈魂並不是非常地難以接受,被精靈的弓箭指著是它的噩夢,但這個噩夢做了沒有一百次也由九十九次了,在凱瑞本的視線變得冰冷的時候,除了哀傷與恐懼,它心中更多的是『啊,果然如此』般的釋然,能夠不再欺騙自己的朋友讓它得到了一絲安慰。

    ——那是螺旋貝紅。曾經的不死者從容地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雖然另一方似乎已經忘記了先前的好奇——一種十分稀有的染料,產量少,但它能染出最濃厚的深紅色,就像是血液凝固後的那種顏色,也是術士和龍裔們最為喜歡的那種紅色——因為它只能從一種生活在深海中的貝殼中取得,無法人工養殖,所以產量始終無法提高。但格瑞納達的紅袍們可不會說,好吧,沒關係,我們用其他的染料,所以說,這種染料始終被壟斷在龍裔們的手裡,其他地方固然有紅色染料,但赭石偏棕,硃砂偏亮,茜草偏粉,番紅花偏紫,紫鉚蟲膠的顏色又太暗沉,所以像她塗抹在嘴唇和面頰上的胭脂只有可能是用螺旋貝紅做調色的。

    ——與金幣無關?

    ——龍裔們當然喜歡金幣,但他們更喜歡獨佔與特殊——這個人類女性只有可能從她的親眷和情人那兒得到螺旋貝紅。

    ——這沒關係嗎?

    ——一種曖昧的小優待而已,術士塔還沒苛刻到那個程度,巫妖說,不過她將這種顏色用在嘴唇上也是一種威懾。

    ——用來威懾那些宵小,異界的靈魂迅速地說道,它的記憶殘缺不全,但即便就它在整個位面得到的知識來看,想要在混亂的地方經營一家旅店背後如果沒有某個爵爺、公會又或是施法者的支持會是很難的,其他不論,單就是幾場對酒館而言十分「正常」的毆鬥就足以讓一個身家尋常的商人破產了——如果他無法從那些毆鬥者身上得到賠償,而抓住和審判那些毆鬥者,強迫他們拿出錢來可不是一個卑賤的平民就能做到的事情。

    這時候他們已經在桌邊坐下,馬格里布城邦的酒館旅店和格瑞納達一樣,你先要付錢,然後才能拿到食物,奧斯塔爾毫不在意地扔出一枚金幣,那位在嘴唇上塗抹著螺旋貝紅的女性連頭也沒抬地就抓住了它,然後很快地堆砌了一大堆東西在木頭托盤裡,送到他們的桌上。

    最常見的無發酵餅,番茄汁豆和醃肉,香腸,還有一大塊生著藍色黴斑的奶酪,「要什麼酒?」她問,她的語調和她的外貌一樣粗野。

    「血紅酒。」奧斯塔爾說。

    「那很貴。」

    「我給了你一枚金幣。」奧斯塔爾說,他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另外他將雙手放在桌面上,其他人做出這個姿勢可能是為了示弱,但他做出這個姿勢更多的是為了威脅,那雙手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既適合做出施法手勢也適合握著匕首與短劍,女性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無法確定對方是否正如他表現的那樣是個施法者或是盜賊,但還是收起了敲詐的想法。

    在明白了這兩個住客雖然是陌生人但也不是一無所知的菜鳥後,她轉回到房間後面,拎了兩瓶蘋果酒和一隻咕咕叫著的鴿子出來——血紅酒有很多做法,大部分酒館裡你只能喝到已經混合完畢的血紅酒,你根本不會知道辛辣的酒裡摻雜著的血腥臭味是從哪兒來的,老鼠又或是蛤蟆?一些能夠接待到貴客的酒館則多半如「霧靄」主人那樣,直到客人們點了血紅酒才會拿出基酒和鮮活的生物,當場割斷它們的脖子,將滾燙的血液傾入杯子,而後用酒液衝開。

    年輕女性的動作十分利索,她沒有用匕首或是其他鋒利的物品,而是直接擰斷了鴿子的脖子,鴿子的身體痙攣著,被她巧妙地掠向後方,免得掙扎時羽毛和灰塵落入杯子,另一隻手則握著它的脖子,捏開它的喙部,讓血從細小的裂縫中流出來,落入杯子。

    「你也許並不喜歡這種飲料。」奧斯塔爾說,不得不說,他在需要顯得可靠與溫和的時候會變得格外討人喜歡,偽裝成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對他來說不比呼吸更困難一些,畢竟他已經有了兩個可以說是相當可憐的所謂的「弟子」。已死的德蒙與雷霆堡的狄倫,雖然他面前坐著的是一個龍裔,但他軟弱而善良,正是奧斯塔爾最喜歡的那種,他甚至要感激那個將他從格瑞第的王庭中帶走的法師,克瑞瑪爾身上有著巨龍們最厭惡的血脈,但另一半血脈卻是屬於巨龍的,這種矛盾讓他有著一種奇異的魅力,在接近他後無人不會受到吸引。

    如果在術士塔,他會是一個麻煩,奧斯塔爾再次確認道。「但你要習慣,這種酒在格瑞納達是最受歡迎的飲料,」他諄諄善誘地說道,「在宴會上,又或是在情人的家裡,即便是在小憩的時候,最多出現的就是這種飲料,」他說,然後補充道:「你當然可以反感和拒絕,但這樣可能會被人認為你過於怯弱和虛弱。」

    異界的靈魂舉起了那個杯子,這個旅館用於盛放血紅酒的杯子不是木頭杯子也不是貴重的銀杯,而是渾濁的玻璃杯,即便如此,血掛在杯壁上的痕跡仍然可以說是清晰的,蘋果酒衝入血液,從淡金黃色變成灰黑色,與之同時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堪稱劣質的酒精味兒,如果不是這裡沒有化工,異界的靈魂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工業酒精兌出來的了——奧斯塔爾誤解了他的遲疑,「並不是那麼糟糕,」他勸說道:「如果實在不習慣,你可以在進入格瑞納達之前放點蜜糖。」

    異界的靈魂搖了搖頭,他嘗試地啜飲了一口——他原本就不太喜歡酒類,這個可怕的味道更是讓他皺眉,但奧斯塔爾所以為的,他會厭惡酒中的新鮮血的味道卻是大錯特錯了,從生理上來說,埃雅精靈的素食只是因為他們所處的環境與習慣使然,不然辛格精靈又是如何在幾十年內就成功地改變了自己的食譜呢?從心理上來說,不要說巫妖,就算是異界的靈魂,它所在的那個國家,即便是於整個位面,也可以說是承載在無數舌尖上的巨龍,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不能吃的,只有不好吃的——更正確地說,尚未找出讓它變得好吃的方法的。

    很多人對血都會覺得噁心,但異界的靈魂可喜歡鴨血了,它在這個位面捕獵到鴨子的時候也很想來頓熱乎乎,辣蓬蓬的鴨血煲,但被曾經的不死者厲聲喝止了——在這個位面,食用其他生物的血不是一種罪惡,但如果你能把它們變得十分美味就要讓人質疑你之前究竟幹了些什麼了——就像另一個位面的人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那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所以味道奇怪的蘋果酒只是讓異界的靈魂皺了皺眉,就乾脆地喝了下去,既然無法避免,難道還要像是喝煲湯那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嗎?血紅酒是溫的,但到達更深的地方後它會變得灼熱,同時口中餘下的血腥氣味也開始濃重起來。

    「鴿子燉湯。」他還記得這個,不管怎麼說,那隻鴿子滴滴答答的血跡從他們的桌邊一直延伸到吧檯後面,他之前吃過的不少禽類大概都沒能如此徹底地放過血——旅店的女主人聳了聳肩,隨手將鴿子丟給了一個蜷縮在角落裡的奴隸。
Babcorn 發表於 2016-9-10 09:40
第四百一十一章 霧靄(3)



    ——一個戰士。異界的靈魂驚訝地說。

    ——可不是嗎?

