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418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8 07:05
第四百二十五章 血親(2)



    恐爪龍開始煩躁不安,它們並非是完全野生的——格瑞納達人從恐爪龍群中掠奪它們的蛋,放在巨龍的巢穴邊孵化,它們長久地浸潤在巨龍不自覺散發出來的龍威中,一些蛋就此僵死,而另一些蛋孵化後會變得比它們生存在外界的同類更強壯,而且對龍威也有一定的抵抗力,這樣它們才不會和普通的馬匹那樣只要有龍裔在身邊,就會因為長期地受到驚嚇而提前衰弱和死去;另外,作為一隻能夠同樣對人類造成威懾與恐懼,嗜血食肉的坐騎,它們也要比素食的馬匹更能滿足龍裔們的惡趣味。

    因此還在幼崽的時候,小恐爪龍還要經過數次淘汰,每次格瑞納達人投放的肉都是無法讓每一隻小恐爪龍都能吃飽的,只有最強壯以及最聰慧的才能吃到最多的肉,由此弱者愈弱,強者愈強,篩選也變得簡單而快捷——之後它們還要和人類的士兵那樣經過鞭子與烙鐵的「訓導」,讓它們懂得如何聽從命令,抵抗本能——而不是看見閃亮的刀劍,灼熱的火焰以及深水就迫不及待地逃跑。

    這樣的工作將會持續五到十年,被馴化的恐爪龍就和久經沙場的戰馬那樣不會因為響聲或是煙塵而驚惶失措,但總還是有什麼能讓它們感到不安的,雖然不多——鷹首獅身獸就是其中之一。

    幾乎就是在一霎那間,他們就被陰影籠罩了,這是種十分奇特的經驗,就像是突然在烈日正當中的時候被深夜的裙幅遮蔽,除了那些仍然還在痛苦呻//吟著的「焦炭」還有龍爪騎兵們低沉地呵斥著坐騎的聲音,以及恐爪龍發出的威脅般地啾啾聲(這種可怕的野獸叫起來就像是一隻小雲雀,就像獵豹與花豹叫起來是喵喵那樣,如果不是時間不合適,異界的靈魂幾乎就要笑出來了)——有那麼幾個呼吸的時間,週遭一片寂靜,人們仰頭望去,沙子與羽毛落進了他們的眼睛。

    異界的靈魂所擁有的視力讓它可以毫不費力地看見讓這些有著如同盔甲般的鱗皮的恐爪龍也不禁為之慌亂的生物,它們在空中翱翔,展開雙翅的姿態是那樣地強壯而又優美,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與狷狂,卻又是那麼令人豔羨——伴隨著商人們的大叫,那些小小的黑點在他們深色的眼睛中迅速擴大,擴大到即便是整個虹膜也無法容納的地步,被圍困的人猛地倒伏在地上,比風暴吹到的樹木更徹底和快速,龍爪騎兵們用力拉拽著恐爪龍的韁繩,他們和他們的坐騎確實可以稱得上訓練有素,在這種陳列密集,事發突然的情形下,仍然可以變化陣型——拉開距離,緩步後退而不是潰散乃至相互踐踏。

    但突如起來的敵人並不在意這個,他們要的原本也不是要擊潰龍爪,而是純粹的威懾罷了——一隻有著巨鷹的頭顱和脖頸,翅膀,又有著獅子的身軀和四爪的怪物裹挾著呼嘯的風聲而來,它覆蓋著淡金色羽毛的雙翼在恐爪龍上方不足二十尺的地方展開,將還來不及退開的四五個龍爪騎兵以及坐騎完全地籠罩在它龐大的陰影下,在狂亂地嘶叫中,它的爪子一前一後地抓起了兩隻恐爪龍與它的主人——恐爪龍因為奔跑的時候起伏格外劇烈,所以每個騎兵都是將自己固定在座鞍上的,以至於一時間根本無法掙脫,他們也不想掙脫,恐爪龍是龍爪珍貴的財產,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坐騎,只有龍裔和很少一些受到看重的人類才能重新得到一隻恐爪龍。他們從刀鞘裡拔出長刀,用力砍在抓著恐爪龍頭顱的獅子爪上,但在細軟豐厚的皮毛下面,同樣生長著細密的鱗片,細密到根本無法被非精金與秘銀的刀鋒割開或是刺穿,他們的精鋼長刀固然可以毀掉一副上好的黑鐵鏈甲,卻也只能在上面留下輕微的磨損痕跡,等到鷹首獅身獸每三年一次換鱗,就連這些痕跡也不會被繼續保留下去。

    也有人試圖用隨身的弩弓攻擊鷹首獅身獸的腹部,雖然他們也知道這是徒勞無功,這個弱點早就被駕馭著它們的龍裔與人類所代為消弭——連接著鞍具,有著整幅精鋼鏈甲從上而下地包覆著鷹首獅身獸的腹部。

    那隻鷹首獅身獸再次唳叫了一聲後沖上了雲霄,再次成為一個小黑點,然後,人們不感意外地看到兩隻更小的黑點從天空墜落下來,整個過程持續了好幾個呼吸,真不知道這個時候那兩隻恐爪龍與騎兵在想些什麼,他們或許早就因為過大的衝擊與風的壓迫而昏迷了過去,又或者根本無法發出聲音,他們墜落在兩個騎兵之間,只聽沉悶而又響亮的碰地一聲,地面上就多了一堆紛亂平扁的「雜物」,既沒有人類的特徵,也看不出曾經是只恐爪龍,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無聊的紅袍用變形的金屬,破爛的布匹與泥怪拼湊出來的抽象藝術品,黏稠渾濁的血從裡面滲出,緩慢地濕潤了那兒的灰黃色塵土。

    但突然自天而降的意外的客人並未就此感到滿意,他們輪番驅使著鷹首獅身獸衝擊龍爪騎兵,連續抓起四五個騎兵,從天空丟擲下來,逼迫他們後退,直到被圍困的人們身邊有了一片巨大的空地,大的可以容許一隻巨龍盤桓其中。然後兩隻鷹首獅身獸降落了下來,之後是一隻顯然要比別個同類更為強壯美麗的鷹首獅身獸帶著它的騎士降落了下來,它的羽毛與其他鷹首獅身獸不同,近似於黃銅,在陽光下猶如金子,羽毛有著鮮明的金屬質感,皮毛下的細小鱗甲也是如此。而它的面甲與腹甲,雖然看上去也只是精鋼的,但讓巫妖看上一眼,就知道那只不過是經過了掩飾的秘銀,就像凱爾門與凱爾絲坐騎的甲冑一樣。

    而它的騎士,也要比其他騎士更高大一些,他站在那裡,仿若一尊高塔。

    「米特寇特。」凱爾門壓抑著憤怒說:「你是要與我們為敵嗎?。」

    「這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與凱爾門相當有默契的凱爾絲說:「有人願意幫你除掉敵人難道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兒嗎?又或者你想要從中攫取更多的好處?」她在面甲後說,聲音變得有些混沌不清但又莫名地吸引著人們去注意傾聽:「不要和我說你喜歡他,如果你真的願意伸出援手,那麼他還在這裡的時候,就不會活得像團垃圾。」

    「因為那時候我也並不比垃圾好到什麼地方去,」米特寇特承認說:「我承擔自己一個人的性命就足夠艱難了,遑論第二個人。」

    「那麼現在你覺得可以了?」凱爾絲說。

    「是的。」米特寇特說:「至少現在我可以看著你們的眼睛說話。」而不是看著地面或者你們的腳。

    「那麼你應該來得更早些,」凱爾門陰險地說:「我可是在幾天前就和你說過我們的小弟弟就要回到格瑞納達了。」

    「來的那麼及時,」凱爾絲適時地補充說:「真可惜,這是我們的弟弟而不是妹妹,不然他就可以撲倒在你的懷裡盡情地慟哭了。」

    「看來你確實很需要可信的幫手,」凱爾門說:「雖然只是一個術士而已。」

    「我並不知道是在今天,」米特寇特說:「我帶著『龍牙』出巡只是因為『龍爪』突然被調動了一整個軍團,我只是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的鼻子還是那麼長,」凱爾絲惡毒地詛咒道:「總有一天它會掉下來的,也許我的小龍會願意嘗嘗它煮成的湯。」

    「你沒有監視我的權利。」凱爾門咬牙切齒地說,忍耐著移開視線,不讓它停留在那頭俊美的鷹首獅身獸身上。恐爪龍在陸地上是最為兇猛的怪物之一,它唯二的天敵,除了巨龍就是鷹首獅身獸了。恐爪龍細小的前爪注定了無法對飛翔在天空中的鷹首獅身獸造成什麼致命的傷害,而它引以為自豪的有力的上下顎因為無法轉頭到四十五度以上也只能說是聊勝於無,鷹首獅身獸經常從後方襲擊它們,又或者直接抓起它們相比起身軀來十分細小的腦袋——說實話,凶悍的恐爪龍在鷹首獅身獸的爪子下不比一隻半羊人更難對付,又及,它雖然有著厚重如同甲冑的外皮,可一旦從數百尺的高空落下,內臟還是會碎裂得就像是被攪拌做血腸的肉糜沒什麼兩樣。

    所以說,凱爾門最希望能夠掌控的不是龍爪,而是龍牙。但在與米特寇特的爭鬥中,他因為粗疏大意而失去了不該丟失的先機——是的,他和凱爾絲的母親是紅龍,但米特寇特身後是新王,他們曾經輕蔑和無視過的父親,但他們錯了,無論再卑弱,那也是一個血脈比他們更為純粹的龍裔,而他之所以看上去那麼不堪一擊,是因為他面對著的是每個人的「母親」,是紅龍格瑞第,一個神祇。而他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是堅硬的鋼鐵,高聳的山脈,冰冷的颶風,是他們無法踰越,也無法對抗的。

    最大的問題,也是在他們與米特寇特的爭鬥到達白熱化的時候他們所發現的,就是一個龍裔的父親與一個紅龍的母親是完全不同的,龍裔意味著他們父親的身體裡有著人類脆弱的成分,也就是說,他更容易被情感左右,有時候也願意為自己的孩子做出些許犧牲,但紅龍不會,它會衡量你的價值最終做出理智的決定,即便你是它所產下的蛋所孵化的,她永遠,永遠,永遠不會為任何人無償地做出些什麼,就連凱爾門與凱爾絲的出生,也是因為那座尖峰的關係——距離格瑞第最近的一座,有著位居第二灼熱的熔岩與繚繞的煙塵,方圓百里之內還有著一個恐爪龍群,以及數以萬計的人類部落——雖然說是部落,但對於巨龍來說,那就是奴隸和食物。

    她用兩個蛋換回了那座尖峰,除了格瑞第的命令與心血來潮時的出巡與劫掠之外,她只願意舒舒服服地躺在巢穴中數著金幣玩兒,又或是長時間的沉睡——被打攪卻一無所獲只會讓她的怒火融化整座山峰,凱爾門幾乎不願意回想自己耗費了多少心力與資產才總算取得了她的幫助——但格瑞第的旨意還是讓他失去了龍牙,龍牙被交到新王手裡,然後新王又把它交給了自己的長子。

    「相信我我並不想,」米特寇特說:「但我的弟弟在這裡,你,還有……他。」

    凱爾絲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她的尾巴更疼了,牧師無趣地看了凱爾門一眼,他們之所以更想要得到龍牙,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看看,凱爾門的行動夠隱秘的了,但米特寇特還是可以高興什麼時候出現就什麼時候出現——但現在再去和米特寇特說些什麼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至少是今天,他們是無法殺死這個必然對他們心懷敵意的血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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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爾門與凱爾絲離開的時候和出現的時候一樣迅速,龍爪騎兵從天上摔落到地面的屍體也被帶走,倒不是因為他們對同伴心存憐憫,而是凱爾門不願意有那麼一點屬於龍爪的東西被米特寇特得到。

    在黑髮的施法者有所動作前,奧斯塔爾已經走上前一步,他拉下了兜帽,然後顯露出自己的面容。

    米特寇特盯著他看了一會,像是為了確認面前的人是否就是那個掌握著龍刺的術士,然後他輕輕嘆了口氣,露出一個微笑:「辛苦你了,奧斯塔爾。」

    「遵循無上而尊貴的格瑞第的旨意,」奧斯塔爾說:「我把迷失的小龍帶回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8 07:05
第四百二十六章 血親(3)



    ——我想他是想要和我擁抱一下,異界的靈魂迷惑地說。

    ——隨你怎麼做,巫妖說。既然他很有興趣做一個所謂通常意義上的兄長。

    異界的靈魂在停頓了片刻後才向米特寇特走過去,米特寇特在此之前就已經微微打開雙臂,並將這個姿勢維持了一段時間——擁抱在格瑞納達人中並不常見,一般而言,平等地位的人們在相遇的時候只會相互微微頷首,施法者之間相互行法師禮(其中的微小差別暫時不做贅述),階級地位有差別的則需要地位較低的一方鞠躬和屈膝。就連父母也未必會擁抱和愛撫兒女,像這樣的行為,更多的出現在情人之間,他們或許是為了利益或金幣而糾纏在一起,又或者放在對方脊背上的手同樣握著一柄匕首,或是一劑毒藥。

    同樣不怎麼適應擁抱這件事情的還有異界的靈魂,在貼近那具如同包裹著綢緞的岩石般的高大軀體時,它感覺複雜地想起了精靈們的擁抱——他們就像羽毛那樣輕盈,像陽光那樣溫暖,而又和巨大的銀冠木那樣堅實穩固。而且因為本身的死宅屬性,異界的靈魂很難率先自己伸出手去,每一次都是他們將他拉進懷抱裡,緊緊地,毫無一絲空隙,將彼此的頭顱放在對方的肩膀上,嗅到的都是蜜糖與草木的芳香氣息,耳邊是湍流不息的星光河發出的細碎歌聲。

    米特寇特的擁抱是堅硬的,這種堅硬並不是他身上的鏈甲與甲片帶來的,更彰顯著他固執的心性。但那也有可能是一種偽裝,不過即便是偽裝,他的偽裝也是異常出色的,至少異界的靈魂從他的身上感覺不出多少勉強與做戲的成分,他的雙手交叉放在黑髮施法者的身後,但沒有和伯德溫那樣放肆地拍擊,施法者的面頰只能碰觸到他的胸膛上方,而兩隻手根本沒辦法在他的腰後圍攏——他比伯德溫還要魁梧健壯,但我們都知道,伯德溫就算是在普遍身材高大的諾曼人中也能說是一個巨人。

    幸好這種溫情戲碼很快就結束了,「你會願意騎騎格里芬的,」米特寇特說,一邊握著他最小的一個弟弟的手,將他拉到自己的坐騎前面,鷹首獅身獸是少數不會過於畏懼巨龍的怪物,和恐爪龍不同,它們無需將蛋放在龍穴附近以適應龍威的存在,相對的,它們也要比恐爪龍更為凶悍與桀驁不馴,就像人類馴養馬匹,每隻鷹首獅身獸的騎士都需要擊敗自己的坐騎才會被允許騎在它們的脊背上——注意,是擊敗,不是殺死,鷹首獅身獸是種注重血脈的怪物,雖然它們的族群中同樣充滿了殺戮與陰謀,但如果有人殺死了它們中一隻,它們會在領地範圍內追殺他直至那個人被撕做碎片吞下肚子。但眾所周知的,擊敗要比殺死難上好幾倍。所以說,米特寇特麾下的騎兵同樣要比凱爾門的更強大,更狡猾,這也是讓凱爾門始終心緒難平的原因之一。

