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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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256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4 17:00
第十六卷 檢點河山揮一袖 第三十五章 狼羊論

  春末連開了兩科,其中一科是「制試」,因為皇帝老子感覺身體有點不錯,一高興,就準備犒勞一下廣大人民群眾。

  然後人民群眾就笑嘻嘻地跑去參加科舉考試了。

  當然了,那些連考試考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自然就不是人民群眾啦。

  王福疇原本想自己舉薦駱賓王,但想了想自己一個刺史,在洛陽也沒什麼面子。龍門王氏怎麼了?太原王氏也沒有卵用啊這年頭。

  「觀光,你當真不去京城?」

  「碰!五筒!」碰了一張二條,駱賓王神情肅然,全神貫注地盯著麻將,「使君要不要打牌?要閒聊就先不打。」

  「打打打,老夫就是問問。」

  「有甚麼好問的,打牌!」

  陪打的兩個佐官都是臉皮發抖,這種混人還真是沒話講。正常狀態的駱賓王是很好說話的,而且各種才氣往外冒。只有在牌桌上,堪稱百戰老卒,殺氣騰騰的那種……

  「哈哈哈哈……最後一張四條居然也被老子弄到手!綠一色!」

  只駱賓王把牌一推,一排的盎然綠意,映照的另外三家臉也綠了。

  綠了綠了,駱賓王綠了!

  「太湖賭王」搓著手收錢,贏錢不在多少,當然多贏一點也是很高興就是了。駱賓王享受的就是這種賭局中的叱吒風雲,遠比官場來得爽快。

  這幾年因為澡堂興起,常州又從武漢進口了不少鍋爐,大型澡堂直接就是燒煤。泡湯的老江湖逐漸就多了起來,尤其是在運河上討生活的人家,泡湯是一種為數不多的精緻享受。

  一天的酸痛疲勞,泡半個小時的澡就能去的乾乾淨淨。

  而澡堂中還有精於推拿的搓澡老漢,肌肉一通按摩,比妓院中技師的手法,那是精妙得多。

  駱賓王在常州官場有一句話很有名:當世唯二處不分高低貴賤,一曰賭場,二曰澡堂。

  兩個地方對大多數人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進去之後,就赤條條的,不算個人。

  「太湖賭王」的理論是有現實基礎的,畢竟,人的誕生是赤條條的來,而終結,又是赤條條的走。

  賭場中赤條條的賭棍比比皆是,至於澡堂子……不赤條條的作甚?難不成老爺們兒長了一雙婊子奶,怕被老鐵們摸個爽?

  對於舉制試毫無興趣的駱賓王也不是沒有揣著理想和心思,制試老駱想法比較獨特,他是沒打算在貞觀皇帝這裡考試。

  新皇帝上台了,才是他表演的舞台。貞觀朝的璀璨,不是什麼數也數不清的名臣,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李皇帝。

  沒有李皇帝的貞觀朝,那還叫貞觀朝麼?

  只有皇帝死了,很多事情才能去冒險。

  是夜,常州刺史府的同僚們相約去泡湯,溫湯放了許多藥材,有沒有效果不知道,反正聞著挺好聞的。

  蘇常有嚴格的衛生管理條例,當然這個嚴格,主要還是集中在體制中人。蓋因衛生管理事關陞官發財,不看重是不行的,倒是跟行為習慣沒有太大的關係。

  整個衙署的大澡堂相當的乾淨,有性病和腳氣,是直接禁絕入內。畢竟,州內高官都會來的地方,你要是來個州城上下都中招,澡堂管事直接抹脖子拉倒。

  誰叫吳王殿下還真就琢磨出來不少東西,「傳染」這個概念,在揚子江兩岸不敢說深入人心,但讀書人都是知道的。

  「觀光,適才牌桌上問你的事體,眼下可好分說?」

  雖然是大澡堂,但到底還是有隔間的,算是雅間,小的池子恰好容納一兩人,相鄰兩個池子用隔板擋了一半,能看到又不能看到。

  「今時去京城,也不過是個城門小吏,同如今又有甚麼分別?」

  「府內官吏都準備應考,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皇帝身體稍微好一些,就要開上一科,哼哼……」駱賓王冷笑一聲,「王君走南闖北,可見過哪家東翁只是身體好一些,就要請客的?越州時有沖喜之說,某老家婺州,亦有這等風俗。只是,某見慣沖喜沖死了的老漢,卻未見過續了命的。」

  叮。

  一聲清脆的鈴鐺響,忽地,外間傳來聲音:「兩位官人,酒好了。」

  「拿進來。」

  王福疇言罷,就見移門微微開了一條口子,然後托盤上盛裝著溫燙好的黃酒和佐酒小食,大多都是豆子肉乾果乾之類。

  起身端了托盤,赤條條的駱賓王甩著胯下的一條大甩棍從王福疇面前走過,分酒而食,吃了一點東西,駱賓王又道:「當世君臣之中,唯太皇及張公勤於鍛煉,如此體魄康健,方能益壽延年。」

  沒答話的王福疇,這光景腦海裡還是一條大甩棍在晃來晃去,終於把大甩棍從腦海中清除之後,王福疇才道:「觀光以為當今……嗯?」

  怕隔牆有耳,話沒有說透。

  不過駱賓王自然曉得王刺史打算問什麼,便道:「尉遲安北如今返京,聽聞時有宿衛宮牆,平素更是君臣形影不離……」

  長安曲江池當年發生的事情,王福疇是知道的,一般人或許不知道,但龍門王氏終究不是土鱉,這點消息還是有的。

  而且皇帝雙開文武廟之外,民間最大的信仰機構,其實是鐵杖廟和麥公祠。兩者各有側重,麥公祠多是富貴行會,鐵杖廟大多江湖好漢。

  但不管哪一個,尉遲恭和秦瓊的江湖傳說也是每年都在拔高,要說沒有人做推手,用馬眼想都不可能。

  皇帝開始怕死了,開始琢磨著死後的世界了,他大概希望和始皇帝一樣,希望死了之後還能帶著老部下東征西討。

  因為東征西討,就是貞觀皇帝的最大能力最大本錢。

  「觀望素來多智,倘使當今……」王福疇拿著酒杯,語氣停頓了一下,然後盯著杯中酒液沉聲道,「當朝老臣,當如何?」

  顧命大臣肯定有,但太子不是菜雞,也不是小雞。李承乾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老漢,養望二十年,就是一隻貓,那也是網紅貓,粉絲遍佈國朝,自下而上的基礎不敢說堅不可摧,可的的確確相當地牢靠。

  尤其是,李承乾種地的地方在長安,甭管舊時勳貴多麼的垃圾,老狗也有兩顆牙,湊份子也能湊出不小的牌面來。

  更何況,長安還有長樂公主。

  至於其他的親王,一個個都在修築空中樓閣,給誰看呢?

  武漢這種變態在外,靠空中樓閣只有死路一條,王福疇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九鼎」一炮轟出去,誰倒塌的快,誰不過是閃了腰,一眼便知。

  「少不得京中勳貴要行險一搏,不拘是律令條陳,亦或是江湖手段,攀咬起來,總歸是試探試探再試探,敵退我進,如是反覆。」

  駱賓王說著,又冷笑了一聲,「而某又敢斷言,張梁豐此人,大約是要笑看洛陽群狼到處咬人的。」

  「噢?觀光何出此言?」

  微微一愣,王福疇有點搞不明白,在他看來,張德這個人,那是相當的狠辣。而且行事從來不考慮傳統官場的各種體面、潛規則,最重要的是,王福疇走南闖北看得東西越多,也就越明白張德在貞觀朝的潛藏能量是何等恐怖。

  偏偏,這個人居然連做王莽的心思都欠奉。

  王福疇以為自己看到了張德的面目,此刻聽到駱賓王的話,頓時有些驚訝,毫無疑問,這個怪才顯然看到了他沒有看到的東西。

  「張梁豐是想要看到群羊反過來去攀咬群狼,可羊怎麼會咬狼呢?只有狼把羊逼迫太甚,退無可退,終會有一隻兩隻羊出來咬狼,久而久之,總會有羊跟著學。到那時,這世上的羊,想來也是記得,自己也是能咬狼的。」

  「……」

  王福疇哆嗦了一下,他明白駱賓王說的是什麼。這種念頭,只要不是登頂的豪門世家,都是有過的。

  龍門王氏見了太原王氏低一頭,那麼龍門王氏這些羊,就巴不得太原王氏的狼全部死光光,但這個事情會發生嗎?不會。

  因為龍門王氏知會伏低做小,而太原王氏也不會逼迫太甚,於是天下還是太平的,還是和諧的。

  可要是內心的念頭,大概是要把太原王氏殺個儘管,然後屍體做成鹹肉,再吃進肚子裡拉出來,方能念頭通達。

  同樣的,在底層廝混過的王福疇也清楚,那些開了眼界的蒼頭黔首們,也巴不得他們這些朱漆塗牆的人家早點滅絕,最好斷子絕孫……

  狼和羊的身份識別是不斷變化的,王福疇感觸深刻,而聽到駱賓王的話,便是連靈魂都在震顫。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4 17:2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6 17:07
第三十六章 王福疇之思

