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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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318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2 13:02
第十五卷 一年一度秋風勁 第九十四章 人味兒

  農忙時節,武漢的學校都放了假,農莊子弟同樣屬於武漢生源的重要來源,農忙也會跟著父母去打短工,七八歲的小孩哪怕只是揀拾一天的穀粒,也能混個十幾二十文。對這孩子來說,一年中難得能有這樣的機會。

  勞累,但卻充斥著刺激,因為會有收穫。

  和周邊的州縣不同,武漢的大部分新墾農田跟私人關係不大,農莊雖然叫農莊,但它更加像一個工場。糧食除了用來吃,也是很重要的市場商品,更是很多產品的工業原材料。

  小農並沒有在武漢根絕,只是越靠近城區,小農越不划算。一戶人家只要出租就能混日子,又有幾個願意繼續「鋤禾日當午」?至多收拾一二畝地用來種菜,自吃自用,就很顯勤懇了。

  「這坡地居然能上九石的產量?」

  視察農事的時候,江夏新墾的一塊坡地,水稻產量居然有九百多斤,著實成了稀奇。前去圍觀的農莊大戶不少,也有外地人,也是想要看看武漢又有什麼新的奇怪法子。

  「山裡洞穴有蝙蝠糞。」

  「原來如此。」

  一個溶洞的蝙蝠糞總量是相當驚人的,畢竟,一隻蝙蝠拉屎可能不多,一年下來也拉不了幾斤。可一隻蝙蝠的祖祖輩輩都在這個洞穴中生存,時間拉長為幾百萬年,那麼,有多少蝙蝠糞,都是可以想像的。

  「也是在坡地打井開渠,否則就是有蝙蝠糞也是無用。」

  負責這一片坡地種植的農官接著又道,「還有開採蝙蝠糞難度不小,還要架設升降籠,鋼鐵用料不少,巖壁上還要架設滑索軌道。」

  嚴格地說,開採蝙蝠糞,也從來不是帶著個背簍就完事兒。小農可以這麼幹,農莊大戶就不行,得當作礦藏來看待。

  看似器材投入量大,但實際上這些鋼鐵構件是可以重複使用的。這個洞穴挖完了,換下一個洞穴即可。

  隨著技術手段的提高,再如何艱難的地形地貌,總有辦法把東西運出來,更何況只是蝙蝠糞。這些宛若沙子一樣的東西,實在不行可以用一個個竹筒吊起來,然後通過滑索、軌道來流水小批次運輸。

  「興修水利終究是無錯的,往後時機成熟了,水利衙門還是要專門獨立出來。」

  「是。」

  眼下機會是不成熟的,人力不夠,就算籌備了水利局,也只能乾瞪眼。

  更何況,旁邊「湖南」還在修路,徐孝德用人也吃緊,這是江西行省的統籌安排,不可能全部武漢佔盡便宜。

  畢竟說到底,獨木不成林,難得有願意跟武漢一條路走到黑的湘水老鐵,自然是願意一起發展,抗風險的能力,怎麼說也要高得多。

  視察結束之後,張德剛剛返回府中,就看到孫伏伽一臉擔憂地在大廳來回踱步。

  「師兄。」

  「你終於回來了,虎丘山來了信,說是陸公不行了,這次已經昏過去兩天。」

  「嗯?」

  張德一愣,旋即神情一垮,半晌,他看著孫伏伽:「先生這一次,應該是不行了。」

  很微妙的感覺,一百歲的陸德明,踩在過壽的門檻上,但張德就是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陸老頭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老夫要去蘇州。」

  孫伏伽一拍手,「跟你請幾天假。」

  「請假作甚?我和師兄同去。」

  「你?」

  前大理寺卿都愣住了,他見過太多冷酷無情的雜碎,但自己這個師弟是最極品的。於是萬萬沒想到,張德居然願意去蘇州。

  「我回江陰看看。」

  「……」

  忍住了揮舞老拳的衝動,孫師兄臉一陣紅一陣白,卻聽張德又道,「然後再去蘇州,差不了那一天半天。我有一種預感,先生在等我,我不去,他不會撒手的。」

  再一次忍住了吐槽,孫師兄一把年紀,著實搞不明白張德是怎麼投胎的。

  「甚麼時候動身?」

  「總要安排一下府內事宜,這光景,房相在京城,我再離開武漢,天知道會發生甚麼事體。」

  輕描淡寫說著孫伏伽心驚肉跳的事情,在前大理寺卿看來,江西的水何嘗不是深不可測。

  分庭抗禮,說的就是江西。

  如果說中原的腹心是關洛,中央是洛陽。那末,江西的腹心何嘗少的了武漢南昌?形制上已經有了不同,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精神內核社會共識。

  張德離開武漢前往長安那一次,一路遭遇的刺殺不知道多少,武漢內部更是頻發治安事件,要說沒人挑火,誰信?

  只是陰謀投機客的手段橫豎就這麼多,這個時代產生不了「小聰明」的司馬氏。強如司馬懿,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讓他上牌桌的資格。

  離開觀察使府的時候,孫師兄患得患失,想著轉身去勸說張德還是不要去江陰不要去蘇州,千里迢迢的,風險實在是太大。

  他老孫家的全部都押在了這個「便宜師弟」身上,這要是玩脫……那真是玩脫。

  可是,孫伏伽又清楚,如果這光景張德再不去蘇州,那是半點「人味兒」都沒有,他沒有勇氣去跟這樣的人物湊在一塊吃飯。

  怕被吃掉。

  孫伏伽離開之後,張德到了辦公室,把秘書們都叫了出去,獨自一人在書房中坐了一會兒,然後打開了一隻櫃子,玻璃櫥窗內,架設著「表裡山河」。

  當年陸德明送給他的琴,似大劍一樣的琴。

  這把琴,從入手之後,就沒有正經陶冶過情操。它最大的光輝時刻,大概就是「兒歌天王」的伴奏。

  不正經的人用不正經的琴彈著不正經的曲,被時人瘋狂吐槽,成為一段不正經的過往。

  「來人。」

  進來了兩個新羅婢,低頭等候著吩咐。

  「把琴包起來,少待老夫要出門,出遠門。」

  「是。」

  半個小時後,府內正式接到了通知,張德要前往蘇州探望陸德明。

  沒多久,大量府內幕僚就來勸說張德不要去,千里迢迢容易出事。怕張德沒有「人味兒」是一回事,但勸說張德繼續沒「人味兒」是應該要做的。

  一個是感情上的,一個是屁股上的。

  「本府月內就會回來,諸君不必擔憂。」

  見張德已經做了決定,幕僚們於是道:「那就祝使君一帆風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2 15:5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2 23:49
第九十五章 大無畏

  事出突然,但府內早有經驗,沔州鄂州方面基本沒什麼動靜,只是又臨時招募了不少警察局臨時工,以應對可能突發出現的治安事件。

  跟著張德隨行的女郎有兩個,都是公主,畢竟,旁的女郎跟著到了江陰,見了李芷兒,怕是話都不好說。

  老張前腳剛走,府內各色人物又開始熱鬧起來。張滄、張沔甚至張遼、張幽,都有各種奇怪的長輩前來探望。

  琅琊王氏尤為突出,擺出一副本家嫡系的姿態,嘴上從來不說,言行卻是以「正統」自居。

  言必稱「大郎」如何如何,卻也不提其它。

  洛陽白氏要遜色一些,但場面比琅琊王氏還要大,誰叫洛陽白氏之前還跟皇帝做過「王下七武海」,攢下來的現金著實豐厚。

  整個武漢,在張德這條狗王離開一小會兒,頓時成了鬥狗場。

  「要不是死的是張郎的先生,我還以為是張郎死了呢。」

  武二娘子口無遮攔,在一群老世族子弟面前極盡刻薄。可偏偏府內人盡皆知,張德是極寵武二娘子的,平日裡的鬥嘴,生死都是看淡,無謂甚麼忌諱敬畏。

  「媚娘!」

  她不敬畏,但不代表武順也不敬畏。

  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一向溫潤的武順,瞪了一眼武二娘子,「說甚麼胡話!」

  「阿姊勿怪,興許是懷了身孕,這才頭腦糊塗了。」

  武媚娘假假地道歉,眼眸卻是看著在府內聚集各自哄著「外甥」「外孫」的人物,「要作妖的給老娘滾出去作!老娘的男人還沒死呢,就來玩這些手段……滾!」

  「……」

  「……」

  並非沒有人想要分辨兩句,只可惜琅琊王氏的人乾脆利落,轉身就走。

  他們跟張德打的交道極久,自然曉得張德這裡玩弄話術就是自取其辱。在張德這裡玩君子欺之以方也是沒有戲唱的,張德不是真小人,真小人在張德這裡也活不過三秒,十幾年來,死在張德手中的真小人不計其數。