    那隻鷹首獅身獸伸了伸脖子,滿懷疑竇地嗅著空氣中的氣味,常有人說,怪物能夠嗅聞得到緊張、氣憤或是怯弱的氣味,好讓它們知道視覺無法搜索到的是一個敵人還是一隻獵物,這是真的,但它現在明明看到了站在他主人身邊的這個人,卻什麼都嗅聞不到,就連他的主人也會有類似於金屬與硫磺的氣味——龍威與戰意混合後產生的氣味,提醒它這是一個曾經擊敗自己,現在仍然能夠擊敗它的龍裔。

    它突然張開雙翼,身周煙塵瀰漫,龐然的黑影從上方驟然傾覆過來,伴隨著一聲響亮而高亢的唳叫——它的許多獵物就曾經因此而慌亂地失去了判斷力,不是莽撞地衝入了鷹首獅身獸們的狩獵圈,就是打彎奔逃的時候弄錯了方向,還有就此被嚇得心臟破裂而死的。

    米特寇特看著身邊的人。格里芬錯了,如果他真的會被一隻鷹首獅身獸恐嚇到的話,那麼米特寇特可能根本不會出現——像這樣脆弱的人,即便有著格瑞第的眷顧,他也不可能在格瑞納達王都裡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勢力,更別說成為新王或是米特寇特的臂助了,但他也很願意看看他這個最小的直系血親會怎麼做。而黑髮的施法者只是豎起了一根手指,旋轉的風將他們身周的沙土吹開,沒有一粒多餘的沙子落在米特寇特的肩膀上,米特寇特貼著身側伸出手指,碰觸塵土顏色的空氣,縮回手指的時候,可以看到第一指節與第二指節之間有一條清晰的分界線,雖然它很快就在風中變得模糊,但也說明了他身邊的這個術士對於魔法有著多麼精準細微的控制力,也許有些人會覺得這根本就是件無所謂的事情,畢竟更多的施法者都在致力於讓自己的法術變得更為強大——至於精準,他們只要保證不會直接擊中同夥就行了。但經常需要攜帶著一個術士沖上天空作戰的米特寇特可不這麼認為,在只是編隊飛行的時候他們還能相互注意彼此之間的距離,在作戰的時候若是還想要保持那就很難了——敵人的弓弩與法術可沒有強迫症,相反的,讓鷹首獅身獸的行列變得混亂而駁雜才是它們的第一要務。

    這時候,一個不夠精準的法術,反而很有可能完成一個敵人耗費了上千隻弩箭與上百條性命也未必能夠完成的事情——也就是把鷹首獅身獸和它的騎士打下來。

    那麼之後他會怎麼做呢?米特寇特想到,鷹首獅身獸並不會區別騎士與術士,所有敢於騎在它身上的人都要接受考驗,但與騎士們不同,術士們更願意施放一個兇猛的法術擊倒這個怪物,幸好鷹首獅身獸也願意承認這一點——他在思考著黑髮的施法者會選擇那個法術的時候,他們身邊的風沙都已經平息了下來,而他們也已經站到了鷹首獅身獸的面前——它是整個族群的首領,正在壯年,胸前有著雄性特有的火紅色鬃毛,它的眼睛是如同冰塊般的淡藍色,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從它張開的彎曲喙部中傳出了輕微的咕咕聲,這是翔獅獸們通用的語言,帶著恐嚇與警告的成分,他身邊的人類幾乎都懂這種語言,這個應該也……而下一個瞬間,它猛地紮起了全身的羽毛,因為眼前的這個人類正微微低下頭,放下肩膀,這並不是要向它鞠躬表示臣服,而是一個代表著即將展開進攻的訊號。

    鷹首獅身獸的感覺非常正確,因為下一刻,這個人類就已經輕輕跳了起來,比它見過的任何一匹小馬駒都要來的輕盈,它立刻彎曲頸脖,惡狠狠地向下啄去,那個人類在空中,沒有可以著力的地方,只要一下,它的喙就能啄穿他的頭骨——但這個人類的速度也已經超過了它的預計,它的喙落了空,而他的****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疼痛,它靈活地轉動脖子,和真正的鷹隼那樣,它在有需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輕鬆地看到自己的脊背,它一下子就和這個人類面對面了——他向鷹首獅身獸微微一笑,而後格里芬只覺得眼前一黑——一隻眼睛。

    那不是法術,站在下方的米特寇特看得很清楚,他最小的弟弟先是像一隻長了翅膀的猴子那樣爬上了鷹首獅身獸高聳的身軀,然後抓著它引以為傲的鬃毛,踩著它發達厚實的胸肌,對著伸過來的腦袋狠狠地就是一拳,相比起格里芬巨大的頭顱,那隻拳頭袖珍的簡直就是不堪一提,但就是這樣的一擊,讓那隻猙獰的鷹首不受控制地向一側猛地傾倒,連帶著覆蓋著羽毛的脖子和脖子下方的身軀一起失去了平衡,在轟然巨響中,無比狼狽地摔倒在地。

    因為之前展開的羽翼來不及收起,左側的那隻被沉重的身體壓在了最下面,在格里芬不敢置信的掙扎中米特寇特聽到了不祥的咔擦聲——他一邊祈禱著那隻翅膀千萬不要斷掉幾根骨頭什麼的,一邊用龍語咆哮著,鷹首獅身獸能夠聽得懂龍語,而他的血親當然也可以,這場比試已經得出了結果,他可不想徒步走回王都。

    嗯,異界的靈魂當然聽到了,也聽懂了,雖然他從未想到過穿越之後還要考四六級,還是幾門外語的四六級——通用語,精靈語,矮人語,侏儒語和龍語,其中精靈語和龍語是除了通用語最為重要的,因為作為同時擁有龍血和精靈血脈的克瑞瑪爾不可能不懂這兩種語言,另外還有寂語(手語),同樣分做通用,精靈與龍。有時候異界的靈魂深深地覺得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考試大神也已經隨著它一起降臨到了這兒,並且在這片不幸的陸地與海洋上再一次有了眾多的虔誠信徒——這兒的信徒可要比另一個位面真誠得多了,在異界的靈魂所在的位面裡,考試不過頂多啃老或是在選擇工作的時候範圍更窄一些,而在這個位面,考試不過就是死,又或是生不如死,異界的靈魂在聽完了術士塔見聞一二後深刻地認識到,如果將這裡的做法引用到另一個位面裡,也許他的國家乃至整個世界早就衝出宇宙,跨越位面,破碎虛空了。

    但它為什麼要聽從米特寇特的命令呢。在鷹首獅身獸拚死掙扎時揚起的塵土終於平息下來的時候,差點就要施放一個法術讓他們冷靜一下的米特寇特終於看見了他的坐騎——看上去就像是被一百個大地精光顧過的失足女性般的鷹首獅身獸,或說一團骯髒的羽毛和皮毛。當那隻鷹首轉向米特寇特的時候,那隻完好的眼睛甚至流出了一滴淚水——就連它被米特寇特擊敗的時候也沒有那麼淒慘過,還是在所有的鷹首獅身獸的眾目睽睽之下!直覺告訴它,今天的繁殖季,它可能要比以往辛苦得多了。

    奧斯塔爾在米特寇特身後發出嘖嘖的聲音,完全不在意米特寇特也許會轉身把他打得和那隻鷹首獅身獸相彷彿。

    米特寇特檢查了他的坐騎,僥倖的是,除了鼻青眼腫的腦袋和自尊心外,格里芬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傷,就連之前的咔嚓聲也是因為它折斷了兩根羽毛,在鷹隼身上,折斷兩根羽毛也許會造成它飛行失控,但在鷹首獅身獸身上這不算什麼,幾個騎兵上前調整了坐鞍,他們就起飛了。

    異界的靈魂坐過翼蛇,翼蛇的速度已經可以算得上驚人,但與鷹首獅身獸相比,在這方面翼蛇就黯然失色得多了,它不但速度要比翼蛇快上一倍,高度也要遠超過那種長著半透明鱗翅的爬行動物——所有的騎兵都在起飛前就拉下了面甲,為了抵抗狂風,也是為了抵禦寒冷——鷹首獅身獸會飛到雲層上方,那兒的空氣稀薄,對它們來說更省力,也免得雷電或是雨水前來騷擾。

    但這樣,在沒有遮蔽的情況下,騎兵們所需要承受的力量要比在馬匹和翼蛇上更大,他們匍匐在鷹首獅身獸的身上,緊貼著它們厚軟的皮毛。

    米特寇特善意地讓異界的靈魂坐在他身後,不一會兒,異界的靈魂感覺到飛獸正在下降,雲霧穿過他們身邊,而透過紅褐色的霧靄,他們可以看見一座輝煌閃耀的城市。

    「歡迎回到格瑞納達。」米特寇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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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小劇場。

    「我們好像忘記了什麼。」異界的靈魂說。

    「也許,」米特寇特說,「但沒關係,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東西——在父親的王庭裡。」

    而此時,奧斯塔爾正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通往格瑞納達王都的道路上,他打了一個噴嚏。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8 07:05
第四百二十七章 血親(4)



    鷹首獅身獸當然不可能直接降臨在王都裡,格瑞納達的王都坐落在一處錐形的高地上,從王庭到城牆,都是以巨大的紅褐色石磚砌築而成的,內城牆有三重,一重高過一重,間隔著危險狹窄的月城——外城牆同樣由三重,但每一重都間隔有上百里,城牆之間就是龍牙與龍爪的軍營,市集與傭僕、手工藝人等等所在。龍牙的位置理所當然地要比龍爪更高,畢竟鷹首獅身獸也是一種喜好高處的生物,如果這裡不是棲息著紅龍,它們也不會選擇現在的巢穴。

    當鷹首獅身獸降落在凸出的外城牆箭塔上後,異界的靈魂無意間向下望了一眼,發現之下的龍爪軍營居然能夠一覽無遺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凱爾門對米特寇特的羨慕嫉妒恨。

    米特寇特並不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著,他將一隻手放在箭塔的垛口上,漫不經心地撫摸著粗糙的岩石:「很美吧,」他說:「每個格瑞納達人都希望能夠有登上這裡觀望遠方的機會,它所呈現出來的景象與顏色都是我們最喜歡的。」

    從箭塔上往下看,除了城牆、營地與房屋,還能看到荒野、礫漠和小半部分沙漠,在鷹首獅身獸的脊背上,這些景色就像被塗抹過的那樣模糊不清,但在這裡,憑藉著精靈與巨龍的眼睛,一切細微之處都是清晰的,他們可以看見在營地中巡邏的龍爪步兵小隊,他們的長矛矛尖閃爍著屬於精鋼的光芒;也能夠看到在通往王都的道路兩側的三角形石頭小屋——為了那些入夜後仍然無法進入王都的商人與冒險者們預備的,據說裡面有水和干餅,或許還有醃肉,只是價格不菲;那些商人和他們的馱馬,被雇的傭兵或是希望能夠被雇的傭兵,零散的娼妓與盜賊,他們有些並不進入那些小屋,而是在道路邊架設篝火,希望能夠以最廉宜的價格安全地度過這一夜,雖然這種可能性非常低——如果你沒有忘記那些失敗的紅袍造物,白晝的時候,厭惡日光的它們會在礫漠中潛伏,等著獵物送貨上門,而在沒有日光的夜晚,它們會遊蕩到最外一重城牆邊緣,道路以及兩側的荒野都是它們的狩獵區域。關於這點,有些人知道,而有些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心存僥倖,而不知道的人根本就是一個糊塗鬼。

    而藏在石頭小屋中的,都是一些還不算太過徹底的失敗者,他們被術士塔放逐,但仍然能夠驅使和逐走這些怪物,如果你拿不出術士塔給出的憑證,或是金幣以及其他有價值的東西,他們很樂於看著怪物們把你撕成碎片——別指望他們有憐憫之心,他們也許有過,但酷暑、嚴寒與黑暗,以及乾渴與飢餓不但會讓人失去美麗的外貌與健康的身體,也會逐漸剝奪走他們的善良與尊嚴。

    術士塔也曾經給過他們承諾,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能夠拿得出讓術士塔中的導師為之滿意的東西,他們就能夠回到術士塔,重新穿上紅袍,得回一個受人尊敬的身份。

    米特寇特的視線掠過那些愚蠢的外來者向前看去,灰黃色毫無生氣的礫漠之外就是如同丘陵般有著柔和起伏線條的大漠,雖然從這裡不能窺得它的全貌,但每當夕陽西下,星河卻還未顯露身影的時候,今日最後的光線會為沙漠覆蓋上一層鮮豔的血色,讓它看上去就像是被新鮮的血液充分地潤澤過,米特寇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格瑞納達的空氣只會在驟雨之後擁有短時間的潔淨,更多的時候它因為硫磺與沙塵而渾濁以及刺激,但這是龍裔們最喜歡的,它嗅聞起來就像是巨龍身上與口中的氣息,象徵著智慧與強大的力量。

    但他聽到身邊的人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你會習慣這個的,」米特寇特說:「也許不久之後你還會喜歡上它呢。」

    異界的靈魂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習慣這個,它深切地覺得小城裡的玫瑰女士顯然對格瑞納達王都裡的霧靄有所誤解,這分明就是霧霾!霧靄與霧霾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啊親,前者是霧氣的意思,只會給人帶來愉快而又健康的感官享受,而後者根本就是疾病的根源——它經過了那麼多的地方,尖顎港、白塔、碧岬堤堡、灰嶺、高地諾曼……它不能說每個地方都能夠注重環境保護,但即便是尖顎港,糞便與屍體共存的地方,至少空氣中不會漂浮著如此之多的顆粒,它都在懷疑,格瑞納達人的血管被剖開後流出的或許是沙子而不是血液。

    格瑞納達的王都,正如我們之前所描述過的,有著足以一隻巨龍以原先的形態昂首闊步的寬度,八個主要通道更是能夠容許兩隻巨龍毫無困難地並肩齊行,人類在這種道路上顯得格外渺小,他們進出的房屋與商舖也是如此,如果一個人站在它們的門前,卻要努力看見它們的尖頂時,他們不是會跌落自己的帽子就是會折斷自己的脖子,因此而變得格外空曠的室內就連你輕聲說話都能帶起轟隆隆的回音,不過格瑞納達人就像接受那糟糕透頂的空氣那樣接受了它的存在,絲毫不介意耳朵和鼻子終日受著折磨。

    但據巫妖說,並不是所有的房屋都是這樣的,這些針對外來者的房屋也有著惡意的戲弄與監視的意味——居住者的身份也是相當重要的,巨龍不論,龍裔與龍裔所眷顧的人類就根本無需為此擔憂。