  聽完駱賓王的一套「狼羊論」,王福疇只覺得這套理論跟當年懷遠郡王李思摩的「狂犬論」有得一比。

  李思摩自比「狂犬」固然是調侃玩笑,但多年以來的操作,卻是典型的法家手段。貫徹對自己供奉之君王的忠誠,無條件的忠誠。

  這種忠誠和道德意義上的品質無關,而是作為一種信條,一種理念,一種價值觀來維持秉持此理論之輩的生存意義。

  乃至在生存終結之後,後世在傳說生前故事之時,也要為此理念所震撼、震懾。

  龍門王氏並沒有資格在隋唐帝國的政治版圖上大放異彩,正如大多數「二流世家」那樣,他們在不同的地方投機投資投獻,總會有收穫。

  而阿史那思摩的「狂犬論」,在王福疇看來,這並非是臣子對自身的描述。他更多的,是用另外的視角,去解讀君王,去影響帝國。

  也就是說,「狂犬論」背後描述的並非是「狂犬」本身,而是君主。

  李思摩在自比狂犬之後的十數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侍奉君主。更重要的是,他的侍奉不同於閹人、宮婢、妃嬪、勳貴,是有理論和現實加以鞏固、支持,這是一套通過實踐,摸索出來的行之有效的為臣之道。

  所以,在王福疇看來,李思摩的「狂犬論」,本質上來說,其實是「君主論」。

  同樣的,駱賓王的「狼羊論」,本質上來說,其實是「暴動論」。沒有「道路以目」,就沒有「國人暴動」。

  這是很粗暴簡單的道理,王福疇作為州府主官,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很多時候,因為做官的慣性思維,他不可能像駱賓王這樣的賭棍去看待問題。

  「觀光有此才能,不做官甚是可惜……嗯,不做官甚好。」

  略作感慨,王福疇看著駱賓王,眼神相當的複雜,「此番言語,還是不要傳揚出去的好。當世能有此獨到眼光者,老夫所見,怕是不多。當朝諸公……」

  「呵。王君還是太年輕……」

  駱賓王幽幽地冒了這麼一句出來,像是陰影裡竄出來的瘋狗,冷不丁把人嚇一跳,只聽駱賓王持著酒杯,盯著酒盅黃中帶褐的液體,「只說蘇州長孫無忌,他會不知道嗎?江西房玄齡,他會看不懂嗎?還有舊年故去之杜公,以及弘文閣大學士馬賓王……滿朝宰輔,不過是裝睡罷了。」

  一把年紀的王福疇陡然被人吐槽「太年輕」,神色有些尷尬,卻還是小聲地言語了一聲:「當今呢?」

  「貞觀君臣,鮮有不知道的。」

  說著,駱賓王咧嘴一笑,「飲鴆止渴……又或是騎虎難下?」

  歪過腦袋,自己有些不確信地看著王福疇,駱賓王喟然一歎:「跟張操之比起來,田氏代齊那點道行,簡直和小兒一般。收買人心算個甚麼本事,再造人心才是本事。」

  背後編排天下第一大反賊,總覺得怪怪的。

  可偏偏王福疇覺得也沒什麼大問題,第二天自己這個吃著唐朝皇糧的常州刺史,不還是要去拍反賊的馬屁?

  再說了,大家都在拍,要死一起死……總歸也膽大一些。

  在澡堂赤條條地被駱賓王點醒,王福疇要說擔驚受怕,那也就是一下子。彷彿就是跟閨房美嬌娘最後的那一哆嗦,哆嗦過後,就是相當麻木的索然無味。

  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

  即便明白了張德是在「養蠱」,可王福疇也確信,怕是熬死了大唐的老闆李世民,武漢也未必就如何,沒有血淋淋的狼吃羊,怎麼會有羊吃狼呢?

  就算全天下人都說張德要動搖國本動搖江山社稷要絕天下之文明,但吃著甜粽子鹹豆腐腦醬驢肉淡水墨魚……就沒有理由主動掀桌。

  「到底不是武德九年,也不是貞觀二年三年啊。」

  當年都是苦哈哈的時候,自然想掀桌就掀桌,連關中老鐵都等著新皇登基賞口飯吃呢。

  現在?

  辣麼多的家當,誰敢說因為外面有賊,就自己先砸了的?

  投鼠忌器也好,麻稈打狼也罷,貞觀二年那個大災年出生的小崽子們,如今也有二十三四歲,已經是這個帝國龐大市場中的勞動力中堅。他們的經歷,他們的成長,跟武德老臣是不一樣,跟貞觀元謀功臣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指望他們能掀桌?

  二十三歲的勳貴子弟可能自己就開了一家白糖鋪,鋪面可能就在洛陽南市或者長安東市,他們僱傭的人手,不是長安老鄉就是洛陽老鐵,往上數輩分,指定開口還要喊一聲世叔。

  二十三歲的苦力可能自己討生活的地方就在運河兩岸,做縴夫拉的未必就是官船,興許就是哪個揚州大鹽商,楚州大糧商的商船。家中的「永業田」可能已經租了出去,就算是「露田」,興許也是租給了哪家能包稅的土豪。一年下來,做苦力累是累,賺的比種地多。

  兩個二十三歲的青年層面不同,但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不會在這能混出個人樣的當口,去砸了自己的營生。

  正相反,誰砸了他們的營生,他們就砸爛誰的狗頭。

  而這麼多年下來,有多少二十三歲的青年?

  再退一步,把張德從時代的浪潮剝離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二十三歲的青年,其實應該在時代浪潮中夭折。

  他們有的死於飢餓,有的死於叛亂,有的死於瘟疫,有的死於難產,有的死於巧取豪奪……總之,很多不能活著的,他們幸運地活了下來。

  在時代中,得有多少個「運氣」「巧合」,才能讓這麼多的「他們」活下來?

  泡在溫湯中,一時間,王福疇想的竟然有些魔怔。

  他忽地覺得天下第一大反賊,其實也是天下第一大功臣。

  說不來上的複雜感覺,讓王福疇久久不能平息。

  「王君在想甚麼?」

  「老夫在想,張公此生,圖個甚麼呢?」

  是夜,被倆老爺們私底下惦記著討論的某條土狗,被某個三十多歲公主再度搾成人乾之後,攤在榻上雙眼無神地盯著房梁:「真想上網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7 16:10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6 17:07
第三十七章 觀察

  和武漢那種已經相當純粹的「城市」不同,常州諸縣依舊能夠找尋大量的「田園牧歌」痕跡。

  這是一個手工業、工業和傳統農業並行共存的地方,即便沒有張德這條非法穿越亂入唐朝的工科狗,本地的農家也並非是純粹的農家。很多時候,都是半農半工。他們既是農民,也是手工業者,也是行腳商,興許還承擔著消費市場消費者的身份。

  但因為船運陡然爆發,揚子江東西往來也不是天塹鴻溝,人員物資金錢的交流,自然會帶動觀念的交流。

  揚子江口,隨處可見受到武漢影響的事物人物。

  工坊用上了鯨油燈,穿衣用上了北方棉,吃著糖水罐頭聽著新式的詞曲,彈撥的琵琶未必是琵琶,興許只不過是同樣亂入唐朝的吉他而已。

  「這裡織布、印染廠的女工,有點不簡單。」

  觀察使府的隨員閒著無事,也到處走走看看,順便做個小調查。很多東西,傳揚再厲害,遠不如自己親眼看一看,親身感受一下。

  「噢?」

  張德有兩班「秘書」,男班多是家生子,如張乾、張亨、張利之流,業務能力極強,思維也極其敏捷,最重要的是,不「畏上」,這就讓有上進心的「上峰」,用他們都用的很順手。

  女班多是狗窩裡的女郎,也有一些女郎自己夾帶的貼身女婢,她們大多跟母族關係親密,或者跟某些親眷加強了聯繫,總之,女郎們操持的業務,很多時候更需要大家族的人力物力來支撐。

  兩班「秘書」各有不同,但到底不是尋常府內佐官幕僚能夠替代的。沒有馬周那樣的才能,底層陞遷上來的人,想要達到頂級世家大族子弟的能力,難度極大。

  不過府內精英也很現實,他們這一代人能夠混個富貴榮華最好,混不到,就當自己給後代子孫打基礎,兩代人三代人經營之後,總能起來。

  所以跟著張德前來江東的府內隨員,不管過往接受了什麼樣的教育,首先心態是相當的好。

  「如果所料不差,這些女工大多識字,且是操練過的。」

  「識字又有甚麼奇怪?漢陽女工,大多……唔。」

  回答的隨員戛然而止,女工識字的確不奇怪,但織布、印染廠是有點特殊的,這種專業性比較強的行業,對女工的要求有點高,往往都需要熟練工。而一個熟練工的年齡,這年頭鮮有低於二十歲,普遍都是二十五歲往上走。

  在武漢還不明顯,在蘇州尤為突出,那些工資極高的織女,年齡大多都在三四十歲,鮮有三十歲以下。

  江陰這裡同樣如此,熟練工的年齡,高度契合「三十歲」這條線。

  同樣都是三十歲,武漢三十歲的女工識字,那都是這幾年的強行「掃盲」。而江陰這裡,毫無疑問是不一樣的。

  「三十年前?」

  時間倒退過去,顯然不可能以三十年來計算,但張德赴長安的時候,不過是十歲。

  「唔……」

  細思極恐,天生的反賊,十歲之前就搞事了?

