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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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319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9 00:27
第十六卷 檢點河山揮一袖 第五章 忠孝後輩

  有時候封神不過是「約定成俗」的事情,但能夠拿官方牌照肯定要更好。兩樣綜合起來,封什麼樣的神比較划算,大抵上就能畫個圈。

  老張比較中意的,是「城隍」。

  「城隍」本意是護城河,如今蘇州新修的環城長渠,就有一點擴大版本護城河的意思。因為和武漢一樣,原先的蘇州只是「小蘇州」,但脫離了城郭之後,城市規模瞬間膨脹五倍十倍,就有的護城河,自然顯得有點「小兒科」。

  而這條新的「護城河」,就像是一個方塊,把蘇州幾個地區都通過水網聯繫在了一起,增加的運力,足夠讓蘇州吃上幾十年的。

  這種大型工程,沒有本地名流掏錢出人,很難辦成。而掏錢的就是陸德明,帶頭出人的也是陸氏。

  於是原本還沒有定奪的河道名稱,因為陸德明的去世,因為張德的到來,蘇州本地名流,不管願意不願意,都決定把這條人工河,命名為「陸公渠」。

  各分段還有「德明河」「圓朗水」的別名,是不是真心實意不重要,但意義重大。

  有了這個物質基礎,把陸德明放在「城隍」位子上封王封公,難度就小得多。

  只是出了司命司法之外,顯然李奉誡考慮的還要更深一些。

  別處城隍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功能,但在李奉誡的意思,就是蘇州城隍還能幫你攢個考運。

  「考神」得有「考神」的樣子。

  「除陸公之外,怕不是曹夫子也要算計其中?」

  虞昶有點羨慕的樣子,論江湖地位,其實他老子虞世南也有這個資格。但是很可惜,他老子死得早不說,當年「忠義社」這群小狗的勢力還不夠,從中央到地方,連能夠上台瞎嚷嚷的也沒幾個。

  也就是現在,幾十年積累,才有了跟貞觀名臣扳手腕的底氣。而這些底氣,其中不小的來源,還是因為有大量的貞觀名臣「反水」。

  房謀杜斷長孫尉遲……有一個算一個。

  「畢竟遠離中樞之神人,僅此二者。」

  李奉誡看著虞昶,很是平靜地說著。悲切什麼的,他懶得去裝,縱使有,那也沒有多麼深刻。

  到他們如今的身份,私底下沒必要掛個面具行事。

  「城隍」是有編制的,本身就是《周官》序列,但因為其神職的特殊性,是為數不多地方可以插手的意識形態領域。

  簡而言之,將來蘇州的「城隍」或者武漢的「城隍」,能保佑你什麼,能監察你什麼,不是孔穎達褚遂良之流說了算,而是一手操辦此事的人說了算。

  假假的也算是半隻腳踩在了「禮」的門檻上,意識形態領域的塑造,遠比破壞困難的多。

  武漢的狗群在「禮崩樂壞」上可以撒歡可以玩的出神入化,但要說重鑄思想領域如何如何,也僅僅是在族群識別上打轉轉。

  文明太早熟,社會太龐大,一條工科狗只能乾瞪眼。

  一百條還是只能乾瞪眼,一萬條依舊如是。

  「曹夫子還能吃幾塊紅燒肉,我等卻在這裡想著給他封個『城隍』,嘿……」

  說著說著,老張自己都笑了。

  虞昶也是感慨:「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說實話,老夫時時懼怕,當真有一日羽林軍錦袍閃現家門,老夫想來也只會兩手一攤,無可奈何。」

  「怕個甚。」

  最看得開的是李奉誡,他拿著茶杯嘬了一口,「現在都是騎虎難下,如今我時常前往京城,南運河往來次數多得數不清。那些個新老勳貴,有一個算一個,只要進了『進奏院』,第一年戰戰兢兢,第二年如履薄冰,然後……如狼似虎。」

  「社稷神器,讓人上癮啊。」

  說著,幾人又一次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張德。

  在他們看來,張德的確是有病的。

  「看老夫作甚?」

  老張自然是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頓了頓,也拿起了茶杯,淺飲一口,這才道,「誰當皇帝我反誰。」

  「……」

  「……」

  「……」

  簡單粗暴,但該說的都說了。

  和虞昶張大安不同,李奉誡卻知道張德口中的「皇帝」不是皇帝。

  兄弟二人看了一眼,李奉誡笑了笑,老張也坦然,沒有解釋什麼。

  現行的官僚資本,本身就是最爛的一條路,也就是比封建皇權好了那麼一丁點。

  純屬比爛。

  小霸王學習機想要從中誕生,難度係數一點都不比李皇帝揮舞鎯頭去敲打出來小。

  「封神事宜,老夫就不摻合。奉誡你看著辦。」

  「此事不難,有兩位世兄關照即可。」

  舉起茶杯,李奉誡衝著陸飛白和虞昶說道。

  二人一愣,旋即拿起茶杯,算是還禮。

  外間賓客大多以為陸德明的後輩子侄如何如何的禮數周到,如何如何的悲痛不能自已,卻哪裡曉得,裡間靈前的幾人,竟是一邊喝茶一邊聊著如何消費剛死的陸德明。

  哪怕是陸老頭自己,大概不曉得自己死了之後,跑黃泉邊上還能撈個大官當當。

  陸老頭更加想不到的是,自己神交已久的曹憲,人還沒死呢,就被自己棺材旁邊守著的幾個「忠孝後輩」給惦記上了。

  人沒死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這大概是相當糟糕的體驗。

  唯一還算有點良心的,大概就是沒有在曹憲面前聊他死了之後怎麼賣錢……

  陸續前來拜祭的人越來越多,只是這一回,江南江北的讀書人卻佔了主流。不管是有名的沒名的,有家世的沒家世的,來陸公靈前鞠躬行禮磕頭上香,只這「讀書人」的場面,就足夠讓蘇州諸多名流與有榮焉。

  對知識的敬畏,確實是相當的高大上。

  只是江東諸多名流在隔了幾天之後,才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因為有些「讀書人」對陸德明的尊敬,毫無疑問不是對知識的敬畏,而是一場交易。

  「陸公在上,保佑我這一回一定過啊。」

  「陸公保佑,此番科舉一帆風順!」

  「陸公保佑二郎一考成功。」

  ……

  要說真心,的確真心;要說誠意,的確誠意。

  只是這味道,有點重。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9 00:3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1 10:04
第六章 河中風雪