  普世道德在老張這裡是廁紙不假,但突破道德底線的雜碎在老張這裡,也只是田地李董肥料。

  他不講法律,也不講道德,更遑論人情。衡量的準繩只有一個,對小霸王學習機有用和沒用。

  有用者活,無用者滾,不滾則死。

  任你說的天花亂墜口燦蓮花,在老張面前要是半點用場都沒有……你已經死了。

  於是乎,在這個基礎之上,包裝起來的各種「他稱性」的道德、律令、政策,才構建出了現行的武漢體系。

  這是一個存在者的偏差,凡是能在這個體系中廝混的人、物,不過是從一開始就被篩選過。

  府內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張德是不知道的,此刻在前往江陰的快船上,他正感慨著陸老頭的果斷英明。

  能夠在臨死之前把蘇州最大的地主家族自我瓦解,這需要大無畏的勇氣,還有超絕常人的眼界。

  臨行之前,曹夫子還囑托了張德一句,說是要是陸圓朗清醒過來的話,幫忙寫幾個字,他好留給李善。

  兩個人瑞……大概是「神交已久」吧。

  「陸公果決,非常人也。」

  孫師兄感慨之餘,心中不無暢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成了「人瑞」,會不會和曹夫子陸夫子一樣,依舊有著驚人的氣魄和勇力。

  仔細想想,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狀元便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玩弄律令的人,不缺乏勇氣,但缺乏大無畏的勇氣。

  「先生是天才。」

  老張憑欄遠眺,回頭對孫師兄說道。

  千幾百年之後,天才這個名詞變得爛大街。但這個時代中的天才,是真正的天才,他們少年成名,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語言這種工具被玩弄的出神入化,能夠看穿人情道理,又能夠在瀟灑不羈和從善如流之間隨意轉換。

  換一個時代,換一個教育體系,他們依然如魚得水,不會有任何的不適應。

  天才是令人敬畏的。

  「不錯。」

  孫伏伽微微點頭,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狀元,他實際上也算是天才,但天才和天才還是有差距的。

  一百歲的陸德明輕飄飄地就對自己家族進行肢解,孫伏伽重新投胎也不敢這麼做,哪怕明知道這樣做其實是有好處的,家族長遠來看依舊能夠昌盛。

  但他還是做不到。

  而陸圓朗也絕非僅僅是因為快死了才無所畏懼這麼幹,正因為快死了,還有如此的威信推動這個驚人的決定,整個家族哪怕再怎麼不能理解不可思議,但還是執行了。這更加說明陸圓朗在家族過往中的智慧累積,已經到了讓人無腦信服的地步。

  一件事情出現了分歧,一方是陸圓朗,那麼,如果我不在陸圓朗那一方,說明我錯了,沒有任何其它結論。

  陸氏在貞觀朝膨脹的歷程,對陸圓朗一直正確的最大證據,就是踏上東行快船的某條江陰土狗。

  「陸公贈你『表裡山河』,你卻拿它來彈奏《兩隻老虎》。」

  忽地,孫師兄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我非君子,無須陶冶情操。」

  保養極好的「表裡山河」依舊像是一把大劍,自古太行出大俠,或許這把琴,就是陸德明用河東梧桐木打造的也說不定。

  「此行怕是多事,操之當真無所畏懼?」

  北上京城是一回事,前往江東是另外一回事。江湖上的事情,是說不清的,拿老張人頭來震江湖聲威的癟三墮入過江之鯽。

  一個在高門大院內的江漢觀察使,想要摸一摸沒可能,但一個漂泊江湖的江陰土狗,誰敢說沒有機會打殺了去?

  只是老張卻很淡定:「這光景,死了我一個,又能成什麼大事呢?再者,時人誰敢斷言,死亡就是結束?」

  「操之信佛了?」

  「南無機械工程佛,師兄是知道的。」

  「……」

  網癮的戒斷反應實在是太強,偶爾「中二病」跟著發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孫師兄卻也跟著念叨起來:「死亡……僅僅是開端?」

  張德斜眼看著孫師兄,表情相當豐富。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3 00:04
第九十六章 出行

  和之前北上長安的規模有所不同,但這一次張德東行,反而氣勢更加凶殘。

  比較起來,大概上次只是人數眾多規模廣大,還有大量的隨行官吏、商團。但是這一次,人數少了不少,可是「巨艦」卻是多達二十艘。

  基本每條船上都能跑馬,桅桿高聳入雲,風帆張開,氣勢相當的驚人。

  路過潯陽的時候,有漁夫誤入船隊,結果小漁船居然被浪翻了。

  除了二十條「巨艦」,還有大量本來打算月底再去蘇杭淮揚的船隊,此時也跟著張德前行,準備矇混過關少出點保護費。

  「這……這是江漢觀察使的船?」

  「難不成還是刺史老大人的?」

  船過彭澤縣的時候,在彭澤「白蛤沙」垂釣的本地人遠遠地就看到了塗裝奇特的武漢「巨艦」。

  雖說張德很少坐「巨艦」出行,但「巨艦」的名聲還是有的。這幾年東海各路豪強花大價錢買的船,大多都是從武漢淘汰出去的貞觀八年造。

  即便是八年造,也是相當大的規模,而現在的二十二年造,簡直就是巨鯤出行。

  「說起來,刺史老大人眼下倒是不在潯陽,而是在馬當山?」

  「馬當山亦能望見揚子江。」

  「怕是刺史老大人有的忙。」

  何止是忙,簡直就是馬不停蹄。

  如今的江州刺史不是別人,而是老張的「老朋友」了,冉氏的老江湖,巴結上長孫皇后的冉氏當家人。

  「備馬!備馬!」

  冉仁才原本去馬當山,是為了督建水寨,欽定徵稅司衙門要在這裡設卡,作為長孫皇后的「心腹」,自然是要親力親為專門盯著。

  更何況,這幾年雖說蜀錦依舊是高端市場的金字招牌,但「蜀絲」在中低端市場,盡數被揚子江下游各州縣本地絲打了個半殘。

  要說沒點想法,又怎麼可能?

  只是整個江西對冉仁才的到來,根本就是「我就靜靜地看你表演」的姿態,這等態度,讓冉仁才顯然認清了現實。

  江州這地面,水深的很,哪怕是都昌縣這種他以前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居然在鄱陽湖畔藏著個造船學堂。除了學堂之外,還有造船技校以及水手培訓中心。

  儘管已經不是都昌縣地頭蛇一手掌控,外來戶茫茫多,可都昌縣能夠搞出這麼一番局面,這些地頭蛇毫無疑問,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冉仁才自己就感觸很深,想要靠小把戲從張德那裡倒騰好處,也就是爽一時,但事後,十倍百倍地被打出來。

  琢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西南茶馬道,現在連劍南龍日天那裡都要點頭哈腰,每每想到這裡,冉仁才恨不得掐死當年自作聰明的自己。

  和張德願意大家一起發財不同,這年頭的地方豪強,往往都是先要嘗試一下能不能吃獨食,不能吃之後,才會選擇談判。

  可哪裡曉得某條江南土狗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相當的記仇,一旦張嘴開咬,就是絕對不鬆口的惡狗、瘋狗!