  武漢女工多有「軍事訓練」,但能不能稱作「軍事訓練」,府內就是一道公文的事情。對外說這是跳廣場舞,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但「軍訓」的作用是深遠,高組織度的集訓,對於快速掌握遵守紀律、規章、制度,有著難以替代的作用。

  而武漢訓練女工的教頭,大多都是出自何坦之門下。

  那毫無疑問,「坦叔」當年在江東,倘若操持舊業,這個舊業是什麼,不言而喻。

  「蘇州常州本就有女子讀書的習性,只是大多流轉門第之間。坊內能夠如此普遍,著實驚人。」

  「也難怪京城推行『女學』處處碰壁,反倒是在蘇州常州,縱有嘈雜之聲,卻也平緩順利。」

  「無有二十年經營,何來根基?」

  跑來觀察學習的隨員們只要換個角度去思考問題,就能得出一個很粗暴的結論。簡而言之,假如他們是二十多年前就識字乃至讀書的工坊女工,在上班十多年之後,又怎麼會不知道識字讀書帶來的「先發優勢」?

  在這個基礎上,假如她們生了女兒,只從回報收益來看,顯然還是識字讀書要好一些。興許她們未必能支持女兒前往什麼正規的學堂聽講,但掏錢湊份子組個私塾,也沒什麼難度。

  織女的薪水,不管織布機器如何發展進化,相較農戶,終究是不低的。

  既然有了群眾基礎,但有名望號召,自然是紛紛響應。

  而京城是不同的,想要推廣「女學」,從來都是自上而下,絕無可能自下而上。

  京城是極為封閉的圈子,它是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僅僅是「巧取豪奪」,就已經把京城周圍搾乾成了「無人區」,指望底層再如何翻身,不過是癡心妄想。

  長孫皇后要推行女子讀書,也不過時給自己刷一層金身,僅此而已。刷名望的需求擺在那裡,於是「順應潮流」,至於和「隆慶坊之主」的女兒比起來,她大概是沒有太多的高尚念頭。

  即便她自己也是女子。

  在觀察使府隨員們看來極為驚人的「成果」,對老張而言,實在是興致缺缺。他三十多歲才搞到這個地步,而且可以預見的是,因為各種因素的掣肘,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或許二十年,或許三十年,都只是在這個基礎上不斷地添磚加瓦。

  這個時代……真是太糟糕了。

  一個帝國的人口,甚至把帝國的屬國人口都全部算上,別說跟非法穿越之前的一個省比較,就是一個城市,也只不過是把城市塞的略顯「臃腫」。

  而現在,兩千多萬平方公里的疆域裡,撒了三千多萬的人口……地廣人稀來形容它都是輕的。

  人們驚歎於「地上魔都」的龐大,驚歎於這個沒有城牆的大都會居然能夠運轉的有條不紊,高效地保障著兩百萬人口的吃喝拉撒睡。

  但對老張而言,他也只不過是想要更多的一點點「現實感」。

  他想要去城市網吧,但很可惜,這裡是唐朝。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7 16:3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7 09:22
第三十八章 吃魚不易

  「你這是要去作甚?」

  「釣魚啊。」

  手中的魚竿保養的極好,油光珵亮,雖說竹製魚竿用幾年都得換,兩年左右就鮮有釣魚客繼續拿出來的,都是寶貝在家裡,好好地保養,但老張玩遊戲沒什麼粘度。

  釣魚這款遊戲,周邊雖然也多,但他兩輩子都沒怎麼費錢。

  「也不說陪著葭娘散步,都要回轉武漢了,怎地還有心思釣魚?」

  「釣魚哪有恁多講頭,老子消遣消遣,你待怎地?偏來聒噪。」

  瞪了一眼安平,老張拎著桶往竹林去了。昨夜又被這老娘們兒搾乾,兩股戰戰不足以形容其凶險,每每結束,只當自己是死了去,到最後也就射點清湯寡水出來。當真是聞著傷心聽者流淚,慘烈至斯,著實吃盡了苦頭。

  「哼。」

  李芷兒也懶得再去說他,只是問了問旁邊的女婢,「家中還有蛐蟮麼?」

  所謂「蛐蟮」,就是蚯蚓。一般釣魚的人家,都是養著蚯蚓,隨要隨挖。

  「有的。」

  「既是有的,怎地還去竹園?」

  雖說奇怪,但也不去過問。

  她卻不知道,老張今日沒打算釣個鯽魚之類的魚兒,而是準備釣「烏青」「螺螄青」,家養的紅色絲蚯蚓,就沒什麼用場。

  得用大個的青黑蚯蚓,這種蚯蚓只要是水稻土的地方,大多都是有的。翻開青石板,總能看到黑黢黢的蚯蚓在那裡活動。

  只是這等費氣力的,老張不想幹。他自是有別的辦法,一次能弄上不少,最重要的是,還不髒手。

  竹林因為環境特殊,蚯蚓個頭往往極大,大者一尺,小者三寸,只是想要搞一些,通常還是氣力活。

  老張卻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倒了一盆鹽水在鬆軟的地上,然後老張吩咐左右:「把電池拿來。」

  「宗長,拿電池作甚?」

  「這些『蛐蟮』有網癮,老夫給它們來個電療,治治病。」

  「……」

  一頭霧水的親隨都沒聽懂老張在說什麼,不多時,巨大的電池被人抬了過來,放在一旁,老張抄起兩根金屬棒,就往鬆軟的腐植層裡一插……

  渾身剛毛的蚯蚓只可惜不會說話,不然它們一定會罵娘。

  老張電蚯蚓的地方是竹園的排水渠,這光景沒有蓄水,但還是有些濕潤的,稍微電了一會兒,一條條蚯蚓用一種很有衝擊力很噁心的方式出現在眾人面前。

  唐朝沒有密集恐懼症這個概念,但跟著張德過來的人,總感覺這些蚯蚓是要從自己的毛孔裡鑽出來也似。

  那種感覺……酸爽。

  有些受不了的,遠遠地跳開,生怕是不是還有什麼物事鑽出來。

  老張拿了一雙筷子,一條條蚯蚓夾著,然後扔到小竹筒裡。只一會兒,竹筒就裝了不少蚯蚓。

  「嘿!臥槽,居然還有這個?」

  大約這排水溝下面還有坑洞,只見一條腦袋雞蛋大的黃鱔,居然就這麼鑽了出來,嚇的一群隨員臉色一變,總感覺現在的狀況,可能是自家老闆在施法。

  畫面實在是太糟糕太詭異……

  「好大一條長魚!」

  操著揚州口音的一個隨員頓時驚呼,連連恭喜張德,「使君好運道,這開春就有恁大的物事,是個好兆頭。」

  「這黃鱔真是黃,好大的個頭。」

  一般開春的黃鱔都不怎麼肥,偏偏這條倒霉蛋被電療的,卻是肥碩油亮,渾身花斑如豹紋,蠟黃蠟黃的黃鱔身子滑不溜秋,總讓人覺得很是肥膩。

  大約這是一條窩在竹園裡的肥宅黃鱔,只是這個肥宅萬萬沒想到,才貞觀朝二十四年,就有「電工」作業,不知道三令五申不許電魚炸魚嗎?