    異界的靈魂毫不懷疑這種說法,在格瑞納達,就連行走的區域也被劃分出了鮮明的階級——奴隸只能走在溢水用的溝渠中,那裡雖然有他們的同類不分晝夜地清理,但還是又陰暗又潮濕,溝渠上覆蓋著鏤空著規則圖案的石板,人們在他們的頭頂走來走去,他們看到的只有腳底與馬蹄;平民們可以走在街道兩側,大約左右各六尺的地方,士兵與術士學徒們則可以在六尺與十五尺中間行走,最中間的五十尺屬於龍裔與術士,不過等級較低的術士會聰明地選擇五十尺的邊緣,以免遇到導師與龍裔的時候躲閃不及。

    米特寇特與克瑞瑪爾不但可以在最中間行走,還可以一同乘坐有著華美鞍具的火蜥蜴。這種蜥蜴因為體型巨大的關係,雖然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能與身邊的景物拉開一段很長的距離,顛簸也並不那麼明顯(可以容納三人的寬闊鞍具顯然被施放過某種平衡的魔法),在他們的前後,有龍牙的術士以及儀仗騎兵護送,所有人在他們的視線觸及之前就退往街道兩側,彎腰鞠躬行禮——僅限術士與龍裔,或是百夫長以上的軍人,商人、平民與一般的士兵只被允許跪下,雙膝著地,額頭與手掌緊貼地面。

    一個騎兵突然投出了自己的長矛,擊碎了溝渠上的石板,米特寇特轉頭看去,發現那是一個人類奴隸被長矛從頭頂貫穿,保持著原先的姿勢半傾倒在破碎的石塊裡,他是個健壯的男性,皮膚還帶著日光帶來的蜜色,還有仍在滲血的鞭撻痕跡,顯然剛到格瑞納達不久,但從姿勢上能夠看出,他並未如其他奴隸那樣依照主人的命令在隊伍經過的時候匍匐下來,將卑賤的身軀放到最低,或許是因為他背負著的東西太重了,也有可能他以為看到他的只有奴隸,不會有人檢舉他沒有跪下,或是他和一些新來的奴隸一樣仍舊想要做出無謂的反抗。不過這些都沒關係了,沒人會在乎一個奴隸的想法,騎兵只察覺到了溝渠中還有一隻膽敢與格瑞納達的法律與常識相抗衡的老鼠。

    米特寇特微微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那個士兵成功地向他展示了一個戰士應有的敏銳、當機立斷與精確而迅猛的攻擊力,士兵立刻向他深深地鞠躬,表示接受了這份難得的欣賞。

    「他會得到賞賜。」米特寇特發現他最小的弟弟還在注意那個士兵,「或者你願意讓他成為你的侍衛?」

    異界的靈魂更願意讓這傢伙下無盡深淵去,但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應該怎麼做:「就因為他處死了一個懈怠的奴隸?」他沒有說得更多,但之中蘊含著的諸多意思讓米特寇特也不禁為之興味索然,這個士兵也許仍然可以得到一份賞賜,但如他所期望的,能夠更進一步或是幾步的可能性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變得微乎其微了。

    越往前走,人群就越稀疏,或者說,人群中穿著長袍的數量正在驟然上升,最後幾乎到了觸目所及全是紅色與黑色長袍的地步,異界的靈魂甚至看到了幾個灰袍。

    「接下來我們要徒步前行了。」米特寇特說,他們已經進入到了術士塔群的範圍內,雖然術士塔中幾個尤為強大的導師很少會直接出現在街道上,但誰知道那個會心血來潮一下呢——術士塔群周圍環繞著黑色的密林,密林中據說駐守著幽魂與殭屍,還有術士們成功或是失敗的造物,學徒和弟子們幾乎不會被允許離開術士塔,術士們雖然可以,但因為每次穿過密林的時候都會耗費法術與捲軸,所以不是必須和軍隊的命令,他們也不會離開術士塔——更別說,有多少陰謀和陷阱都是在當事人不在的情況下被架設起來的?誰也不知道,反正不會少。

    他們沿著骨骼般慘白的小徑盤旋往上,這條小徑位於密林的外圍,在黯淡的天色下,無數閃亮的眼睛在黑暗中跳躍,或許還更多不需要眼睛或是眼睛不會發光的怪物在虎視眈眈,但它們與小徑之間彷彿間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們一路走的是那麼的平靜,沒有受到一點打攪。

    「因為我帶著你的血。」米特寇特突然說:「這裡的屏障是用你的血為基礎的,」他看向黑髮施法者的眼睛中充滿了唏噓與溫柔:「那個時候……父親考慮了很多地方,但都不安全,是的,不是那麼安全,因為你身體裡的另一半血脈——讓許多人都為之不滿,父親很擔心你會因此而死——所以他最後選擇了這個地方。」

    這裡是王庭最偏僻,最孤獨的一個地方,因為毗鄰術士塔的黑林,所以經常會有脫逃而出的怪物在週遭徘徊——它們可以說是讓任何一個術士或是龍裔也會為之輾轉不安的,滿含著毒液的棘刺,但也可以成為一道最有利的屏障——不滿與嫉恨還不至於讓格瑞納達人願意毫無意義地付出自己的性命。

    也許是新王,也許是格瑞第,反正一個術士塔的大導師在得到豐厚的酬勞後,為還是個孱弱嬰兒的克瑞瑪爾施放了這個法術,他確實無需擔憂外界的騷擾了,但不是說他就此有了一個安樂無憂的溫暖巢穴,或者說,恰恰相反——他也不過是一個被善加看護的材料與祭品而已。

    「也許,」米特寇特緩慢地說,很顯然地,他在斟詞酌句:「你有點怨恨父親——是的,我不能說,他不知道他派遣給你的侍從做了些什麼,但我希望你知道,那時候的他,甚至是現在的他,也無法改變格瑞納達人的想法——但他從未想過放棄你,弟弟,沒有,一次也沒有,他始終看著你,你的每次傷痛都會讓他流淚,但他更不能讓你如同一個無知的玩物那樣……我是說,那樣愚蠢地度過每一天——無論如何,如果你最終成為了一個弱小的人類,那麼你很有可能被剝奪姓氏和龍裔的身份,等待著你的只有漫長而痛苦的死亡,他更願意相信他和你的母親,他最愛的那個人,所孕育的孩子,能夠成為一個強大到不受任何威脅的龍裔,」說到這裡,他放低了聲音,語調變得更為懇切:「就像現在,你知道他得到你並沒有死,反而成為了一個如此卓越強悍的術士時有多麼地高興嗎?我從未看到他那麼高興過——他非常艱難,非常……已經有幾十年了,我沒能看到他露出過笑容……」

    「他憎恨凱爾門和凱爾絲,」在發現黑髮施法者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他的話語時,米特寇特的語速突然變得快了起來:「因為他們殺了你,雖然他無法殺了他們為你復仇,但他可以拿走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東西……」

    這樣說著,米特寇特對終於看向他的異界靈魂微微一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我最親愛的弟弟。」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8 07:06
第四百二十八章 故居


    這裡曾是巫妖居住了一百多年的地方,當他從蛋裡孵化出來,得到格瑞第的賜名,直到他從術士塔裡走出來,也是在這裡的一個迴廊中擺脫了格瑞第與所謂的那個父親的桎梏。至於現在他又回到了這裡,只能說命運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娼婦。

    無論是出於本能,還是出於必要,紅龍和龍裔都不怎麼喜歡與人比鄰而居,所以如果你可以從上方俯瞰格瑞納達的王庭,那麼你可以看到一個龐大的圓頂建築群,它屬於格瑞第(雖然紅龍很少長時間地滯留於此),而後以它為中心,向四周輻射而去,長短不一的封閉橋廊連接著大約十二個相類似但要更小一些的建築,分別歸屬格瑞第的紅龍後裔與人類後裔。當然,不是所有的後裔都有資格在這裡佔據一處領地。

    另外就算是紅龍,在死亡後不但會失去自己之前曾經擁有的一切榮譽、權柄與財富,甚至連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也未必能夠得到保全——紅龍格瑞第在這方面簡直不像是一隻紅龍,或者更正確地說,即便是她的子女,也無法被她視作同類,對她來說,一切的一切都是工具、奴隸或是祭品,沒有什麼不可以犧牲,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遺忘,她的血液總是沸騰著,如同翻滾的熔岩,在抵達最後的終點之前,她永遠飢腸轆轆,無法餮足。

    新王的居所幾乎可以說理所當然地距離格瑞第的殿堂最近,有趣的是克瑞瑪爾的居所卻是從新王的枝條上伸出的一隻小果實,中間連接著一根勉強能夠容許巨龍原型走過的懸廊——懸廊下是無底深淵,往下看你只能看到深黑色的樹木與藤蔓,但你若是仔細傾聽就能聽到激流衝擊著岩石發出的巨大響聲……之前它只在地下數百尺的地方流動,但自從這裡建起了王庭,它就被紅龍尋找出來,上方的岩層被打開和挪走,形成了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峭壁懸崖,清澈寒冷的寬闊河流被暴露出來,依照紅龍的意願,它成為了王都的水源與護城河——格瑞納達人把它稱作恩賜之河,但還有些低劣的奴隸們暗中把它稱為格瑞第的口涎,因為河流裡充斥著紅袍們的造物:有些類似於水蚺或是鱷魚,有些則類似於食人鯧魚,之所以說類似,因為它們比自然生成的殺戮者更危險和更扭曲,舉個小小的例子,人類被普通的食人鯧魚會感到疼痛,促使著他們盡快逃生,但格瑞納達的食人鯧魚能夠和牛虻一樣分泌出有著麻痺作用的唾液,就算它們一擁而上,將一個人類的下半部分身體吃光,那個人類如果不去看自己的身體,仍然會一無所覺,除了感覺有點虛弱之外——很多龍裔與紅袍就很喜歡拿這種食人鯧魚戲弄那些性情固執的戀人,或是同伴,又或是父母孩子——當他們或是她們滿懷希望地從漫至胸口的黑水中拉起自己的摯愛時,哇!看,他/她確實還活著,但很抱歉,只有半個。

    雖然有時候他們也未必能夠免除相同的命運,巫妖微微露出一個笑容,風帶來的水的氣息讓他回想起在他手中結束的第一條生命。一個有天賦的人類,非常非常非常的年輕,而且俊美的如同一個龍裔,王庭中常有這樣的小侍從,他希望能夠去到凱爾門或是凱爾絲身邊,或者米特寇特也行,卻沒想到會被新王挑選來服侍一個可見的棄子,可以想像,他又多麼的惱怒與不甘,這些多餘的情緒讓他成為了那些僕從們中最先消失的一個——也許其中也有其他人的推波助瀾,但他太莽撞了,或者是習慣了克瑞瑪爾的弱小。

    至於其他的人,巫妖想,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極其耐心了……雖然那時候他還是一個行動艱難的幼兒。

    那些人一直想法設法地想要離開,但他們從未想到過,如果他們真的能如自以為的那樣完美,那麼又怎麼會被充作僕役呢?這些可憐的蠢貨,要麼就是天賦平平,要麼就是心性浮躁,而且顯然並不懂得如何真正地獲得看重與寵愛,雖然這些不會影響到他們將心中的壓抑與憤怒傾瀉到唯一一個無法逃走,也無法反抗,甚至無法控訴的弱者身上——巫妖已經不太記得最卑微,最悲慘的那段時光了,或許是因為它對他來說毫無裨益的關係,又或者它已經結束了,從任何意義上而言……在他進入術士塔之前,他只能憑藉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智慧與微弱的力量去抵抗與報復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但等他在短短十年內就從術士塔的導師手中取回了自己的契約——不單單是成為術士,還完成了導師所要求的契約中的所有工作——無論那件都能讓一個缺乏經驗的年輕術士死無葬身之地的工作。但他或許要感謝那個企圖向凱爾門與凱爾絲的紅龍母親獻媚的導師,因為如果不是他,克瑞瑪爾就永遠只會是個術士,格瑞第手中的一件玩具,但他交付的工作之一,讓克瑞瑪爾遇到了埃戴爾那。

    而他取回契約之後,還不能說被埃戴爾那承認的年輕術士連續做了幾件事情——重要到可以讓凱爾門與凱爾絲豎起全身的鱗片,而格瑞第也很適時地表現出她對這個有著一半精靈血脈的後裔的關注,還有他的父親,格瑞納達名不副實的王也似乎想要將更多的權利交給他,沒人發現這個黑髮的異種正時刻準備著棄牌——不過術士沒想到的是,就在他終於得以離開這座王庭之前的幾天,有一些人被送了回來,他們正是那些有幸在克瑞瑪爾能夠做些什麼之前設法調離了此處的侍從,他們有些轉而去為導師服務,有些轉而去奉承格瑞第的侍女,但現在他們的新主人把他們作為一份小禮物,送給了這個他們曾經欺辱或無視過的,弱小的似乎隨時都會死去的龍裔。

    之中還有兩個是凱爾門麾下的術士,不過凱爾門的行為更多的像是一種羞辱,不過那時候的巫妖根本不在意這個,他知道這也許是因為第三天他將會得到格瑞第的正式召見的關係,但這不妨礙他彌補心中的一點小小遺憾。

    ——非常精美,異界的靈魂說。

    ——什麼?

    ——我是說,那些雕像。

    ——那不是雕像。巫妖說。這次他沒等同居者繼續傻乎乎地問下去,而且他看到那隻圓滾滾富有彈性的「靈魂糰子」不安地震顫了一下,它似乎已經猜到了正確的答案,不過他還是仁慈地給了它答案——這些都是被施加了石化術的……人類,他說,他們曾經是我的侍從,不過並不稱職。

    異界的靈魂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夠不那麼快地把手指從那個侍女圓潤的胳膊上移開——他已經感覺到了異樣,無論雕琢這座雕像的工匠有多麼出色,態度又是多麼的誠懇,也無法打磨出那種人類皮膚所特有的澀感,這和木頭,石材,青銅都是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這是生命,卻是被永遠被固化在一剎那間的生命。

    ——我記得那時候我只是把他們石化了,巫妖說,但不知道是誰把他們放置的……如此妥當的。

    異界的靈魂所看到是一尊奉著蓬香豌豆花的石像,她是個女性,姿態優雅地向左側著身體,嘴唇微張,但仔細看,你能夠看到她的眼睛在驚恐地張大,手指的曲張也不是那麼自然,石化術不是美顏相機,它只會將人類凝固在法術生效的那一刻,當然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讓人察覺到其中的端倪。

    ——這個我記得,巫妖說,那時候……嗯,她試圖躲藏在另一個人的身後,可惜的是那個人比她更敏捷,雖然最後也沒能從巫妖的法術下逃走。

    像這樣的雕像一共有十餘座,男性居多,並不都是死於石化術——巫妖的石化術只會石化受術人的表層而不是全部——經過數百次實驗後,這個深度被確定在一寸到一寸五左右。有些人對他不去增強法術的效力反而試圖減弱它而迷惑不解,甚至嘲笑他,但就沒人想到過,如果一個血肉之軀只有一部分變成了石頭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嗎?所有的血管和神經,還有骨骼以及內臟都會被石頭的重量與銳角撕裂。原先的石化術只要受術人不被擊碎,只要法術被解除就能恢復原先的樣子,但巫妖優化過的石化術,在法術生效的那一刻起,那個人就只有高階牧師的祈禱或是大許願術才能救得回來。