    奧斯塔爾並未限制克瑞瑪爾的自由,就像是他要求克瑞瑪爾回到格瑞納達一樣,沒有威脅也沒有誘惑,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兄長來叫自己的弟弟回家吃飯那樣溫和。但即便巫妖不說什麼,異界的靈魂也知道有些時候不要因為事情表面上的簡單而低估了下面的洶湧暗流——無論是曾經的不死者還是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來客都不會以為自己若是拒絕,奧斯塔爾就會乖乖走開,連同派遣他來到的人一起把這件事情忘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從不知道克瑞瑪爾的導師是誰,也不知道克瑞瑪爾在離開格瑞納達的一百多年後成為了一個巫妖,所以他最重要的秘密還被牢牢地保存在匣子裡。

    他們是在正午偏後一點到達旅館的,然後奧斯塔爾就消失了,據巫妖推測,這傢伙可能在格瑞納達的王庭中擔任著一個小巧但重要的角色,他離開既有可能去聯繫他的眼線,也有可能去策劃一起可怕的陰謀,但這個和他們無關,他們至少還是一個強大的施法者——克瑞瑪爾現在可以施放六級以下的心靈異能法術,而巫妖可以施放七級以下的法術,這也是他們沒有直接拒絕回到格瑞納達的主因之一。

    這個城市真的是太小了,小的就像是一個拳頭,眼睛一眨你就可以從那條寬闊街道的這頭走到那頭——這條道路也是這個城市裡唯一一條沒有泥水淋漓的路,路面上堆積著人類和馬匹的糞便,幾個守衛正在哈哈大笑著將一個平民按壓在糞堆裡,宣稱要處他糞便溺死之刑,沒有人去阻止,甚至無人關注,他們的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那個可憐人在不斷地喘息哀叫,顯得格外淒厲與絕望。

    ——如果你要做些什麼的話,巫妖提醒說,你只要走出去就行了。

    異界的靈魂在識海中點點頭,他當然知道巫妖為什麼會這麼說,他們昂貴的衣物與飾品會讓這些守衛感到忌憚,他們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那個素味平生的平民而來的,但毫無疑問,叫喊與掙扎也許會妨礙到這位陌生人,守衛對於平民與奴隸來說是毋庸置疑的統治者,但他們上面還有著數之不盡的主人,即便不會放棄,他們最起碼也會收斂一點,而平民和奴隸的生命力總是異常頑強的。

    但克瑞瑪爾站起來之前,那個旅館的女主人已經從長條型的檯子後跳了出來——如字面意義的,她隻手在檯面上一按,就如同一隻小鹿般地輕盈可愛,在大踏步地走出去之前,她左右張望了一下,拿起了一隻看不出顏色的大餐盤,而另一隻手上則抓著一條門閂——她氣勢洶洶,卻悄寂無聲的走到一個士兵身後,在他對面的同伴提起手來想要警告他的時候,旅館女主人的餐盤已經敲在了前者的後腦上,一下子就讓他暈了過去,而對面的士兵顯然非常惱怒,他拔出了短劍,在異界的靈魂沒能確定他只是想要威脅一下,還是真的惱羞成怒的時候,女主人的門閂只是隨手一撥,就將他的短劍撥開,一蓋子敲在他的頸側,成功地製造了第二堆垃圾;「你在幹什麼!」僅餘的那個士兵大聲嚷嚷說:「玫瑰女士,我們的隊長可還沒進過你的房間呢?!」

    嗯,這位……即便是玫瑰,也是一株相當粗野的玫瑰——小姐完全可以用猙獰來形容的微笑了一下,說了一句骯髒的話,在那個士兵想要用劍打開她的防禦的時候,俯身低頭,那根門閂斜斜上挑,準確地擊中了那個士兵的下頜,就克瑞瑪爾的視力,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好幾顆牙齒從他那張臭烘烘的嘴裡飛了出來。

    她的整套動作就如同微風拂過密林一般的優雅又從容,單看起來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已經不下一百次看過精靈武技與伯德溫和李奧娜之間的模仿對戰的克瑞瑪爾也是如此,這表明她能夠在這裡開了這麼個旅店,憑藉的可能不止是她身後的那個術士,她本身也是一個強有力的保障,只是這個保障現在似乎遭到了一些麻煩。

    這個設想在他們用晚餐時得到了佐證,一個裝飾華麗的男人在守衛的擁簇下走了進來,渾身金光閃閃的人物迄今為止克瑞瑪爾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但像是這種絲毫不覺得自己蒼老的面孔被那些精美的飾物映襯得更加醜陋的玩意兒他還是首次遇到——男人還在皺紋橫生的臉上和乾癟的嘴上抹了胭脂,讓人倍感噁心的是,那居然也是螺旋貝紅的顏色。

    旅館的女主人立刻從吧檯後面走出來,向他屈膝行禮,這讓那個男人感到十分滿意,他伸出手,但玫瑰女士行禮之後就馬上立起身體——異界的靈魂看得嘴角抽搐,距離遠點還好,當兩人之間的距離相差不過三尺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渾身散發著老朽氣息的男人居然還不到玫瑰的胸口高,也就是說,他想要埋胸都得委屈旅館的女主人彎腰或是坐下來,但就是這麼個猶如小丑的傢伙,卻是這座城市的守衛隊長。

    ——他也是個施法者嗎?

    這是異界的靈魂唯一能夠想到的可能了。

    ——你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怨恨嗎?巫妖反問道——不惜毀掉每個施法者的聲譽?

    ——不過他的親戚可能會是一個紅袍,巫妖說,而且可能是他的兒子或是侄子,看他的鼻子,你難道沒有想起什麼來嗎?

    異界的靈魂乖乖地看過去,這個男人確實有著一個讓他們感到熟悉的鼻子,尖尖的,但不是鷹鉤鼻,因為它滑稽地向上翹,鼻翼又小,鼻尖又長,看上去像是一枚肉色的辣椒——啊,異界的靈魂說,我們見到的那個。

    ——對,奧斯塔爾說,這個小城裡有兩個紅袍就足夠讓人感到驚訝的了,不會再有第三個。

    而這位守衛隊長的行為也說明了他絕對不會和這位玫瑰女士有什麼親眷關係,他大搖大擺(說實話,做出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可真是艱難,畢竟他比一隻老鼠也大不了多少)地踱到一張桌子前坐下,「給我一杯血紅酒。」

    他一點也不喜歡血紅酒,異界的靈魂可以確定,因為那杯酒他動也沒動,還厭惡地將之推到一邊,他要的只是讓玫瑰女士走到他身邊,這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的胸脯與腰肢——也許他還是想要摸一摸的,但玫瑰女士還提著那隻鴿子,他不想讓鴿子的血弄髒了他的絲綢衣服:「你應該找個男人了,」他說,一邊轉動著灰白的眼珠,雖然他竭力想要做出一種公子哥兒的姿態,但總有種卑劣的本性從他金光閃閃的外表中溢出來:「一個淑女可不該做這麼粗魯的事情。」——異界的靈魂放下刀子,對焦香的烤羊肉失去了興趣——那個聲音猥瑣的就像是吐在糞便中的一口濃痰。

    「找個男人,」守衛隊長還在繼續說:「把你的旅館交給他打理,和他回家,給他生兒育女,這才是一個好女人應該做的事情。」

    玫瑰沒理他,她覺得自己給予一個守衛隊長的尊重已經足夠多了:「這個旅館是我爸爸的,」她說:「也是我弟弟的家,我不會讓別人來經營他的。」

    守衛隊長的臉色不再那麼好看了,「真是太任性了!」他喊道:「這可不是一個好女人應該有的行為!是的,你缺乏教養,畢竟你的母親很早就死了,而你的父親緊跟著也死了,小玫瑰,」他故作寬容地說:「我可以原諒你,如果你能夠溫順一點……我可以給你黃金的戒指,絲綢衣服,或許還有女僕,我就是那麼一個慷慨大度的人。」他沾沾自喜地說:「你應該感到榮幸,有那麼多的淑女想要嫁給我,而我只選擇了你。」

    他或許真的是那麼以為的,但玫瑰回覆給他的只有不屑地沉默,守衛隊長一個人站在那裡,守衛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話,他們的頂頭上司臉皮顏色不是紅就是紫,目光中猶如巨龍那樣醞釀著暴怒的火焰,但他在看到玫瑰女士提起了的袖子和暴露出來的胳膊之後就又變得溫和了,更正確地說,貪慾勝過了因為被無視而產生的羞怒:「好吧,我可以寬恕你的傲慢。」他說:「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旅館的女主人終於抬起頭來:「每一次?」如果說拒絕他的求婚就是傲慢的話,那也許是有的。

    但守衛隊長今天所說的並不是這件事情,他點了點頭,身邊立即走出幾個士兵,克瑞瑪爾認出他們就是在之前不久企圖將一個平民碾入糞便堆溺死的三個傢伙。

    「說說你們之前遇到的事情。」守衛隊長說。

    「我們在拘捕一個盜賊的時候,」其中一個守衛說:「被玫瑰女士毆打和制止了,我和我的同伴們都受了傷,還被那個可惡的傢伙逃走了。」他還歪過脖子,讓人們看他頸側的淤青。

    守衛隊長以一個用膝蓋也能分辨出來的得意洋洋的神色轉向玫瑰。

    「就憑你們的片面之詞?」玫瑰女士說,她昂首挺胸地站著,嘴唇邊的小絨毛在劣質的牛油燈下投下淡薄的陰影。

    「當然不止。」守衛隊長說,然後另外幾個守衛拖出了一個人,他就是那個差點被溺死在糞便裡的平民,他就連衣服也沒換(可能是沒衣服換),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他跪在地上,連眼睛都不敢抬,守衛隊長厭惡地皺了皺眉,拿出一塊灑滿了香料的手帕擋在自己的鼻子前面。