  悲憤的黃鱔大概會被做成紅燒的「板栗黃鱔」,口感嘛……肥而不膩。

  「老夫今日還沒有開始釣魚,就先弄了一條大貨,當真不錯。」

  收拾好了傢伙,讓人把電池又扔回了家中,這才拎著東西,前往荷塘。

  釣了一個上午,開口的螺螄青只有兩條,個頭不算大,三四斤光景,吃也能吃,就是賣相沒有那種巨物來得搶眼。

  只是能釣到東西,心情也是要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這幾日被老娘們兒搾乾,不滋補一下,怕是回武漢又是死路一條。

  螺螄青做法極多,但真正算得上有壯陽滋補功效的,也只有「魚片炒韭菜」「酒糟青魚」「青魚燜冬筍」。

  要說做到堅硬如鐵金槍不倒,那大概是不可能,但是讓被搾乾的死狗回點血,還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也就是讓放空的血槽稍稍地來點血絲,僅此而已。

  真要較真起來,大概還不如牛肉炒韭菜,之所以夾著魚片停不住嘴,無非老張還惦記著這點味道。

  「滋……哈!」

  溫了一壺黃酒,時不時地夾著魚塊、魚片,偶爾韭菜如捆紮的稻草往嘴裡塞,吃東西盡興是最重要的。

  「這河魚有甚吃的。」

  李芷兒見張德吃得痛快,頓時食慾大減。只要自家男人痛快了,大概老娘們兒都會不痛快。

  看你不爽我就爽了,這就是夫妻……很真實。

  「你懂個卵。」

  白了安平一般,老張啃著魚頭,只覺得魚腦的滋味簡直是絕品。桌上還有蒜葉爆炒的魚腸,別的魚腸未必有多少油水,但青魚是特例。因為青魚喜好吃螺,肉質天然要比草魚強了三分。

  魚腸略作處理,配合蒜葉爆炒,香味獨特不說,還有兩種口感,全看食客的喜好。一種軟滑,吃起來彷彿是吃麵;一種脆爽,就彷彿是鹵過的鴨腸,又沒有鴨腸那種獨特的「鴨騷味」。

  不拘哪種,老張都是喜歡,配合溫熱黃酒,一天的疲憊都能去的乾淨。

  其實螺螄青的魚鱗也能吃,油炸之後脆口明顯,有點「薯片」的感覺。只是和魚鱗比起來,還是蒜葉炒魚腸更合口味。

  見張德一副美滋滋的模樣,李芷兒柳眉倒豎,喝道:「昨夜大叫『女俠饒命』,莫不是張大俠又修了甚麼本領?夜裡再戰過一場?」

  「泥奏凱……」

  老張心中惡意頓時滿溢,尋思著發條的「不求人」治不了你,老子搞個電動的,看你還不老實。

  唯一的難題,大概就是現在的電池,只能拿來電個蚯蚓黃鱔什麼的,想要點的三十來歲老娘們兒高潮迭起,還不如電了黃鱔讓黃鱔去操作一番。

  說到黃鱔……

  老張盯著桌上的「板栗黃鱔」,這是甜口的紅燒,板栗都能拉絲了,然而依舊是入口即化,相當的肥美。

  至於黃鱔……桌上的女郎們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剛才還在吐槽河魚如何不如海魚的,吃的時候,卻是忘了剛才的嘴臉。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7 11:15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7 11:14
第三十九章 真愛成本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嗯,這個不好,老子就是千古風流人物,淘什麼淘!」

  站江邊吹著江風,蘆葦蕩已經碧綠,連綿出去幾十里,從岸上蔓延到江水中,最終水天一線,看也不看清楚這些個植物到底是怎麼長的。

  大約只有高低起伏滑翔攀升的江鷗,才會知道吧。

  江鷗腥味很重,需要很多種調味料,然後先烤後煮,才能做成美味。吃這玩意兒還不如尺麻雀,至少麻雀隨便醃漬一下,白水煮都還入口下飯。

  「宗長,這是甚麼詞句?倒是沒聽過。」

  「要聽恁多作甚?放學了不做作業跑來吃甚麼鳥?」

  「嘿嘿……姆媽去好公家裡了。」

  所謂「好公」,便是外公的意思。江陰老世族大多不這麼說,唯有蒼頭黔首才有這俚語稱呼。似張氏這種寒門,沒有做大成老世族,多半也會跟著這般叫。

  「吃你的鳥。」

  「哎!」

  幾個少年忙不迭地吃著鍋裡烤制過的江鷗,除了鳥肉外,還有魚。江鷗又叫「釣魚郎」,凡是它盤旋的地方,不是有魚,而是有魚群……

  所以真正的捕魚人家,是不會去吃這種「瑞鳥」的,吃江鷗不等於砸自己的營生,砸自己的飯碗麼?

  只有某些「朱門酒肉臭」的牲口,才會恬不知恥地去吃國家保護動物。

  「真香!宗長不吃麼?還有蛋。」

  入春下蛋,是江鷗的習性,蘆葦蕩裡市場有兩個四個的淡綠色鳥蛋,這就是江鷗產的。當然也有在高岸上的草鋪裡,或者枝繁葉茂大樹上,甚至是岩石旮旯裡面,鷗鳥對下蛋不怎麼挑地方。

  「老夫醞釀感情要吟詩,別來煩我!」

  「哦。」

  江陰本宗的熊孩子們是在張滄的陰影下成長起來的,當然了,熊孩子們的爹媽,則是在張滄他爹的陰影下長大成人的。

  哪怕其實很多人都快忘記自家宗長長什麼模樣了,可是當張德回家的時候,老家本宗的男女老少,又回憶起了被某條土狗支配的恐怖……

  最重要的是,宗長是對的,宗長不會錯,如果我覺得宗長有錯,那證明我錯了。

  反正族老就是這麼說的,他們也就這麼聽。

  現實是不講道理的,自家宗長硬生生把一介江東寒門,拔高到帝國「世家」的地步,前後才用了三十年,多麼牛逼……太牛逼了。

  別家豪門,少說也要三百年經營,幾代人努力。自家宗長就是隨便搞搞嘛,真輕鬆。

  只是本宗子弟還是納悶,為毛宗長反而不爽不痛快呢?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浪個屁啊浪!老子志得意滿,又不是楊慎這種倒霉二代,感慨個鳥!」

  然後老張轉身看著熊孩子們,字正腔圓喝道:「給老夫留一隻腿!」

  「當真是香啊……」

  帶著熊孩子們吃鳥,江堤上,入春就開始發動民夫的江陰縣令張大安正在指揮江堤工程。石料堆砌也是個技術活兒,更何況春耕時節,想要調動民夫,一般的縣令只會被彈劾。

  但江陰雖說是一個縣,張大安發動民夫,還真不需要從農夫中挑。

  城市人口、手工業者的數量相當豐富,各大工坊停工也沒有說不情不願,因為縣裡可以免稅若干,兩相比較,其實還略有浮盈,對工場主來說,這就很不錯了。

  而且蘇州常州跟沔州鄂州一樣,發動民夫並不是只有民夫,還有民婦。

  女人上工也是常有的事情,江陰疏浚通往長江的內河,三年發動民夫四百萬人次,其中四成是女子。

  大抵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本地納妾者數量,每況愈下,但有庶出子女,情況也多是因為家主婆不能生產,又或是家主婆自己從娘家帶來的婢女。

  至於像梁豐縣男那樣「野種」遍地的,是一個都沒有。

  有辱門風麼。

  照常理來看,一夫一妻多妾和一夫一妻比起來,彷彿是前者要生養的多。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常州諸縣的統計很能說明問題,一夫一妻往往生養三個子女及以上,至多者能生十幾個。

  反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大抵上,多者也不過四五個,再想有更多,反而罕見。

  江陰本地建立的醫院,從早先專門給有門第人家服務,到逐漸下降到市民階層,然後普及到鄉鎮,這個變化過程,和本地女人也要上工賺錢的普及度,是正相關的。

  實際上,不僅僅是江陰或者說常州如此,當年長安城夭折率極高,平民能夠保證每天不餓的人家很少。大貴族為了保證家族延續,才不得不選擇多搞女人。似長孫無忌就是典型中的典型,一窩幾十個。

  但這幾十個子女背後,卻是大量因為難產而一屍兩命的侍妾婢女。

  那年頭,絹布產量全靠堆工時,子女產量,也全靠堆工時,不但堆工時,還要堆女人總量。

  跟著張德吃鳥吃魚的熊孩子們,他們沒有經歷過自己老爸還有小老婆的時代,當然他們老爸大抵上肯定也想養小老婆。

  只是這個養小老婆的成本之高,不是他們老爸可以承擔的。

  一個本地家庭的破裂,參加勞動的妻子一旦和丈夫離婚,不僅僅是拿走一部分家庭財產的問題。這還包括整個家庭總收入要減半甚至減一大半,因為本地紡織業極其發達,如果是紡織女工,尤其是熟練工,往往工資要比普通男工多得多。

  這種情況下,除非是真愛……否則老公養小老婆,讓他去死好了。

  不難看出,維持真愛的最低成本,就是夫妻雙方都要參與勞動,不但要參與勞動,還要從勞動中獲得回報。

  畢竟,勞動最光榮嘛。

  江堤上也在忙著肩扛手提的婦女們不知道勞動光榮個啥,這光景忙活開來,有些婦人挽著衣袖褲腿,也無所謂有些沒見過世面的外鄉男人瞪圓了眼珠子,自顧自地喊著號子,似那些男人一般,忙得不停。

  周遭江陰縣衙的官吏們同樣在那裡忙活著,巡視的巡視,維持的維持,倒是沒見著有人偷懶,跑去蘆葦蕩裡烤鳥吃魚……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7 16:4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7 11:42
第四十章 略作安排

  因為要離開江陰,在此之前,就要先敲定李葭和李月肚子裡孩子的名字。宗譜上的名字其實跟真名沒什麼關係,按照宗譜序列,張德嚴格地講,應該叫張大德。

  只是宗譜是宗譜,本人是本人,兩回事。

  族老死的七七八八,還剩下的幾個,都是唯張公義馬首是瞻的老弟兄。還有幾個張德祖父庶出兒子,如今也是協理張氏。本宗只論枝葉,也比其它分支要強得多。

  且不說張德,就是張賢、張智兩個弟佬,在虞昶那裡只要有需求,混個主薄當當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因為張德的緣故,他們沒必要這麼做,旁生枝節,反而會給大哥添亂。

  「阿德,伊要是兒子,叫啥名字?」

  「張常。」

  「常州的常?」

  「對。」

  「噫,倒是好記。」

  執筆的叔叔用紅筆記下,後面又加了一句註釋:倘使女兒,便叫「芙蓉」。

  不遠處李葭依舊黑著臉,她是才女,結果子女名字就是個地名,要說放寬心,那根本就是假的。

  翻開《楚辭》《詩經》會死麼?