    這個暫且不論,單就感覺到自己被活生生地分割就足以讓受術人發瘋了。

    不過之後整理庭院的人似乎誤解了什麼,就連那些不是被石化術殺死的人也被石化了,在被石化前還擺出了各種姿勢,異界的靈魂覺得之中有座甚至很像是另一個位面的思考者。那些因為石化術而死的人當然無法改變原先的姿勢,但讓巫妖感覺很囧的是,他們設法讓這些石化者看上去像是被故意擺成這個樣子的……之前的那個女性侍從大張的手臂被塞入了一大捧香豌豆花,一個匍匐在地的男性侍從脊背上多了一塊石板,充作坐凳或是矮桌,尤其讓巫妖為之木然的是,一個在最後的一刻還在詛咒不停因此嘴巴大張的侍從被矗在水池裡,然後有水從他的牙齒間噴湧而出,也許是那個心思靈巧的工匠發現了他們居然是中空的……之後這樣的利用方式變得廣泛起來,不得不說,這些工匠的想像力非常豐富,他們在被石化的可憐蟲的嘴巴和眼睛裡投下種子,然後花朵和枝葉就會從那些空隙裡鑽出來,這樣人們就看不見那些扭曲變形的手腳了。

    「你不喜歡這些雕像嗎?」米特寇特問。

    「不喜歡,」異界的靈魂坦然地說:「看上去有點古怪,不過還是讓它們留在那兒吧,」他在巫妖的提示下說:「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景觀——尤其是對於我的新侍從來說。」

    米特寇特笑了,「說的不錯,」他說:「因為你剛剛回家的關係,所以這裡的侍從都是我和父親身邊調撥過來的,但『母親』的侍女會重新派遣更適合你的人過來。當然,這些人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可以任意地懲罰或是處死他們,從他們踏入這裡開始,他們就不再是我或是父親的侍從,而只屬於你了。」

    異界的靈魂聞言只是略略鞠了一躬,既沒有抗拒,也沒有感激,但米特寇特看上去已經很滿意了。

    「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嗎?」米特寇特說,「只要我能夠告訴你的,我都會說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母親』?」

    米特寇特露出了一個稍稍有點驚訝的表情,「這要看『母親』決定什麼時候召見你。」他說,隨後他安慰般地說道:「不過既然『母親』命令奧斯塔爾把你帶回來,就不會像之前那樣繼續漠視你的,事實上,在你離開之前,她已經決定正式召見你了。」

    「但你可以去見見我們的父親。」米特寇特說:「不,不是召見,只是一個父親想要見見自己的孩子,而孩子也只是見見父親罷了……雖然凱爾門和凱爾絲就不能,」他彷彿自言自語般輕聲說:「我想他會很高興看到你的。」

    「什麼時候?」

    「任何時候。」米特寇特說,「不過今天你可能要好好休息一下。」

    異界的靈魂承認了這一點,然後他停頓了一下,而米特寇特耐心地等待著。

    「如果可以,」異界的靈魂說:「我還需要一個嬰兒。」

    米特寇特平靜地點點頭,「什麼樣的?」

    「人類的,」異界的靈魂說:「出生不要超過三天,至少母親還活著,要健康。」

    「我的侍從會在晨光倒瀉之前送來。」

    米特寇特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 11:06
第四百二十九章 故居(2)


    ——你想要做什麼?異界的靈魂警惕地問道。

    ——沒什麼,巫妖說,只是暫時不太想見到格瑞第。

    鑑於他已經做過一次了,異界的靈魂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是我也不想!

    ——這時候我也希望能有第三個選擇,可惜沒有,巫妖遺憾地說,他曾經以為要過上一千年才會正面剛上格瑞第,到那時候他或許有可能已經是半神巫妖(雖然希望渺茫),也有可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而永遠地消亡了,反正他並未想過要如此之快地重新與這頭貪婪狡猾的紅龍重逢——在多靈,他已經從幻境中深切地瞭解到,格瑞第深植在他靈魂深處的恐懼與敬畏仍然可以掌控他,如果他在面對格瑞第的時候表現出了軟弱,或是逃避,那麼可見的,他再也無法擺脫來自於格瑞納達的羅網,同時,他相信「母親」也會毫不吝嗇地將他利用殆盡,從軀體到靈魂——他記得格瑞第有一套華美堅固的鱗甲,那上面的鱗片全都來自於她死去的孩子。

    ——但我是個外人,異界的靈魂說,他們會發覺的。

    ——我會預先給你準備一份答案,至少可以應付上一段時間。另外,巫妖毫不客氣地說,我想知道是什麼導致了你的錯覺——讓你以為他們和我會是親密的一家人,難道你以為我是你,而他們是群水獺嗎?

    ——如果他們真是一群白臉兒,那麼我倒是很願意接受這份委託……異界的靈魂喃喃道,但它也知道這勢在必行。

    黑髮的施法者踏上迴廊的那一刻,所有的侍從都深深地彎下腰去,向他鞠躬行禮,為首的兩位女性侍從有著深色的頭髮,但在明亮的氟石光芒下,可以看到髮梢就像是塗抹了赭石那樣呈現出灰暗的紅色,她們的血脈不純,從黃色的眼睛,過於茂密的毛髮上與過於棱角分明的面孔上來看,除了人類,可能還混雜著惡魔的血統。但既然她們能夠站在所有侍從之前,表明這個混亂的血統對她們來說不是劣勢而是優勢。

    關鍵在於,在極度缺失道德規範的格瑞納達,多種混血雖然很常見,卻並不討人喜歡。不過對於現在的克瑞瑪爾,這兩個侍從正合適,強悍,但有瑕疵,而且既然她們曾經是新王或是米特寇特的侍從,就表明她們不會太愚蠢,至少巫妖和異界的靈魂不必再去面對一群自以為是的白痴。

    異界的靈魂四處走動,巫妖會把一些地方指給他看。

    ——這裡是我曾經「死亡」的地方,巫妖說,這裡本來應該留下一塊焦黑的人形印記,在被火焰焚燒後,身體裡的油脂會滲出來,然後被石材的縫隙孔洞吸收,但他們調換了這裡的石板,整條迴廊的,但你若是仔細看,你會發覺地面與台階的顏色不是很相似。

    ——是凱爾門和凱爾絲?

    ——就是他們,巫妖說,也只有他們。真心實意地說,我並不怎麼討厭他們,確切點說,我還有點喜歡他們,看,他們有著身份和力量,但在思考問題方面就有些欠缺,不過這是術士和牧師的通病,兩者都在盲目地信仰不太可靠的東西而不是自己……說到這裡,你要小心奧斯塔爾,他在我們身上失敗過好幾次了,這些失敗會讓他變得更為謹慎,若是他殺死了我們,那麼他一定會確定我們的靈魂也已經被摧毀了,而不是像凱爾門和凱爾絲那樣急著在屍骨上跳舞。

    ——他會嗎?

    ——在格瑞納達,任何人都會成為你死亡的原因,在任何時候。巫妖漫不經心地說,有時候我也很奇怪我是怎麼能夠堅持到那個時候的,也許是因為覺得就那麼死了實在是太過滑稽的關係吧——嗚嗯,瞧,那兒原本有著一窩松鼠,但後來先是被我掏空了儲藏的堅果,後來又被我吃掉了它們的幼仔,所以某天它們就搬走了。

    ——沒人給你東西吃嗎?

    ——那時候我的食物是侍從負責提供的,巫妖說,但那時……我剛被孵化出來——沒有人在意我是否還活著,最少看上去如此。

    在最初的幾年裡,他還算是得到了一些照顧,但他總是那個樣子,渾身青紫,手腳細小,就連哭泣聲也是那樣的有氣無力,若是正常的龍裔,那時他應該已經可以舉起一柄單手劍。

    他不記得新王的身影是從什麼時候消失的,很快地,他的食物供應就變得時斷時續,他也許應該就這樣被折磨至死,但屬於巨龍的血讓他掙紮著從房間裡爬出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不,很顯然,他還記得,那是一個晚上,有罕見的降雨,他抬起頭,飢渴地啜飲著雨水,格瑞納達的雨水也是燥熱的,咽到喉嚨裡你會覺得它在灼燒,就像是炭火,但它給了他最後一個求生的機會,雨水讓地面變得鬆軟,有蟲子從裡面爬出來……

    他曾經一無所知,從自己的身份到地位,但這些都可以從痛苦與羞辱中學習,雖然這個學習過程太漫長又太艱辛。

    巫妖閉上眼睛,奇妙的是那些糟糕的記憶並不十分清晰,就像他對那個竊賊描述過的,他倒還清楚地記得葉子與枝條的青澀,漿果的甘甜,鼠、蛇和小鳥的鮮美……也許正是因為稀少所以才會如此印象深刻,他想,在展現出遠勝於凱爾門與凱爾絲的天賦後,他再也沒有再嘗過飢餓的滋味,被送到面前的每樣食物都是那樣的精緻可口,份量又是那樣的豐足。

    ——那裡有一叢漿果,巫妖這樣說,而後他發現這叢漿果居然還在旺盛地生長著,說起來這位也是個老朋友了。

    異界的靈魂好奇地摘下一顆放進嘴裡,然後被甜美的滋味征服了——這個很好吃。他興致勃勃地說,大有把它們全部摘走的意思。

    ——那是顛茄,巫妖說,如果只是一個凡人,十顆就可以致命了。

    ——嗯……我說,異界的靈魂說,我們現在應該可以要求一頓大餐的,是嗎?

    ——————————————————————————————————————————————————

    格瑞納達的食物,最起碼的,是金字塔上的那些人所享用的,可以說是令人羨慕甚至嫉妒的。不過就異界的靈魂來看,它們的味道微妙地走向了兩個極端——帶著溫熱血液,毫無滋味的內部與快要結成硬殼的香料粉末覆蓋著的外部——無論是牛、羊肉還是魚和螃蟹,都只經過快速的灼烤就被裝在了餐盤裡,表層澆著蜂蜜和……你知道和不知道的各種香料,還要鹽,氣味濃烈而馥郁,但吃起來你只會覺得百味雜成。當然,烤物只能算是一頓豐美晚餐中的很少的一部分,還有同樣加了無數香料的湯,說是湯,但更近似於羹,濃稠的就連勺子都舀不起來,還有種類諸多的奶酪和糕點,每一樣都像格瑞納達的建築那樣從底層一直砌築到最高,最高的地方甚至超過侍從的頭頂,搖搖晃晃的讓人擔心它們隨時都會傾倒下來。

    還有酒,格瑞納達的酒和奧斯塔爾說過的那樣,雖然基底酒有麥酒、朗姆酒以及蜜酒,但看女性侍從帶過來的一籠鴿子也能看出這些酒裡都是需要加上新鮮血液的——施法者們偶爾會喝上一杯茴香酒或是加了魔法藥水的酒來促使自己注意力集中,或盡快地陷入失神狀態,但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都是將酒作為一種藥水來服用的,而不是沉迷在它虛幻的懷抱裡——酗酒的施法者也許有,但這樣的施法者往往活不太久。

    但在格瑞納達,龍裔的特殊體質讓他們可以不太在意酒精的麻痺與刺激,在宴會與慶典上,酒幾乎取代了所有飲料的地位,拒絕一杯酒很有可能為你招來殺身之禍——異界的靈魂伸出手來點了點一尊裝著金黃色蜜酒的玻璃長頸壺,侍從給他倒了酒,然後摻入鴿子血。他的手法可要比玫瑰女士輕捷優美得多了,而且這些鴿子的血似乎也要比它們的同類更柔滑。

    ——因為這些鴿子之前都被毒蛇咬過,巫妖說,毒蛇的唾液會讓鴿子的血凝固,這種血液在摻入酒裡後會變得更加甜美細膩,當然,不可避免地會混雜上一些輕微的毒素,但這些毒素是不會對龍裔造成傷害的。

    異界的靈魂只覺得格瑞納達人真是暴殄天物——你覺得我讓他們把這些鴿子拔了毛,燙一燙,和蛇放在一起燉一燉怎麼樣?異界的靈魂問,我覺得格瑞納達人的食譜真應擴充和深刻一下了。

    ——巨龍的味覺與人類不同,人類覺得美味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普遍地偏淡和偏老,想像一下,如果放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塊在白水裡燉煮了好幾天又拿出去曬乾的豬骨頭?巫妖明確地說,而龍裔跟隨巨龍。忘記那些愚蠢的小說吧,格瑞納達人從不缺少好廚子,當他們征服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從上而下,每一個人都將會是他們的奴隸。

    異界的靈魂在識海裡嘆了口氣。

    ——多喝點酒,巫妖說,記得稍微稱讚一下這種蝮蛇的毒液。

    ——怎麼說?

    ——這樣他們下次就不會提上一個嬰兒來為你提供新鮮血液了,巫妖說,這時候他發覺原來像是一隻棉花團的靈魂原來也會垂頭喪氣的……要麼你還可以嘗嘗甜味的東西,格瑞納達的甜點在諸國間頗具盛名……

    ——頗具盛名的難吃?異界的靈魂抱怨道,格瑞納達的蜂蜜和香料是完全免費的嗎?只吃了一口他的舌頭就麻掉了,就連那些加了蝮蛇毒液的鴿子血也沒能造成如此絕妙的後果呢。

    ——是啊,巫妖意味深長地說,對你,對我們,對每個龍裔來說,都是免費的。格瑞納達採取普遍徵兵制,每個龍裔不是牧師就是術士,他們在軍隊中有著很高的地位,也是軍隊的支柱、矛與後盾,他們有俸金,但衣食住行都是無需付出哪怕一個金幣的——他們有配置的住所,住所中有奴隸與僕人,所有的酒館與旅店,還有一些娼館對他們都是敞開的,當然也不會有人向他們索取費用,無論哪一種。

    ——而我們的身份更高。

    ——是的,巫妖說,看來你已經對我們的處境略有瞭解了。

    異界的靈魂擺了擺手,侍從立刻撤走了所有的盤子、碗以及壺,還有杯子,金光閃爍的餐具多如繁星,但他們沒有聽到一點相互碰撞與摩擦的聲音。

    ——你做的很好,巫妖稱讚道,我一直在擔心你不太適應……在你的位面,你只是一個普通人。

    ——但我有網絡呀,異界的靈魂驕傲地說。

    它是這麼想,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星河還未完全地貫穿深黑的天空,它就後悔了。

    格瑞納達的房間與高地諾曼,或是白塔,又或是碧岬堤堡的房間當然是完全不同的,除了可以容納一隻巨龍的龐大空間之外,除了深藏在建築下的地下部分(這一部分常被用作內庫以及施法者們的實驗室),所有的房間,只有一些最重要的才會有門和鎖,但有門和有鎖並不能說它們是封閉的,因為每個房間都有著露台,以及通往露台的馬蹄形拱門與護衛著它們的馬蹄形拱形窗。異界的靈魂第一次覺得王庭的建築相互距離如此遙遠非常有必要,因為這裡也不怎麼歡迎有帷幔的床,臥房裡的床與其說是床倒不如說是一張寬長的矮榻,月光、星光與風,還有旁人的視線都可以毫無阻礙從外界傾瀉而入。

    矮榻上和矮榻下都隨意地丟擲著柔軟蓬鬆的坐墊,在巫妖提醒異界的靈魂,格瑞納達的龍裔很喜歡用女性的頭髮來填充坐墊的時候,異界的靈魂差點如字面意義地跳了起來——反正現在他們身邊沒有其他人,不過它還是謹慎地摸了摸,發現坐墊裡面應該是細小的絨毛,它在另一個位面也摸過絨毛坐墊,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在巫妖的嘲笑聲中,它走進了,當然,除了如同霧氣般的垂紗之外與臥房也沒有任何阻隔的浴室,可以容納一打巨人在裡面跳舞的浴池裡已經充盈著暖熱的水,水看上去並不是那麼澄澈潔淨,而且飄蕩著硫磺的氣味,這是真正的溫泉,不是在鍋爐裡燒開後加點礦鹽的安慰品。

    兩位女性侍從端著精美的器具從另一側的房間走出來,可以看見透明的玻璃或是水晶的瓶子裡搖晃著金黃色的精油,還有白色的乳脂。

    異界的靈魂以為她們會很快離開,但她們在放置好所有器具之後站了起來,肩膀往後面輕輕一聳,柔滑的薔薇色絲袍就像流水那樣垂落到地上,她們輪番提起一隻腳,從束縛著她們的織物中走出,而後彷彿兩條鱗片光滑的大魚那樣,姿態優美地潛入水中,又從水中冒出頭來,微微帶著捲曲的頭髮全部緊貼著身後,襯托的皮膚更加白皙,她們的嘴唇就像血那樣的紅,而眼睛中燃燒著欲求的火焰。

    ——等等!異界的靈魂喊道,你沒有說起過這個!