  「使君,這是要去哪裡?!」

  「追上江漢觀察使的官船!」

  「往東就是宣州地面了,使君,使不得!」

  「顧不了那麼多了,到時候老夫自去和顏師古分說。」

  幕僚一聽,知道勸說不住,連忙叫來了幾個騎術極好又在宣州認識人的。

  「爾等先行,若能見著顏宣州最好,見不著,通個氣也是好的。早去早回,此事辦妥帖了,自有厚賞。」

  「是!」

  不多時,騎著快馬跑山的亡命徒就奔宣州去了。

  這地界道路奇爛,跑馬還真未必有行船來得快,而且還是張德座艦這種。

  彭澤縣過了馬當,就很那看到平整的地方,丘陵連著丘陵,山頭連著山頭。東行至貴池水,就沒有一塊好地。

  期間也不是沒有漢末以來的官道,但狹窄逼仄不說,走馬極為艱難,可以說只有常年在此的老江湖,才能騎馬翻山越嶺。但也很少有能跑到貴池水以東去的,因為彭澤東南有一片山區,叫做「大牛山」,也就是後世的「仙寓山」,進去就別想繞出來,老江湖也會迷失方向。

  可要是不走東南,在「石台鎮」就要停下腳步,因為此地有河谷攔截,唯有順著江岸向北抵達渡口沙洲,才能繼續東行。

  這幾年武漢掀起的大建狂潮,並非沒有影響到宣州江州,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只能保證短距離的聯繫。

  長距離如果不是南昌、蘇杭這種特殊的大型城市,基本沒什麼指望拿到資金和技術來修建弛道。

  好在冉仁才的幕僚想的也不是跑馬到宣城,想著能夠趕在張德的船隊抵達秋浦縣之前就先行抵達就算成功。

  到了秋浦縣,因為信號機的緣故,就能把消息傳到宣城。

  如何也能讓顏師古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

  走馬過山區,幾個小時下來,大腿兩側都被磨了個稀巴爛。

  好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江州本地的老江湖為了這點錢也是拼了老命。抵達「石台鎮」之後,立刻順著河谷向北直抵長江,然後往東奔赴烏石山。

  到了烏石山,就算是鬆了口氣,往東就是貴池水的津口關鎮。不管是過關鎮繼續往東還是就在貴池水順流之下,都能直抵秋浦縣。

  秋浦縣官吏接待江州信使的時候,一聽說江漢觀察使居然要去蘇州,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問道:「此事朝廷知曉,房相知曉……」

  然後被自己問的問題蠢哭了,旋即閉了嘴,把信使安頓好之後,連忙湊錢去了信號機,把消息傳了出去。

  掐著鐘點似的,四十分鐘後,宣城傳回了消息,只是信息量有點大。顏師古讓秋浦縣無論如何都要招待張德一晚上,他正趕過來。

  只是因為信號機傳遞消息的緣故,半道上宣州西邊諸縣,沒半天功夫,居然全都知道了。

  隨後諸縣夏令一琢磨,此事事關重大,不能讓秋浦縣令一個人拍馬屁,他拍不過來,於是乎,互相之間並沒有串聯,但卻不約而同到了秋浦縣。

  諸縣諸監的縣令監令到了秋浦碼頭,正尋思著這一回怎麼說也要在張江漢面前露個臉,結果剛一露臉,就看到了同樣露臉的本州同僚……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3 11:00
第九十七章 態度

  「使君,聽聞張江漢禮佛,可要命九華山僧人走一遭?」

  「……」

  顏老漢當時就想一巴掌扇過去,但看在同僚的份上,還是沒好氣地反問,「你聽說過南無機械工程佛?」

  「……」

  啪。

  提問的人自己給自己來了一耳光。

  人得清醒。

  都急著拍馬屁,有人一看禿驢不行,這不是還有牛鼻子道長嗎?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丹陽湖畔有修道高人……」

  「『黃冠子』李仙人都是從武漢出去的!」

  顏師古橫了一眼,心說都是幕僚,怎麼武漢隨便來一個都能去京城給皇帝做稼穡令做管家。自己宣州地面,當縣令的質量有點差啊。

  修道高人……再高能比李淳風還高?都成外藩教主了,統御三十六國,鎮壓七十二邦,麾下愛國愛教大軍二十餘萬。你丹陽湖畔修仙修到死能有這萬分之一的成就嗎?搞不好法力不夠,當時就被工程機械給鎮壓了。

  「老夫現在所想的,就是希望伊健能夠留住張梁豐。」

  自己怎麼上位的,顏老漢心裡還是很有逼數的。他連房二公子都幹不過,還指望跟房二公子的帶頭大哥裝逼?

  房相公在江西的「雄圖霸業」,就指著江南狗王在那裡折騰呢。

  「鄭康畢竟是鄭江州後輩,又同張江漢素有情誼,他為秋浦令,定能有幾分薄面。」

  「但願如此。」

  顏師古點點頭,尋思著秋浦縣令鄭康跟張德的某個鄭氏女郎算是堂姐弟,加上還跟前江州刺史鄭善果沾親帶故,怎麼說一點面子還是有的。

  聽聞張德對自家女郎還算寵溺……姑且算是吧,顏老漢心中就有點小激動。

  秋浦港是個好地方,江右為數不多的良港,而且因為地理原因,在這個時代修建碼頭水寨,難度比長江入海口反而要容易。

  似蘇州常熟縣沿江,因為灘塗廣大,往往二三里地都無法行人走船,港口碼頭往往都要繞道修建,是相當頭疼的事情。

  這年頭因為武漢帶頭搞大建,揚子江兩岸的山區,原本大量的石材木材只能放著看,現在因為舟船載重量上升,加上沿江道路修建,這就讓原材料走出山區有了指望。

  秋浦縣毗鄰貴池水,這幾年主要出口產品,就是原材料。

  尤其是礦石、石材、木材、竹材。

  蘇杭淮揚現在流行的大戶園子,用到的大量松柏紫竹金竹,大多都是貴池水兩岸所產。

  而本地自春秋以來,就有銅鐵冶煉的傳統,銅礦石品位尚可,大量礦石就是直接開採之後非就地冶煉,而是由銅監轉運到揚州,由欽定徵稅司衙門協同冶煉。

  如今在江都,是有一個鑄幣局的,新的開元通寶母錢,就是由武漢工匠在揚州製作的。

  和宣州西部大多數的縣一樣,秋浦縣的農業,也主要是山地農業。但秋浦縣屬於上縣,哪怕只算農產品,其經濟作物規模相當驚人。

  山區大量種植棉麻油茶作物,尤其是茶葉,已經演變出兩種名貴茶品。一是貴池「霧裡青」,二是九華茶,也就是後世所說的毛峰。

  高端茶葉也是要賣人設的,沒有權貴推動,光靠民間口碑很難鋪開。秋浦縣前幾年上任的縣令鄭康,因為種種關係,在縣內算是頗有話語權,過江龍鎮壓了地頭蛇不說,還跟顏師古拉近了關係。

  有宣州一把手吹法螺,加上自己的來頭也不小,自然把秋浦縣的特產做了上去。

  如今的秋浦縣上下,可以說處處都是肥缺,不差油水。

  「來了來了,都注意點,莫要給本縣丟人!」

  「明府放心,都是本地最體面的後生!」

  「後生?!怎地沒有女子?!糊塗!去……去把家眷都叫來!都去!」

  「這……宅婦拋頭露面……」

  「老自拋你媽啊拋!你知不知道武漢是甚麼光景?!府內多少女郎操持業務?!一個女子都沒有,是不是想讓老子得罪張梁豐?你是不是想搶老子的位子!」

  原本風度翩翩的秋浦縣令破口大罵,滎陽鄭氏自己的體面也不顧了。

  他不知道宅婦拋頭露面不好嗎?可武漢誰家不是拋頭露面的?連帶頭大哥自己都是如此,他家裡的女郎都特麼出來做官了!

  「你他媽是不是搞我?!」

  鄭縣令當時就毛了,各種官話方言夾雜在一起,罵的相當粗暴。

  被罵的是秋浦縣縣丞,原本秋浦縣是不設縣丞的,因為級別不夠,但鄭康上任之前,秋浦縣接著發展東風,本縣擴大超過二十里,自然就可以佈置縣丞。

  只是縣丞到底也就是個假的「二把手」,手底下只有一個人正牌朝廷官吏可以用,其它時候,就是給縣令老大哥打雜的。

  這光景,倒霉縣丞被罵的半點脾氣都沒有,誰叫他沒去過武漢,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行情呢。

  武漢巨艦緩緩靠岸,秋浦碼頭在這個時代的優勢就體現了出來,大船可以輕鬆靠港,不必擔心淤泥灘塗。

  遠遠地還不覺得如何,等到二十艘巨艦一字排開,然後緩緩轉向的時候,岸上眾人原本嘈雜的聲音,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著巨艦逐漸「變大」,那種驚人的壓迫感,終於讓人感受到,什麼叫做「地上魔都」!

  秋浦縣的「鄉賢」們原本還尋思著,就武漢那幫叛逆,居然還敢撩朝廷虎鬚?

  此時此刻卻換了個念頭,只想跟「巨艦之主」問一聲:你們那兒還招人嗎?

  很快,忙著喊縣內「名流」家眷一起前來迎接張德的縣丞終於又回到了碼頭,只是遠遠地他還覺得奇怪,怎麼這時候都沒聲音了?