  但一想到長樂公主也沒高到哪裡去,多少又有些平衡,至少自己生的,還是姓張不是?

  「伊也是兒子,叫張蘇?」

  「對。」

  叔叔都會搶答了啊,了不起,舉一反三,有智慧。

  老張接著又道:「倘使女兒,也叫張蘇。」

  「……」

  「……」

  執筆的老手哆嗦了一下,差點沒拿住。一起哆嗦的還有另外一個才女李月,這光景滿臉通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旁李葭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和大侄女比起來,好歹自己生的選擇性比較多。

  「生男生女都一樣。」

  老張輕輕地拍了拍李月的手,話是好話,聽著就彆扭。

  可見人不是好人。

  吹乾墨跡,叔叔把譜本合好,然後感慨道:「一晃二十年,阿德再有幾年,也要抱孫子哉。」

  「……」

  猛地一個激靈,老張頓時反應過來,是啊,自己兒子玩小娘的年齡也到了。武漢那地界,魚龍混雜,想要送女郎給張滄暖被窩的不知道有多少。

  「老叔阿要去武漢看看?」

  「弗去。」

  叔叔搖搖頭,「忒遠,怕死在外面。舊年去長安的弟兄,還弗到關中,就死了幾個。現在雖說條件好,老子一把老骨頭,還弗要尋死了。弗好比何坦之,那老棺材手段高,命硬。」

  「坦叔在武漢也想你們的。」

  「伊想個屁想。」

  「……」

  坦叔在這幫老叔叔們的眼裡,也是相當複雜的一個人。要是沒有坦叔,這幫老叔叔們的日子要好過的多。橫豎族內家當,撈起來不怕嘛。

  偏偏張公義死了之後,坦叔鎮壓張氏,老張又是個精怪,族老們只要服服帖帖,整個江水張氏,可以說是安安穩穩地過渡。

  正因為安安穩穩,反倒是讓有些心思複雜的,覺得憋屈。

  凡事就怕比較,張氏周圍也不是沒有寒門人家,那些個族老們,日子好過的很。有的小支還能反殺本宗上位,有的族老欺凌孤兒寡母……家族鐵板一塊然後做大做強的,實在是屈指可數。

  張氏本宗鄉下,當年跟何坦之相熟的,大多笑罵一聲「老棺材」,並非是惡毒的攻訐。而是飽含酸甜苦麻辣,怨忿有一點,感激也有一點,雜七雜八的各種情緒都繞了進去。

  人麼,本就是複雜的。

  宗譜的事情料理乾淨,李葭挺著個大肚子,走路像只被打瘸腿的鴨子,撐腰撫肚,一臉幸福又是一臉痛苦。

  「待生產時,阿郎可要回轉家裡的?」

  這娘們兒心機相當多,當年撞破老張和李芷兒姦情,當機立斷就跟「姐夫」勾搭上。幾經琢磨,終於帶著大侄女跳出「火坑」。

  不但換來自由身,還撈了一大筆家當。除此之外,才女名聲刷了幾年,母族資源自然也是往她這裡靠。

  再到跟張德鬼混有了基礎,母族為了振作,也是拿她當個寶貝。

  只消喊一聲「請李葭轉身」,這寶貝就能拿幾樣武漢牌的好東西出來。

  於是乎,這樣的寶貝,就要上貢起來,敬香的敬香,磕頭的磕頭,寶貝也就越發地神聖起來。

  要說老張不待見有心機的女人,那也不至於。和傻白甜比起來,有心機的女人其實相處更愉悅一些,你幹了她知道掏錢,什麼屁事都沒有。她還會幫你擦乾淨,還會倒水蓋被子,還會把早餐拿過來……可以說很講究了。

  至於搞大了肚子還要生個一兒半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倘使有空,就回轉看看。今年年底得空,興許有個長假。」

  輕輕地捏了捏李葭的鵝蛋臉,這娘們兒也是一把年紀了,沒想到臉蛋依舊挺水嫩的。

  一旁李月卻是安安靜靜,她在李葭身邊時,總是這般文靜,很少見她有過歡呼雀躍的時候。

  「你體質特殊,有甚麼身子不虞的,記得讓人用信號機傳訊過來。有甚麼事體,只管問芷娘,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十二姑姑待妾一直甚好。」

  李月柔聲說著,忽地眉頭微皺,只是人多,卻也不好說話。老張見狀,握著她的手,小聲問道:「可是又漲了起來?」

  「嗯。」

  臉蛋一紅,輕微點頭,也不好大聲地說。她體質正如張德說的那樣特殊,懷孕之後就「漲奶」厲害,彷彿是二次發育一樣。

  老張原本以為是激素的問題,可也沒見她身體發胖,給她摸胸的時候,也只發現是乳腺增大,體脂可能有所增加,但並沒有硬塊之類的東西。

  「倘使漲得厲害,自己偷偷地揉揉就好了。」

  言罷,張德又道,「你生產大概是要到明年,倘使我不得回轉,你若是產奶時還覺得腫脹難受,記得用溫水浸潤……算了,到那時候再說,有些手法,這裡護士也是知道的。」

  「嗯。」

  關照了各種細節,老張雖說還是有點不放心,但也沒有太多的招。狗窩裡的女郎能夠全部存活,還能個個順利懷孕生產,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京中大豪人家,就算是長孫無忌這樣的頂級豪門,也動不動就死上一兩個姬妾。

  像李月這樣的「才女」,很多人家都是養寵物一樣養著,鮮有活動的。老張卻是時常督促她們運動,哪怕是真·才女崔玨,辦公室裡上班,每天都是要抽半個時辰出來做操。

  「懷有身孕,就不要輕易舟車勞頓,適當散散步即可。倘使腿腳酸脹,讓人按摩小腿即可。」

  「這些都記得,阿郎放心就是。」

  離別之前,李芷兒沒有跟他傾訴衷腸,反而是繼續大戰三百回合,又一次仗劍斬了愚夫,這才滿意地送了老公上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7 16:05
第四十一章 存續發展

  「那廝返轉武漢了?」

  吳縣虎丘山,社會閒散人員長孫無忌在「德明學堂」的校長辦公室喝著茶,蘇州本地的茶葉種類極多,但因為傳統喫茶的慣性,長孫無忌總喜歡在茶湯裡加點料頭。

  這幾年最喜歡加的就是益母果,也就是檸檬。

  不管是蜜餞檸檬還是曬乾的檸檬片,長孫無忌都喜歡加一點,調味之後讓人覺得相當愜意精神。

  「從君山走的,不知道會不會去揚州看看。」

  「嗯。」

  聽完回報,長孫無忌不置可否,張德來了又走,看似就是見一面送一程自己的老師。但結果顯然不僅僅如此,陸氏子弟「分崩離析」,十遺存的「恩德」,大抵上也是煙消雲散。

  只不過,在長孫無忌看來,與其說是分裂陸氏,倒不如說是陸氏嫡系輕裝上陣,把大量的負資產給拋棄了。

  一個大型家族,成千上萬人圍繞著一個「圖騰」吃飯,其中有多少混吃等死敗壞門庭的寄生蟲,他長孫無忌感受尤為深刻。

  要不是皇親國戚,他也想把長孫氏的寄生蟲們全部打包送走。

  可惜,還沒輪到他死呢。

  更可惜的是,他死的時候,說不定皇帝已經死了,到那時,打包送走的,搞不好是長孫氏全族,打包的人還是他的外甥皇帝。

  甭管是哪個外甥當皇帝。

  「公爺,今年蘇州新增八縣,倘使爭奪工商貿,豈不是亂套?」

  「你當此類營生,是誰都能爭的麼?」

  長孫無忌不答反問,其實這是個相當幼稚的問題。別說現在,就是前隋,諸郡施政,也是有計劃進行的。郡內諸縣要是看中一樣產業就一窩蜂上去,隋朝死得更快。

  當年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各為黜置大使,巡查天下的時候,地方州縣安排,大多都是分好了檔口各做各的買賣。

  到如今,武漢又成揚子江表率,「地上魔都」從來不是靠一窩蜂就能成事的。

  比如設置上海縣,沒有昆山、華亭二縣為基礎,沒有整飭松江為根基,沒有東海海上的繁忙貿易,這個上海縣設置了幹什麼?為了好看嗎?