  嗶嗶啵啵,營帳中的火盆正燒著棗木枝。在營帳的一側,還壘砌了冰磚雪牆擋風。牆根有個深坑,表面剛埋了一點點新鮮的沙土,濕氣翻滾,卻又有濃郁的肉香味從沙土中竄出來。

  「將軍,肉烤好了。」

  「剩下的都提出來,給弟兄們分了。」

  「得令!」

  披甲的伙夫笑嘻嘻地掀開了門簾,連忙去了深坑旁邊,將沙土掃開之後,從深坑中提了五六隻烤好的羊羔。

  「開伙了!」

  「吃飯嘍!」

  營帳中,正坐的程處弼搖頭晃腦地撕扯著羊肉,汁水橫飛同時,陶罐中的烈酒也早早地倒滿。

  案頭還放著新傳來的消息,不是敦煌宮的,而是來自江東。

  吃著吃著,羊油似乎把鬍鬚都濃的髒亂油膩起來,羊肉的鮮香混雜著淚水的鹹味,只是刺激著他更加大口地啃食。

  正吃得歡實的帳中軍將並沒有發現他們的主將已經淚流滿面,直到安菩從外頭掀開簾子進來,大聲嚷嚷「多謝將軍犒賞」的時候,才發現程處弼已經淚水橫飛。

  「將軍!將軍!將軍……」

  安菩上前,單膝跪地扶著程處弼的胳膊,「將軍,怎、怎麼了?」

  程處弼沒有回答他,只是啃著羊肉,拿起酒罐猛喝了一氣,單手攥著酒罐衝前方吼道:「吃!」

  「謝將軍!」

  眾將士依然沒有發現不妥的地方,因為酒罐擋住了程處弼的正臉。

  安菩扭頭看著案頭,也不顧規矩,連忙拿起上面不是敦煌宮發來的信件,看過之後,他這才身軀一震:「陸公……竟然去了……」

  舊時長安少年,跟陸德明真正有了糾纏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張德,另外一個,就是當年在陸德明面前「出賣」張德的程處弼。

  人生難得寂寥,只因人未消。

  嘎吱嘎吱……羊脆骨被程處弼混著羊肉吃了個乾淨,喝的醉醺醺的程處弼沒有再廢話,倒頭睡了過去。

  安菩命人把程處弼嘴臉擦拭乾淨,這才蓋上了厚厚的毯子。

  秋冬的河中時不時就會刮「白毛風」,凶悍的暴風雪一旦襲來,正片地區大多數的牛羊都很難靠自己躲過去。唯有山地放牧的族群,還能藉著山體來保存牛羊。

  而烏滸河這裡,卻是不行的。

  唐軍的到來,讓河中地區只要是以放牧為生的族群,根本挺不過這個冬天。

  不想死的部落,明知道唐軍是仇人,也不得不在唐軍的威懾下,前往唐軍的駐地投降或者歸順。

  因為唐軍有糧食。

  第二天一早,清醒過來的程處弼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酷。

  一身塗漆的鋼甲,鬼神面罩不管有沒有放下來,那張臉都會嚇得河中部族大驚失色。

  塞種人組成的各種商業部落、遊牧部落、漁獵部落,遭受了一連串的打擊之後,大小六十餘國從河中地區消失。比他們更早歸順唐軍的吐火羅諸部,此時已經組織了一支僕從軍,進入到了木鹿,成為了長孫沖的「親兵」近衛。

  火尋國的故城還能看到被摧毀的痕跡,只是順著城市的殘垣斷壁,到處都是正在忙碌的戰俘和奴隸,以及那些為了換取口糧前來做工的普通人。

  男女老少都有,大量的冰磚雪塊壘砌著又長又高的牆壁。

  牆壁還有很大的坡面,為的就是對暴風雪的到來能夠有支撐。裹的像粽子的工程師們不斷地視察著工段,而每一個工段附近,都會有整整齊齊的冰屋雪房,這些都是戰俘和奴隸的宿舍。

  唐人神乎其神的施工手段,把河中地區成百上千部族的戰俘奴隸都震驚到了。而除了這些,大量的「巨鹿」出現在這裡,還有身材矮小的僕從軍為唐軍服務。這些自稱「流鬼國」的小矮子很擅長使喚「巨鹿」,配合唐軍的器械,整個火尋國故城的四周,都是到處流竄的雪爬犁。

  「他叫什麼?」

  「將軍,他叫埃米爾,是海西一部的酋長。」

  「居然有王冠,看來是受過教化的,非是尋常蠻夷。」

  「聽聞曾前往弗林國朝覲,受弗林國國教教化,曾聯手可薩部截殺過景教教眾。」

  「阿羅本?」

  「正是阿羅本大法師所屬之教門。」

  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肥胖「國王」雙手托著王冠,頭也不敢抬,他穿的極為單薄,只有一條毯子蓋在身上,雙臂裸露在外面,額頭上,卻還是冒著冷汗。

  「能知道投降,不算太笨。」

  程處弼揮揮手,「擇選其部女子,少年為奴,少女為婢。賞給吐火羅人的木鹿軍。」

  「是!」

  「記得上報敦煌宮。」

  「是!」

  看到程處弼居然揮手,而不是手摁在橫刀上,那「國王」頓時喜極而泣,竟是顧不得害怕,用古怪的方言大喊大叫。

  和安菩不同,程處弼的一切,熟悉起來太容易了。

  他手握著刀,就是要殺人;不握刀,就不殺。

  從無例外。

  「將軍,如今『孤懸』在外,還是早早返轉安息州。」

  「冰天雪地怕個甚麼?本督不怕胡虜行險偷襲,就怕尋不得胡虜所在。」

  言罷,程處弼對周圍將校道,「明年朝廷就要下派州縣官吏,修路是應有之意,只是州縣主官,不會再有本地豪強擔任,諸君若有甚麼想法,現在跟本督提還來得及。」

  一眾將校都沒有說話,願意走的廝殺漢,早就走了。留下來的,都是準備再搏個傳家前程的。

  離開的話,也就只有「剿匪」這條路,就算升,也升不了多少。至於針對「叛逆」,也不是那麼容易操弄的。只要玩「逼反」或者「養寇自重」這條路,敦煌宮也好,郭孝恪也罷,都不是傻子。