    「說說看。」守衛隊長嗡裡嗡氣地說。

    「是……這位女士。」那個平民怯怯地說:「是她毆打了士兵。」

    「但他是無辜的。」玫瑰女士說。

    「他是一個盜賊。」守衛隊長不耐煩地略微移開了手帕:「你是一個盜賊嗎?」

    那個平民的眼睛在玫瑰女士和守衛隊長之間轉來轉去,他的面孔上滿是髒污,但還是能夠分辨得出那份掩藏在麻木不仁下的愧疚不安:「……是的,」最終他低聲說:「是的,我是一個盜賊。」

    「哈,」守衛隊長高興地說:「事實真相便是如此,我的小玫瑰,你惹上了大麻煩了。」他故意側著腦袋,用那種他以為風流倜儻實則只會讓人更難從皺紋中找到他的眼睛的姿態看著玫瑰女士,以為她會驚慌失措:「告訴我,」他大聲說:「我們城市的法律是如何規定的,如果你幫助一個盜賊逃走,還攻擊了三個士兵!?」

    「應該被絞死!」一個守衛高聲回答。

    「錯了!」守衛隊長不滿地說:「我知道有種刑罰,是一個三角塔體,有個尖錐,把人剝光了吊起來,然後用他的屁股對著尖錐,然後他會被自己的重量劈成兩瓣兒……」

    「我們的城市沒有這條法律。」玫瑰女士反駁說。

    「我說有就有,」守衛隊長的神情變得冷酷起來:「也許正是為你準備的,我的小玫瑰。」

    玫瑰女士看了一眼周圍的人,有些人的面上充滿了憤怒,但更多人已經準備偷偷摸摸地離開,顯然並不準備被捲入她和守衛隊長之間的爭執裡,幾個守衛蠢蠢欲動,只等著守衛隊長一聲令下,就會衝上來把她帶走。

    她將雙手放在檯面上,上身前傾,從胸衣裡露出的美景讓很多男人吞嚥了一下口水,守衛隊長尤其多。但就當守衛隊長以為她不得不妥協的時候,她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也許您不知道,」她說:「我的弟弟明天就要回來了。」

    「這不可能!」守衛隊長警惕地說:「他還沒被允許離開術士塔呢。」

    「聽您的兒子這麼說的是嗎?」玫瑰女士恢復到原先的站姿,抱著自己的胳膊:「那麼請問您的兒子已經離開術士塔多久,又有多久沒被術士塔召喚回去了呢?」

    守衛隊長那張衰老的面孔抽搐了起來,他的兒子是個紅袍,但並不是最好的一個,雖然在這座小城裡他就像是個神明,但在術士塔中他活得就像是一隻老鼠,但他仍然期望能夠被召喚,雖然被召喚有時候意味著慘重的傷痛甚至死亡,但沒有術士塔的關注,他也就只是一隻落單的鬣狗。

    昨天他的兒子還和他嘲笑過那個沒被允許離開術士塔的小學徒,但他現在聽見了什麼,他就要離開術士塔了,也就是說,這個小城即將出現第二個紅袍,比他的兒子更年輕,或許還要更強大。

    他惶恐起來,「你,你應該再考慮一下,」守衛隊長語無倫次地說。「我們都是紅袍的親眷,我們原本就該是一家人……小玫瑰,我們應該齊心協力……」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就像是在逃走那樣急匆匆地跑出了旅館。

    「等等。」玫瑰女士示意了一下仍然蜷縮在地上的那個平民,哦,不,如他所說,他是一個盜賊:「這個盜賊您們不管了嗎?我記得盜賊都應該是被絞死的。」

    「當然。」守衛隊長凶狠地看了一眼那個卑劣的傢伙,「絞死他。」他說。

    「不!」那個平民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不,我不是盜賊!我不是!您答應過我的……」一個士兵猛地給了他一拳,他的面孔整個兒地向一側歪了過去,頓時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守衛們並沒有想要等待審判,反正像這樣的小城中沒有比紅袍更有權勢的存在了,他們將那個瘦小的傢伙拖出酒館,直接找了一塊鐵匠鋪子的招牌把他掛了上去,他只蹬了幾下腿就不再動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11 19:12
第四百一十二章 霧靄(4)

  

    守衛隊長離開旅館之後,一些酒客也走了,玫瑰女士則將剩下的那些也毫不留情地驅走,只有在這座旅店住宿的客人們被允許留下,嗯,留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裡,因為之前的事情,玫瑰女士也已經精疲力竭了,實在是提不起精神服侍任何人——也許是有那麼兩三個客人是想要離開的,但玫瑰女士的旅館在這個小城裡,是罕見的,既不會隨意訛詐你也不會和盜賊勾結的安身之處,思量再三後,他們還是留了下來。

    正如我們之前所說的,玫瑰女士的旅館一共有三層,最上面那層事實上是堆滿了雜物的閣樓,一層是酒館,二層才是居住的地方,一共有十二個房間,用一條狹窄的走廊貫通——樓梯上去你就可以看到它們了,分居在樓梯口的左右兩側,而左邊的最末一間是屬於主人玫瑰女士的,兩個施法者被安排在右側的最末兩間,彼此緊靠的那種。

    異界的靈魂自從來到了這裡,旅館對它來說也不是什麼陌生的事物了。他的房間是最末的一間,好處是有著兩扇窗而不是一扇窗,一扇窗和其他房間那樣面對著後方的小巷,一扇窗對著隔壁的房子,雖然都沒什麼好看的。這座小城不像尖顎港因為雨水氾濫而總是濕漉漉的,但沒了雨水,也意味著這裡的人不會額外耗費珍貴的水去沖洗街道,街道上的糞便靠著野狗和乞丐去除,當然,效果不是很好,但時間久了,那些污物自然而然地會成為路面的一部分,很多人會以為那是泥地,事實上下面是碎石板。這裡的房屋幾乎都是木質結構,但幾乎都沒有油漆,木頭的原色暴露在外面,靠近陰暗的地方發黑,之所以沒有太快地腐壞,也許還要感謝這裡的降水實在是不那麼充沛的關係。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一旦失去了陽光,這座小城就變得死氣沉沉起來,沒有人在街道上走動,也沒有人在房間裡點起燈火。

    不過異界的靈魂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那些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的利爪與獠牙只是在等待真正的黑暗,可能要在好幾個小時之後,這座小城就會畸形地熱鬧起來,娼妓、賭徒、盜賊,做那些見不得人買賣的商人都會湧出他們的巢穴,召開一場比一場更為盛大的歡宴——但這和他們沒關係,他們只是過客而已。

    異界的靈魂走到床邊,這張床看起來要比其他地方的更堅固和漂亮,除了厚重的帷幔,雕刻著藤蔓的四柱與點綴在深褐色木質雕花之間的螺鈿之外,它的每一處都被打磨得非常光滑,甚至在蠟燭光下透出油潤的感覺,床單、枕頭與毯子的氣味都是干乾淨淨的,沒有蟲子也沒有皮屑,角落裡有著一個三角櫃和衣櫥,鄰近街道的窗前是一把椅子,非常適合用來閱讀的那種,因為它的左側俯扶手有著一塊垂下的木板,拉起這塊木板可以把它擱置在右側扶手上,這樣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有了一個小小的擱板。

    另外牆壁上還有著一些曾經長時間地放置過什麼又被拿掉的痕跡,異界的靈魂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很明顯要比鄰近的牆壁顏色更深一些的地方,那是因為陽光從對面的窗戶照進來的時候,會將木製品照的發白的關係,那個痕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叉。

    這個房間充滿了古怪的味道。

    它甚至有衝動想要進到奧斯塔爾或是其他人的房間裡比較一番,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這些能夠出現在這裡的人會對自己的房間毫無防護,或者他們已經把它變成了一個陷阱——異界的靈魂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它在房間的門窗上設置了一兩個小咒語,就和尖顎港時那樣,這時候它不由得想起了梅蜜,還有葛蘭,他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有李奧娜與伯德溫,麥基,修,蓋文,亞戴爾……凱瑞本……佩蘭特……它還以為這次回到灰嶺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的小女兒——以及白臉兒,最後那些小魚乾都進了他自己的肚子,如果白臉兒知道了一定會憤怒地吱吱叫。

    巫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著,也能感覺到另一個靈魂的痛苦,或許就在下一刻,它就會像個嬰兒那樣嚎啕大哭起來——好吧,它確實哭了,巫妖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陣輕微的羨慕——哪怕是一個嬰兒也知道哭泣只是種手段,在沒有人在乎你的時候哭泣除了耗費你所餘不多的力量之外毫無作用,但有時候人們還是會徒勞地哭泣,用另一個位面的知識來解釋,這是一種排斥負面情緒的好方法,但巫妖不能,從很早之前開始,然後他發現即便是偽裝,他也無法流淚,就像有人已經從心裡把他的這種感官與功能連根拔除了似的。