  「新增八縣,首重農事。河道清淤,開荒開渠,口糧產量上去了,再去琢磨其它。倘若新縣官吏連這個都看不懂,還做什麼官?」

  短什麼不能短了一口吃的。

  蘇州固然能夠進口糧食,但作為「地廣人稀」的天下雄州,盡可能地把人口爆上去,才是正道。

  「公爺所言甚是,只是,倘若無有德高望重之人坐鎮,怕是諸縣縣令也不會理會。」

  「所以老夫來了啊。」

  長孫無忌得意地說道。

  「……」

  幾個跟班一時無語,雖然道理很對,總覺得自家老闆好像畫風有點變了。

  此時的長孫無忌多少有些無奈,為了避免死全家,他可以說已經很努力了。妹妹靠不住,妹夫靠不住,為數不多靠得住的兒子,還在萬里之外,而且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如果李世民沒死之前,長孫沖能夠返回唐朝還則罷了。要是李世民死了,長孫沖還沒有回來,新皇登基最多兩三年又會繼續用兵。

  理由多得是,但更多的,還是為了掌控軍隊。

  到那時候,又是一場「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競賽,長孫沖躲了一回兩回,作為老子,長孫無忌心中著實沒有底氣認為兒子能夠一直運氣這麼好。

  跟張德合作這麼多年,撈了不少好處的同時,長孫無忌也沒少挖坑,只可惜張德沒有在國朝的體制中掙扎,這種挖坑,也就沒有太大意義。

  至於說「遮風避雨」,從來都是各取所需,長孫無忌可以做忠臣良將,長孫氏卻未必能做下去。

  「唉……」

  待人散去之後,獨自一人喝茶的長孫無忌品嚐著茶水中的檸檬香味,「風雨飄搖」的長孫氏,根基終究是浮萍。

  看似根深葉大,看似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但這頂天也就是一個貞觀朝版本的「清河崔氏」。

  崔氏都亡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至於指望長孫氏子弟轉任軍將,以期自保……那大概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成敗難言啊。」

  一聲感慨,成也功臣,敗也功臣。橫豎一應富貴榮華都繫在君王身上,逃也逃不得。就算真有反王滅了大唐上位,也不可能待見他這種「前朝餘孽」,怕不是學習尉遲恭好榜樣,抄了齊王府,立刻成為帝都首富。

  而此時,洛陽宮中,派出去的天使返轉京城,受到了「二聖」召見。

  李皇帝氣色不錯,難得心情很好地詢問:「蘇州當真如呈文所言如此富庶?」

  「回陛下,誠是如此。蘇州富庶,遠勝揚州。州縣之間走船交通,物流甚是發達,不拘州城,便是郊縣,豪富商賈多有百畝宅院。如松江口市鎮,一行一市雲集南北客商,只說做客舍的本地人,一年也有一二千貫進賬,勝揚州太多。」

  聽到內侍回稟,一旁長孫皇后愣道:「這已經不是勝揚州太多,而是勝京城太多。原來當世除武漢之外,還有如此雄州?」

  「徵稅司幾經努力,這才在蘇州設置衙署,將來稅金增加,可以預見。」

  李董見老婆一驚一乍,連忙說了一通。

  當年錢谷不是不想收錢到江南,但因為實力不濟,打不進江南豪族中去。要知道,錢谷自己就是江南出身,他要是玩弄手段太過,地方豪門把錢氏滅族也不過時抬抬手的事情。

  然後杭州也好,蘇州也罷,聯手報一個「海賊肆虐」,錢氏死了也是白死。

  現如今能夠欽定徵稅司進入,還要多虧發達的貿易。

  人們需要朝廷的牌面來公平交易,但顯然不可能只有權利沒有義務,於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地方願意多繳一筆稅,朝廷願意多開一點口子。

  上海縣的倭女貿易,就是這樣的情況。

  「聽聞蘇州本地整飭農田水利,爾等視察所見,可是當真有蘇州上報所言,能增補田畝八十萬畝?」

  在李世民看來,增加八十萬畝,那簡直是再造一個上縣。

  只是一群內侍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8 16:22
第四十二章 東南形勝

  對貞觀二十四年的人來說,揚子江上的舟船已經是相當的多,航道也極其繁忙。忙碌到朝廷不得不調派專門的調度舟船來維持航道秩序,這對隋唐交替時代的人而言,堪稱改天換地。

  只是這幅的忙碌景象,在張德眼中,幾經「蕭索」和「寂寥」。

  千幾百條破船來來往往,這數量,在第一工業大國的時代,不過是一個沿江城市的規模,還是縣級市……

  「宗長,刀魚好了。」

  「好。」

  清蒸刀魚,幾輩子都吃不膩。和鰣魚比起來,老張還是喜歡刀魚,雖然鰣魚的價錢更貴。

  這次東行的付出和收穫都極大,甚至有點拿剛剛過世的陸老頭做文章的意思。揚子江城市之間的聯繫越發緊密,頗有點「東南互保」的意思。

  武漢第一次在官方渠道正式地輸出制度、技術,儘管談不上全盤接受,但能夠加以影響,本就是一種大進步。

  不管怎麼說,朝著小霸王學習機的方向,算是小小地又挪了一點身位。

  返程的船隊依舊裝滿了貨物,除了絲綢之外,還有大量的漆器、錫器、傢具、手工藝品、肉類製品以及奴隸和糧食。

  其中倭女的價值是最高的,因為不是生倭,而是熟倭。

  這些「熟倭」都是工廠中的老手熟練工,現在的行情都是一百五十貫往上走,而實際上一個「熟倭」一年的產出,就不止一百五十貫。

  屬於相當不錯的理財產品,保本之餘,後續都是淨利潤。

  最重要的是,「熟倭」不會鬧事,她們很清楚自己只有被使用才有價值,加上因為國朝體制不允許蓄奴,脫籍這件事情是可以預期的。

  儘管大部分倭女其實很難熬到那個時候,但往往也會有良心發現的工場主會予以自由。

  至於予以自由之後的事情,工場主是不會去管的。

  有可能會被塞回上海鎮,然後登上前往故鄉的船;也有可能被圈禁在某個區域生存,做些普通的勞動,畢竟,想要拿到唐朝戶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運氣好才會遇上願意脫她們褲子的男人,人生就發生了劇變,身份得到了極大的轉換。從一介奴隸黑戶,轉化成了唐人。當然她們可能是以侍妾、婢女的身份示人,「賤籍」與否,要看對象。

  但總的來說,一個有良心的工場主,一個願意給她們自由的工場主,往往在她們眼中是最沒有良心的。

  她們很願意做奴工,很願意被人驅策。因為一旦工場主給她們自由,等於就是讓她們去死去下地獄。

  至於工場主的良心價值,大概是因為倭女的投入產出不成比例……也即某些倭女可能到了「年老色衰」「不能勞作」的地步。

  不受鎮壓的商人階層,節操是徹底沒有的……

  「使君,蘇州諸縣修築鐵路里程不小,以下走之見,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常駐人口總量,定會超越武漢。」

  陪同張德吃魚的幕僚們對蘇州的印象極為深刻,先天條件太好了。水陸交通全方位的優勢,又有很好的管理傳統,加上水利設施的加強,耕地數量每年都在增加,而海貿發達又不用擔心勞動力的缺失。

  如今又完善了人才培養,還有中央大佬把控政策,常駐人口總量從今年開始,就會出現爆發式的增長。

  武漢和蘇州比起來,先天條件著實有些不足,僅從可耕地面積上來說,江漢平原大概就是太湖平原的一個零頭。

  按照現有的生產力,略微提高一下土地產出,太湖平原的耕地養活整個大唐帝國的人口都沒有任何問題。

  制約這一切的,依舊只是勞動力總量。

  伴隨著醫療水平的提高,夭折率大大降低之後,又有鼓勵生育的政策配套,總人口數量的增加速度是相當可觀的。

  至於從周邊地區吸收就業人口或者說勞動力,或許原本難度很大,但因為陸氏解體以及長孫無忌坐鎮,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畢竟,一個長孫無忌,輕輕鬆鬆就帶來八個縣的官吏缺位,對江東諸世族而言,中書令老大人簡直是功德無量、無量功德。

  糧食產出也要運輸到市場,多餘的糧食如果不能夠發賣出去,對種植者來說就是淨虧損。而蘇州諸縣普遍都開始修築鐵路和新式官道,民間更是有捐款修路的熱情風氣,不管動機如何,修出來就不是問題。