  車馬一陣忙碌,亂糟糟地湊到了一塊兒,女眷們一萬個不願意,直到她們看到了連綿不絕的風帆,高聳入雲的桅桿。

  還有……一箱箱一包包從船上卸下來的貨物,有些東西,她們可是認識的。

  「是秋卿夫人同款的挎包,用的是上好蛟皮,怎地有恁多!」

  「噫!你們看,那些船……」

  「世上竟有如此巨舟!」

  咣!

  一聲巨響,鐵木混合的台階從船上架設到碼頭,披甲士手持兵器陸續下船,接著是大量身穿常服但是頭戴撲頭的官吏。

  滿滿當當地在碼頭站滿了人,披甲士把人群隔開之後,才見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隨意但披著大氅的中年漢子走出了船艙。

  鄭縣令一開始惱怒後來緊張的神情,在看到此人的一剎那,立刻化作諂媚到極致的笑臉。

  以往「清明」「幹練」的名頭,瞬間被踩到了腳底下,鄭縣令如此俊才,拎著袖袍,小跑到了前頭,隔著披甲士的兵器,恬不知恥地行了一禮:「姐夫一路辛苦……」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3 13:52
第九十八章 不能理解

  對自家「姐夫」的揣摩,鄭康自認還算可以,沒有用傳統套路,文人墨客前來裝逼就是自找苦吃,至於擺宴吃酒,對自家「姐夫」來說也是浪費時間。

  於是乎,鄭縣令另闢蹊徑,帶著張德一行人前去視察秋浦縣的工作成果。先是碼頭走了一圈,各色碼頭都很熱鬧,人頭攢動看著就很紅火。然後又去了秋浦港附近的市場,這裡有宣州最正規的「魚市」「木材市場」「石料市場」「煤炭市場」。

  鄭縣令很聰明,沒有把市場設置在縣城內部,整個秋浦縣在他上台之後的規劃,基本就是照貓畫虎,仿的就是武漢。

  這麼多年武漢半尺城牆沒有增加,但堤壩道路卻是萬兒八千里都有了。

  除此之外,在貴池水畔,還興建了船工學堂,學徒制的,由官辦漕運衙門承擔,畢業後就包分配,層次低是低了些,可這種路數老張看了很爽。

  「沒想到伊健還是個大才,秋浦縣這個池子,很快就不夠你騰挪的。」

  老張倒是真心誇人,鄭縣令樂的眉開眼笑,沖張德笑道:「這都離不開姐夫的教導,小弟自出仕以來,處處都是以姐夫為榜樣。」

  「學老夫作甚?學老夫做反賊?」

  「……」

  「……」

  隨行一眾官吏差點沒閉氣過去,好些個心臟噗通噗通的亂跳。

  好在鄭縣令是跟張德打過交道的,知道他說話就是如此,於是繼續諂媚道:「小弟哪有恁大的才能,就是定個小目標,先做好分內之事。」

  「說的好,不眼高手低,已是非凡才能。能知己,就是一道門檻。」

  輕輕地拍了拍鄭康的後背,「此去蘇州,本來不打算停留,不過既然來了,也不會白來。你有甚麼要求,現在一併提出來,老夫酌情滿足。」

  周圍秋浦縣的「鄉賢」「名流」都是一臉懵逼,這特麼都是什麼狗屁玩意兒。

  還有官吏尋思著,這怕不是張梁豐故意挖坑等縣令大人往下跳吧。

  秋浦縣的本地人都暗暗祈禱著縣令大人千萬別犯渾,這真要是當場提要求,豈不是噁心了武漢來的人?

  說話間,卻聽鄭縣令道:「最近秋浦修堤築壩缺一筆款子,小弟希望姐夫幫襯一二。」

  「要多少?」

  「五……五萬貫。」

  「……」

  「……」

  一群秋浦名流當時就絕望了,縣令大人特麼有病是吧。張口就要五萬貫,親兄弟尚且不能這麼爽快,更何況還不是親兄弟,只是姐夫。

  就算是姐夫,也就是個堂姐夫。

  「五萬貫修個甚?老夫作主,借你二十萬貫。」老張擺擺手,接著又道,「秋浦縣去年棉麻油茶出口量不低,但是產量更高,至青陽鎮、九華山的道路不暢,有五六成的產量都是積壓。只要路修出來,把產量釋放出來,二十萬貫幾年就能清賬。」

  「……」

  「……」

  鄭縣令還好,其餘人等當時就懵逼了。

  這特麼都是什麼鬼?!借五萬貫給二十萬貫?這年頭借錢的套路變了?!

  不過很快秋浦縣有靈醒的「名流」,當場就高呼一聲「張公寬宏」,然後行了個大禮。

  別人心說你也不姓張啊,怎麼就給拜祖宗似的?

  事後那人才小聲地說話:我在九華山種茶啊,我拜的不是張公,我拜的是親爹。

  開元通寶比親爹還親!

  秋浦縣也專門開闢了工坊作業區,油料作坊相當的密集,貴池水沿岸多是水力磨坊。除了水力磨坊之外,還安裝了一台江夏淘汰的永興象機2.0,是一個小煤礦定的,煤礦離貴池水很近,只有半里路,這台機子就是用來抽水。

  傍水的煤礦,挖深了還真不好挖,但有了抽水設備,很多能作業的地方,就能進行操作。

  「二、二十萬貫!」

  「沒想到鄭縣令說他姐夫是江漢觀察使,居然是真的!」

  「我也有姐夫,為什麼我姐夫沒有這麼大方?」

  「這是姐夫的事情嗎?」

  「難不成是姐姐?!」

  「……」

  「……」

  各種小聲的爭吵議論傳來,讓鄭縣令終於稍稍地平靜了一下,但心臟還是噗通噗通的狂跳。

  二十萬貫……都可以尚半個公主了。

  「對了,伊健。你來留下老夫,是顏師古的意思?」

  原本鄭縣令還有一堆的要求,可是有了二十萬貫……其它要求還算個屁的要求,有二十萬貫就行了。於是樂呵呵的鄭縣令也懶得再去玩套路,就跟著張德在幾個地方走馬觀花。

  聽到張德提問,鄭縣令點點頭:「顏使君確有這個意思,不過,冉江州最早派人過來通氣。」

  「冉徵文?」

  鄭縣令點點頭。

  「這老貨倒是賣力。」

  笑了笑,老張又拍了拍鄭縣令的肩膀,「老夫賣你一個面子,就逗留一宿,有甚招待,都拿出來。想來明天顏老頭、冉仁才,也該到了秋浦。」

  「姐夫放心,秋浦縣雖不如兩京武漢,卻也別有一番風貌,亦是人傑地靈之處。少待還有本地上等『霧裡青』,姐夫且先嘗嘗,倘使好喝,帶一些走。」

  「老夫不會跟你客氣。」

  「千萬不要客氣!」

  鄭縣令這光景,哪裡還有斯文人的體面,更沒有滎陽鄭氏翩躚公子的氣度,儼然就是市井江湖之間討生活的掮客狗腿子,那諂媚的模樣,放在以前,旁人只會覺得作嘔。

  可看在二十萬貫的份上,秋浦縣上上下下都覺得,鄭縣令當真是可愛,可愛至極!

  套路走完,天剛黑就開了宴會,各種歌舞美酒佳餚,原本鄭縣令還準備了一些美女準備伺候一下姐夫,但尋思著自己這樣幹了,以後有何面目去見自己的堂姐?

  於是鄭縣令就沒有把美女獻上去,他讓縣丞去獻美女。

  完美!

  縣丞原本就想著划划水拉倒,可萬萬沒想到領導讓他去做一樁「美差」,把美女獻給張梁豐,這是什麼?

  這是功勞啊。

  一時間,縣丞心中暗暗責怪:被縣令罵兩聲怎麼了?縣令不也是為了秋浦縣上上下下嗎?有了好事,縣令也沒說吃獨食,還是想到我的嘛。

  內心有點小緊張的縣丞就悄悄摸摸地到了張德跟前敬酒,敬了一杯之後,又恭恭敬敬神色坦然地對張德道:「張公舟船勞頓,少待下官命人準備溫湯,自有本地熟稔湯沐諸事之少女前來侍奉。」

  老張一聽,頓時笑了,心說這縣丞真是個可愛的小機靈,便問道:「本府記得你也是陳氏?」

  「遠支,旁支。」

  縣丞一愣,抬頭看了一眼張德,心中暗道:張江漢當真是好記性。

  旁人在老張耳邊輕聲說了什麼,老張點點頭:「原來還是鄱陽王一脈,是叫陳春?同本府喝一爵。」

  「豈敢、豈敢……張公稱呼下官小春即可。」

  言罷,陳縣丞立刻舉起酒杯,一飲而下,相當的爽快。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3 14:0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4 15:19
第九十九章 抵臨

  逗留秋浦縣一夜,顏師古和冉仁才前後腳抵達,兩個老前輩紆尊降貴前來拜訪,天寒地凍的,老張能忍心他們這麼艱苦嗎?