    ————————————————————————————————————

    「我絕對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而在這座小城深處的一處宅子裡,守衛隊長正在憤怒地咆哮著,他回到自己的家裡後就喝了很多酒,當然,不是劣質的蘋果酒也不是昂貴的蜜酒,而是介於其中的麥酒,這讓他異常不滿。但他的兒子是個紅袍,紅袍的支出從來只會比一個法師更多,而不是比一個法師更少,雖然他原本就是一個極其善於欺騙與勒索的商人,而這座小城的賦稅也幾乎全都進了他們這對父子的口袋,但他們仍然時常感覺捉襟見肘。

    這也是為什麼守衛隊長會對玫瑰女士糾纏不休的原因,玫瑰女士的旅館是這座城市中最大的,十二個房間,他們的宅子還沒有十二個房間呢。

    「安靜,」就在他幾乎要將手中裝著麥酒的玻璃瓶子敲在一個女性奴隸的頭上時,一個聲音阻止了他,守衛隊長往上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正站在二層的走廊上往下看,眉頭緊皺著,那個和他如出一轍的鼻子高高地聳起:「安靜,安靜,我說過很多次了,爸爸,你知道我需要安靜,」他以一種主人對待僕人,而不是兒子對待父親的口吻說:「而且那個女人是我的奴隸。」他只揮動了一下手腕,那個奴隸就機敏地退下了,她滿懷感激,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裡已經被種上了一種據說來自於無盡深淵的菌菇,紅袍當然不會允許自己的試驗品在得出結果前被損傷。

    在面對玫瑰女士和平民的時候,守衛隊長就是一頭殘忍的老獅子,但在面對自己的兒子的時候,老獅子就變成了一隻可愛的兔子,就連洶湧而來的酒意也無法讓他完全失去控制,他盯著紅袍瞧了一會,突然傷心的哭泣了起來。

    紅袍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一個已經將近七十歲的老人哭泣起來毫無美感而言,更別說他的臉上擦滿了脂粉,還在眼睛下面東施效顰般地按照南方新近的風氣描著墨藍色的線條,現在它們被淚水混雜在一起,沖填著一層層的溝壑。在看到父親的皺紋時,紅袍心中的煩躁更是如同海潮一般地翻湧起來,他的父親是個人類,他的母親也是,他的單薄血脈可能來自於數百年之前的一個魔鬼或是惡魔,他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個術士,還要感謝上一任城主希望自己的城市中也能有個強大的紅袍,但沒幾年城主就發現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尖鼻子的小傢伙變成大傢伙後,雖然還是有幸披上了紅袍,但他並不強大,不要說如同格瑞納達的龍裔那樣隨軍出征,為他征服鄰近的城市和國家,就連對付一個超過三十根手指的大地精群也會讓這位名不副實的術士狼狽不堪,氣喘吁吁。

    想到自己之前付出去的那些金幣和寶石,前城主就別提有多麼沮喪和失望了,他對尖鼻子,以及他的父親越來越苛刻,越來越暴躁,但他應該想到的是他並不比一群大地精更難對付一些——順理成章地,他死於一場「意外」,然後他的十六個兒子(婚生以及非婚生的)因為悲痛過度也不幸在同一天跟隨著他們的父親去了哀悼平原,只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嬰兒成了城主,但誰都知道,掌控著這個城市的不是城主而是守衛隊長和他的術士兒子。

    從那之後,術士的父親就開始如同飢餓的老狼啃噬骨頭那樣貪婪地啃噬起城市中的居民,一些富有的商人逃走了(在脫了一身皮後),而一些無法脫身的小商人與手工藝人,還有平民與農夫既拿不出叮噹作響的錢幣來購買通行文書和身份憑證,也不敢冒私自逃離,淪為流民的下場,只得乖乖地成為這對父子用以搾取乳汁、皮毛與血肉的牛羊——城中的大部分宅邸都被守衛隊長以各種手法佔據了,當然,如果宅邸原本的主人能夠溫順地先行奉上住宅與金幣的話,他們還可以以租借的方式繼續居住下去,但如果有些故作遲鈍,實則確實十分愚蠢的傢伙對守衛隊長的暗示充耳不聞的話,那麼一群士兵就會在某個深夜衝進去,把他以及他的家人拖出來,並且在他們的臥室裡搜出一個盜賊。窩藏罪在這座小城裡原本只需要交付罰金,但在守衛隊長的授意下,它成為了這座小城裡僅次於謀刺的罪行,所有涉及此事的男性都要被絞死,女性則會被當做奴隸出售以償還罰款。

    玫瑰女士和他的弟弟幾乎遭到了同樣的命運,只是他們被拖拽出來的時候,由於激動和恐懼,那個少年的身上突然爆發出巨大的火焰,灼傷了守衛。在這個可能威脅到他,還有他兒子統治的小雜種被守衛隊長絞死之前,尖鼻子的導師阻止了他,並允許這個孩子成為自己的學徒——諷刺的是,導師還是可憐的尖鼻子想方設法邀請到小城裡來的——只為了那張似乎永遠也不可能達成完成條件的契約。

    他一看就知道父親又失敗了,玫瑰女士在紅袍的眼中算不得什麼,他曾經看到和接觸到導師召喚出來的魅魔,唉,這些生著羊蹄子的怪物是那麼的漂亮,就連他眷顧過的弗羅牧師在她們面前也會黯然失色,更別說是那個粗糙就像是一塊石頭的玫瑰女士了——但他現在確實需要與玫瑰女士的弟弟緩和一下之前的緊張關係,據說那傢伙在術士塔中有著一個很不錯的位置——至少比他離開術士塔之前更受人尊重。

    讓他更加心煩意亂的是,他的敵人居然就要離開術士塔,回到這裡來了,怎麼可能呢,這個血統卑劣的竊賊只去了十幾年,而尖鼻子卻在裡面呆了整整三十年,到了最後他都不知道是達成了導師的要求還是導師實在是感到不耐煩了才把他趕出來的——有好幾次他都差點死去,但很顯然,命運之神正站在他這一邊。

    「我要去問問。」尖鼻子喃喃道,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難道就沒有什麼法術能夠讓小玫瑰愛上我嗎?」他的父親還在叨咕:「據說魔法是無所不能的。」他垂著肩膀癱坐在地毯上,滿心不甘,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對玫瑰女士的弟弟頗為忌憚,但他在看見小玫瑰的第一眼就能夠感覺到愛情的火焰又重新熊熊燃燒起來,他要得到那個女人,無論如何。

    他只穿著一件寬鬆的亞麻上衣,露出乾瘦的雙腿和臀部,在失去了黃金與華服的幫助後,他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那個衰敗的樣子就連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他的臥室裡因此沒有鏡子。一陣微小的夜風吹過,他感到冷了,他艱難地爬起身來,攀上樓梯,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在經過紅袍的書房時,他停頓了一下,因為那個房間的門開著,這簡直可以說是罕見,他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推了推門,門上的掛飾蠕動了一下,親近的血脈讓它受到了迷惑,它雖然保持著警惕,但沒有發出警告和攻擊——尖鼻子實在是不該將自己的作品作為主要防護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9-11 19:14
第四百一十三章 霧靄(5)

    紅袍的父親並不是第一次進入到這個房間裡,他的兒子曾經半是炫耀半是威脅地向他展示過那些僅屬於施法者的奧妙之處——書房裡四面牆壁都有從地到頂的架子,架子上擺滿書籍與捲軸(雖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用來充數的廢棄捲軸與費盡心思蒐羅而來卻發現根本就是胡言亂語的法術書);一個精美的烏木匣子裡裝著魔杖(和許多施法者那樣,魔杖真假交錯著放,只是尖鼻子的匣子裡真貨只有假貨的十分之一還不到);一具枯幹的屍體被當做披掛魔法袍子的衣架(統共只有一件,而且上面的符文弄錯了一個字母);而巨大的書桌上擺滿了墨水瓶和羽毛筆(其中一些因為保存不善而已經失效);如果讓一個龍裔或是如阿爾瓦這樣的法師來看,這個房間無處不是笑點,但讓一個凡人來看,這裡和巨龍的巢穴也沒什麼兩樣,又危險,又神奇,堆積著令人無法想像的財富。

    但守衛隊長沒有猶豫,他知道兒子一旦進入到那個房間,就會耗費很長的時間——前任城主命令他的兒子做事的時候他都有小心地窺視過。他腳步輕捷地徑直走向他兒子存放一些重要物件的小櫃子,這個櫃子被做成一個嬰兒腦袋(或許原本就是一個嬰兒腦袋)的樣子——他咬破指頭讓自己的血流出來,擦在那個嬰兒乾癟的嘴唇上,就像他兒子所做的那樣——這個魔法用具是尖鼻子從其他術士那兒弄來的,但他在重新施法,把它變成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候犯了和和設置門扉密鎖相似的錯誤。

    嬰兒的嘴錯誤地張開了,有人或許會奇怪一張嬰兒的嘴如何能夠像蛇一樣張大到極限,但守衛隊長在看著那張有著頭顱一半那麼大,暴露出光禿牙床的嘴時只感到了恐懼與噁心,他遲疑了一下,非常短暫,就伸手從那些凡人本該無從分辨的奇特物品中取出了一個小水晶瓶,這也是他的兒子和他炫耀過的——他在術士塔服侍一個導師召喚而來的魅魔時,因為足夠的慇勤和無恥,魅魔在離開之前賜予了他一縷頭髮,他製作了一瓶珍貴的藥水,裡面放進魅魔的頭髮,這樣只要他喝下去就能變成一個強悍的惡魔,可以毀滅整個小城的那種。