  更何況,頂頭上司程處弼殺人不眨眼,不會因為你跟了多年就會放你一馬。

  「將軍,河中本就地廣人稀,再遷徙一批,怕是人力不濟啊。」

  「這不是一代人的事情。」

  程處弼揮揮手,沒有繼續討論此事的意思,「此乃百年大計。」

  聽到程處弼的話,眾將校幕僚都是沒有廢話,抱拳行禮之後,內心都是略微驚訝,大概是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深的佈置。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1 11:1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1 10:04
第七章 百年大計

  烏滸河正是更名為「西媯水」,並且在一百多年前波斯和突厥的交界處勒石立碑。隔著一條河,遠方就是烏拉赫國故地,而在東北側,勒石立碑處,一座雄關矗立在寒冬的暴風雪中。

  「抄錄複印,然後燒了。」

  「是,將軍。」

  敦煌宮在冬季派人過來的目的,是為了搜集河中諸國諸部的文典。有些文典跟現在的「土著」無關,跟前任「土著」也無關,時間線拉的很長,其中夾雜著字母文字和象形文字。

  只不過其中張騫、班超的形象,還是能夠清晰可見的。

  木鹿來的長孫沖親隨之一蘇拉,是遠西土著,且是景教教眾之一。他翻譯了一部分文典,說是這些文字可能是希臘文。

  為數不多的證據,大概就是「西媯水」原先的名字「烏滸河」,在希臘文字中的表音是「烏滸思」。

  很多文典都是木板,保存的還行。除了木板,還有泥板,泥板多是楔形文字,蘇拉認為這些文字可能跟敘利亞有關,但他一個都不認識。

  阿羅本老神父作為敘利亞人,在收到一塊泥板之後,表示也不認識,只是隱隱猜測可能在敘利亞附近某些部族可能用過。

  因為泥板的材質看上去很眼熟。

  消息傳回河中的時候,已經開始了暴風雪,程處弼也沒有再浪費時間去求證什麼。而是讓敦煌宮派來的學者、內侍們收攏抄錄做了備份,然後就把這些文典盡數焚燬或者砸碎。

  「去其風貌」從來都不是一句話的事情,操作的過程相當的麻煩。

  比如西突厥人稱呼「烏滸河」為「達雅」,這個稱呼在唐軍地盤上是禁絕出現的。而敦煌宮請來的「西媯水」之名,其實在漢朝就已經把「烏滸河」命名為「媯水」。

  根據古土著語音反切命名是常有的事情,但如果漢朝野心不夠,大概率會命名為「鬼水」,而不會是跟「五帝之一」虞舜牽扯干係。

  當年漢軍能夠動員土著一起修井開渠引水種田,這種「親善」的小手段,從來都是惠而不費的事情。

  隋唐英傑之所以翻開史書卻又不敢自比能夠跟漢朝一較高低,很多時候就是隋唐英傑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漢朝能夠用五千萬的人口去琢磨五億人口的事情……

  更殘酷的是,隋唐的知識技術都遠遠超過漢朝。

  直到某條工科狗亂入唐朝,某些隋唐英傑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終於開始挖掉心裡A樹和C樹之間的那棵小樹苗。

  程處弼說出遷徙河中人口是「百年大計」之後,唐軍序列要承受的,就是「百年大計」的考驗。

  原本西軍子弟是不願意扔掉兜襠布去幹胡女的,但「百年大計」祭出來之後。不管是不是算作軍令,反正上頭就一個意思:朝廷需要你的褲襠……

  有作死的大兵不想日胡女,就說「拿去」。

  然後朝廷反手一個耳光,敦煌宮直接拉了過去彈小雀雀彈到腫,程將軍開始跟老部下們談一談「程門立雪」的典故。

  「為國獻身」「向『榻上蘇武』學習」……口號是很乾脆的。

  大兵們家鄉可能有爺娘兄長,但自從有人搞了胡女生了孩子之後,心思都從家鄉落實到了西域、河中。

  為數不多能夠逃脫的,要麼是先天性功能障礙,要麼是好男風,要麼是和皇帝老子一樣沒有了生育能力。

  程處弼帶兵多年,當然知道大多士兵心中牽掛是什麼。即便是像王祖賢這種老兵,出門在外也會惦記著自己的老婆孩子,哪怕孩子早就成年早就生子,但還是惦記著。

  西軍子弟鮮有長子,所以大兵們的牽掛主要是家鄉的爺娘老子。敦煌宮要做的,就是讓大兵們把思鄉之情減弱,把牽掛的目標轉移。

  再怎麼不喜歡胡女,日了之後生了孩子,牽掛自然而然地就隨著孩子的出生而轉移。

  大多數士兵在西域的第一個孩子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這就導致這些「重組家庭」的核心,就是圍繞在孩子出生地的生存經營上。

  孩子的生母無所謂幹她的男人是突厥人還是吐火羅人還是漢人,只要能生存下去,怎麼來都行。

  除了貴族之女還會想著美好生活以及尊嚴上的東西,底層根本沒有那個資格去奢望尊嚴或者人格。

  直到孩子的出生,不管這些胡女如何如何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孩子是自己生的,母性天然地讓她們守著孩子。那末,無關勇氣或者膽魄,總會對孩子的父親提出這樣那樣可能相當微小的要求。

  於是,來自天南海北的男人女人,在西域、河中結合之後,全新的,受大唐朝廷管理的「家」……誕生了。

  如果說這個時代沒有唐軍沒有大唐朝廷,這不過是重新上演西域、河中新的族群、部落、邦國的誕生。

  過去的幾百年,這裡一直重複著這樣的演變。

  而貞觀朝的當下,卻是人為地,有意識地去引導這一切。

  這些一個又一個的「家」,其族群意識收大唐朝廷的管理,自然而然地,新生兒在成長的過程中,其族群歸屬只會是「朝廷」,叫做大唐。

  和潤物細無聲的溫文爾雅不同,敦煌宮從洛陽得到的方針,更多的是數字。

  京城的「首長」們定下了指標,崑崙川、河中諸軍府、督府、州府要做的,不過是完成指標。

  敦煌宮在這個時期承擔的角色,更像是低配版民部,在西域、河中做簡單的人口普查,然後做簡單的人口統計,然後繼續做簡單的登記造冊、編戶齊民。

  「本督當年在務本坊賽馬,吵擾了住戶,事後是一家家一戶戶去致歉,可謂誠意。」

  忙著給河中做初步梳理的程處弼回想往事,有些感慨,然後笑著對將校幕僚們說道,「如今將士多有成家,本督巡查諸城依次探望,也是誠意。」

  眾將校心中凜然,他們心裡很清楚程處弼的意思,這是要讓已經幹了胡女生了孩子的大頭兵們不要想東想西的,老老實實窩在這裡「生根發芽」。

  什麼叫誠意?