    ——慣例而已,巫妖說,享受吧,親愛的,就像你說的,網絡上什麼都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 11:06
第四百三十章 黑市


    ——我要去冥想了。巫妖說。

    ——在.這.個.時.候?WTF!?

    ——看來我對你的瞭解並不像我以為的那麼深……巫妖說,你的記憶告訴我……嗯,你的思想是相當的……不羈……簡而言之,它似乎極其熱衷於擁有不止一個伴侶。

    ——你從什麼地方得來的這個結論?

    ——你追的那些……小說,巫妖說,很多男性,一個女性,又或是很多女性,一個男性,我必須承認你的口味相當廣泛。

    ——那只是一種惡趣味而已!異界的靈魂虛弱地反駁道,那並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它想了一下,我認為我的三觀還是相當正確並且穩固的,而且我討厭混亂。

    ——我也討厭混亂,但這個與混亂並無妨礙,你的位面在法律和道德上都不允許一個男性有很多妻子,又或是一個女性有很多丈夫——從書面意義上來說,你們似乎傾向於精靈或是矮人,雖然事實並非如此,曾經的不死者交叉起手指,但在我們的位面,尤其是格瑞納達,這種無聊的理論是沒有立足之地的。

    ——但我連自己的性別都不知道,異界的靈魂咆哮道,我不希望我恢復記憶的時候發現我百合了!

    巫妖去翻找了一下另一個位面的字典,「百合」……哦,找到了——為什麼不,那很甜哦,他說。

    ——如果我是一個旁觀者,也許我會這麼認為的,不,等等,我們不應該再討論這個問題,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和我之前從未見過的女性有任何親密關係,當然,男性也不,扶他也不!

    ——看來我之前確實忽略了這個問題,巫妖說,在龍火列島的時候,是的,是我的疏忽,畢竟我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再是個生者……我以為……那麼,現在也為時不晚。

    ——什麼叫做現在也為時不晚?

    ——這是格瑞納達的重要課程之一。

    ——別告訴我你也上過這門課程。

    ——不太愉快,巫妖說,但是確實有,我在離開格瑞納達的時候,距離我成年也有一百多年了,你怎麼會以為在床榻上我仍然是個孩子呢?

    異界的靈魂沉默了一下,從巫妖興致勃勃的語氣中,它覺察到這傢伙在完成這個科目的時候也未必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趣。

    兩個柔滑光裸的身軀正一前一後地輕貼著他們共同的軀體,豐滿的部分隨著水波的蕩漾而若有若無地摩擦著他的皮膚,纖細的手指從他的肩膀環繞過來,曖昧地撫摸他的胸膛與脖頸——但她們很有可能是刺客,它說。

    ——或許,巫妖說,但沒有哪個龍裔就會因此放棄享樂,他會被嘲笑的,也會因為膽怯懦弱而被視作種群中的異種……你知道我們將會遇到什麼,我們沒有更多的力量來應付格瑞第以及其子女之外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也許巫妖不是很理解這個竊賊為什麼會在這方面如此固執——關於這點,異界的靈魂也很驚訝,因為他發覺原來巫妖的底線有時候也會變得很低。

    ——你真的不想試試?巫妖說。

    ——不!異界的靈魂斬釘截鐵地說,NP小說(不論男女)都是被它當做幽默小品文來看的,它可不想有朝一日成為文中的主人公。

    ——好吧,巫妖說。

    ——好吧?

    ——當然,巫妖說,難道你認為她們還能強迫你嗎?只要你的行為確實可以和你的理論保持一致,她們只會安靜地離開。

    ——然後?

    ——我們可以設法去弄到一張可以召喚魅魔的捲軸,巫妖說,魅魔是種混亂而邪惡的生物,奇妙的是她們雖然將男性視作食物,但她們會嫉妒,或者說因為食物被他人奪取而感到憤怒,所以如果讓人們知道你身邊有著一個魅魔的話,他們就不會想要接近你,除非那個人可以確定戰勝一個暴怒的魅魔。

    ——但那是因為魅魔……嗯,基本上來說就是那個術士的情人吧,難道你要我邀請她和我一起向著夕陽奔跑嗎?

    ——你要相信你的魅力,看,你連水獺都能迷惑住,還是一隻公水獺。

    ——……你知道嗎?

    ——什麼?

    ——我覺得你在戲弄我,

    ——……那是你的錯覺,親愛的。

    ——————————————————————————————————————————————————

    米特寇特的侍從在星河尚未重又變得黯淡之前就送來了一個嬰兒,完全符合巫妖之前的要求,沒有脫落的臍帶上血跡都還未凝固,他的母親也被帶來了,她可能剛被擄掠到格瑞納達,還裹著一件亞麻的長袍而不是奴隸們的黑衣。

    異界的靈魂不得不默許了巫妖的行為,那個嬰兒——也是在格瑞納達的王都裡唯一可以保證未曾行惡的生命種類,巫妖的法術讓他失去了大量的血,嬰兒變得極其虛弱,但只要今後能夠得到充足的營養和照顧,他還是能夠活下去的。他和自己的母親一起被豢養在地下。讓異界的靈魂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如果這兩個人類仍然是奴隸,可能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去,但作為一個龍裔與術士的實驗材料或是祭品,他們反而可以獲得更好與更長久的生命。

    巫妖已經完全地沉寂了下去,不過在施放那個法術之前,他已經抄寫了足夠多的捲軸,而他們身邊還有符文與魔杖,一些是他們從極北之海獲得的,一些則來自於交易與龍火列島商人們的奉獻,還有的就是新王與米特寇特作為父親和兄長的餽贈,讓異界的靈魂感到意外的是,奧斯塔爾居然也送來了上百卷空白捲軸與珍罕的墨水。

    與之相對的,是新王和格瑞第,黑髮的龍裔沒有被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召見。格瑞第似乎始終在自己的巢穴中沉睡,而新王則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離開自己的居所了,他的孤僻與古怪是每個格瑞納達人都知道的。

    異界的靈魂猜想新王或許在等待著他們,但巫妖說過,在格瑞第召見他們之前,最好還是不要先去謁見格瑞納達名義上的統治者,這個與是否會引起格瑞第的不滿無關,主要是他們必須先從格瑞第那裡拿到自己的位置才能確定自己有多少能夠與新王談判的籌碼——就連異界的靈魂也不相信他真的會是一個慈祥的父親。

    巫妖好奇地詢問過他為什麼會對一個從未謀面的人如此警惕,而異界的靈魂回答他說因為那位不是別的,正是格瑞納達的王,就算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王。

    ——我們的國家有一句話,世界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還有國王,異界的靈魂說。

    ——我們這裡也有一句話,巫妖難得地發自於真心地笑了笑,國王是怪物。真奇妙,兩個位面的相差是那樣的懸殊,但人們評論一個統治者的時候居然相差無幾。

    不過隨著克瑞瑪爾的歸來,這座被空置廢棄過的巨宅還是重又顯露出原有的光華,它總是那麼寂靜,寂靜到就像是那些超過一雙手指數的侍從們從不存在,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黑髮的龍裔不再是個無力的嬰兒,他回到這裡,可能獲得驚人的權勢與力量——現在這些侍從們只是在做自己應做的事情,以及觀察自己的新主人,一等到他的地位被確認下來,無論是高,又或是低,他們就可以做出最後的選擇了。

    除了侍從,其他人或許也是這麼想的,反正在格瑞第正式召見之前,他們什麼也不會做。

    異界的靈魂明白這一點,不過它本身就是一個宅,不受打攪正合他意——這天他正在調配藥水,這種藥水在整個調配過程中都不能見到陽光,所以他把工作搬到了地下來做,格瑞納達即便是地下室也不會潮濕,反而十分的乾燥,精巧的設計令得有微風穿過室內,帶來新鮮的空氣。

    藥水的調配過程可以說順利無比。異界的靈魂乘機去看了看那對母子,母親在獲得充足有營養的食物後奶水充沛,嬰兒甚至比之前還要胖一點,除了脊背上的瘢痕,看不出受過那樣致命的傷害——異界的靈魂看了幾眼後就輕輕地走開了,沒讓他們發現自己。它上次去探望他們的時候被母親發現了,她竟然恐懼到要親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免得他痛苦地死在紅袍的解剖台上。即便是現在,她在無需擔憂食水,無需勞作,隨時可以休息的狀況下,仍然一天比一天消瘦,她的眼睛中裝滿了恐懼,總是將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裡,就像是要把他塞回到自己的肚子裡。

    異界的靈魂想過是否要將他們還回去——問題是他們只要一離開這裡,無論是母親還是嬰孩,只怕都難免一死,至少嬰孩無法倖免,格瑞納達和龍火列島一樣充斥著無數奴隸,但格瑞納達的人們從不有意地,成規模地讓奴隸生育後代,他們更喜歡,或說渴望戰爭,然後從戰爭中獲得金幣、食物和奴隸,不會有人允許奴隸養育他們自己的後代。

    離開那個讓他心情沉悶的地方後,異界的靈魂才發現今天是罕見的落雨日,雖然雨水纖細的就像是一根根透明的絲線,但它帶來的水汽仍然讓格瑞納達的氣息和善了許多,與之同時,不再那麼暴烈殘酷的光線從雲層的縫隙與邊緣灑落在植物深綠色的枝葉上,讓色澤暗沉的葉片也變得明亮剔透起來,就在異界的靈魂努力分辨他腳下的馬賽克所描繪的究竟是只朝著城市噴火的黑龍,還是兩個正在跳著奇怪舞蹈的地精時,一個侍從前來詢問,他是否有時間和他的兄長,也就是新王的長子,米特寇特見面。

    有時候米特寇特也蠻辛苦的,異界的靈魂想。

    ——————————————————————————————————————————

    米特寇特是來邀請他最小的弟弟前往格瑞納達可以說聞名於整個主物質位面,或更直接地說,臭名昭著的交易集會的,或者用人們更為熟悉的一個稱呼來說——「黑市」。

    說是集會,事實上它所涉及到的幾乎囊括了格瑞納達的上上下下,還有即便是格瑞第也無法完全掌握的各方勢力,當然,他們不會像異界的靈魂在碧岬堤堡看到的那種集市那樣可笑地在廣場上搭建帳篷。還記得他們在進入王都時經過的街道嗎,它們有三分之一都是屬於黑市的,格瑞納達以及經過嚴密審查的外來商人被允許租借那裡的宅邸,在白晝時分,它們看上去是那樣地寥落與荒涼,但等到星河升起,它們就會化作金幣與情報的湍急河流。

    後來掌握著龍刺的奧斯塔爾又再一次地整理了這裡,讓這裡的交易變得更為可靠與隱秘,以及穩定,這讓格瑞納達的「黑市」得到了長足和充分的發展,直至今日,不但格瑞納達無法放棄它,就連你所知道和不知道的諸多國家與勢力也無法放棄這裡,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在格瑞納達的「黑市」賣掉,你也可以在這裡買到你任何想要的東西,如果沒有,你可以懸賞,總有人能夠讓你得償所願。

    不過據巫妖說,這裡並沒有另一個位面中常見的「拍賣會」,每個商人都有可信的人脈,陌生人只會遭到溫和的拒絕,除非他/她是一隻紅龍。

    新人想要進入這裡並不容易,他們往往要接受五年到十年的測試,在測試的過程中他們需要為格瑞納達多方面地效力,有時候還需要送出自己的獨子或是愛女作為人質,甚至親自參與其中,去盜竊,去謀殺……直到負責你的那個紅袍或是龍裔感到滿意為止,不過只要你能夠進入這裡,你所能得到的可能遠超過你的想像——正如「黑市」的商人們所說的,只要你能夠拿得出相應的報酬,你可以在「黑市」買到權力、地位、美麗、青春、健康與長久的生命,有了這些,那些曾被你無奈拋棄的東西,一樣會在不久的將來回到你身邊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 11:07
第四百三十一章 黑市(2)


    這是一條輝煌的街道。

    夜幕垂落,自然的光被人造的光遮掩,這裡的每一處都像是被火焰籠罩。來往的人都是裝束富麗,舉止從容,就連侍從和僕役都披裹著絲綢的斗篷與外衣,這些珍貴的布料在棕櫚油與鯨魚油帶來的金黃色光芒下反射出讓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所有的宅邸,面向著街道的都是無數細柱支撐而起的柱廊,這些柱廊一片緊緊地連著一片,不是白色的雪花石柱子托著多色馬賽克拼貼的拱券,就是烏黑的檀木柱子托著層疊的香柏木柱頭,即便細雨不斷,在柱廊中行走的人也不會被弄濕。

    但你在這裡看到的商人們都只能說是暢遊在這片浩瀚黑水中的小魚,雖然每一晚都有成千上萬的金幣在他們的手指間流進流出,但他們只被允許做普通的交易——像是絲綢、木料、香油以及普通的奴隸等等。不時有初來乍到的蠢貨不慎或是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伴隨著回聲的是厭惡與煩躁的眼神,不過一般而言不太會有人因此去和那些人作對,站在這裡的也只是新人,在這裡求得一席之地並不容易,而且在這裡遊蕩的盜賊與刺客很快就會幫他們解決掉任何不懂規矩的聲音。

    他們交易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遇到了最好的朋友,買方和賣方如果都穿了有寬大袖子的長袍,那麼他們會在袖子裡握著對方的手,憑著感覺手指的屈伸而討價還價。格瑞納達的商人有時會拿出價格異常誘人的貨物——它們大多都是劫掠而來的贓物,但對於商人來說,貨物的來歷並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可以從裡面賺取多少利潤才是,這也是諸多外界的商人們願意付出大筆的錢財來換取進入黑市資格的原因,當然,這個方式只適合買主和非格瑞納達的賣主,只有通過了格瑞納達嚴苛考驗的商人才能有幸為格瑞斯效力。