  哪怕這些鐵路依舊只是畜力運輸,運力也足夠彌補勞動力不足的情況。

  再者,蘇州本地新墾土地,大多都是新式莊園。

  真正的農戶是很少的,莊園的主人也並非是一家一姓,往往都是幾個湊份子的合夥人,抗風險能力自然不同。

  即便再如何粗放式的管理,僅僅是蘇州一州之地,在沒有化肥農藥之前,光靠加強水利設施,也能夠把總糧食產量拉高到一百五十萬噸。

  有這樣的內部基礎,就算只是「對內剝削」,這個地方也能迅速地把工商貿拉高。

  這就是為什麼長孫無忌不認為陸氏是在「垮臺」,因為哪怕陸氏甩掉的負資產,那些混吃等死的陸氏雜碎,在這樣的地方,也絕對餓不死。三代之後,興許小支還能頂著個「寒門」示人。

  原本眼高於頂的武漢官吏,這一次跟著張德出行,固然是志得意滿,但又因為他們的眼界開闊,自然也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揚子江口的潛力之大,著實震懾到了武漢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

  同時,作為張德的門下走狗們,它們有點搞不清楚,明明揚子江口家大業大,為什麼老大選了個「窮鄉僻壤」搞事。

  危機感讓它們忐忑,但對老張而言,有州縣趕上乃至超過武漢,他都是無所謂的態度,甚至還會偷偷地暗爽,至於這個州縣是蘇州還是揚州,亦或是杭州廣州,其實不重要。

  「超越了就超越了,難不成……你們要老夫打壓蘇州?」

  張德笑了笑,「揚子江口,沒了蘇州還有常州,沒有常州還有潤州,沒有潤州還有揚州……至於杭州、越州、湖州,又有哪個差了?」

  「……」

  「使君所言甚是。」

  幕僚佐官們臉色一紅,頓時反應過來,他們下意識的,就是想要打壓。卻忘了當初沔州、鄂州是怎麼挺過來的。

  再者,都不是蠢貨,武漢就是靠把餅做大,才能從國朝權貴尖牙利爪之外求存求活乃至屹立不倒。

  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更多的人來做餅,而不是抄起傢伙把想要做餅的老哥當場打死。

  「天下至大,養活十個百個武漢不在話下,一個還沒有冒出頭的蘇州就讓你們這般焦急,那將來你們怕是急不過來的。」

  「下走受教……」

  一臉慚愧的佐官幕僚們連連行禮。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8 16:2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9 11:39
第四十三章 照貓畫虎

  「使君,前方就是丹徒。」

  「上個月好像換了丹徒令?」

  在江陰的時候,記得有這麼一回事。開春之前換縣令,一般都是有由頭的。好壞都可能,畢竟,大過年的換縣令,想想也不會覺得是個簡單的事情。

  「丹徒乃是運河門戶,歷年各地牙行番子都在這裡聚集。好些江湖上廝混的人渣,都在這裡兼職人販子……」

  知道行情的幕僚回話之後,對張德一臉肅容,「原本只是勾了一些良家婦女,倒也不算甚麼。去年連續發生大案,聽說江淮甚多士族之家,也有被勾了子女的。李揚州上疏之後,朝廷便派了京中精幹之輩前來做事。」

  「來敬業乃是勳貴之後,少年時就給長安令做過臥底便衣。老夫去了武漢之後,聽說兩京不良總帥都跟他有交情,是個比他老子還要江湖氣的漢子。」

  緊急上任的丹徒縣令,就是來濟長子來敬業,年紀不大,二十歲出頭。是為數不多勳貴之後卻在江湖市井裡摸爬滾打然後混出名聲來的。

  「正月裡來縣令就勾了幾個陳年案子,好些不良總帥都差遣了兒郎過來助拳,警察衛也有人,還有徵稅司,也給了方便。」

  「是個活絡人。」

  老張點點頭,來敬業和他老子來濟不同,性格也大相逕庭。最重要的是,和大多數新生代的勳貴子弟一樣,這貨是張德的鐵桿偶像。

  屬於十分正經的小迷弟……

  實際上老張以前碰到來敬業,也是喊一聲「小老弟」的。當然了,老張看到來濟,喊的是「來世兄」。

  來濟見了坦叔,也得老老實實喊一聲「老叔」。

  大運河帶來好處的同時,也讓奸邪們得到了便利。其中尤為突出的,就是人口販子的猖獗。

  基本上很難根絕,且不說這年頭交通不便,但有查到線索,往往都會因為地頭蛇的抱團,直接把案子給銷了。

  沒有硬扎的靠山,想要整治這樣大規模的治安事件,無異於以卵擊石。

  而不管工商貿發達的地區,還是說小農散居的鄉野山村,人販子們根本不愁買家。

  大戶巨商養十個八個童男童女,還能裝點門面,再到童男童女長大,養成家奴的不在少數。而窮地方的小農,為了吃一碗「根飯」,買不起適齡婦女就買童女養著。整個江淮的貧窮地區,童養媳成風,屢禁不止。

  童養媳絕非字面意義上的媳婦或者兒媳婦,她的身份,首先是家僕甚至是家奴,其次是媳婦候補。

  為什麼是候補呢?因為當本家男丁有能力娶妻的時候,童養媳立刻轉職為正式的家僕。唯有當本家男丁窮困潦倒沒有出息,童養媳才會轉正,正式成為「妻子」。

  相較於明目張膽蓄奴謀利的大膽狂徒,童養媳算是受害者中比較好的,至少不必斷手斷腳或者其它器官殘缺,也不必整個人被訓練成狗一般聽話的奴工。

  國朝為數不多在整治「人販子」上有成效的,也只有長安和武漢,連京城洛陽都差點意思。

  之所以如此,原因多種多樣,但弄到最後,總歸就是一個錢字。

  長安和武漢不缺錢,自然有辦法建立行之有效的舉報機制。而京城洛陽不同,環京城「無人區」是事實存在的,乃至洛陽好漢有當街殺人的,直接流竄到洛陽周邊落草,一年半載都別想找到。

  京城本該是首善之地,但正因為洛陽是京城,這就導致此地居行大不易,普通人家被盤剝起來,也是無形之中數量驚人。

  洛陽令手中能調動的公款,可能還不如南市一個櫃台來得多。

  這就使得即便洛陽令有什麼想法,也只能乾瞪眼。再好的制度,沒錢去維持,就沒辦法執行。又因為是國朝帝都,不管誰去做洛陽令,首先就是維持好和勳貴的關係,至於百姓疾苦,再疾苦也只能往後靠。

  武漢和長安,多少有點輕裝上陣的意思,尤其是武漢,官方是堅決執行兩頭懲罰的。不管是買方還是賣方,重則流放,輕則工役三年,至於罰金……上不封頂。

  武漢之所以能夠執行,出了江漢觀察使府資金雄厚之外,跟武漢的基層也有很大關係。壓制了小農的生存空間之後,就不存在鄉鎮級的「鄉賢」來帶頭對抗國法。不存在最基本的抱團,官方想怎麼鎮壓就怎麼鎮壓。

  本身武漢主要奴工都來自「官方貿易」和戰爭收益,又進一步壓制了很大一部分的「人販子」銷售市場,這就讓「人販子」集團,很難通過收益來誘惑武漢官吏。

  多重原因的作用,才讓武漢有這樣的成效。

  但別處州縣想要照貓畫虎,那就很難。資金、制度、施政者決心、市場……想要建設起來,相當的困難。

  而且即便如此,武漢並非就真的禁絕「蓄奴」,大量民辦勾欄妓院中充斥著的妓女,往往都是被拐賣而來的外地女子。

  斷絕後路,又因為社會普遍價值的緣故,使得這些女子即便脫身,也無法返鄉。這就出現了無可奈何的狀況,受害者破罐子破摔,反過來成了犯罪者的「幫兇」。

  武漢歷次「嚴打」,也無法徹底根絕。甚至有些「雞頭」還學會了打游擊,把妓女化整為零,直接在工坊四周招攬生意。

  一個帳篷,一條毯子,一個妓女,就是一門生意。

  而偏偏這種性需求是無解的,對於工坊中的大多數工人來說,存錢多的去大型官方娛樂會所,存錢不多的,自然是跑去帳篷裡對付幾下。

  類似「快餐」「包夜」「口技」等黑話、切口,也逐漸蔓延開來,武漢官方能夠做到的,也僅僅是維持不擴大,卻不能真的就徹底打掃乾淨。

  只是對別處發達州縣來說,武漢此項施政,簡直是天下楷模,「人販子」在武漢根本掀不起風浪。

  實際情況卻尤為諷刺,如果把天下各地發達州縣的發展狀況統計一下,就會發現,武漢或許本地不是蓄奴最多的,但是和武漢息息相關的海內外諸多行業,卻偏偏又是消耗奴隸最多的!