  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1 11:23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2 09:18
第八章 陸氏前程

  按照陸德明的遺願,墓地迥異別家,做成了一個園子。恰好李奉誡又琢磨著給陸德明「封神」,也算是恰到好處地合拍。

  園子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樣的神廟,李奉誡是不知道的,但大抵上,總歸是要跟文化人有關。

  張德命人給陸德明塑像,基座上還有《師說》的開篇第二句。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至於江湖上傳言《師說》是哪兩隻洛陽才女編出來的,就不用太計較。英雄不問出處,哪怕是女英雄。

  陸氏這棵大樹「轟然倒塌」,嫡系子孫因為種種原因,自然也是願意分家過的。長腦子的肯定知道「龐然大物」的抗風險能力要更大,但是對陸氏有些子弟而言,與其窩在陸氏家族中被陸飛白以及他的後人「吃乾抹淨」,還不如自己撿點剩餘。

  好歹也能落袋。

  人性自然如此,陸飛白也不介意這個。

  小白師兄守喪之餘,自然是按照他老子的遺願去運作接下來的陸氏。

  可能沒有以前那麼龐大,卻也更加精悍有力。

  陸德明留給陸飛白的出路,就是依托「地上魔都」這個「總後台」,在蘇州地面上操辦師範學堂。

  沒有好高騖遠的意思,陸德明臨死之前就把事情想的妥妥帖帖,在陸老頭看來,接下來的陸氏,與其在朝野之間不上不下,倒不如盤亙在教育領域。

  不管帝都魔都鬥法到底鬥出個什麼結果,「學」這個領域總歸是要用到的。

  長遠來看,肯定是操辦大學更加有力。但是帝國的人口是個掣肘,跟張德幾次探討之後,陸德明斷定短期內帝國更加需要的,顯然是小學、幼學的教學人才。

  而這個短期,少則五十年,長則一百年,總體趨勢是不會變的。

  至於能不能搞個大學學堂出來,有則最好,沒有也無傷大雅。

  畢竟,短期內拿捏住小學、幼學,陸氏子弟要累積一個大學基本盤,也足夠消磨。

  「官產學媒」固然陸老頭沒聽說過,但不代表不懂,「非楊即墨」的時代,學者英雄君上就已經玩弄了這個套路,到隋唐世家更迭,顯然更加熟練。

  作為有著豐富地方主官經驗的體制中人,陸飛白在他老父過世的當口,謀劃好在教育領域深耕深挖,不論皇帝還是門閥,這點香火情的面子總歸是要給的。

  現實需要倒逼著本就不算成熟的科舉制度,如果說中央一家獨大倒也罷了,任你天大的需要,中央的鎮壓鐵拳一通揮舞,什麼需要都是灰灰。

  然而這年頭很微妙,對於底層的土鱉們而言,帝都不是唯一的選擇,「地上魔都」名聲在外,怎麼地也是個搏前程搏出路的地界。

  「良禽擇木而棲」,家雞也得琢磨個籬笆站著。

  不得不為之而變,這就京城要應對的局面。

  只是對很多人而言,還看不到這一點,陸德明謀劃的,從來不是眼門前的仨瓜倆棗。朝廷正式發生轉變的當口,蘇州已經源源不斷地產出朝廷需要的「應試人才」,這才是陸德明算計到的。

  而在淘汰的過程中,失敗者們並非一無是處,帝國版圖之大曠古爍今。當一個大政需要用百年為時間單位來運作之時,這些應試競爭的失敗者們,同樣能夠找到自己煥發生機的地方。

  江東吳氏的樣板工程吳虎就是個招牌,認或者不認,吳虎在那裡都算是「成功者」。

  敲定了章程之後,一所名叫「德明學堂」的學校,雖然還沒有正式出現,卻已經早早地完成了招生。

  前來弔唁的江東江淮個世族、寒門、豪強子弟,都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生源這個問題對於陸氏而言,從來不是問題。

  或許陸飛白不如陸德明,但大多數人都指望著自家的兒郎是第二個張操之。

  「洛陽來的內官,倒是不曾多言。」

  「教化的事情,多言又如何?不多言又如何?」

  墓園的草廬中,幾人在那裡議論著。這幾日「忠義社」的成員陸續都走了過場,或是寒暄或是掏錢,大多都是人到中年的老江湖,聚集在一起之後,那些不曾在這個「小圈子」中的外人才發現,這個「小圈子」儼然就是龐然大物。

  人到中年,縱使一事無成,見識閱歷也在增加,和尋常的草頭班子,終究是不同的。

  更何況,「忠義社」中的「忠義之輩」有高官有顯貴有豪富有將校……帝國名利場中任何一個「熱點」,都有「忠義社」成員的身影。

  再有十年,貞觀老臣子再死上一批,不管帝國的君王願不願意,這些人中,總會有人會被塞到某些位子上去。

  「將來十幾二十年,西域河中用人定是越發多多益善。」

  「科舉不利者,前往西域河中拿個京官『俸祿』,也不算虧。」

  「各宣政院何嘗不是如此。」

  並非沒有精明之輩想要染指教育界,可惜在帝國的核心要面對老牌學閥的打壓不說,在地方上也沒有培養生力軍的基本盤和資源。

  似武漢這種,也是張德苦了十幾二十年才有的成果。「地上魔都」方方面面用人都是緊缺,本就沒有太多的富餘人手。

  這種微妙狀態,才顯得陸德明的手段高明。陸氏響應中央號召搞分家,這是為人臣子的忠誠;同時陸氏嫡系為了延續家族「另謀出路」,不管怎麼看朝廷都不至於用「莫須有」的名頭,去幹一個無兵無權的地方「小族」。