    一個高地諾曼的商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只用了往常三分之一的價格就買到了一船絲綢,這些絲綢是從瑟裡斯來的,他剛才已經付了一百個金幣去看過了那批貨色,每個地方都有出產絲綢,但只有瑟裡斯的絲綢是最柔滑和光亮鮮豔的,諾曼王的繼承人已經降生,諾曼王為此舉行了長達九十天的宴會,並要求商人們拿出大量的絲綢,好讓他用絲綢將整個王都包裹起來,為了整個,高地諾曼王都的絲綢資源都已經乾涸了,即便以平時的價格收入這些絲綢,他都能讓金幣堆滿自己的房間,更別說如今他只拿出了原先預計的三分之一貨款。

    但他並不為此感到滿足,為了感謝格瑞第,他還需要迎奉這位偉大女神的聖像與象徵,還有奴隸,「我還需要一些懷崽的母羊。」他說,「奉獻給神聖而睿智的母親。」

    格瑞納達的商人看了他一眼,如果只是上半句話,高地諾曼的商人完全可以走出去,隨便向那個領主購買,但既然他說了這些都是奉獻給那位母親的——那麼他所需要的只會是奴隸,懷著孕的奴隸,「你要黑色的母羊呢?還是白色的母羊呢?」

    「那位母親喜歡黑色的母羊,還是白色的母羊呢?」諾曼的商人問道。

    格瑞納達的商人微微一笑,等到手中被塞了一塊漂亮的紅榴石後才慢吞吞地給出了答案:「那位尊貴的母親從不介意皮膚的顏色,但美麗的容顏和崇高的身份會讓她愉悅。」

    諾曼商人一下子就皺起眉來,如果只是奴隸,農奴又或是平民,當然問題不會很大,但像那種身份崇高的美麗女性,不是出自於有權勢的家庭就是出自於有血統的家庭,像這種家庭他連走進去都難,更別說奪走懷著孩子的母親了——他在沉吟片刻後,乾脆利索地拿出了一小袋金幣。

    「我這裡就有一些血統純正的母羊,有些頭上還帶過額冠呢。」格瑞納達的商人笑納後說,這些都是格瑞納達的軍隊從一個鄰近的公國中擄掠而來的,其中還有一個是大公的侄女,還有她的侍女們,無不都是爵爺和騎士的女兒,肌膚細嫩的就像是凝結的乳脂——她們被帶回格瑞納達的途中就被無情地蹂躪了,不少人都已經懷有身孕。懷有身孕後那些女孩們會被聚集起來,得到了更為充足的食物和飲水,也不必再次遭受侮辱。

    這不是格瑞納達人終於有了一份憐憫之心——如今的高地諾曼早就是一堆散沙,新王得了一個兒子的消息早就被格瑞第的牧師傳了回來,格瑞納達的商人當然知道會有人來購買這些價格不菲的貨物。

    「多少個?」

    「五十個。」格瑞納達的商人說,他們的手再一次交握在了一起,賣家報出的價格讓諾曼的商人嚇了一跳,「這……」他突然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但之前驚訝之下發出的大叫已經引來了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他的汗水立刻浸沒了背脊與手掌,格瑞納達的商人厭惡地撇了撇嘴,但他需要這個人,於是他拉了拉對方的手,將他的注意力帶回到自己身邊。

    「我可能只能買下五個。」諾曼的商人沮喪地說,那個大公的侄女就別指望了,她的價格是最高的。

    「如果你能拿出我們需要的東西,」格瑞納達的商人說:「交換也是可以的。」

    「你們要什麼?」諾曼的商人滿懷期望地問。

    格瑞納達的商人連續說了幾種貨物的名字,但其中幾個就連名字諾曼的商人也未聽說過,他嘆息著搖搖頭,他是想用這批貨物和新王交易一個爵位的,但現在看起來是不可能了。

    「那麼黑鐵……」格瑞納達的商人低聲說:「還有,精鋼呢?」

    諾曼的商人顫抖了一下,當然,高地諾曼有鐵礦,所以黑鐵與精鋼本來就是諾曼的出產之一,不但產量,就連質量也是同類中的佼佼者,但從諾曼立國開始,不允許出售黑鐵與精鋼就寫在了王都的法律裡,敢於出售黑鐵與精鋼的商人會被收沒所有的財物,而後被處以籠刑,他一點也不想站在籠子裡被活活餓死。

    但,如果不是很多呢?新王不信任那些曾經忠誠於老王的騎士與爵爺,他們被剝奪了爵位,驅趕到王都之外的地方去,既然不再是騎士了,他們的盔甲,盾牌與長矛,還有寬劍當然也沒了用處,可以用非常廉宜的價格收購,他可以去收購那些刀劍盾牌,然後以廢舊古董或是別的什麼名義送出高地諾曼,只是他可能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那麼就立一張契約吧。」格瑞納達的商人在思考了片刻後說:「我可以允許你賒欠,但相應的黑鐵與精鋼你要在一年之內聚齊。」

    諾曼的商人當然是願意的,問題是每個人都知道格瑞納達的契約不是在公平與正義之神泰爾的神殿中確立的,為這份契約作保的是格瑞納達的紅袍,而每個紅袍都是那樣的邪惡與狡詐——他不敢在這樣的契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或許這就是一張把靈魂賣給魔鬼的契約呢?

    「如果這樣你仍然無法接受,」格瑞納達的商人說:「那麼我只能說膽小之徒永遠只能撿到渣滓和垃圾。」他輕蔑地說,然後轉過身去接待另一個客人,這位客人是從龍火列島來的,他要在這裡賣出甘蔗糖與甜菜糖,然後買回奴隸。

    「至少讓我看一眼我將要簽訂的契約吧。」諾曼的商人哀求道,而被他哀求的對象則滿心不耐煩地從一個匣子了抽出一張羊皮紙丟給他,諾曼的商人看到那個匣子裡還有很多羊皮紙,他就放心了點,不管怎麼說,那種邪惡可怕的契約不會就那麼隨隨便便地丟在一個普通的匣子裡,他拉開卷在一起的羊皮紙——沒有鑲嵌金邊也沒有描繪花紋,看上去就是一張和他用來記賬的羊皮紙差不多的玩意兒,上面的契約內容也很簡單,明了,空白的部分是用來填寫內容的,他看得懂,雖然契約中的利息很高,但看到這個他只有更加安心,格瑞納達的商人們突然大發善心只會讓人心懷忐忑。

    「龍火列島現在怎麼樣?」格瑞納達的商人狀似無意地問道,但來自於龍火列島的客人當然知道如果他什麼也不說,那麼下次他可能就無法出現在這兒了,這也是交易的內容之一:「一如往常,」他恭敬地說:「平靜,但有時還是會出現爭鬥,領主們總是相互傾軋,這幾乎已經是一種傳統了。不過,」他又繼續說道:「最近的一場戰爭來自於側島,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側島的主人並不在島上,他是個法師,所以最近又出去遊歷了,但他把側島交給了他的朋友管理,那是一個諾曼人,真奇怪,一個諾曼人,還有他的士兵與士兵的眷屬們成為了那座島嶼的統治者,對了,您這裡是否有諾曼人的奴隸,他們倒是非常富有,每個龍火列島的商人都接到了他們的召喚,如果有諾曼人的奴隸被送到他們手中,他們願意用相當於普通奴隸的兩倍價錢贖買。」說到這裡,他突然停頓了一下,露出懊悔的神色:「或許我不應該告訴您這個消息。」

    「這個消息值得一百個奴隸。」格瑞納達的商人安慰他說:「我還是會依照原先的價格給你,是的,我這裡大約還有一些諾曼種的奴隸。」

    而這時站在一旁的諾曼商人的心已經開始狂跳起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也有數以千計的農奴呢,如果能把他們換成買賣的本金,那麼他大可以從格瑞納達的黑市,還有諾曼的王這裡大大地撈取上一筆,之後如果他的土地還需要農奴,他也可以從格瑞納達這裡購買更加便宜溫順的。

    「我可以簽下這份契約,」他自以為狡猾地說:「但我要增加一條,如果我拿不到足夠的黑鐵,精鋼,你要允許我用金幣補償。」

    格瑞納達的商人看起來有點不是很情願,但在打發了那個多嘴饒舌的客人後,他還是拿起墨水和羽毛筆,在那張契約上修改和補充了一些。諾曼的商人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倍感安慰地看著那張契約沒有因為修改而變色或是有其他詭異的情況發生,然後他看了看四周,也沒有看到可疑的紅袍,所以他在猶豫片刻後,還是提起羽毛筆,在最下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有心寫錯一兩個字母,但最後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修改過了。

    他簽完名字並不馬上將那份屬於格瑞納達商人的契約還回去,而是把它緊緊地抓在手裡,如果它發生變化,像是突然閃光啦,變燙啦,或是噼啪作響啦,他就立即把它撕碎或是放在蠟燭上燒掉,但它們什麼變化都沒有,諾曼的商人戀戀不捨地交出了其中的一份,將另外一份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袍子裡,「我可以看看我的小母羊們嗎?」他說。

    「當然,她們已經是你的了。」格瑞納達的商人說,很快有個十來歲的孩子把他帶進了後面。

    然後一個紅袍,就像是從陰影中走出來的那樣,突然出現在格瑞納達的商人身邊,他接過那份契約,滿含蔑視地掃視了一下里面的內容,在他的手指碰觸到羊皮紙的時候,羊皮紙上的字母扭曲著舞蹈起來,它們重新組合,變成其他的意思,黑色的墨水從上面流淌下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張猙獰的嘴:「而你是我們的了。」術士對一無所知的諾曼商人說,然後他和他的商人同伴一起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這種契約還有很多呢。

    「如果真的能夠得到諾曼的黑鐵與精鋼,」那個術士說:「我們就不必站在這兒應付那些白痴了。」

    「希望如此。」格瑞納達的商人說,他看到他曾經的導師正在引領著一些被兜帽斗篷遮蔽住面容和身體的人走進殿堂的更深處——那裡是商榷更大交易的地方,也是他最期望得到的獎賞——但現在還不能,他告訴自己需要平靜與耐心,雖然他感到了一陣嫉恨就像毒蛇那樣齧咬著自己的胸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 11:07
第四百三十二章 黑市(3)


    拉里是個商人,從三個月前開始為格瑞納達的新王效力——也許我們之中的一些人還記得他,他就是那個在沙暴中損失了整個商隊但僥倖留得了一條性命的人,非常具諷刺意義的,那個曾經傲慢而聰慧的拯救者已經死了,他的血被礫漠的沙石吸乾,他的屍體也早已成為那些怪物的口中美食,但那個被他大發慈悲容留下來的不幸之人卻還好好地活著——一支商隊的損失會讓他傷筋動骨,但只要新王沒有收回他的信任,只要三次,不,兩次黑市他就能將損失成倍地找回來。樂文小說|

    所以這次黑市中被他所邀請的人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次,他們要麼是格瑞納達王庭的代言人,要麼就是同時兼具術士與商人的身份,又或是行會的首領,還有一些是被格瑞納達人認為可信,也就是如之前說的,經過了考驗的外來者,他們被拉里的使者帶入這個矮小傢伙的宅邸,聚集在婆娑搖曳的棗樹、膠樹與金合歡樹下,他們的身邊盛開著薔薇與茉莉,而環繞在庭院四周的是茂盛的黃楊、桃金娘和婆婆納。

    「拉里這是在等待誰呢?」一個商人問道,難道還有比他們更尊榮的客人嗎?要知道,站在這裡的都是被新王所殷切垂詢過的,拉里是個新人,他原不該如此猖狂,就算是新王沒有因為他丟失了一整個商隊而懲罰他也是一樣。但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在無有切身利益的狀況下,格瑞納達人最為擅長的就是明哲保身——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些身著紅袍的人警覺地將雙手收回到寬大的袖子裡,而其他人則將手指放在了防護符文上。

    「別緊張,別緊張,」拉里說,一邊匆忙地從待客的廳堂中走出來,他身材矮小,在沙漠裡的時候又狼狽又幹癟,但這只是因為緊張與驚恐。回到格瑞納達後,他連接著好幾天不斷地吃喝,用肥美的鹿肉和牛的胸油,甜美的蜜酒,棗將自己重新喂得肥肥的,雖然還未能恢復到以往的形態,但看上去已經不是那麼糟糕了:「他們是我的客人。」

    「你應該在送出邀請函的時候就告訴我們,」一個身兼商人的術士厭煩地低喃道:「一個灰袍!」

    「一萬個請原諒,」拉里說,一邊誇張地鞠了一躬,他笑起來非常的蠢,但誰也不會這麼認為:「但也只是一個灰袍而已,而我們這裡有著超過十二個以上的紅袍,這裡是格瑞納達,不是別的什麼地方,因為一件顏色特別的袍子而喋喋不休可太奇怪了不是嗎?」

    他說的很對,格瑞納達的王都可能是除了七十七群島之外唯一一個你可以看見死靈法師在街道上隨意走動的地方,眾所周知,很多術士與七十七群島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關係,但一般來說,死靈法師是名副其實的死宅,他們出現在什麼地方往往意味著這個地方即將被瘟疫、骷髏與死亡所征服——一個商人的小小聚會,實在不太適合勞動他們尊貴的腳趾。

    或者說,她,還有他。

    這個死靈法師已經脫下了那件黑色的兜帽斗篷,露出她的灰色袍子,這件垂到腳面的灰色袍子是絲綢的,比起其他死靈法師那種僵硬古板的那種黑灰或是菸灰,它的灰色更近似於銀灰色,帶著金屬的質感,在火光中就像是月光下的水流,在長袍的襟邊與袖口都有魔紋,被巧妙地掩藏在番紅花的紋樣中,她的胸前懸掛著一枚鮮紅的血玉髓,裡面的黑色紋理在不斷地變化著,有時候像個正在吶喊的人類,有些時候則像是一個生長著觸鬚與爪子的怪物——她的龍皮腰帶上掛著小巧的絲絨袋子,纖細的雙足被柔軟的火蜥蜴皮靴子包裹著。

    若是單單看這身裝扮,如果說她是一個養尊處優的領主之女也會有人相信的,如果沒有她那張應該被打負分一百次的臉和雙手——從後者來說,她和那些長時間浸潤在負能量裡的死靈法師毫無二致,邪惡與陰森並未因為她是個女性而手下留情——她是那樣的瘦,羊皮紙般薄脆的皮膚搖搖欲墜地掛在凸出的骨頭上,顴骨尖銳的就像是一把匕首,雞脖子般的脖頸青筋綻露,讓人無法確定她是四十歲還是八十歲,她的鼻翼向兩側張開,幾乎佔據了面龐的一半,下方是無色的嘴唇,比皮膚的顏色還要黯淡和蒼白一點。

    若說她的本身還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大概就是那雙眼睛了,她有著一雙深灰綠色的眼睛,環繞著一圈黑色,輪廓鮮明到令人難以轉開視線。

    但她身邊的年輕人卻有著異乎尋常的俊美,他穿著一件黑袍,但黑袍鑲嵌著灰色的邊。灰袍們很少會在意自己的學徒和弟子選擇怎樣的穿著——只要別是讓人討厭的白袍,當然,如果你一定要穿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只要你能有與之般配的力量。別說是白袍、灰袍或是黑袍紅袍。如果你能夠成為一個半神巫妖,你願意穿粉紅色的長袍也只會得到一片虛偽的恭維聲。