  當然忍心了。

  不管顏老漢還是冉老漢,在他張某人這裡撈的好處多不勝數。像冉氏父子那一系列的騷操作,要不是老張的追求不是那點賣絲綢的仨瓜倆棗,換成別的權貴,早把他們父子二人沉揚子江。

  投靠皇后怎麼了?你投靠皇帝也不靠譜啊。

  倆老漢也知道跟腳,沒有跟張德磨牙,第二天一早,冉仁才就送張德和顏師古上路。

  顏老漢臉皮厚,說是要送老張一程,然後他在當塗縣下車……下船。

  沒辦法,來了秋浦縣,就聽說鄭康鄭少俠居然混了二十萬貫。秋浦縣這是要發,作為宣州一把手,不趕緊混個臉熟,以後前來秋浦縣化緣,不顯得生分?

  老張知道顏師古琢磨著再提一提官帽子,江西有房玄齡在,憑他跟房二郎的「深厚友誼」,臨死之前混個朝廷大員肯定沒問題。

  但顏老漢又怎麼可能想著臨死之前爽一把?他家學深沉人脈厚重,隋唐交替的世家名門,跟顏氏關係都不錯。

  只是新時代之中,被幹的世家豪門多不勝數,顏老漢既是聰明人物,又怎麼可能回頭受罪。

  眼下豁出去臉皮巴結張德,根本不算個事情。

  而且知曉張德是前往蘇州看陸德明最後一眼,顏老漢還把自己收藏的書畫獻了出來,至於美女侍婢更是不缺,他既然是宣州一把手,搜刮幾個極品美女根本不叫事兒。

  除了被房二郎設局丟過臉,顏師古官聲名聲都還不錯。此時能捨得,可見是想要直接和張德建立關係,沒有「深厚友誼」,有「深喉友誼」也不錯啊。

  「顏公是要築丹陽堤?」

  「呵……老朽還想順帶修條路,可以直通潤州。當塗縣沿江地形甚好,倘使修路,必不費力……」

  「顏公不必多言。」

  張德抬手打斷了顏師古要說的話,顏老漢一看頓時急了,心說這江南子不會是收了好處就翻臉不認人吧。

  可一想,連房遺愛這種人形垃圾都講口碑,張德這種廝混朝野二十餘年的老江湖,想來不會砸了招牌。

  果然,顏老漢只見張德直接道:「此事待某蘇州一行回轉,顏公自差人前往武漢詳談。一應資金、人工、技術……皆無不可。」

  「嗨呀!」

  顏老漢情不自禁笑著拍手叫喚了一聲,這口碑……果不其然啊!

  當下顏師古喜上眉梢,笑呵呵地不提工作的事情,反而小聲對張德道:「操之啊,老朽送來的幾個侍婢,都是南朝犯官之後,身家清白,放心享用便是。」

  「……」

  老張斜眼看著顏師古,心說這老貨畫風怎麼變的這麼大。

  當年在長安洛陽不是沒見過這老傢伙的排場啊,那是相當的儒雅,怎麼被房二郎坑了一回之後,整個人浪成這樣?

  老而彌堅?

  江湖傳言顏宣州一夜連御數女,怕不是真的?

  可一看顏老漢的小身板,怕不是被數女御了吧。

  船行當塗,送了顏師古下船之後,即刻北上,連江寧都沒有停留,直奔江陰去了。

  過了當塗縣,其實欽定徵稅司的官船就多了起來,江面上是不是地看它們來回流竄。

  不過顯然都認得武漢的巨艦,一看那幡子招牌,江漢觀察使的排場鎮的這群皇家忠犬既垂涎又忌憚。

  都知道武漢大船豐富,可也得有命拿。

  一路東行,不是沒有遇到想要賭一把的江湖豪客,可惜就跟那條倒霉的小漁船一樣,或是被浪翻,或是直接被撞了個粉身碎骨。

  船團出行,餵魚的江湖好漢不知道多少。

  「那是甚麼巨舟!」

  「怕不是武漢來的。」

  「這等巨艦,如何造出來的?怕是前朝……」

  猛地住嘴,這才反應過來瘋話不能說。

  「宗長,已到丹徒港。」

  親衛小聲地提醒了一下張德。

  之所以提醒,是因為這年頭前往蘇州,從潤州就能走水路。這條水路,就是南運河在江南的延伸,其主體就是泰伯渠。整條運河貫穿常州直抵虎丘山,然後在長洲轉向南下,在嘉興的漢塘分流,就能進入杭州地面。

  老張十歲之前,江湖上飄蕩的好漢,往往都是一條小船就在這條水道上來回流竄。

  和中原不同,此地運河想要攔截設卡,難度係數極大,因為基本上每隔個三里五里,就有分流的小河溝渠,舟船流竄極為方便。

  所以潤州常州蘇州設卡,往往不是上面津口渡口,而是路橋卡口。水門城門一體,才能順利查驗過往江湖好漢。

  到了丹徒,順流直下就是江陰。老張要是去江陰,不多時就到了,但是要去蘇州,這時候就要換條船,進入潤州地界。

  「過。」

  張德擺擺手,沒有打算走水路去蘇州。

  這幾年常州蘇州沒少修路架橋,大量水澤上架設的石橋加起來有百幾十里。除此之外,因為張德的緣故,江陰本地有大量的水泥廠,已經修了一條緊靠芙蓉湖東岸通往無錫的弛道。

  可以說相當的浪費,但實際上當初折騰這條路,目的就是為了打個廣告。

  再者,竹筋路面的成本逐漸走低,加上水泥產量暴增,此時從江陰出發抵達無錫,再轉道蘇州,坐馬車其實很快。

  浩浩蕩蕩的船隊穿過丹徒,在揚子江打了個拐,頓時進入了極為寬闊的水面。這裡,便是貞觀年間的長江入海口,後世大量存在的陸地,這年頭還沒有。

  江陰縣縣城能夠看到的不僅僅是大江,朝東北看去,其實就是東海入海口。

  如此規模的船隊,瞞不了任何人,很快,長江口諸州縣官場中人,都知道江漢觀察使已然到了。

  虎丘山下,陸飛白收到消息之後到了屋中,陸德明依然昏迷不醒,只是當陸飛白在他老子耳邊輕聲說道:「大人,操之已到江陰。」

  只這剎那,陸德明的手指便微微一顫。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4 15:23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5 10:30
第十六卷 檢點河山揮一袖 第一章 勢

  張帆蔽日的巨艦,猶如巨鯨伏波,哪怕只是隨風搖曳,由浪浮沉,那種超出整個時代想像力的巨大,顯然不能用「僭越」二字來形容。

  因為「僭越」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咣!

  碼頭早就被清空,大量原本靠岸的商船,被臨時調轉到了下游輔港或是民船寨橋。

  地方上的巨頭齊聚江陰,和他們神色有點緊張不同,江陰縣令張大安很是平靜,甚至還偶爾拂鬚遠眺一下江面。

  秋冬的江風相當凜冽,巨舟之上下的人,或是披風或是大氅,包裹的嚴嚴實實。戴著皮手套的親衛隔開了一條「走廊」,直抵迎接人群的前面。

  「呵……」

  瞄了一眼遠處的山水,張德吐了口氣,多少年了,這地方一共也沒有回來幾次。

  談不上到了家鄉的激動,甚至在此之前,連一丁點的「近鄉情怯」都沒有。

  披著黑色的熊皮大氅,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此事顯得更加威猛霸氣。鬚髯濃密的中年人,早就沒了二十多年前的稚嫩秀氣。