  在這個大框架下,陸德明生前的江湖地位學術地位以及人脈關係,得到了最大的釋放。

  陸氏只要不是明火執杖說要造反,哪怕跟武漢眉來眼去,也能用「謀求生存」來解釋。

  兩相比較,和房玄齡在江西勞心勞力要操辦的教育事業不同,陸德明死後只要陸氏子弟不抽風,在培養初級教學人才這條道路上,長期一家獨大是顯而易見的。

  能在守墓草廬中大費唇舌之輩,自然能有一定的判斷,此時再去回望陸德明臨死之前的一番操作,更顯老江湖的勇氣智慧。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2 09:3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4 11:36
第九章 和藹可親的狼人

  「這是二郎家的大哥?」

  臨近年尾,前來草廬探望的人,友朋少了,多是親眷或是家生子。這一日捎帶著肉食過來給陸德明上香的,是個少年,有親隨有伴當,還有年長的老漢跟著。

  「見過郎君。」

  「倒是像模像樣的小郎,叫甚麼名字?」

  張德笑著問話,眼神卻沒有看少年,而是看著跟來的老漢。這老漢臉盤子極大,有著漠北部族特有的黑紅皮膚,因為環境的問題,眼眸並非黑褐色,頭髮也有點發紅發黃。

  「小的阿木該,見過張公。」

  「是蒙兀室韋部的還是骨力干的?」

  「回張公的話,小的蒙兀室韋人,北海舊部的。」

  「噢……怪不得。」

  當年四大保鏢從張氏這裡混了前程,兄弟四人各奔前程,老二幾近輾轉,就去了安北都護府,後來一路陞遷,混了個雜號將軍。

  論起來,也是開門立戶的人家。北宗真正混出頭的,就這四個,多了沒有。

  不過和大多數陡然翻身的人不同,四大保鏢並沒有選擇真的去開門立戶,依舊多以北宗家生子自居。

  簡而言之,他們是張公謹「家臣」的屬性,遠遠多於朝廷命官。

  要說是他們如何忠誠忠心,張德是半點不信的。張氏終究不是世家大族,沒有那樣的氣氛,寒門子弟……脆弱的很。

  真正讓四大保鏢選擇依舊「忠心」的原因,或者說唯一原因,不過是張氏的風雲人物從一開始的張公謹,轉移成了張德。

  僅此而已。

  張德十歲時候就成了貼身保鏢的兄弟四人,對張德的行事作風就算沒有瞭解透徹,但對張德有沒有人性,他們還是心中有數的。

  朝廷的祥瑞在他們這些家生子眼中,那是半點人味都沒有,比tm曾經的太極宮主人更加極端……

  「小郎君單名一個『北』。」

  阿木該倒是不卑不亢,單膝跪地捫心回話。像他們這種髮色偏紅偏黃的部族,即便是在蒙兀室韋內部也是遭受歧視的,此時談吐能有這樣的風度,可以當得上精英的稱呼。

  「可有取字?」

  聽到張德這樣問,阿木該和張北都是大喜,張北正要說話,卻見阿木該搶先道:「還未曾取字。」

  張德見阿木該這樣的做法,頓時連連點頭,讚賞道:「你如此維護大哥,莫不是二郎於你部有恩?」

  「不錯。」

  阿木該愣了一下,低頭道,「貞觀十六年白毛風著實厲害,蒙兀諸部……有一半都被一場白毛風給刮沒了。若非安北都護府以工代賑……怕是要死絕。」

  嚴格地說,這幾年都是暖冬,但寒潮來臨,一旦暴風雪超過一個等級,準備再怎麼充分,兩三萬的大部族就算死絕也不稀奇。至於幾百上千的小部落,每年都有滅亡重組的,不值一提。

  三言兩語之間,老張大概就明白了過來,想必是當初蒙兀室韋北海部的活了下來。

  能活下來,的確是大恩。

  中原王朝迥異草原霸主的地方就在這裡,中原王朝一旦管理一個地方,賑災救助是責任。而草原霸主,從匈奴開始,到突厥滅亡……物競天擇,弱肉強食。

  你受災了,只有被吞併消滅的路,想要得到救助,地主……可汗家也沒有餘糧啊。

  「今後是想科舉,不想跟著你家大人走行伍之路?」

  「嗯。」

  張北點點頭,眼神中很是期盼,如果張德給他取字,將來的路……一帆風順。

  「既如此,老夫便讓師兄安排一下,讓你在『德明學堂』求學。這是個師範學堂,將來結業了,可以做個教書匠。」

  教書匠?

  聽到張德的話,張北都愣住了。

  好在阿木該反應敏捷,連忙謝道:「多謝張公提攜!」

  「待你入學,老夫給你取字。」

  「多謝宗長!」

  雖然張北不知道阿木該為什麼大喜過望,做個教書匠有什麼好的?但是聽到張德應了要取字的事情,做不做教書匠,也不算什麼。

  等告別之後,馬車內,張北好奇地阿木該:「老叔,那個甚麼師範學堂,有個甚意思?做教書匠……還不如做廝殺漢呢。」

  「郎君有所不知啊,這是『德明學堂』,能入內者,雖豪富不得其門啊。」

  阿木該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他跟張北解釋了一番之後,又道,「陸公故後,聲勢不減,這『德明學堂』,又怎能等同尋常私塾呢?郎君想想,倘若真的只是教書匠那麼簡單,這些江東江淮的高門子弟,何必如過江之鯽?」

  「老叔這用詞,比漢人都強。」

  聽到張北還有心開玩笑,阿木該也是心情放鬆了許多,「張公待郎君不薄,這『德明學堂』……於郎君大有裨益。」

  「聽大人說,操之公喜怒難猜,如今見了,也只覺得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

  「……」

  阿木該嘴唇抖了抖,本想說當年夷男故事,想了想還是沒說。

  當年夷男嗝屁,聽上去好像是李思摩帶著一幫民工閉著眼睛莽上去就完事兒,可背後王祖賢、蘇定方這些人物且先不說,光那些車馬裝備,就離不開張德。

  夷男當年就算勝了一場也是無用,當年張德用錢都能堆死夷男……更何況夷男連民工都幹不過,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回想起來……這種人要是和藹可親的長輩,那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尉遲恭,那也真是個慈眉善目的長者。

  殺人於無形不算什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殺了幾萬人,這才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阿木該自從改頭換面之後,走南闖北也算是有了點心得。他此刻總算有點明白,為什麼當年黑水靺鞨三星洞洞主索尼,偌大的聲勢,結果連弄他的正主都沒見著,就全族覆滅。