    紅袍的父親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而且他覺得或許這也是命運所期望他去做的——他想要玫瑰女士,但他知道,如果玫瑰女士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可能就永遠得不到他了,他的兒子是個怎樣的人他很清楚,雖然他一直驕傲於他有著一個術士兒子,但這個術士兒子在術士塔裡廝混得似乎沒他以為的那樣好,如果玫瑰女士的弟弟真的成為了一個受導師看重的紅袍,那麼也許他的兒子會強迫他忘記先前的任何一個念頭。

    但他可以成為惡魔,一種比凡人,比術士更強大的東西,他可以得到玫瑰女士,這個小城,或許整個城邦也說不定。

    他這樣想著,拔開瓶蓋,一口就將裡面的東西全都喝了下去,味道並不讓人難以接受,甚至有點甜蜜,但它沒有分散,也沒有融化,而是直接進入到他的胃裡——他的確有感覺到力量從他的身體深處迸發出來,他想要笑一聲,卻被一股思想猛地拉拽住了——如果是尖鼻子,最起碼的,作為一個術士,他在打開瓶蓋的時候就會覺得有點不對,因為這個蓋子一樣施放過法術,不是說打開就打開的。

    ————————————————————————————————————————————

    尖鼻子坐在一把被絲絨包裹著椅座和靠背的椅子上,這把椅子是他最喜歡的,而且墊子裡的鵝絨也很厚,但他只覺得如坐針氈——房間裡有點冷,但他渾身上下仍舊像是剛被人從浴池裡撈出來,他緊張地用指尖擦去汗水,現在不算是深夜,但是否對方是否願意接受他的呼喚就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事情了。不過他今天還算是幸運,一個模糊的身影(就像是在浮動的水面下)很快出現在水晶球裡,可以看得出那個影像正在嚴肅地蹙著眉,似乎因為受到打攪而異常不滿。

    這樣的詢問當然不會無需付出代價的,對方所索取的每一樣珍貴的事物都在剜著尖鼻子的心,而且他對尖鼻子的瞭解要遠超過尖鼻子對他的瞭解,尖鼻子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有在自己身邊藏了一個小魔鬼那樣的奸細——也許有,也許沒有,但這個不是他現在能夠考慮的。

    「先告訴我。」尖鼻子哀求道。

    「先給我。」那個術士毫無情面可言地說,對於尖鼻子這種雖然不能說是完全的失敗者,但也比失敗者好不到哪兒去的傢伙他沒有那個必要去虛以委蛇,而且他一點也不相信尖鼻子會在得到答案後履行承諾。

    尖鼻子憤恨地抓了抓手指,他奔回到自己的書房裡,書房裡靜悄悄的,看上去和他離開之前沒有什麼兩樣,他將自己的血擦在嬰兒頭顱上,然後從它的嘴裡取出一顆寶石,這種囚禁著一個靈魂的寶石可以被術士們用來充作與魔鬼交易的報酬,還有兩隻捲軸,一隻符文,他從盜賊公會的法師那裡高價購買的,都是緊要時刻用來保護自己的,但現在,它們也可以起到相似的作用,但這種被強迫與被羞辱的滋味並不怎麼好受。

    而且他還得不得等待上好一會兒,因為那個願意給他答案的術士應一個同伴的召喚去做事了,他原本可以等著尖鼻子的,給出一個答案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但尖鼻子沒有那麼重要,至少對他而言——等到他再次回來,並且施法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報酬後,尖鼻子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訊息。

    「爸爸!」尖鼻子喊道,「爸爸?」

    他尋找著自己的父親,卻發現他的父親並不在這座宅子裡。

    ——————————————————————————————————————————————

    很痛。

    紅袍的父親蜷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這裡堆積著糞便與灰土……大隻的老鼠和蟑螂在這裡做窩,但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了它們的巢穴上,除了那些不幸一開始就被碾死的,剩下的小生物們無不四散奔逃,在逃出一段路後,一隻老鼠轉頭回望,它是鼠群中年齡最大的,也最有經驗,知道這樣的襲擊並不都代表著災禍,時常有人或是人體的一部分被投擲到這裡來,每一具都能讓它們美美地吃上很久,而這個生物的氣味像是也在說明它是其中之一,它聞上去滿是血腥味和腐爛的氣味。

    它試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但隨即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喊叫,轉身逃走了。

    很痛。

    這個衰弱的人類已經不再是原先的樣子,就算讓他的兒子來辨認也認不出來——膿瘡從他的皮膚下方拱出來,將皮膚撕裂,白色與黃色的濃稠液體混合著鮮血從破開的創口流出來;他的骨骼在產生變化,變得更細更長,把他的身體拉長到原先的兩倍之多,而他的下顎在往前伸,伸長到像是一隻鑿子的形狀,唾液不可控制地從無法合攏的嘴裡流出來,他的鼻子向上翻起,鼻樑腐爛,黑色的剛毛從潰爛的肉裡爆出來,他的眼睛從眼眶中突起,膨脹到外面,就像蒼蠅一樣有著無數隻緊密排列在一起小眼睛,並且能夠四處轉動。

    當然,那個魅魔和服侍她的人類開了一個小玩笑,她的頭髮必要的時候可以換來一頓豐盛的靈魂美餐,怎麼可能無償地贈送給某個人類呢,如果是個經驗豐富的術士,他應該一眼就能看出這是魅魔隨手撿拾的碎片,可能是某個靈魂蛆蟲身上或是劣魔身上的,這種碎片在無底深淵多的就像是主物質位面大海裡的沙子。

    但尖鼻子不知道,他的父親也不知道。

    尖鼻子的父親厭煩地撕掉殘存的皮膚,那些屬於人類的部分不再受到他的喜愛,他的新身軀雖然還有點黏答答的,但每個嬰兒都是黏答答的,他試著震動了一下身上的翅膀,那對透明的小翅膀只有它過去的手掌那麼大,但一點也不妨礙它們提起那個龐大的身軀。

    他飛向了「霧靄」旅館,他的速度是那麼地快,快得幾個還沒來得及找到目標的盜賊與流民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他們無不心驚膽顫地詛咒了一句,就急忙逃進任何一個他們覺得安全的地方——一個流民在鑽進一個廢棄的窖井的時候覺得面頰上有點癢癢,這才想起之前被狂風吸引而抬起頭來的時候,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也許是灰塵,或是粉末,他伸手抓了兩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將自己的臉抓了下來。

    畸形的怪物輕輕地落在了旅館的外牆上,他沿著外牆緩慢地爬行,就像是一隻蜥蜴,他記得玫瑰女士的房間在那裡,因為他曾經僱傭過吟遊詩人徹夜在她的窗戶下吟唱美妙的詩歌,詩歌還是他自己做的。

    窗戶幾乎只能容許他探入一個頭顱,但他有六隻爪子,爪子在窗戶的邊緣一扒,只不過是木質板材裡夾著泥土的牆體頓時地崩塌了一大塊,但他剛想把頭探出去,一道迅猛的火焰就擊中了他,他發出難聽的嘶喊,翅膀震動著,火焰只在他身上燃燒了一瞬間,就因為遍佈的粘液而無可奈何地熄滅了——他懸浮在空中,無數隻小眼睛得到的無數個影像在他的頭腦裡聚合,形成一個令他嫉妒不已的景象——一個又年輕,又俊美的男性。

    嫉妒促使著他不顧一切地射出舌頭,就像蜥蜴或是青蛙那樣收卷在頭骨裡的舌頭眨眼間就穿過了將近十尺的距離,舌頭的前端帶著空心的尖刺,他的舌根顫抖著,迫不及待地想要吮吸敵人的鮮血。

    但這根舌頭被一束爆發的隱形能量裹挾其中,變成了四下飛濺的腥臭肉糜,怪物發出一聲尖叫,他反身攀附在鄰近的屋子外牆上,而後毫無預警地再次撕開了牆壁,從裡面拖出了一個孩子,急切地吞了下去,人類幼崽的幼嫩身體頓時讓他感覺好多了,他向屋脊上爬了幾步,轉過腦袋冷酷地注視著那個並沒有馬上逃走的人類——他的舌頭伸展在空氣裡,除了顏色更為豔麗一些之外,與原先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玫瑰……」怪物含糊不清地喊道。他能夠感覺一種力量正在驅逐他,強迫他離開這裡,但得到玫瑰女士的執念大概是他作為人類時唯一的殘留,他只晃了晃腦袋,隨即如同一個幻影般地消失了——屬於玫瑰女士的氣味粒子瀰漫在另一個方向,他的舌頭和鼻子是這麼說的,他如同一個噩夢般地沿著外牆爬向玫瑰女士現在的房間。