  哪怕不遠處的江陰縣令,也不再是個為了胡餅就能興奮半天的毛孩子。

  咔嚓咔嚓的甲葉聲,隨著張德前行,護衛們自然也兩邊跟從。

  在張大安左右後方,是張德的兩個嫡親兄弟,再往後,便是長江入海口諸州縣的地方巨頭。

  這些個腦袋上包著熊皮帽、虎皮帽、狗皮帽的地方大亨,原本硬撐起來的坦蕩自如,隨著張德一行人越來越近,終於神色變得凝重甚至懼怕起來。

  那種莫名的「肅殺」之氣,絕非僅僅是天氣太冷的緣故。

  「葉公好龍」這種故事從不過時,這些個地頭蛇平日裡最愛拿「江漢觀察使」說事,彷彿這便是他們的膽氣,彷彿這便是讓他們「不畏權貴」的底氣。

  卻只有真真切切直面真人的時候,才能回想起來,殺地頭蛇絕不手軟的,從來不是只有皇帝。

  「兄長!」

  「大兄。」

  跟著張大安,張德兩個嫡親兄弟同樣跟著見禮,後面是他們「亦師亦友」的虞昶。虞氏子弟來了不少,總算還有點氣度,沒有看到張德都慫的低下腦袋。

  「車馬準備好了?」

  沒有寒暄,張德邁步向前,一邊走一邊問。

  「已經妥當。」

  「知會家中一聲,去虎丘。」

  「是。」

  張大安沒有廢話,乾淨利落地安排了人前去張氏本宗。片刻,在碼頭外的官道道旁,一輛輛早就準備妥當的四輪馬車,已然由張德的本家親隨掌控。

  進入馬車後,將熊皮大氅脫下,張大安坐在對面,道:「這是前來迎接的名冊。」

  「誰沒來?」

  「都記在這裡。」

  張大安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名冊。

  「三郎自己看著辦。」

  「那就殺他們過年。」

  能夠在張德大張旗鼓之後,還擺明車馬不鳥,要麼真的是不畏權貴,要麼真的是藐視權貴。

  然而問題在於,凡是能上江陰縣令名冊的人家,又有幾個本身不是權貴?

  就算不是權貴,也是名流中的名流。

  那麼,不管是哪種理由……都不是不來的理由。

  排除異己也好,打壓潛在敵人也罷,總之,這一切張德做起來並沒有什麼壓力。他並沒有排擠和打壓的需要,但是張大安或許需要,虞昶也或許需要,甚至安平公主也可能需要。

  那麼,這就是一個最合理最好的借口。

  至於需要什麼樣的國法律令來裱糊一下,等完事兒之後,專門寫一個就是。

  「在江陰做『百里侯』,不好受吧。」

  嚴肅的事情一放,話鋒一轉,張德笑著問張大安。

  「政績斐然,常州地界數第一。」

  也是略微自誇,張大安笑了笑,從車窗外看著兩隊護衛的騎士,然後道,「大郎離開江陰之時,有人想要裹挾他去……以謀大事。」

  「能謀甚大事?殺了老夫再扶持張滄?還是說拿張滄性命要挾老夫?」

  車廂內有暖爐,還溫了茶水,除了茶水,還有正燙著的黃酒。只是張德並不想喝酒,只是拿了一些小食,混著茶水隨意吃著。

  「若是後者,兄長當如何?」

  「死一個兩個兒子有什麼好怕的,死了再生。再死再生。」

  「……」

  明知道是這個答案,但張大安還是臉皮抽搐了一下,情不自禁不受控制。他自幼受張公謹寵溺,父愛是不缺的,有時候張大安也會懷疑,是不是兄長小時候父親大人去世得早,於是才有這般的心腸?

  當然張大安依然清楚,這是一個扯淡的理由。

  因為他去探望陸德明的時候,在世「文曲星」跟他說過,他這個兄長,是天生涼薄的畜生。

  和張德比起來,張大象更有人味兒一點,雖然只是個混吃等死的肥胖米蟲。

  「若是前者呢?」

  張大安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聲。

  「老夫讓他和張沔進過那間書房。」

  「哪間?」

  「那間。」

  「……」

  張大安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

  片刻,張大安鬼使神差地又問道:「兄長告訴我,這世上,當真有『智障大師』?」

  「有這個疑惑的,都是智障,但不是大師。」

  笑的有點傲慢,似乎是要安撫一下張大安憋屈且有點扭曲的內心,將溫燙好的黃酒拿了出來,兩隻陶瓷酒盅,滿上之後,兄弟二人隨意地碰了一下杯。並沒有一飲而盡,而是有滋有味地拿著小食,淺飲淺嘗。

  蘇州,虎丘山下。

  庭院內的櫸樹葉子只剩一點點綠色,黃葉時不時地從枝頭飄落,唯有枇杷樹葉依舊墨綠,甚至還迎著寒風開了一茬花,肥胖的蜂子不時地在寒冷的天氣中在枇杷花之間飛舞。

  「……在秋浦縣停留了一夜,冉徵文和顏師古都去見了他,顏師古還同行了一段水路……」

  「沒有在江寧停留,直接過了潤州,沒有換船進河道……」

  陸飛白拿著信紙,一板一眼地說著傳回來的消息,榻上躺著的陸德明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睜著,也不知道是看屋頂上的橫樑還是什麼。

  喵……

  一聲貓叫,橫樑上一隻貓兒探出頭,就這麼看著榻上的陸德明。

  這是陸德明養的貓,花色駁雜看不上任何特點的貓。

  「嗯?」

  陸飛白抬頭一看,「花將軍怎麼上了房梁?」

  這隻貓的名字叫「花將軍」,是陸德明取的。

  是「陸宅征鼠大將軍」,和別的貓兒不同,「花將軍」是真要抓著老鼠往死裡整。不管大小,小小的灰家鼠它殺,大大的尖鼻子大家鼠、大田鼠也不讓活。

  虎丘山中最像老虎的,大概就是「花將軍」。

  「郎君,張公到了。」

  「嗯?」

  陸飛白一愣,看了看「花將軍」,又看了看陸德明,「大人,我去接操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5 11:39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5 10:31
第二章 殺

  到了陸宅,張德沒有直接進門,而是在門外候著。青石板的街道依舊寬敞,出了這裡,往虎丘還有二三里路是竹筋水泥路,修的原因,是方便陸飛白用輪椅推他老子。

  整個陸氏的本宗嫡系,都住在這條路附近,東西向的大道,南北兩側有著或大或小的園子。江南特色的園子大多物盡其用,透著令人驚羨的精緻,卻又不讓人覺得逼仄,彷彿是小小的江山社稷縮在了一片方圓之中。

  「宗長,先勿下車。」

  車門口,忽地傳來本宗親隨的聲音。

  「有啥事體?」

  問答用的是方言,張大安能聽懂但不會說,聽到說話之後,心中嘎噔了一下。這一路行來,張德貌似遭遇的刺殺,只有一波膽大包天的水盜。

  原本還覺得慶幸,但此時此刻,張大安突然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心中凜然:莫不是有人要在此行刺?

  「莫慌。」

  張德輕輕地拍了拍張大安,然後隔著車門道,「守好陸宅大門。」

  「是。」

  話音剛落,卻聽「咻」的一聲,箭矢「叮」的一下撞擊在馬車的泡釘上。猛地來這麼一下,張大安嚇了一跳,他雖是武勳之後,可正經廝殺卻沒經歷過的。

  不過嚇歸嚇,卻還是看了一眼張德,卻見張德鎮定自若,還掀開簾子側著身打望車外。

  此時披甲士早就依托馬車列隊,一聲哨向,騎士狂奔,手中弓弩立刻射了一波。

  「鋤奸——」

  一聲怒吼,幾個方向同時躥出十幾個亡命徒。身上顯然還裹了甲葉,不但有弓手,也有矛手,只看長矛長槍,居然還是仿的武漢貨。

  除了橫刀,還有大量私自敲打的古怪兵器,這些亡命徒一臉凶暴,眼神中的仇恨簡直就要滿溢而出。

  「列隊——」

  護衛們並不慌張,反而有條不紊地分了幾組,圓盾在前,分列兩隊,長槍超前,慢條斯理地向前推進。

  神射手依托馬車,瞄一眼揚手就是一箭,「嘭嘭」作響的弓弦震動聲不絕於耳,幾個呼吸,就有過度暴露的亡命徒被射殺當場。踢騰了兩下腿,頓時沒了動靜。

  「殺!」

  嗤!

  「殺!」

  嗤!