  半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比糟了白毛風還要慘烈。

  「郎君啊。」

  阿木該眼神鄭重地看著張北,「你可知道,只要張公說喜歡白狐皮,千里萬里之外就要死成百上千人麼。」

  「這……從何說起?」

  張北一臉懵逼,完全沒理解其中的關係。

  「待郎君進了『德明學堂』,自見分曉。」

  阿木該說罷,心中卻是感慨:別說是白狐皮,就是骨力干大黑牛,這幾年為了爭奪種牛,都不知道殺了多少場,死了多少人。

  走南闖北見識多了,格局自然上來,事物之間的聯繫,逐漸也就有了一點點總結。加上在張氏學到的東西也多,阿木該雖然是個蒙兀人,可畢竟聰明,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互動。

  至於「管子之學」的淺嘗輒止,也越發讓阿木該清晰地認識到,帝國中的強人,無一例外,都是狠人,而張德……比狠人還狠一點,簡直是狼人。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4 11:43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4 23:17
第十章 名額

  陸德明的塑像造的極快,蘇州常州兩地的頂級匠人過手,手不離卷遠眺前方的陸德明立像,頓時成為了「德明學堂」的標誌性建築。

  因學堂選址在虎丘,陸德明又安葬在此,學堂又被稱作「虎丘園」。原本有幾個佛門宗派想要在這裡蓋個寺廟,結果因為陸德明的緣故,光頭們只能另行擇選。

  「聽聞『虎丘園』不過是培養幾個教書先生,怎地江淮江東江西的人家,都有嫡系子弟前來?」

  「你懂甚麼。教書先生?教書先生又怎麼了?」

  泰伯渠畔的茶館大多都是停靠在岸邊的烏篷船,和別處不大一樣的,大概就是本地的船娘才藝多樣,有的還能舞文弄墨。京城也不缺能寫個應制詩的才女,但這等人物,大多都是犯官之後。

  這泰伯渠畔卻大大不同,能夠吟詩填詞作曲的女郎,有不少不過是城內住戶,連個寒門人家都不算,只是尋常人家。

  船娘不但要幫著泡茶,間歇撫琴彈撥琵琶也是要的,倘使有愛好別緻的,想要吟詩作賦,她也能應和兩句,念叨「碧玉妝成一樹高」是不成問題的。

  此時泰伯渠的烏篷船極多,隨著「德明學堂」來年的第一屆開學,四方學生的家長們,自然是早早地安排了人手前來蘇州。

  這光景的泰伯渠上,南腔北調各種各樣,偏是沒有窮橫,船娘們算是發了一筆小財。

  「介家娘子,伊說『虎丘園』只出教書先生,娘子怎麼看?」

  「客人都是做大事業的,小女子哪裡曉得則個……」

  船娘口音是本地的,卻順著來客,用那類似江都的調門說話,聽得茶客一愣,卻又讓茶客大喜,直接摸了一角銀子出來,輕輕地放在了銅盤中。

  掌船的老大大約是船娘的父兄,瞇著眼睛透過葦簾看到了客人的手筆,頓時露出了一個微笑,這一角銀子,不算少了。

  整條泰伯渠上,也鮮有拿銀子出來的,即便有,也是把銀元絞了個稀巴爛,當作零碎來打賞。

  「大事業……哪裡是大事業喲。」

  正感慨著,卻聽外頭傳來聲音,有個漢子罵罵咧咧往船上走:「辣塊媽媽不開花的,『虎丘園』這一回招生,居然就滿額了。不是說截止的日子,是要正月底的麼?」

  「你這是甚麼狗道的消息,當天傳出來要做學堂,三天就去了一半,你當前幾日信號機排隊是為了報喪還是報喜?」

  「辣塊媽媽的……早曉得如此,偏是省了那幾個通信錢作甚!唉……如此好了,這次回轉楚州,怕不是要被罵個狗血淋頭!」

  「你這算是好的,這幾日買賣名額的多不勝數。肯出錢,想來還是能混上一個的。」

  「要幾錢?」

  「這誰知道?適才這廝還說就是出幾個教書先生,很是不屑一顧的模樣。」

  「呸!就是教書先生,這也是『虎丘園』的教書先生!」

  言罷,這人更是一屁股坐在蒲團上,很是喪氣地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可還記得丁蟹?他是武漢出來的,原本也只是個教書先生過活。可如今又是怎地?正牌的官身!來年科舉,你當還是從前,只考那些個老物麼?」

  幾人說話間,船娘默不作聲,老老實實地給倒茶,還添上了綠豆糕和桂花糕,還有一些豬油做了餡料的酥餅,熱氣騰騰的時候極為化渣,配合茶水,便是半點膩味都沒有。

  「有張江漢撐腰,這陸氏門庭,較之從前,只會更加渾厚。」

  「我主家有個小娘,甚是標緻,這幾日尋了個由頭,看看能不能說合了去。」

  「說了哪家去?」

  「張家、陸家、孫家、王家……皆無不可。」

  「張、陸兩家我是知道。這孫、王又是何處?」

  「『秋卿』亦是陸公弟子……」

  「噢!是哩!」

  一拍手,有人恍然大悟,陸德明的門生大多不顯山不露水,關鍵是不管張德還是孫伏伽,從陸德明那裡半點學問都是沒有學到。兩人過去,都是彈個棉花……吉他……琵琶……還是什麼其它來著。

  「那姓王的呢?」

  「聽說……」

  一人壓低了聲音,「我只是聽說,作不得數,只是聽說啊。」

  「且說且說,還能要了你的性命?」

  「這可說不準。」

  那人說的一本正經,卻還是說了出口,「聽說琅琊王氏能夠起來,便是攀扯了張江漢,有個要緊的王氏女郎,成了張江漢的家主婆,那掌管江陰老家的老闆娘,便是琅琊王氏的人。」

  「姓王?」

  「這倒是沒聽說過,聽說是姓李。」

  「你怎知姓李?」

  「家主前往張氏辦事,因兩家乃是故交,便在宗祠見著過名冊,有李氏二字。那嫡長子,便是滄哥。」

  「這不是野……」

  「我野你媽個綠豆餅!」

  一隻綠豆餅被瞬間塞到了要說話之人的嘴裡,「不會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自知失言的人也是後怕,悻悻然地看了四週一眼:「兄弟仗義。」