    異界的靈魂在一個瞬間後就聽到了女性的尖叫,他走到面臨街道的窗戶前,毫不意外地找到了正在與那個怪物對峙的玫瑰女士。

    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女性,玫瑰女士可以說是堅強的,雖然在剛看到這個噁心的東西時,她不可避免地叫喊了一聲,但與此同時,她從床上跳了起來,拔出了壓在枕頭下的短劍,然後隨手丟出了一直沒有熄滅的燭台,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怪物的舌頭猛地把它捲住,隨即融化的燭油和火焰讓他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

    而這個時候,玫瑰女士已經從他撞出的那個大洞裡躍了出去,二層距離地面有九尺之多,但對於一個戰士來說這並不困難,但她的雙腳在完全接觸到地面之前,紅袍的父親所變化而成的怪物已經降落到了她的眼前。

    「小玫瑰……」那個怪物柔情萬種地喊道:「我的……小玫瑰……」他從沒如此熱烈地渴望過一個女人,與之前他只想要享用她飽滿柔滑的身體相比,他現在的想法更真摯與深沉了,不但是身體,他同樣,或說更為強烈地渴望著她的靈魂。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11 19:1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16 09:50
第四百一十四章 霧靄(6)(兩章合一)



    玫瑰女士立即提起了她的武器,但在面對著一個惡魔化的怪物時,這種普通的精鋼武器和人類的軀體是多麼地脆弱啊。怪物只一揮爪子,就將短劍從玫瑰女士的手指中拍打了出去,短劍在空中旋轉著,篤地釘在玫瑰旅店的招牌上,尾端震顫著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聲——在距離如此之近的時候,怪物身上散發出來的臭氣更是濃郁的仿若實質,玫瑰女士幾乎無法呼吸,但她還是敏捷地跳到了一旁的立柱上,那兒點燃著一枚火把,火把不是此地的城主為了照拂那些不得不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所設置的——而是守衛們為了照亮那個被絞死在鐵匠鋪招牌上的屍體所特意安插的,既是警告,也是威嚇——這種屍體會被懸掛到腐爛殆盡,繩子掛不住的時候才會掉下來,而在此之前,如果不想被那些守衛們投入監牢的話,是不會有人擅自把它們放下來的。

    當然,如果你願意給守衛們一筆錢,你會發現那具屍體腐爛的特別快,快得一夜之間就不見了。

    現在看來,那個鐵匠並沒能拿出足夠的錢,那具屍體還懸掛在那裡,舌頭吐出,眼睛凸起,在火把搖曳不定的光亮下,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憎惡地注視著玫瑰女士,他的死因源自於他的貪婪與忘恩負義,但這個早已墮落的靈魂可不會這麼認為,不過玫瑰女士既然在這座城市中從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成長到這個年紀,就不是會因為這種可怖的景象而感到惶恐畏懼的人,她跳了起來,手指抓住了纏繞在那根細脖子上的繩子,而****的雙足踩在死者冰冷彎曲的手臂上——士兵沒有捆綁他的雙手,瀕臨死亡前他猛烈地掙扎,他有四根手指卡在繩索裡,但對於挽回他的性命來說毫無作用。

    下一刻,玫瑰女士猛地旋轉身體,不下十根黑色的剛毛刺在那個假盜賊的屍體上,在屬於一隻普通的蒼蠅時,這種剛毛用人類的眼睛幾乎可以說是看不見,但它們屬於一個惡魔時,它們每一根都像是一枚小型的吹箭,如果被射中的不是這具僵硬的盾牌而是玫瑰女士豐滿溫熱的身體,那麼她大概早就因為剛毛中蘊藏的毒液而昏厥麻痺了。

    玫瑰女士摘下了火把,向那個怪物揮舞它。

    怪物不自覺地微微移動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腿,人類女性喘息著,她伸直手臂,企圖讓火把的光和熱輻射到更大的範圍裡去。

    怪物傳動著眼睛,那隻由無數小眼睛組成的複眼,每隻眼球都是濕漉漉的,它的爪子在不停地抓著地面,像是因為火的恐嚇而不情願地想要後退,但就在玫瑰女士略微放下肩膀的那一瞬間,它猛撲上去,從它的嘴裡,更正確地說,口器裡,噴出一股黏稠的白色膿液,這個膿液直噴了有二十尺那麼遠,並且覆蓋了兩個橡木酒桶那麼大的範圍——火把一下子就熄滅了,同時被這個膿液噴濺到的玫瑰女士只感覺到眼睛一陣尖銳的灼痛,隨之一樣鋒利的東西擦著她的面頰過去,割傷了她高舉的手臂,她努力了,但還是掉了下來。

    她以為自己會摔落在石板道路上,已經預計到必然會到來的劇痛,但比那更糟的是,她被一對爪子抓住了,毛茸茸的肢體擦拭著她的臉和身體,有什麼東西從她的皮膚上黏答答地劃過,如果要形容一下的話,就像是一塊腐臭的油脂,但這種東西似乎能夠中和先前的粘液,她喘息了幾下,就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一張很難用人類的詞語來形容的面孔,但那些垂掛的贅皮與飄散在空中的黃白色毛髮還是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她不知道守衛隊長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但當那個怪物用四隻爪子分別固定住她的手腳,另外一對爪子開始撕開她身上僅存的那件亞麻長袍的時候,玫瑰女士還是忍不住大聲呼喊起來,但就如她所能夠想到和習慣的,所有的窗戶和門都被緊緊地關閉著,之前有亮著燈光的地方也已經熄滅了燭火,沒有人會願意幫助她——如果這只是一個外來者,或許有人試試看能不能就此得到進入玫瑰女士房間的殊榮,但這是一個怪物,單憑它之前所做的,就知道這只從無底深淵裡爬出來的大蟲子絕對不是幾個守衛或是傭兵可以對付的——生命是所有享樂與利益的前提,沒有它一切都是虛無。

    如果她的弟弟今晚就在這裡……而不是明天。玫瑰女士知道在這些時候想這些毫無用處,但在聽到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的時候,她還是絕望地將最後一絲生機寄託在縹緲的幻想中——被一個人類強迫她或許還可以活下去,但一隻怪物,它每一寸皮膚上都生滿了細小的倒鉤與尖刺,滲流著潰爛的膿液,在明亮的月光下,她也能夠看見那隻正在伸展與扭曲的暗色肢體,那看上去就像是數根糾纏在一起的舌頭,又像是在手掌心中生著眼球的手臂。

    她的身體被打開,她閉上眼睛,現在她甚至希望能被立刻殺死,但她知道這或許已經是個奢望——她被提起來,肩膀壓著石板,石板的冰冷和堅硬折磨著她的皮肉。

    怪物已經準備好了,它充滿期待地拍打著翅膀,彎曲身體,現在,只要將尾端向前一送,它的**就能得到滿足,它的口器張開著,流著唾液——它身上的每一根剛毛都在顫抖,恐懼絕望的氣味是那麼地香甜,人類的**與靈魂又是那麼地甘脆可口,對了,還有叫喊著,最後也是最美妙的尖叫聲,充滿了憎恨與痛苦,這是惡魔與魔鬼最為熱衷的樂章——它必須聽到,它能夠聽到,它聽到了,但它的思維也同時終止在這一刻。

    玫瑰女士尖叫著,但不是因為受到了怪物的折磨,而是因為怪物的頭突然爆裂了,無法言喻的濃稠液體與碎片、剛毛潑灑了她一身,而這些液體就像是稀薄的硫酸那樣燒灼著她的身體,但那個巨大的身體傾倒了下去,抓著她的爪子也鬆開了,她拖著折斷的手臂從那堆骯髒噁心的垃圾下爬出來,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二層最右側的房間窗戶正站著一個人,黑暗讓他的頭髮與身體如同陰影的一部分,但他的面孔卻像是月光那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救救我!」玫瑰女士喊道,「救救我!」

    ————————————————————————————————————————————————————————

    玫瑰女士對她的恩人自然是感激不盡的,她不但許諾了很多報償,並肯定地說只要等她的弟弟回來,他還能得到一個強大的紅袍的答謝。

    「你用什麼殺了那怪物?」

    「侏儒的爆裂弩箭。」異界的靈魂回答說,一邊向這位女士展示自己的弩弓,雖然他施放的是法術而不是侏儒的造物,但既然奧斯塔爾甚至沒有露出他的紅袍……法術的作用是以強大的物理力量使得敵人的頭顱爆裂,爆裂弩箭也是一樣,即便有施法者過來查看,也未必能夠得出其他的答案——主要是那隻怪物的頭部實在是太過畸形了,爆裂後更像是一堆可以被命名為大宇宙意志的後現代裝置藝術的雜碎。

    玫瑰女士勉強地笑了笑,她抓著一杯麥酒,之前她已經喝過很多杯了,但那股讓她快要發瘋的氣味與觸感還是拂之不去。

    因為她幾乎已經失去了攀爬的力量——更別說那塊牆壁已經搖搖欲墜了,酒館的前門打開著,從敞開的隙縫中仍然可以看到那隻怪物的屍體,它在很短的時間裡萎縮了,顯露出糟糕的原型,巫妖之前也看到過無法從這種變化藥水中掙脫出來的失敗者,一般而言不是藥水在製造過程中出了問題就是使用者意志力太過薄弱,但現在看起來這兩種狀況都有,至少他之前配置出來的變化藥水可不會營造出那麼一具看似強大實則虛弱的身軀。

    「爸爸!」

    就在玫瑰女士還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從街道上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喊叫。

    發現自己珍貴的變化藥水突然消失的時候,尖鼻子術士已經預感到了不祥,他急匆匆地,幾乎是毫無必要地施放了一個法術來尋找自己的父親。法術指示的方向並不讓他感到意外,他可以說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他起初只想著那瓶藥水,因為父親的欺騙與短見而怒火熊熊,不管怎麼說,那瓶藥水和其他東西一樣只有在他感到非常危急的時刻才能被拿來使用,而且也不是被他的父親,或者說除了他之外的人使用,而他的父親只為了一個人類女性就冒冒失失地把它用掉了!