  這種「狹窄」地方戰鬥的經驗,對張德的親衛來說相當的熟悉。武漢的情況,和蘇州類似,開闊地面的戰場,反而是少見的。

  這些亡命徒從出現到衝鋒,都沒有迫近張德隊伍哪怕二十丈。

  看上去就是一個衝鋒就能到的距離,偏偏就是這個距離,根本無法接近。

  「張德狗賊——你不得好死——」

  「大奸臣終有一死——」

  臨死之前的亡命徒們咆哮著,此時的動靜,陸宅內都知道了。除了陸飛白,前來迎接張德的陸氏子弟臉色發白,有人竟然嘴唇哆嗦著,想要把大門徹底封死。

  只是一向好說話的陸飛白,在此刻居然暴怒,反手就是幾個耳光,然後隔著大門,和門外的披甲士用方言交流了兩個「密語」之後,這才命人把大門打開。

  「白兄弟——」

  看到陸飛白要把大門打開,有些惶惶然的陸氏子弟居然大叫一聲,瘋魔一樣地喊道:「你是要害死陸——」

  正對大門的陸飛白猛地轉身,從一旁護衛手中奪過一把橫刀,抽刀直接將叫喊之人當場斬死。

  嗤——

  一道血箭飆射而出,陸飛白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面色平靜道:「還有誰?」

  「……」

  「……」

  被奪刀的護衛都沒反應過來,平日裡溫吞水的小公子,居然有如此凶暴的一面。

  只是護衛們並不知道,這種要緊關頭,陸氏跟張德必然一體,他老子臨死之前都要為陸氏謀個長遠將來,但有人不領情,那麼就跟著陸家老太公一起去黃泉。

  「他……他殺了自家兄弟。」

  有人囁嚅驚懼地說著,聲音小的可憐,陸飛白把橫刀往地上一扔,「想要給他報仇的,拿刀來砍。」

  言罷,陸飛白點點頭,護衛把大門打開,此時門外披甲士早就陣列,見到陸飛白之後,立刻道:「陸郎君小心冷箭,這些賊子箭術不差。」

  「嗯。」

  神色鎮定的陸飛白雙手縮在衣袖中,旁人根本看不到他手指在袖中發抖,他此刻的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只是沒辦法,他要撐住。

  血染青石道,亡命徒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只有一開始的那支射在馬車上卻爆裂的冷箭。

  而同行同款的馬車有四輛,大量的冷箭都射在了其它三輛上。

  「張德狗賊……」

  為數不多的活口被拖到了道旁掰開了嘴巴,親衛隔著馬車問道,「宗長,剛剛掰開嘴看了,都是好牙口。」

  「大戶人家啊。」

  張德冷笑一聲,「都殺了。」

  「是。」

  是哪家地頭蛇都不重要,他不想知道,反正所有的地頭蛇都不會是他的朋友。他沒有那個精力去一一甄別,誰要利用他,誰要拿他來栽贓,誰要陷害誰,都不重要。因為這些人總歸都要死,早點晚點。

  過程如何波瀾起伏還是說平靜無波,都不會讓張德產生任何異樣感情,結果是注定的。

  當然,也可以改變那個遙遠的結果,比如殺了張德,比如毀了武漢,比如整個帝國徹底崩潰……

  但那是比這些地頭蛇三五代之內滅亡更艱難的事情。

  「兄長,不拷問一下嗎?」

  「有甚好拷問的,拷問出來誰刺殺老夫的,又有甚麼意義?」

  與其去分辨情報的真假,還不如跟從利害,於我有用謂之德,於我無用謂之賊。

  僅此而已。

  寒風凜冽,陸宅門口,陸飛白站在台階上,饒是沾染血水,但卻衣帶飄逸,典型的江東美男子。

  鬚髯微動的陸飛白站在那裡,讓出了馬車的張德愣了一下,這一幕似曾相識,二十多年前,他從江陰出發前往長安,到了定遠郡公府邸,當時門口站著的,同樣是一位兄弟。

  「操之來得甚早。」

  「師兄請。」

  「請。」

  踏上台階,張德抖了抖熊皮大氅,扭頭對親衛道:「把門口打掃一下,洗地要洗得乾淨一些。」

  「是。」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5 11:50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7 00:23
第三章 拜

  從早年的投毒、冷箭、埋伏、死士……到現在連探望一個將死老者都要遭受組團刺殺,老張感覺自己玩的是一款叫做《勇者鬥惡龍》的遊戲。

  他是惡龍。

  庭院內的枇杷花開的極為耀盛,蜂子為越冬做最後的努力。光禿禿的櫸樹已經有一尺粗,大概明年就要被鋸了打造成傢具。

  陸宅的院房用了大量的玻璃,因為采光好,空間上更加的通透。明明和別的大戶人家一樣的建築面積,但總給人一種要更加寬敞的錯覺。

  又經歷了一場刺殺,親衛們雖然心大,但也不敢真的就讓張德獨自一人就到房間中去。

  陸續幾個本家親隨進出,確定房間內最有危險的東西就是一隻雜色貓之後,老張才整理了一下情緒,邁步進入。

  進門之後,將房門輕輕合攏。

  房樑上的花貓緊張地打量著陸續進出的不速之客,而老張給它帶來更多的恐慌。

  「喵……」

  一般緊張的貓兒是不會叫喚的,只是張德到了陸德明榻上,將一隻蒲團正放在前,然後跪坐其上,「花將軍」就叫了一聲,然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縮成了一團,伏在房樑上,沒了之前的緊張。

  「先生。」

  輕輕地喊了一聲,睜著眼睛的陸德明手指微微一動,也不知道是清醒著還是糊塗著,好一會兒,眼珠子轉了一下,只是頭沒有動。

  「我來了。」

  陸德明聽到這一句,終於喉嚨中發出嘶吼一樣的「呵呵」聲,就像是被人用利刃隔斷了喉管一樣。

  聲音不大,但張德終於確認,這是清醒的陸老頭。

  陸德明手指動了動,指了一個方向,那邊放著書桌,有個錦盒。

  老張起身,將錦盒打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文字,還有大量的地契、田契、房契……

  文字都是提問,陸德明早就料到自己可能會有口不能言的一天。他把自己的要求和疑問,都早早地準備好,然後等張德過來,由張德自己決斷或者回答。

  繼續跪坐在蒲團上,陸德明能夠感受到「關門弟子」在那裡閱讀,而此時,陸宅外面孫伏伽也到了。

  和張德不同,孫伏伽感情要豐富且細膩一些。再者,他年紀大,人生盡頭似乎也看得見,於是也就更加悲切。

  他知道了刺殺,但也沒有緊張或者驚慌,到了庭院中,張大安和陸飛白正在安排著陸氏子弟,見到孫伏伽之後,陸續行禮,隨後由張氏本宗親衛帶著孫伏伽入內。

  「罷了,老夫……少待再去探望。」

  隱隱有一種感覺,孫伏伽沒有說,他知道現在進去,應該是能看到陸德明最後一面,如果不進去,大概就看不到。

  「師兄。」

  陸飛白訝異地看著孫伏伽,但孫伏伽只是露出一個苦笑,「是老夫膽怯了。」

  除了因為張德的緣故,他終究是還怕陸德明在他眼前去世。

  這是尤為恐懼的,這是最為恐懼的!

  「『表裡山河』……我帶來了。」

  張德說罷,「是一副好琴。」

  翻著陸德明的文字,有些疑問大概是埋藏了很多年,直白點說,就是陸德明也好奇,如果金錢美人權勢知識都打動不了你,你的樂趣在哪裡呢?

  至於背後更直白的,陸德明不會問。

  「時人以為江山社稷中原逐鹿尤為光輝,於我而言,甚為無趣。」

  張德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著,並非是「中二病」晚期的矯情,而是情真意切的嘲弄著。

  「宏圖霸業,無趣。」

  「美女如玉,無趣。」

  「高官厚祿無趣,金山銀海無趣……這唐朝江山的所有都是無趣的,人、物、天地……沒有任何一樣,能夠打動了我。」

  一番話出口,驚的榻上的陸德明雙目圓瞪,喉嚨中又一次發出了「呵呵」聲。

  「不瞞先生……」

  張德低著頭,相當無奈地歎了一聲,「寂寞啊。」

  這一世的光輝再如何燦爛,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更加樂意用鍵盤揮灑激情,也更加中意和粗獷的大兵擼串喝酒,甚至是相當無聊的材料試驗報告,回味起來,竟然也有了滋味。

  他決計是不敢把這些「記憶」忘卻的,他還怕的很。

  「我不得暢快,不得痛快……」

  張德健碩的身軀微微地挺直,看著榻上的陸德明,「一如先生要為陸氏謀長久,於是斬卻諸多煩擾。既然我不得痛快,便要求個痛快。這大唐王朝,一併斬了去。橫豎早晚有一點,是要被人斬了的,我便不讓這王朝興替成了囫圇的輪迴,斬得乾乾淨淨。」

  說到這裡,張德的目光終於出現了興奮,他將陸德明的錦盒放下,緩緩說道:「這世上無有了王朝,大概就有了點念想。只這般,還差了一些,我再加把火,把這些覆滅了王朝的,也一併斬去,想是最為痛快的……」

  榻上的陸德明「呵呵」聲越發強烈,他終於喊出了兩個字:「畜、生!」

  只是喊的時候,陸德明卻是帶著笑,他手指又動了動,張德把放下的錦盒又拿了起來,文字密密麻麻,向後翻去。

  卻見有一頁上面寫著:倘使改換天地,書信一封黃泉,告知老夫。

  看到這裡,老張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先生果是神人也!」

  房間內傳出張德的狂笑聲,屋外的人都是面面相覷,連護衛都覺得奇葩,自己的老師都快死了,居然還笑得這麼爽?