  即便如此,願意效仿武漢的精英,依舊層出不窮。

  來敬業就是其中之一。

  「來敬業這條過江龍,有恁多勢力襄助,想來也不至於在潤州折了。」

  聽到張德這麼一說,幕僚們臉色一變,有人驚異問道:「使君此言,莫不是認為來縣令亦不能禁絕『拐賣』?」

  「若是新設上海縣那般,倒是能成功。此間行事,要說不得罪本地高門,諸君信麼?」

  「這……」

  幕僚們一時語塞,卻知道張德直指問題關鍵,略作思想,便知道來敬業將來即便做事如火如荼,但也早晚「人亡政息」。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9 15:03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1-9 11:40
第四十四章 祥瑞中的祥瑞

  京城,皇城暖閣中陸續有勳貴進出,一場比較隨意的聚宴,皇帝心情不錯,還喝了點葡萄酒。

  「叔寶身體也還康健嘛。」

  「臣謝陛下掛記……」秦瓊依舊是披著熊皮大氅,在暖閣裡也不見脫下來,到了外間,就是裹的嚴嚴實實。

  這麼多年下來,學會保護保養的秦瓊一向很注意細節。

  原本以為自己會早死早超生,萬萬沒想到還能多活這麼多年,還活的不算太累太辛苦。

  「噯……」李世民擺擺手,「你我名為君臣,實為袍澤兄弟。當世之輩,若是朕都不掛記你秦叔寶了,豈非道德淪喪?」

  「……」

  一番話說的讓秦瓊都不知道怎麼答覆,皇帝年紀越大,那是騷話張口就來。年輕時候挺講究的一個人,怎麼越老越不正經呢?

  還是秦王實在啊,貞觀皇帝就是個老油條。

  「陛下,聽說珍獸房有天下第一巨牛?兩千四百多斤?」

  不遠處,前任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尉遲恭正撕扯著一條羊腿,他常年在外,吃慣了羊肉,一天吃肉三五斤總歸有的。即便如此,身材也不見胖大,依舊壯漢強健。只因這老貨莽歸莽,也是個會保養的。

  從太醫署聽來一句「生命在於運動」,老魔頭還真是天天運動。除了馬槊刀劍拳腳之外,還跟著長安人一起擼鐵。

  不但擼鐵,還跟著學會了「俄式挺身」「水平十字架」等等奇葩健身方式。

  寒冬臘月還在洛水裡冬泳,連褲衩都沒有,全身赤條條地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差點沒把洛陽令嚇尿。

  各種意義上的。

  不管是凍死個國公,還是國公全身赤裸招搖過街……都讓人「腦闊疼」啊。

  「敬德卻是少說了兩百斤。」

  「兩千六百斤?」

  尉遲日天舔了舔舌頭,有滋有味地咋了一下羊油,然後眼睛放著光盯著手把羊肉,「這要是做成肥肉鍋子,豈不爽快?」

  「……」

  「……」

  野生的美洲野牛其實很難長到這個體重,河北有專門的精料飼養場,肉牛奶牛單體最大個頭都能養到兩千五百斤以上。但這種飼養場,往往都是讓飼養牛有足夠的蛋白補充,對皇帝來說,沒什麼意思。

  野捕的「大貨」「巨物」,才能彰顯皇帝的本領、威權。

  只是老魔頭卻不在意這些個虛名,再大的牛它也是牛,不吃幹什麼?它自己不知道尋死,難道還不讓別人殺它?

  打定主意想要吃一口巨牛牛肉的尉遲恭眼珠子一轉:「陛下,何不讓俺見識見識這當世巨牛?」

  「……」

  周圍幾個勳貴頓時面帶微笑,這朔州佬打的主意太明顯。一頭牛而已,皇帝自然是不會不捨得,可多少也是讓人心塞。

  「也罷,就讓敬德看看。眾卿都去看看……叔寶不若留在暖閣?」

  「多謝陛下,臣無妨。」

  說罷,秦瓊把熊皮大氅裹了起來,又戴了口罩和皮手套,整個人就露了一雙眼睛,還戴了老花鏡。

  冷風是絕對吹不進去的,秦瓊這裝備,相當的齊全。

  除了熊皮大氅,裡面還有幾件特製的衣裳,只要不是雪地裡打滾,秦瓊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珍獸房是為數不多李世民的玩具,身體大不如前之後,魏徵也沒有盯著這件事情狂噴。

  因為珍獸房中很多珍獸,都是屬國進貢。總不能送來一個「瑞獸」就宰了拉倒吧,有些也不知道能吃不能吃,於是就養著。

  比如斑馬、長頸鹿、鬣狗……看著就不像是很好吃的樣子。

  再加上三邊駐軍時常拷掠雜胡,類似西軍這種邊防軍,更要承擔非常頻繁的進攻任務,戰利品自然就多。

  其中就有不少是奇珍異獸,西軍上貢的「河中虎」,前前後後有三四百頭,敦煌宮攢下來的虎皮少說有一百張。

  除此之外,還有雪豹、雲豹、天竺獅、金雕、雪雕……很多動物,別說李皇帝,做過邊防軍總司令的幾位都認不全。

  「居然有幾頭『犎牛』?」

  「都是超過兩千兩百斤的,看著稀奇,就養著了。」

  「霍!這是甚麼物事?四腳蛇?」

  「此物是杜正倫從南海帶來的巨蜥,死了十幾隻,就剩這三隻了。」

  還沒被凍死的巨蜥窩在草房中,隔著玻璃圍觀的勳貴大臣們都是有點小激動。因為這些巨蜥個頭當真是大,小一點的,都比尉遲恭還要長大。

  「這巨蜥有毒,食量也大,吃肉甚是厲害。」

  李董介紹了一番,扭頭見尉遲恭眼睛又放光了。不但放光,還嘀咕著「這物事烤了吃應該不錯」。

  「……」

  「……」

  鬼知道尉遲日天在漠北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饕餮」。

  但總得來說,「饕餮」也比「貔貅」強。

  「敬德,這裡就是牛欄,朕的『犎牛王』,可是專門有個場地養著。」

  說是牛欄,其實都快跟農場一樣了。一頭巨大的褐色公牛正在圍欄中溜躂,時不時地吃點東西,尾巴搖來晃去,牛眼打量著圍觀它的貞觀君臣。

  「好傢伙,恁大!」

  尉遲恭一眼看去,只覺得這公牛著實不錯,一身腱子肉十分明顯。說到腱子肉,老魔頭覺得得鹵著吃,鹵的時候得加幾顆雞蛋,然後冷了切片,沾醬料吃……

  咕嚕。

  吞了一口口水,和滷牛肉比起來,什麼手把羊肉,一邊去。

  搓著手,尉遲日天正待跟皇帝討要了這頭大公牛,卻聽一人驚呼:「護駕!那『犎牛』衝過來啦!」

  老魔頭一愣,兩邊衛士還沒來得及反應,有了衝鋒距離的公牛突然提速。兩千多斤的體重,六十公里每小時的衝刺速度……一群國公臉色都白了。

  因為地面都在震動。

  這他娘的根本不是一頭牛,而是一隻怪物!

  「護駕——」

  伴隨著咆哮聲,李皇帝自己臉色都白了,他怎麼都沒想到,平日裡很乖巧的「寵物」,居然在貞觀君臣聚會的時候,突然來這麼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哪裡來得及反應,只是就這麼一剎那,兩條大漢猛地擋在前方,一個是尉遲恭,一個是秦瓊。

  兩人都沒來得及打量對方,只是奪過護衛長戟,瞬間就投了出去。

  咚!

  牛腿跪地,碩大的牛頭就像是鏟子一樣撞在黃土上,瞬間就鏟出了一條溝壑。

  那公牛還在掙扎,但兩條長戟一前一後,把身子紮了兩個血窟窿,木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顫顫巍巍……

  嗖!

  裹著熊皮大氅的秦瓊不慌不忙,抽出一把宿衛的佩劍,掄起來又甩了出去,劍似飛矛,以極其驚人的準頭,直接扎入牛頭。

  嗤的一聲,整頭牛徹底沒了動靜,只有血管依舊向外噴射鮮血。

  「護……駕?」

  驚魂未定,貞觀君臣都是連連色變,頗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玄武門沒嗝屁,這光景被一頭牛給幹了,後世史書記錄起來,不得笑死?他們不得跟舉鼎砸斷自己大腿,扔廁所淹死在糞坑的主人一較高低?

  一頭公牛改朝換代,這公牛絕對是祥瑞中的祥瑞!

  「多謝陛下賞賜!」

  尉遲恭哈哈一笑,不等還在寒風中驚魂未定的君臣回魂,自顧自抄起一把佩劍,跳入圍欄中,三下五除二,就把公牛的腦袋卸了下來。

  「叔寶要哪塊肉?」

  「裡脊。」

  冷風中,秦瓊絲毫沒有剛才出手的猛烈,反而很平靜地回了尉遲恭一聲。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1-9 15: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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