    他之後再也不可能去服侍一個魅魔,也沒有勇氣和材料去召喚一個魅魔,他再也不可能製造出這麼一瓶有用的藥水了!

    在短暫的路途中,他的大腦飛速地旋轉著,他期望過他的爸爸只是拿著藥水去炫耀或是恐嚇,但他能夠嗅到那股特殊的臭味,看到那具龐大的顯然不是個人類的軀體,於是他想或許可以將這個形態固定下來,然後收服,就像收服魔寵那樣,讓它變成自己的工具與寵物,就像術士塔的導師那樣——但他跑到那具軀體前,才發現它死了,徹徹底底地。

    而且屍體上的異化正在消失,他至少還是一個術士,知道這種情況表示它很快就會萎縮還原。

    他俯下//身體急急忙忙地收起了一些血液,濃漿和毛髮,但沒等他用掉第三個小玻璃瓶子,躺臥在他面前的就不再是一個有價值的怪物,而只是一個沒有了腦袋,衰老以及毫無用處的人類。

    它的腦袋已經不復存在,頸脖處鮮血淋漓,渾身沒有一點遮蔽,皮膚上滿是劃痕瘀青。但它的大腿上還有著一條傷痕,尖鼻子認得這條傷痕,他的父親曾經是個傭兵,在一次戰鬥中他逃走了,然後毫無愧疚之心地掠走了那些不幸死去的同伴的財物,並且就此成為了一個商人,這條傷痕是在那場戰鬥中留下的,但不是敵人,而是一個曾經的同伴——在尖鼻子的父親去拉扯他的皮袋時,他居然還能咬著最後一口氣給了這個卑劣之人一匕首。

    尖鼻子的父親當然不會認為自己是個惡人,那些財物如果不是被他收走,留在荒野中沉入泥土豈不是很可惜,不過他經常讓尖鼻子看自己的腿,好叫他記住無論何時都要謹慎小心。尖鼻子回憶起這件事情,不由得感到一絲悲傷,這點悲傷讓他流下了一滴眼淚。

    ——————————————————————————————————————————————————————

    玫瑰女士被用力一拉,灼熱的火焰長舌從她的身後擦過,將她的頭髮燎的焦黑髮臭——她倒在地上,翻滾著,她已經換過了一件乾淨的衣服,但為了沖洗掉身上的粘液,急切之下她用了酒,所以她濕漉漉的頭髮裡全都是酒——唯一值得感激的是那些麥酒和蘋果酒都很低劣,酒味很淡,如果是冬酒或是朗姆酒,她現在可能已經燃燒起來了。

    她看到了火光後的人,他穿著一件可以讓所有人為之屈膝的紅袍,火焰的熱浪衝擊著他,讓袍角與衣襟瘋狂地在陰暗的背景中飛舞。

    那張面孔仍然是那麼的醜陋到可笑,但玫瑰女士一點也笑不出來,她看到他舉起雙手——一個術士舉起雙手還能做什麼?她躲藏在一個桌子後面,但那個桌子立刻就被一隻無形的手拉開了,在牆上摔得米分身碎骨——她被展示在尖鼻子的面前,他的表情是那麼地猙獰,「我不會讓你如此愉快地死去的。」他陰沉地說:「我保證。」

    「但為什麼!?」玫瑰女士喊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我和你之間並無仇恨!」她甚至想說,如果不是他有著一個太醜太老太卑劣的父親,她現在可能就是他的新媽媽了,但她現在只能將希望寄託在說服面前的這個施法者……說服他她並不知道那個怪物就是他的父親。

    「你殺了我的父親。」尖鼻子說:「門外的那個。」毀了那瓶藥水最後一點用處。

    「我並不知道,」玫瑰女士爭取道:「它和你的父親並無相似之處。」

    「那又有什麼關係。」尖鼻子暴躁地說:「即便沒有這件事情,我想要殺了你難道還要尋找什麼三件以上的證據,十二個證人和聆聽辯護人的胡言亂語嗎?」

    「那麼想想我的弟弟!」玫瑰女士大叫道,她不是施法者,但仍然能夠感覺到有壓力從那雙細瘦的手上傳來:「一個紅袍,」她微微帶著點得意的說:「和你一樣的紅袍,」或許比你更強:「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得到術士塔的召喚,」她說:「也許我的弟弟會願意幫你這個忙——他和我說過,他的導師,也是你的導師,很喜歡他,經常會交給他一些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吐了一口氣——尖鼻子術士的眼神遊移不定,但他確實輕輕放下了高舉著的雙手,轉而把它們放在自己的袖子裡,他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聽起來似乎不錯。」

    「一筆相當划算的買賣。」玫瑰女士直白地說:「向格瑞第發誓,這確實只是一場誤會,一個意外,我對此感到萬分遺憾——但我絕對沒有絲毫對您不敬或是不利的企圖,我發誓,等我弟弟回來,就在今天,我想他會給您補償的……」

    「你說的沒錯,」尖鼻子說,他似乎已經被玫瑰女士說服了,但站在角落中關注著他們的異界靈魂不那麼意外地搜索到了那雙小眼睛中的惡意與嘲弄,「問題是,」尖鼻子果然繼續說道:「我並不覺得一個死人能夠給我什麼補償!」說到最後一個單詞的時候,他幾乎尖叫了起來,同時他的手從次元袋中猛地抽了出來,一樣黑色物體從他大張的手指間被丟擲了出來,砸在了玫瑰女士的鼻樑上,她發出一聲疼痛的哀叫,伴隨著尖鼻子術士的哈哈大笑。

    「看看!」他喊道:「看看,這就是你的弟弟,親愛的弟弟,是的,他的確回來了,可惜的是只有這麼一點兒!」

    他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公雞那樣聳起了全身的羽毛,「你應該感謝我,玫瑰女士!不然你的弟弟就連這部分也回不來!」他得到這個喜訊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付出了更多的代價後他得到了這個,雖然他知道這個部件可能是術士派遣學徒從小魔怪的嘴巴里拉出來的,但非常僥倖的是,它的大部分保存的還算完好,完好地可以讓他確認自己最大的敵人已經絕對不可能從他身上取得勝利了。

    這個東西可以說是大半個頭顱,腦子是很重要的實驗材料,一早就被挖走了,而殘餘的痕跡可以看得出剩下的部分被法術保存過,可能是因為那張可以說是十分俊秀的面孔,它被當做裝飾品保留了幾天,之後才被扔給了負責清理垃圾的小魔怪。尖鼻子不知道玫瑰女士得到的訊息是因為被欺騙了還是因為那時候他的弟弟還活著並且愚蠢地以為自己受到了看重,多半是後者,在術士塔裡,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往往只間隔著一張捲軸紙也不到的距離,就連他們的導師也有可能在召喚魔鬼的時候被吞噬,又或是被敵人派遣來的幽魂殺死,他的弟子更是不比說,何況在術士塔中,弟子和學徒的另一個名字就是祭品或是實驗品。

    他還因為這個少年在十幾年裡就得到了導師的寵愛而忐忑不安過,現在看來,「看重」的確有,但是是哪方面的看重就很難說了。

    玫瑰女士微微一愣,她像是沒能聽懂尖鼻子的話,但她下一刻就四肢著地得爬了過去,將那隻被她嫌惡地抽打到一邊的頭顱抱在懷裡,火焰引燃了門扉和桌椅,它們的亮光足以讓玫瑰女士看清那張已經不是非常熟悉的面孔,但還有誰能有著這樣一張面孔呢?而且尖鼻子的態度也已經說明了這點,玫瑰女士和他一樣都是小城裡的人,他們彼此熟悉,玫瑰女士很清楚尖鼻子就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個欺軟怕硬,卑劣無恥的小人,他們在面對強者的時候只會一味的逢迎諂媚,除非受到生命的威脅,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敢於和後者作對的——別說他們之間有著多麼深厚的情感,沒人不知道尖鼻子從術士塔回來之後,他和他父親的地位就掉了個個兒,無數人看到過他就像呵斥一條老狗那樣呵斥自己的父親。