  死老師很開心嗎?

  「花將軍」在房樑上被這笑聲打斷了小憩,它邁著步子,看了看下方,然後順著樑柱,嗖嗖兩下,就落到了地上。

  直直的尾巴豎起又耷拉了下去,然後遊走到了榻上,伏在陸德明的枕邊,喵喵叫著,用腦袋蹭著陸德明的臉頰。

  「先生此去,好生地過活。待將來有緣,學生自去黃泉拜見。」

  榻上,陸德明笑的安逸,發出了最後的兩聲「呵呵」,一如被割斷了脖頸,短促的聲響過後,終於沒了動靜。

  面帶微笑,張德輕輕地摸了摸「花將軍」,然後把陸德明的手放在了被中,站起身來,捧著錦盒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7 13:50
第四章 靈前

  喜喪不哭,自來的傳統。只是也不會開懷大笑,賓客前來弔唁,主家最多也就是面帶微笑,表示老人家壽數到了,但卻不曾受苦。

  如此云云,賓主心安。

  哭起來厲害的,反而是陸德明青壯年時期收留的徒弟,還有徒孫們。

  張德是「關門弟子」,雖然半點學問沒有學到,連撫琴也是陸德明讓陸飛白教的,但身份關係上就是如此,老張在陸氏學術體系中,地位天然的高。

  有些徒孫自己都有了學生,而這些學生年紀比張德還大……

  前來弔唁的陸氏門徒中,地位最高的是前大理寺卿孫伏伽,接下來就是張德。兩人分工也有點不同,孫伏伽負責靈前慟哭,代表所有陸德明的徒子徒孫。張德負責接待,不管什麼來頭,到了老張面前,也只會更加恭敬。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陸德明去世當天,張德還遭受了一場刺殺,當街的殺戮,死了十七八個亡命徒。

  得罪了張德,鬼知道這個江陰土鱉會不會故意找事。

  「阿大。」

  江陰張氏兄弟三人都到場,兩個弟佬到了張德跟前喚了一聲,張德微微點頭,二人便去後頭幫忙。

  兩個兄弟進去之後,虞昶也到了跟前。

  「兄長。」

  先在虞昶面前行禮,虞昶還禮之後,本想說「節哀」,想了想卻道:「幾時返轉?」

  「等奉誡過來之後,便返轉武漢。」

  「保重。」

  虞昶輕輕地拍了拍張德胳膊,旋即也入內。

  如今虞氏的聲勢雖然不差,但虞昶卻憂心忡忡,沒有虞世南撐場面,虞氏家業越大,越是讓虞昶感覺不穩。

  尤其是陸德明臨死之前,居然肢解了陸氏。要知道陸氏現在蘇州,已經是第一豪族,家族規模擴散到了常州、潤州、湖州、杭州,已經是個龐然大物。

  而且陸氏在地方州縣中任職者不少,一個縣內的官吏,主官未必是陸氏的人,但「二把手」以及六曹吏員,大多都跟陸氏聯姻。

  規模之大,南朝以來第一次。

  但這樣巨大的規模,陸德明臨死之前卻要肢解,箇中原因,虞昶不是沒有想過。尤其是,張德一到,陸德明就閉眼,誰要說這其中只是巧合,他虞昶是不信的。

  陸德明分明就是撐著一口氣,等到張德到來,然後撒手人寰。

  該交待的,想必都交待了。該說的,想必張德也都跟陸德明說了。

  能夠讓陸德明順氣而去,定然是一切都符合了陸德明的猜測。

  而基於這個猜測,或者說判斷,陸德明臨死之前肢解了陸氏。

  隔著陸宅一二里地,陸氏分家也在開喪,聽說是暴斃而亡。但虞昶卻知道,那人是被陸飛白一刀斬死。

  整個陸氏諱莫如深,要知道論輩分,那人算是陸飛白的叔叔。

  貞觀朝什麼都好說,但宰兄殺弟這破事兒,能幹不能說。

  揚子江入海口諸州縣主官副官都陸續到場,至於是賣陸德明面子還是捧張德的場,陸氏子弟此時心中也有了逼數。

  陸飛白那一斬,斬死的不是什麼叔叔,而是陸氏子弟的癡心妄想。

  沒有陸德明的陸氏,各堂口各分支各小支,都要靠自己去折騰。或許還能聯合起來叫陸氏,但終究不再是個龐然大物。

  「三郎。」

  到了後間的虞昶看到了張大安,作為鄒國公家的公子,張大安本身就很受關注。加上他還是江陰縣令,更是不知道多少人受著他的管,江東各路人馬,給陸德明磕頭上香的時候,多少都要跟張大安寒暄兩句。

  甭管認識不認識。

  「兄長來了。」

  行禮之後,虞昶便道,「找個房間碰麻將。」

  靈堂左右的廂房,早來的人已經在那裡搓著麻將,磕著豆子圍觀的賓客不少,相當的熱鬧。

  也有女眷打牌,只是跟男人隔開,一半婦女都在忙著裁剪布頭,佈置靈堂需要的物事。

  說話間,卻見外頭風風火火來了一票人馬,張大安一看:「是李大哥來了。」

  「兄長。」

  披頭散髮一身寬敞棉袍的李奉誡到了跟前打了招呼之後,給陸德明磕頭行禮上香,領了麻布之後,李奉誡跟虞昶打了一聲招呼,旋即道,「怎地不搓個麻將?」

  「算你一個也才三個,三缺一,是隨便拉個人?」

  「少待,我去叫哥哥過來。」

  言罷,李奉誡轉身到了外頭,聲音響亮,沖張德喊道,「哥哥,三缺一,來否?」

  張德正在迎送,聽到李奉誡叫喊,扭頭道:「就來。」

  言罷,沖四方拱拱手,然後到了裡間。

  尋了張桌子,陸飛白讓人把麻將牌送了過來,四人便湊在一起打麻將。

  「哥哥甚時候回轉?」

  「你來了,我便回武漢。」

  「不等陸公下葬嗎?」

  「先生遺言,只停三天,三天後下葬。」

  陸德明活了一百歲,活夠了,但是陸德明臨死之前留下這個遺言的緣故,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可以死很久。

  死都死了,何必浪費子孫時間。

  更何況,天下聞名的杜如晦都能浪的飛起,他陸德明何必糾結形式。

  走個過場,就差不多了。

  「陸公當真神人。」

  一聲感慨,李奉誡便道,「揚州那裡,學生多拜二人,一是曹夫子,這第二嘛,便是陸夫子。」

  「緣何?」

  「曹夫子博聞強識見多識廣,陸夫子天生神人過目不忘又極善闊論,有此二者才能,何等考試不過?」

  說著,李奉誡摸起一張牌,很是感慨,「此乃左右二位考神,拜了必過。東風。」

  「考神?」

  虞昶微微一愣,「東風,如今揚州考試甚多?」

  「不拘科舉,百業皆考。逢進必考啊……誰叫揚州『讀書人』多呢。那些槽商、鹽商、海商,多是人丁興旺家族,便是女郎,也能識文斷字。老李為揚州長史,這教化一事,最是厲害的。西風碰!南風。」

  「奉誡是想讓我給先生封神?」

  老張看著李奉誡,眼睛微微一瞇。

  李奉誡不會沒頭沒腦突然來這麼一句,只是封神這個事情,民間發起的難度極大,官方也就是一道聖旨的事情。

  如今想要靠成就封聖,難度極大,皇帝皇后兩人這麼折騰,也不敢說死了之後還有聖人待遇。

  但封神就不一樣了,麥鐵杖封神能夠成功,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沒有當年的仁義之爭,沒有溫彥博這個對手,沒有張德雄厚的資金,沒有「忠義社」方方面面遍佈全國的關係,都很難成功。

  鐵杖廟、麥公祠,那是二十年的不間斷投入,直到前幾年,鐵杖廟才有了一個朝廷編制,可想而知其中的難度。

  「讀書人自然有讀書人的玩法。」

  李奉誡淡然一笑,看著張德,「只看哥哥願意不願意就是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7 13: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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