    但如果可以的話,他們還是更願意自己的弟子能夠安安分分,不傷眼睛地穿著既定的灰邊黑袍,這樣也能減少一些誤傷(雖然很多時候誤傷並不能說是誤傷),另外灰袍們也是有審美和虛榮心的,有時候可能還要比凡人更敏銳強烈一些。

    這個灰袍顯然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將一隻手放在弟子的臂彎裡,露出戴著戒指的手指,她的弟子差不多要比她高出一尺三寸左右,但還是會微微地曲著脊背與自己的導師說話,他們在走動的時候,他也會遷就導師細碎緩慢的步伐。

    幾個術士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在術士塔中這種情況也很常見,當一個導師的學徒或是弟子有著出色的容貌與體態的時候,他/她的導師也不會介意和他們持續一段短暫的情人關係,這種關係一般來說不會很長,因為讓一個人過於熟悉你就像是把刀子送到他的手裡,而且導師們喜新厭舊的速度簡直比他們更換法袍還要來的快——不過那些還未成為術士的弟子們對這種關係總是趨之若鶩的,其他不說,單就導師在選擇祭品的時候會把你放在最後一位——你就不會覺得皺紋、惡臭和怪癖難以忍受了。

    人們以為他們就是拉里要等待的貴客了,但不,拉里只是非常熱切地向這位灰袍表示了由衷的歡迎與驚喜——但他們所要等待的人並不是他們。

    而就在這位灰袍蹙眉之前,拉里突然跑了出去,庭院中的氣氛突然發生了細微的改變,灰袍的弟子想要移動腳步的時候,灰袍的手從他的臂彎移動到了他的肩膀,陰冷的氣息從她的指尖滲入長袍,年輕的男性弟子立刻站住了,但一陣刺痛的麻痺感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許痛苦之色。

    拉里逢迎進來的人讓庭院中的人們露出了明了的神色,他們向來人鞠躬,術士則行法師禮。

    異界的靈魂環顧四周——這裡的宅邸從平面上來看,就像是一個被十字劃分的正方形,正方形最下方的那條線就是面對著街道的柱廊與柱廊後的一排狹長房屋,而它們的後方是一片豪奢的庭院與宅邸,十字的中心是一個方形的水池,十字的延伸線則是水渠,裡面的水引自於地下——地下的水並不會自動湧入地面,要水渠與池中的水常年不枯竭,不渾濁,需要長久地施放魔法來維持,雖然格瑞納達並不缺少施法者,但長年累月下來,付出的費用可能會讓一個小國國王傾家蕩產,但這些都是必須的,金幣有時候和刀劍一樣,也能成為威懾他人的一種力量。

    這些水渠讓異界的靈魂想起了羅薩達的聖所,但羅薩達聖所中的水渠與水池只會讓人感受到晨光之神的仁愛與慈悲,這裡的水冰冷且黑暗,火焰的光照耀著水面,漣漪就像跌落的金幣那樣耀眼誘人,但異界的靈魂只是安靜地轉過頭去——他看到了為數不少的紅袍,就和他現在穿著的一樣,赤紅色的絲綢或是絲絨,他身邊的米特寇特今天也穿著術士的紅袍,而不是他習慣的鏈甲與緊身衣,表明這次他是以一個術士的身份參與聚會的,不過誰也不會蠢到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術士就是了。

    ——————————————————————————————————————————-

    宴會被設在庭院裡,人們圍繞著水池席地而坐,身下是柔滑的象牙蓆子——來自於瑟裡斯人的精妙手藝,他們能夠將象牙劈成如同頭髮一般粗組的象牙絲,然後將它們加以特殊的處理,讓它們變得如同蒲草那樣柔軟,再把它們編織成細密的蓆子,像這樣的蓆子,每一尺的價值都與秘銀等同,但誰也不會因此否認它們的價值——碰觸到它們的肌膚就像是浸沒在水裡,又像是被微風拂過,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在他們身後是細紗的帷幔,取自於極北之海的冰被盛放在銀與白瓷的大甕裡,當風吹過那裡,裹挾而來的寒意被細紗阻隔分解,只剩下輕微而持久的涼爽,既不會讓人感到燥熱,也不會讓人尋找斗篷和外衣。

    而被邀請而來的兩位毋庸置疑地被安排在最為尊貴的位置,拉里不但沒有為自己預備一個座位,甚至還像是一個僕人那樣恭敬地跪伏在他們的身邊以便隨時聽從吩咐——如同薔薇的馥郁氣息般縹緲且琢磨不定的樂曲聲瀰漫在鐵黑的虛空中,一群奴隸在僕役的監督下輕捷而快速地燃起篝火,架起黃銅的支架,套上掛鉤,一隻從三天前就開始細熏慢烤的恐爪龍被送了上來。

    米特寇特在看到那對畸形的小爪子時微微一笑,恐爪龍並不好吃,它的肉就像是被煮過的母雞肉,但纖維要粗硬得多,拉里不惜耗費重金弄來這只恐爪龍只是為了向米特寇特獻媚——米特寇特與凱爾門的無休止的爭鬥與怨恨是個公開的秘密,他們各有擁躉,而這些隱晦的小手段就常被用來嘲笑和耍弄對方。

    拉里親自持刀割開了恐爪龍的肚腹,從裡面取出了一隻石化蜥蜴,這個也不是很好吃,純粹是因為難以捕捉而顯得珍貴,讓異界的靈魂變得專注的是石化蜥蜴裡面的一隻鹿,鹿裡面的一隻山羊,山羊裡面的一隻兔子,兔子裡面的一隻鴿子,鴿子裡面的一對……

    「gaowan。」米特寇特側身輕聲說道:「翼蛇的蛋蛋。」

    異界的靈魂沒時間去思考翼蛇那麼大,為什麼它的蛋蛋會那麼小,因為它想起在另一個位面似乎也有著類似的習俗,套疊的烤物裡最小的一樣東西是要獻給最尊貴的客人吃的,他想靜靜,別問靜靜是誰。

    拉里果然將那對圓滾滾的玩意兒送了上來,有時候人們會在鴿子裡放上一隻雲雀,但今天來的兩個人很不湊巧的都是新王的兒子,而且不出意外,最小的那個也會是他的助力,一隻被撕做兩半的雲雀大概會被視作對他們的羞辱——拉里也不想得罪其中的任何一個,正好他得到了一對新鮮的翼蛇gaowan——說不定就是之前帶著他飛過半個沙漠的那隻——事情的結果變得圓滿至極,兩隻蛋蛋,一人一隻,沒有比這更平等契合的了。

    就在異界的靈魂戳起那隻烤的焦黃流油的蛋蛋時,米特寇特則看向下方,那位女性的灰袍也可以說是新王的心腹,米特寇特對他很熟悉,但讓他猶疑的是灰袍身邊的弟子,他是個陌生人,而且從面部輪廓與眼珠的顏色上看,他可能來自於北方,而米特寇特知道灰袍這幾年都沒有離開過格瑞納達。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 08:49
第四百三十三章 黑市(4)


    異界的靈魂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那個身著灰邊黑袍的年輕人,作為一個灰袍的弟子,他還沒有資格越過他的導師與紅袍們做任何事。而那個年輕人也謹慎地始終垂著眼睛,注視著地面,他握有格瑞納達人所渴望的黑鐵,但他沒有資格與格瑞納達的上層直接對話。確切地說,他曾經嘗試過,而嘗試的結果是他還沒能越過沙漠就差點死在了那些貪婪的商人兼盜賊手中——那些忠誠於他的戰士與商人們都死了,在呼嘯的沙漠中,他連為他們舉行葬禮的時間與能力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存活下來的,太陽升了又落,落了又升,焦渴與飢餓折磨著他,他以為自己終究會化作大漠中的一捧細沙,但很多天后他仍然奇異地保有著最後一絲氣息——另一個格瑞納達的商隊發現了他,他被帶走,變成了奴隸,在他希望參與其中的黑市上被賣掉,買下他的正是他的導師。

    這個性情古怪的灰袍原先只是想要尋找一些用來製作屍骨魔像的材料,但這個北方人奴隸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枯槁的身體甚至因為他而泛起了一陣溫熱的漣漪,這種感覺即便是她還未成為灰袍之前也從未感受到的——她知道自己是醜陋的,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開始,頭髮稀疏,顴骨高聳的她從來就是女孩與男孩們戲耍與嘲笑的對象。她也曾經以為自己不需要這個,她有著施法者的天賦,對那些卑賤可憐的凡人來說,她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利——但她仍然被他吸引了,雖然她仍然沒有想過要讓這個年輕人存活太久。

    她會把他放在一個滿是絲綢寶石的房間裡,就像男人們豢養小鳥那樣,給他食物和水,給他虛假的希望,就能得到他所回報的眷戀與愛情,幾天,又或是幾個月,等她的心重新變得冷酷安寧,她或許會帶著遺憾地給他一個快速的死亡,保留他的一根指頭或是一隻眼睛。

    但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女性的灰袍法師出於本身的欲求而買下的奴隸竟然同樣有著施法者的天賦,她想要在他能夠傷害到自己之前把他殺死,但最後還是決定留下他——這很危險,但她第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完全……不能,有時候她甚至欣喜於自己的導師早已返回七十七群島。她詳細地詢問了這個年輕奴隸的過往——他的譜系中似乎不曾出現過那些像是會召喚以及擁有惡魔或是魔鬼的人物——雖然他的天賦更傾向於術士。但誰知道呢,惡魔和魔鬼的血脈可以傳續好幾百個世代,而且因為血脈淺薄所以毫無異征的兩個人若是相愛,締結婚約,生育後代,這種血脈也會在他們的孩子體內重新變得濃厚起來。

    她可以用法術控制他,可以用藥水桎梏他,也可以讓幽魂監視他,而她也這麼做了,讓她又警惕,又高興,還有一些傷感的是她的奴隸並未因為恐懼而暴躁不安,他平靜地接受了她給予的一切,溫柔地安撫她,順從她,表現得就像是真的愛上了她——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但誰也不能讓那顆死寂的心不再跳躍,她知道自己產生了一些改變,但那只是一些很小的改變,也許不久之後她就會將這個人類推向一隻飢腸轆轆的惡魔,但在這之前,她願意享受這份罕見的溫情。

    灰袍的弟子充滿耐心地等待著,哪怕他知道拉里的最後兩個客人有著無比顯赫的身份,顯赫到也許只是一個頷首……

    「抬起頭來,」他的主人,他的導師,讓他畏懼而又憎恨的那位女性忽然輕輕地碰觸了一下他的手指,「你要記得他們的臉,」她說,但嘴唇絲毫未動:「格瑞納達統治者的兩個孩子,龍裔,術士,米特寇特與克瑞瑪爾,當然,這是兩個變體名,但如果你……如果你終有一日能夠走出我的塔,那麼他們將會是你最好的主人。」

    於是他微微地抬起視線,灰袍的位置僅次於那兩位尊貴的客人,位於他們的左側,他幾乎無需做出太大的動作就可以看見他們的臉——米特寇特是個看上去比起施法者更像是一個戰士的健壯男性,他坐在那裡,手放在矮幾上,威嚴又冷峻,而和他呈犄角之勢相對而坐的是前者的弟弟,也是新王最小的一個兒子,回到格瑞納達還不超過三十天,據說之前一直在他導師的法師塔中學習與效力。

    而但他看清楚那個人的時候,灰袍的弟子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喘息,這聲喘息在只能聽到隱約的樂曲聲與水在水渠中流動時發出的聲音的庭院中,是那樣的突兀——而我們必須承認的,此時此刻,命運之神的眼睛肯定也在注視著這個不幸的年輕人,因為幾乎與此同時,也有人發出了驚喜的叫聲,除了就在他身邊的灰袍女士之外,沒人察覺到他的異樣。

    人們先是聽到了拍打翅膀的聲音,這個聲音是那麼地響亮,就像是在你的耳邊,而後他們看向聲音的來處,那是一群凡人們即便在最甜美的美夢中也無法想像得到的「鴿子」——她們拍打著灰白色的翅膀,從空中徐徐落下,她們的皮膚潔白的就像是雪花石,眼睛在火光下跳躍閃爍,就像是多刻面的寶石……她們的身體上沒有一絲遮蔽與裝飾,一雙寬大的羽翼之外也沒有其他的毛髮,無論是頭髮還是眉毛,又或是其他的地方,這讓她們看起來是那樣的古怪,但又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誘惑力,她們翩翩起舞,雙翅時而收起,時而展開——一些客人的手指在膝蓋上曲張著,像是要撲上去撕碎那些羽毛——好仔細地欣賞一番那些總是若隱若現的美妙之處。

    但就在這個時候,清脆的鼓聲喚回了他們的理智,或者說,剝奪走他們更多的思想——兩行纖細的身影從黑暗中踏著有節奏的輕巧步伐走出,與身材豐盈的「鴿子」不同,他們的年紀要更小,介於幼童與少年之間,容貌可愛,只有眼睛最為犀利的奴隸商人可以分辨出他們的性別,他們的耳朵從捲曲的淡色頭髮中伸出,手和腳都是毛茸茸的爪子,身後還搖擺著一條長長的尾巴。與「鴿子」相比,他們至少還有一點蔽體的衣物,雖然苛刻點說,那也只是一塊環繞在腰間的白色亞麻布,他們單手持鼓,但用來敲打鼓面的除了另一隻手還有它們的尾巴,那些毛茸茸的長尾就像是有著自己的生命與思想,一下子落在鼓邊,一下子落在鼓心,帶著無比的歡欣與靈巧。

    這是一個無比可怖的景象。

    自從來到這裡,異界的靈魂已經看到了太多它在另一個位面只有在電影和小說中才能看到的東西,它認為,能夠讓它恐懼到無法動彈的東西或許有,但應該已經不多了,但它發現自己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應該說,每個死宅都幾乎迷戀過兩次元中的天使和貓耳娘,十之**也幻想過如果現實中確實有著這樣可愛到毀滅世界也沒關係的存在……但這不是他們,不是它現在看到的這些!