  那船娘聽了只覺得奇怪,她是知道「張江漢」不曾成婚的,就是有「紅顏知己」,也大多有名有姓,來頭都能數落出來。偏偏這個姓李的,她倒是沒聽說過。只是江陰老闆娘的名頭,顯然比什麼李氏要狠辣的多,便是個船娘,也是心中佩服。

  「這學堂的章程,想必拿到名額的,也都收到了。」

  話鋒一轉,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只聽一人道,「這幾年下來,還有人會去西域、河中,這真的有人願意去?」

  「去了便能做官,你去不去?」

  「你怎知一定能做官?」

  「笑話。」回答的人不屑一顧,「你可知西域『冠軍侯』是甚麼跟腳?」

  「程將軍能是甚麼跟腳?」

  「他少年時,亦是受過陸公指點,你說甚麼跟腳?」

  「竟然還有這等淵源?」

  不少人對陸德明人面廣並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只以為他大概跟武德老臣交情深厚,至多跟貞觀名臣有點來去,卻哪裡曉得,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陸德明都有情面在。

  「廢話少說,只說這名額,幾錢一個!老子要買!」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5 12:52
第十一章 興旺

  學校還沒有蓋起來,圍繞學校的「市場」卻已經興旺。

  甚至在「德明學堂」四周的臨街坊牆、院牆,或是自發或是眾籌,開門的開門,打洞的打洞。

  要是家裡人丁不怎麼興旺,掏個窟窿也能當作窗台,叫賣甜酒釀的小娘隔著窗口,反而顯得頗具滋味。

  雜七雜八各色各樣的「小賣部」比比皆是,不但有「小賣部」,連在坊市裡叫賣的貨郎,這光景也是湊過來倒騰「文化用品」。

  筆墨紙硯都是有的,有好的有不好的,有上等的也有湊活用的,滿滿當當各色各樣。就算一支毛筆,有玉石做的也有銅鐵卷的,竹木貝殼一應俱全。

  什麼「書仙筆文曲筆相如筆」……好聽上口的名頭極多,要不是遠處陸德明的立像還算顯眼,不知道的還以為到了蘇州最大的文具用品市場。

  「這賣紙筆的還算說得過去,這賣銅錠的,怎麼也來虎丘?」

  「噯,少見識了吧。」

  操著淮陰口音的看客大冬天的抖了抖手,略帶得意道,「學堂是有音樂課的……非是教授音律……」

  「『虎丘園』裡的博士,用銅錠教人唱歌?」

  「……」

  那淮陰看客見對方打岔,便白了一眼不再言語。對方見狀,悻悻然露了個不好意思的笑臉,這淮陰看客這才道:「如今市面上銅多了之後……」

  「銅哪有多的時候。」

  「……」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兄台原諒則個。」

  「……」

  你他媽也知道自己是槓精附體?不抬槓會死麼?

  好不容易順了氣的淮陰看客繼續道:「市面上銅多了之後,有司用來做樂器的物件,便是用銅多了一些。前頭北軍掃蕩北海,軍號便是用了銅製的,比牛角號還要響亮,很是厲害。」

  「不怕司號的小卒捲了銅號跑路……哎呀!」

  淮陰看客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暴脾氣上來邪火壓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躥過去就是一記左勾拳,邊打邊喊:「日絕你奶個老腿……攘你媽,叫你插嘴……」

  「莫打!莫打!莫打」

  「老哥消消氣消消氣……」

  暴躁老哥怒懟槓精,不多時就來了幾個差役,罰款若干,苦主和被告面面相覷,尋思著這不是平白無故鬧得慌麼?

  銅鋪裡裡外外都是熱鬧,鋪裡叮叮噹噹早就鋪開了傢伙什,夥計們有歲數大的也有小豆丁,童工比比皆是,看著又黑又瘦,卻是賣力少話,埋頭都像個驢兒。

  掌櫃的穿著一身清白衣衫,拾掇的人模狗樣,頭上的包巾還用了絲綢料子,只是大冬天的光著腦袋也不怕冷。倒是侯在鋪面正廳裡的都是裹的嚴嚴實實,有塊頭大的行伍老卒,粗嗓門嚷嚷著要這個那個;也有慢條斯理活脫脫的富貴少爺,一邊飲茶一邊看著畫冊;還有窮酸也似的老漢,渾身沒有像樣的布料,叫上踩的也是蘆鞋,兩隻手抄著,時不時往鋪後看去……

  「諸位,這幾日銅料就恁多,若是打銅號,肯定是夠了,倘使要精緻的物件,卻是不行,太費人工。」

  「俺要甚精緻東西,就要銅號,來個十幾二十件,正月就要走人去劍南。」

  「那就先預祝太尉一路平安。」

  「好說,好說……」

  大兵很是爽快的模樣,更是得意洋洋道,「莫要看俺是個粗人,俺一個隊裡的兄弟,卻有進了『虎丘園』的。將來就算不是官人,也是個先生。」

  「啊哎!未曾想太尉家裡還有秀才一般的人物,失敬、失敬……」

  「那是!」

  原本慢條斯理喫茶的富貴少爺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樣的大老粗,居然有兄弟進了「德明學堂」?當下也高看了這個大兵不少。

  站在那裡還踮腳打望鋪裡的窮酸老漢卻是對這些不為所動,反而又催問了一聲:「掌櫃,這幾個銅嘴兒,不是說今日就好的麼?」

  「老先生放心,約定是今日就是今日,之前開模廢了不少氣力,都是從武漢請來的頂級工匠,連鐘錶匠……」

  「你再快些則個。」

  那老漢雙手從破爛的衣袖中抽了出來,一枚銀元壓在了桌面上。

  掌櫃見狀,臉皮一抖:「可不敢老先生再掏錢……」

  只是說話的時候,卻忙不迭地拿起銀元吹了個響,然後嚷嚷一聲:「是死在爐子旁邊還是搬銅錠砸爛了腳丫子,手腳麻利些,沒看見周老先生還候著麼……」

  之前對大兵高看不少的富貴少爺,此時看向窮酸老漢的眼神同樣驚詫,而且富貴少爺眼睛不差,那銀元品相,可不是什麼落腳貨,而是正牌的華潤銀元,還帶著銀花邊,沒有被絞了一圈的。