    她的弟弟也曾經說過,尖鼻子在術士塔中的位置或許只比那些處理垃圾的小魔怪更高一些,有些學徒甚至暗地裡把他形容為一隻人類泥形怪,當然不是說他有著泥形怪物那麼強大,而是說他能夠像泥形怪那樣不介意任何羞辱,嘲笑,也不介意被隨手棄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但她的弟弟也說,尖鼻子也同樣有著他的智慧,要她警惕,不管怎麼說,他終究走出了術士塔,而又有多少曾經嘲弄過這個他們認為無用又可笑的傢伙的學徒和弟子,根本就沒有那個機會碰觸到他們夢寐以求的紅袍。

    但玫瑰女士沒有想到她的弟弟也是其中的一個,他是那樣的聰明,又是那樣的有天賦,對待導師和其他的弟子又是那樣的謙恭與溫順……她無法相信,這或許只是個噩夢?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清醒過來。

    「你已經緬懷完畢了嗎?」尖鼻子不是那麼滿意地說,一邊扭動手指:「讓我們完成之後的工作吧……我的怒火急需要你的哀叫來平息——親愛的玫瑰女士,我會妥善處理你的靈魂,也許你會願意和我的父親共享一塊寶石?作為兒子,他的願望我總是願意滿足一二的。」

    他說著抬起手來,但在他施放法術之前,玫瑰女士的大叫讓他停了下來,並且露出疑惑的神色:「你在說什麼?」他問。

    「你的父親不是我殺的!」玫瑰女士嘶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殺了你的父親!」

    尖鼻子歪過頭:「那是誰?」他抽了抽鼻子:「別告訴我他是走在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自己的腦袋都給跌沒了。」

    「是這個人。」玫瑰女士說,一邊指向一直站在角落的人——這個人尖鼻子一早就發覺了,但他從不關心一個凡人,如果他想要阻擾自己的話,尖鼻子當然不會吝嗇一個火球,或是在他得到玫瑰女士的靈魂後,也可以為這場復仇的盛宴加份小甜點。

    「他是一個施法者嗎?」尖鼻子問,但他覺得不是很像,那個人看上去非常普通,除了格外冷靜之外,但也有可能他已經嚇傻了。「一個凡人無法殺死我的父親。」在喝了變化藥水後,他很清楚使用者會變成什麼樣子,尖鼻子一開始是認為玫瑰女士可能有著某個魔法用具,既然她總是在說她的弟弟很愛她,而她的弟弟又深受導師寵愛,那麼她可能真的有什麼能夠殺死一個惡魔的東西。

    「不是,」玫瑰女士乾澀地說:「但他有弩弓和爆裂弩箭。」

    「侏儒的爆裂弩箭,」尖鼻子說:「那是有可能的。」他做出一個手勢,如果那個凡人舉起雙手或是做出些別的動作,那麼他會立刻被尖鼻子的法術撕裂。

    但那個人只是看向了玫瑰女士,火光反射在他的黑眼睛裡,玫瑰女士先是垂下眼睛,然後又抬起眼睛,她很抱歉,但她已經沒有了弟弟,不能沒了自己,她不知道尖鼻子在殺死這個人後是否會願意寬恕自己,但她如果什麼也不說,那麼她會毫無疑問地被折磨而死,死後靈魂依然無法得到安寧。

    「我想他是想要拯救一個可憐的女孩,」尖鼻子刻薄地說:「就像吟遊詩人在詩歌中讚頌的英雄那樣。」

    「我不需要拯救,」玫瑰女士緊接著說:「我願意服侍您。」

    這下子就連尖鼻子也露出了一個驚訝的神色:「但你拒絕了我父親的求婚。」

    「那是不同的,」玫瑰女士說,火焰灼烤著空氣,讓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刀子割著自己的胸膛,但她弟弟的頭顱還捧在她的手上:「如果是您,我是願意就,就算不是作為妻子,而是奴隸,我也是願意的。」

    尖鼻子撇了撇嘴,是的,玫瑰女士當然比不上應導師召喚而來的魅魔,但她確實是這座小城中最美的,也是最豐盈的,她就像是剛剛成熟的葡萄那樣飽含著蜜汁,不怪得他的父親即便變成了一個惡魔仍然對她唸唸不忘。她坐在地上,狼狽不堪,但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緊繃著的,光滑,有著一層細密的汗珠,誘惑著人上去舔一舔——如果作為一個妻子,當然不可能,尖鼻子始終認為自己將會得到一個爵爺的女兒作為妻子,但如果只是作為侍女,或是奴隸,那倒是相當合適,簡直合適的讓他感到褲子不太合身——即便他現在並沒有在長袍下穿著褲子。

    「那麼給我一個證明吧。」尖鼻子往後退了兩步:「去殺了這個人。」

    他以為玫瑰女士會猶豫一下,但她沒有,她站起來,隨手將弟弟的頭顱拋入火中,然後走向那個人,她很緊張,渾身的肌肉都繃緊著,走動的姿態就像是一隻被逼到了絕境的豹子,非常美也非常危險,尖鼻子一邊提醒自己要抽掉這個女孩的幾根骨頭一邊興奮而激動地觀看這場有趣的短劇,他喜歡這個,欺騙、背叛、殺戮……但讓他不高興的是短劇的另一個角色並沒有露出憤怒或是失望的神色,他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心不在焉,「要我拿走他的弩弓嗎?」尖鼻子問。

    「不用。」玫瑰女士說,尖鼻子突然到來的時候她就抽走了那個人的弩弓,那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唯一的依仗,她只是認為自己需要武器,但她沒想到這反而成為了她的優勢——這個從外貌上可能和她的弟弟差不多大的外來者看上去十分的單薄,手指比一個未成年的少女還要纖細,手腕更是細得像是沒有一點力量,而且他也沒有穿著黑色或是紅色的長袍,玫瑰女士知道他和他的同伴是在等待一個商隊,如果是個施法者,那麼他們應該把自己傳送走,而不是騎在馬上和其他牲畜上,還要借助商隊的保護。

    而她是個戰士,雖然是女性,但也是一個強壯的戰士,她鼓脹的手臂可以把他拽起來扔到牆上,她的手可以捏成拳頭毆打他的頭,她也可以用她的雙腿絞住他的脖子直到他窒息。

    「抱歉,」她喃喃地說,輕得就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你不該這麼善良,尤其是在這裡。」

    尖鼻子看著玫瑰女士將雙手放在那個人的脖子上時,他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嘴,睜大了眼睛,雙手緊握,激動得手指都有些發麻,以至於他沒能第一時間聽清楚後面的那個人在說什麼。

    一個粘性法球將尖鼻子凝固在了原地,然後一道閃亮的光芒閃過,他十分榮幸地落得了一個與自己的父親無比相近的下場——他的腦袋從肩膀上滾落了下來,之所以說相近而不是相同,他的頭顱並沒有爆裂得連一塊比指甲更大些的碎片也找不到,而是掉進火堆裡被燒得滋滋作響。

    「我們該走了。」奧斯塔爾說,一雙手藏在斗篷裡,無比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周圍,平靜得就像是每個黎明都能看到一個燃燒著的旅館。

    而他所對話的對象,那個黑髮的年輕人,克瑞瑪爾從角落裡繞開無法動作和說話的玫瑰女士走了出來。

    「你還要做些什麼嗎?」奧斯塔爾說:「我們應該還有些時間。」

    「沒有。」克瑞瑪爾說。

    他們走了出去,沒有了火光的影響,異界的靈魂這才注意到天色已經從單調的鈷藍變成了交雜著珊瑚色與暗紫羅蘭色的鉛白色,但街道和街道兩側的房屋裡仍然和深夜裡一樣,悄寂無聲,死氣沉沉。

    他們要隨之同行的商隊早已等候在低矮的城牆外,城門大開著。

    直到他們走出很長一段路,長的幾乎看不見旅館燃燒時升起的煙塵後,也沒有人來追捕和尋找他們,異界的靈魂在識海中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你似乎並不意外呢。巫妖說。

    ——我們住的那個房間原本應該是玫瑰女士的吧,一個女性和戰士的房間,異界的靈魂說。她和我們調換了房間,也許她之前就已經察覺到了危險。

    ——她或許認為她只需要再堅持一晚,巫妖說,帶著顯而易見的譏諷——應該說她的想法是完全正確的,瞧,總會有個愚蠢的外來者為她擋去災禍的。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的意思就是你也應該習慣了,異界的靈魂和善地說,是的,我就是那麼一個愚蠢的外來者,但很顯然,你大概還要和我捆綁一段時間……它聳聳肩,或許會很久。

    ——你想要激怒我嗎?

    ——誰知道呢?異界的靈魂說,反正如今凱瑞本距離我們大概有幾千里遠。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