    它甚至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們是獸人中的一支,就像是很多小說中描寫過的獸人,因為他已經知道獸人的真實模樣,和他們戰鬥過,看到過那些被他們拋棄的婦孺,當然,還有嬰兒——和成年獸人一樣醜陋的讓人無法升起任何憐愛之心。而這些……它看到的這些,應該都是紅袍們的「作品」,他們和商人們不一樣,在欣賞這些血肉的造物時還會加以點評,譬如距離他們只有二十步的地方,一個術士就覺得「鴿子」們的翅膀過於疲弱無力,以至於展開與收起的時候動作都有些粘滯。

    「但如果要讓翅膀變得更為有力的話,」另一個術士說:「她們肩膀與****的肌肉就要像是一個戰士那樣的發達了,那可太難看了。」

    「不錯,她們又不會被送上戰場,」第三個術士說:「只是一個小小的消遣罷了。」

    「那些孩子呢,」之前的術士顯然並不想要繼續這個有爭議的問題:「我喜歡那條尾巴。」

    「豹子的尾巴。」一個術士說:「十分靈敏,神經和肌肉連接都做得不錯,但可能是因為時間太短的關係,有幾個鼓點聲音偏輕……」

    「因為他們感覺到疼痛的關係。」成功轉換了話題的術士說:「他們很幸運,有著一個心懷仁慈的主人。」

    異界的靈魂像是聽到了一個再可笑也沒有過的笑話。「鴿子」們仍然在舞蹈著,她們的身上看不見水跡,但赤紅的面孔與水光氤氳的眼睛表明她們確實已經快要精疲力竭了,那對不知道是來自於那一種鳥類的翅膀有常人手臂的兩到三倍長,而最寬的地方也要超過三尺,鳥類的骨骼是中空的,但肌肉和厚重羽毛的份量仍然不容小覷,尤其是她們揮動的並不是原先的手臂,而是通過魔法與藥水切割移植到她們身上的畸形肢體……而那些孩子,雖然他們都帶著甜蜜的笑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一絲不自然的僵硬,不但是尾巴,就連他們的爪子落在鼓面和地面上的時候都會輕微地顫抖——異界的靈魂想要喝止這種殘忍的折磨,但之後呢,就連在那個平和寧靜的位面,在宴會上令得貴客不滿的服務人員也會遭到懲罰,何況是在這裡?在最邪惡與黑暗的紅龍之城,他們是法術的造物,存在的意義就是得到主人與賓客的歡欣,如果不能,也許死亡還能算得上是個溫馨的結局。

    無意中幫了它這個忙的是新王的長子。

    「你想要看看他們嗎?」米特寇特說,這種造物在格瑞納達也不是很多,畢竟如果只是為了取樂的話,術士們只會在無聊透頂的情況下才會接下這份任務,但確實有點意味,格瑞納達之外的地方,即便是七十七群島,你也很難能夠看到這種奇特的小玩意兒。

    異界的靈魂乾脆地點了點頭。

    他們又熱,又痛,又疲憊,在黑髮的施法者身邊的兩個人還能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不像他們的同伴,落在後者身上的手不是充滿了邪惡的欲求,就是充滿了冷酷的好奇,每一種都能讓他們疼痛到尖叫,但他們能夠發出的聲音總是輕柔溫和的,這不是術士的手法,而是人類的傑作,他們修剪奴隸們的聲帶與舌頭,就像打理鸚鵡或是狗。

    黑髮的施法者輕輕撩起貓耳邊的頭髮,如他所料,本應該有著一對圓耳朵的地方,光滑的就像是從來沒有生長過任何東西,而那雙尖耳朵,能夠折起,也能夠立起,還能稍稍轉動。

    那麼的可愛,但又是那麼的殘忍與噁心。

    ——異界的靈魂想要說些什麼,但沒有人回應他,巫妖被關了小黑屋,不到十天絕對出不來。

    異界的靈魂第一次感到寂寞,在為了他召開的盛大宴會裡。

    ——————————————————————————————————————————————————

    灰袍的弟子隱晦地注視著那個黑髮的施法者,他穿著紅袍,而不是白袍,也不是黑袍,但年輕人確定他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眼睛上,他驟然一驚,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可能會致命的錯誤。

    「你認識他。」灰袍說,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是的。」年輕人說。

    灰袍並不能立刻作出決定,但異界的靈魂已經注意到了他們。它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指了指那個年輕人,而灰袍只遲疑一下,就移開了自己的手。

    那張面孔改變的很多,但無論怎麼改變,它之前留給克瑞瑪爾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畢竟伴隨著導致了數千人死亡的瘟疫,但它不知道是否應該說出他的名字。

    但灰袍的弟子已經站了起來,他向克瑞瑪爾屈膝,匍匐在地,「馬倫.洛倫諾斯向您致意,尊敬的殿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 08:50
第四百三十四章 黑市(5)


    這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第一次由異界的靈魂,不是巫妖,也不是凱瑞本代為做出對他而言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

    即便不曾看向其他人,也知道他們的注意力有很大一部分落在自己身上,他當然可以像之前那樣讓米特寇特說話,但從此之後,人們可能會更願意傾聽米特寇特的意見——哪怕那件事情切身相關的人是他而不是米特寇特。

    思考的過程很短,短的就像是一點火光在黑暗中綻裂,他以那種傲慢而又帶著一點厭倦,但與格瑞納達人相比較又要溫和得許多的口吻說:「我記得你,馬倫,但我見到你的時候,你似乎還是一個高地諾曼人。」

    馬倫的唇邊露出了一個微笑:「是的,殿下,我現在仍然是個諾曼人,但我的導師在為格瑞納達效力,而我總是遵從與跟隨她的。」

    灰袍女士沒等克瑞瑪爾將視線移過去就將手移向肩膀,簡短地點了一下頭。她並不弱小,但黑髮施法者還有著龍裔的身份,格瑞納達有句話叫做最卑微的一個龍裔也要勝過最睿智的人類,這句話雖然沒有銘刻在石碑或是銅條上,卻深深地印刻在每個人的心裡——灰色的長袍可以讓她擁有與大部分龍裔並肩的資格,但這僅限於兩者沒有衝突的時候,何況克瑞瑪爾還是一個皇子。

    「到我這裡來,」克瑞瑪爾說:「我有些事情需要問你。」整個過程中他根本沒有詢問馬倫,又或者馬倫導師的意思——灰袍女士輕微地動了一下,但還是忍耐了下來,馬倫只是一個弟子,又不是格瑞納達人——紅龍之子的要求沒有威脅到她的魔法和生命,為了馬倫讓一個這樣的貴人不悅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馬倫被拉里的一個僕人帶下去後,除了灰袍女士身後少了一個人之外,所有人都像是沒有聽到和看到這個有趣的小插曲,不過相信還是會有人把這個當做一個有趣的情報收納在自己的記憶裡——更多珍貴而美味的食物被送了上來——先是鬆軟有韌性的薄餅,包裹著從套疊烤物上切割下來的肉一起吃,可以澆淋檸檬汁和蜂蜜,當然,恐爪龍和石化蜥蜴是不會有人去吃的,就連鹿和山羊也被棄置一旁,人們只略微嘗了嘗兔子和鴿子的肉;緊接著還有一種只有黑暗與清澈的淡水中才能生長的水菜,為了採摘這種水菜不知道要有多少奴隸溺死在不見天日的地下水道裡,但吃起來確實甘甜爽口;燜飯,異界的靈魂還是第一次吃到米飯,格瑞納達的米飯與另一個位面的長粒香米相似,有點硬,香味濃郁,飯裡混雜著的羊肉細嫩得連牙齒都不需要用——如果現在巫妖還能醒著,那麼他或許會惡劣地提醒這個好吃的小竊賊,這種羊肉只可能來自於那些還沒有出生的小羊。屠夫剖開即將分娩的母羊的肚子,把小羊拖出來,這些已經生長好了卷卷的皮毛,但還沒能張開眼睛看看這個殘忍的世界,發出一聲弱弱的咩咩叫的小羊胎兒和母羊的血,奶,米一起煮,是格瑞納達人最喜歡的主食。

    還有血酒,每個格瑞納達人的酒杯裡都滴入了鴿子血,無論基酒是蜜酒還是麥酒,血的甜腥味兒壓過了舌頭所能嘗出的所有味道,異界的靈魂放下純金的酒杯,也許是因為考慮到他剛回到格瑞納達的關係,今天的餐具都很尋常,即便其中的每一樣拿去都能在黑市上換來一百個,一千個奴隸,但並沒有紅袍們所喜歡的那種來自於人與類人的特殊點綴——或許會有人因此感到不滿,但這裡的主人是誰呢?是狡猾的拉里,他當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宴會出現那麼大的紕漏,在親手分割了一隻來自於獨角鯨的心臟(每一塊送到客人面前的血肉都還在痛苦地跳動)之後,他取出了一個很小的罐子,小到什麼程度呢,拉里肥厚的手掌一翻就能把它完全地包裹起來,但在拉里擰開罐蓋的時候,紅袍們和唯一的灰袍都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所有施法者都熟悉和喜愛的一種氣味。

    「你是只該死的老狗,」米特寇特說:「你居然還有雪蜜。」

    「最新和所有的,」拉里說:「我委託了一個盜賊,但那時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銀冠密林還沒有封閉——我沒想到他居然能把這個簡單的任務拖得那麼久,也許是因為想要拿到更多的錢——反正我直到三天前才拿到我早該拿到的東西。」

    「那麼他拿到更多的錢了嗎?」一個術士高聲問道。

    「拿到了,」拉里說:「雖然拿到的方式也許他不是很喜歡。」

    「你是把金幣融化了灌進他的喉嚨,」另一個術士說:「還是將裝著金幣的袋子壓在他的胸口上?」他的眼睛中閃爍著邪惡的光芒,格瑞納達人在談起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興致勃勃的。

    「應該更近似於前者吧,」拉里說:「如果你們願意,我們可以欣賞一下我最新的藏品。」他打了個響指,僕役們很快就把那個所謂的最新藏品搬了出來,那是一尊可以命名為痛苦與絕望的雕像——那個盜賊被魔法或是其他東西固定住後,融化的黃金從他的頭部澆淋了下去,他的皮肉都被滾燙的黃金溶液消融了,凝固的黃金覆蓋了頭骨,眼睛的位置是兩個略略凹陷的洞穴,嘴巴張開到了極限,還能看到牙齒的白色反光。這尊雕像****著上身,而下半部分或許因為沒有必要留存而被截除,但他的手——連接著被黃金禁錮的雙臂,還在如同蠕蟲般的抓撓著。

    那雙手應該算是漂亮的,細長,骨節分明,手掌很大,但現在看起來,它們更像是某種令人作嘔的怪物。

    術士們津津有味地討論了一番這尊雕像所需用到的法術,也有人試圖與灰袍女士交談一番,畢竟禁錮靈魂往往是灰袍們的拿手好戲,「應該是……靈魂枷鎖的另行應用,」灰袍女士在仔細觀察之後說:「並不十分複雜,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施放這個法術的法師將盜賊的靈魂禁錮在了這雙手裡,所以雖然他已經死了,但還是能夠感受和操縱這雙手,」她謹慎地不做評論,她也可以施放這個法術,但要修改和變形一個法術意味著那位法師至少精通比這個法術更高兩級的法術,通曉其中的原理才行——拉里未必能夠邀請到這樣強大的法師,但那很有可能施放這個法術的正是前者心愛的弟子,所以才能學會這個還未被更多人所知的法術。

    「那位可敬的法師說過這個法術維持的時間並不長,」拉里說:「您覺得這個卑賤的靈魂還有可能去到哀悼荒原嗎?」

    灰袍女士快速地看了那尊雕像一眼,那雙手正扭動著手指,每一根繃緊的皮膚和肌肉都在說明他的痛苦,她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拉里立即放鬆了下來,看上去甚至有點高興——他從坐席上走下來,為每個施法者分配現在變得更為珍貴的雪蜜,米特寇特與克瑞瑪爾不必說,灰袍女士僅此於他們,而其他術士也得到了讓他們感覺尚可的一份——完全滿意是不可能的,紅袍們生性貪婪,就算拉里將所有的雪蜜傾倒在一個人的杯子裡也不會讓他感到心滿意足的。

    「讓我們拿出貨物來吧。」一個術士兼商人提議說,他們急著回去服用雪蜜和冥想。所有人都對此表示贊成——那些身生雙翼的女性和貓耳孩子悄無聲息地退下了,僕役們也只留下了寥寥幾個。

    一個術士從自己的次元袋裡拿出了一小袋米,半透明的米,比格瑞納達的米要短一些,但要更肥胖一些,拉里還有幾個人直接放在嘴裡嚼了嚼,認為這種米還可以:「這是瑟裡斯的米,」拉里問:「有多少?」

    那個術士比了個手勢,一些商人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瑟裡斯的米在市面上相當罕見——他們的統治者不是將黃金,而是將白米當做整個國家的基礎——這個數量根本不可能以小規模的走私弄到,但在黑市上,有著一條無形的法律就是不過問貨物的來源,所以他們也只是在眉來眼去一番後拿過羊皮紙寫了自己願意給出的價錢——糧食對於每個國家,每個地區都是極其重要的物資,沒人會覺得食物太多,雖然有很多地方米並非主食,但在飢餓的時候,誰還會挑剔這個?

    術士拿過羊皮紙一張一張地看了看,很多人願意將貨物賣給出價最高的人,但有些時候,也許他更願意與某些人交換,或是賣給某個人一個人情,但這個術士已經做出了決定,拉里成為了那個被選中的買主。

    「這是一種很不錯的米。」其中一個商人遺憾地說,他來自於鄰近的一個國家,雖然知道和格瑞納達交易無異於與虎謀皮,但他不是國王,也不是國王的寵臣,對於他們做出的決定他無權改變,何況他現在可以說是半個格瑞納達人。

    術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有心詢問以後是否還能拿到這樣的米,不過這樣的問題在此時此地同樣是不會得到答案的。

    「接下來是誰?」拉里問。而那個想要詢問白米來源的商人拿出了自己的樣品,幾塊顏色與質地不同的木頭,其他商人們傳看了一會,給出了自己的報價,但這次被選擇的買家還是拉里,他給出的價格最高,格瑞納達的國土本身是很貧瘠的,木材也是一種緊缺的物資。緊接著,拿出石材的商人也同樣選擇了拉里,還有馬匹、工匠,毛皮,鹽,以及格瑞納達人最喜歡的糖與蜂蜜——在外面的街道上也有相類似的買賣,但在拉里這裡,每個人拿出的貨物都是以船或是庫來計算的。

    輪到格瑞安達的商人,以及兼商人的術士的時候,他們拿出來的大多是奴隸、藥水、捲軸和符文,還有一些打包的「繁雜物品」——也就是軍隊的戰利品,也就是刀劍盔甲,黃金寶石以外的一些東西,像是精緻的家具,雕像,燈具,帷幔和掛毯等等,它們的價格都是異常廉宜的,因為商人拿回去後還要加以修繕與清洗——很多物品上都沾有血跡和內臟,也有粗暴的拆卸與搬運時產生的凹陷與缺損,還有一些上面刺繡與銘刻著紋章,不做處理根本無法拿到其他的買主面前。但必須要說的是,如果處理的好,商人們得到的利益最少也是以三倍來計算的,有些時候甚至可以達到十倍。

    奴隸也是有樣品的,一個強壯的男性以及女性。不過最終買主的隨從會去一一甄別,他們的眼睛銳利的就像是禿鷹,像是罹患疾病的,身體虛弱的,年歲太大的,都無法逃過他們的眼睛。還有一些也許會成為隱患的黑羊——那些企圖混跡於奴隸之中隱瞞自己作為一個騎士或是爵爺身份的人,他們或許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但比起溫順的農奴或是膽小的平民,他們可能造成的禍患會更多,所以這種人也是會被挑出來的,至於他們之後會怎麼樣就不是賣主和隨從所要擔心的事情了。

    與魔法相關的東西是最為昂貴的商品,但比起其他地方,這些東西的價格又變得格外地和善可親了,尤其是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符文,和食物一樣,也是只會覺得太少不會覺得太多的東西。

    這些交易都進行得很快,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可能和必要,在庭院陷入了一個短暫的沉默後,米特寇特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我有一隻奇美拉,」他說:「但我希望能夠交換,而不是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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