  這種銀元有一個特點,它是絕版,是華潤銀元的第一代產品。一般人還真不可能有這樣的貨色。

  能拿出這種銀元的人,要麼土財主死扣錢,拿了銀元就埋著不花。要麼……這玩意兒來的輕鬆,而且無所謂新老銀元,都是錢,花就完事兒了。

  好一會兒,銅鋪後間終於把窮酸老漢要的東西拿了出來,外人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就是能看到點紅色的絲綢露出來。

  老漢見來了東西,先是打開,然後一合,沖掌櫃拱拱手,抱著盒子轉身就走。

  「周老先生,這銀元……」掌櫃踮腳仰脖子,卻半點沒有追出去的意思,遠遠地喊了一聲:「多謝周老先生打賞啊!」

  言罷,掌櫃轉身對夥計吩咐道:「武漢來的制器老哥,晚上得加肉……太節儉了,可咱們也不能怠慢了人家不是?去湖邊轉轉,聽說那裡時有野牛想不開投湖自盡,倘使有自殺的牛兒,切一條裡脊回來,記住,要裡脊。」

  「哎!」

  夥計點點頭,直接邁步出去,奔太湖邊上去了。

  富貴少爺見狀更是發愣,終於沒按捺住好奇,問道:「劉老叔,這周老先生……」

  「廬江人,廬江來的。」

  其他的,便是半點沒有多說。

  富貴少爺眼睛微微一瞇:「噢?廬江來的,是做甚麼營生的?」

  「不做甚麼營生,聽說就是請來做音樂課先生,專門在學堂裡教音樂。」

  「音樂?就他?」

  「哎,二郎莫要小瞧了人。周老先生可是小陸公專門請來的,早先是在黃州做事,專門給禪門做些禪門樂器。」

  「還是個江湖人……這學堂,到底是個甚形式?」

  「甚形式,誰知道呢。」

  正說話間,卻聽遠處一個偏僻客舍裡,居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古怪樂器聲。只聽這聲兒,眾人都是左右顧盼地打望。

  「嘿,這個周老先生,莫不是有琢磨了一個新物件出來。」

  掌櫃的笑呵呵,見怪不怪的模樣,富貴少爺一聽他這麼說,雙目圓瞪:「適才那老漢,還有這等能耐!」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5 13:0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5 18:18
第十二章 人物

  「周君,這些都是新制的樂器?」

  陸氏經營的客舍外間看著樸素,裡面卻是雅致,還有一個小小的假山,周圍草木雖說枯了,但還是能夠想像它們在夏秋時節的盎然綠意。

  外人並不知道,這一片客舍,很快都會改換成學堂教授們的館舍、宿舍。

  負責學堂人事安排的,是暫時退下來的虞昶。帶著張德的兩個嫡親弟佬,時常跟學堂早早簽下來的教書先生聯絡感情。

  聽說教音樂的廬江老哥又做了幾樣東西出來,虞昶便又興致勃勃地前來看個稀奇。

  「老朽就是想做個『大樂』。」

  「『大樂』不急於一時嘛。」

  虞昶嘴上這麼說,心中卻不信「大樂」能搞出來。不是說廬江周老哥的水平不行,而是江湖地位太低了。

  帝王祭祀的場面,根本沒可能讓一個廬江土鱉搞事。

  雖說吳王李恪也不知道怎麼就幫著推廣了「十二平均律」,數學上的事情,小蝌蚪狂魔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好在推廣有推廣的好處,強人迅速接受,並且迅速消化。而材料學以及加工工藝的提高,新的樂器得以被發明,社會也需要更多不同的音樂聲。

  此時除了戲曲之外,鄉野俚曲也逐漸走入了茶肆酒樓。那些大白話也似的歌兒,聽得人更多,倒是把原本不入流的「詩餘」地位,抬高了不少。

  洛陽新貴如今也不說隨手寫個「詩餘」,便是在風流藪澤之地,也多自稱是個「填詞」閒人。

  聽上去就要雅致的多。

  「老朽之前聽說漢陽有鋼絲,這鋼絲絞合之後,細心調校,亦是別有一番風味。」

  說著,廬江老哥抱著一把琴掃弦起來,要是老張在場,大概想聽他彈一個《大約在冬季》,不會的話,《我是一條來自北方的哈士奇》也可以。

  咣咣咣一通掃弦,廬江老哥搓著手:「日娘的,冷死了!」

  罵娘了一聲,他拿起一隻銅號,錦盒裡有十七八個不同性質的銅嘴,每換一個,就是一種音,饒是虞昶也是精通樂理,這光景也被震的一愣一愣的。

  「周君當真神人也。」

  「不敢當,可不敢當……」

  周老哥連連擺手,「那《十二平均律》的大才,才是神人。」

  數學不好……玩你媽的音樂呢。

  「操之能發現周君,也是周君天生的才能啊。」

  虞昶對《十二平均律》不置可否,依然對廬江周老哥大家讚歎。

  「甚個天才,才能興許是有,卻還是苦練而已。」周老哥搖搖頭,「唯手熟爾。」

  文化人,講究。

  「周君,這位是賢哥,張二郎,待學堂正式開學之後,有甚事體,只管尋賢哥就是。倘使要出去琢磨個物事,可以尋智哥,他是三郎。」

  「往後二哥三哥多多擔待。」

  「豈敢當擔待之說,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張賢連連拱手,卻是個性子好的。

  一旁張智又道:「學堂開學之後,怕是器樂用得多,不若先去跟嫂嫂稟報,把此間事體說一說,也要調撥一批銅料、銅匠過來。要是先生覺得妥帖,直接在虎丘開個樂器行也無甚要緊的。」

  廬江周老哥看著張氏兄弟二人,心中卻是怪異的很:這二人謙遜儒雅,倒是比別家子弟要強得多。

  老江湖見多識廣,尋常豪強人家,二世祖禍害鄉里乃是骨子裡的天性。但這江水張氏的嫡子孫,倒是沒有那種習氣。

  周老哥卻不知道,於這兄弟二人來說,自家大哥的「威嚴」是從童年時期就建立的。而大哥基本常年不回家,縱然講什麼親情講什麼血濃於水,那都是淡了去,唯有「威嚴」,唯有江湖上流傳著大哥的故事,更加讓他們謹小慎微。

  不是兩人智力不夠,也不是兩人沒有勇氣魄力,而是這樣處理,最妥帖也最穩當。

  這張氏的大船,橫豎不需要他們來掌舵揚帆,能夠老老實實吆喝兩聲,還能有把子抵纜繩的氣力,就足夠了。

  「往後就要多多打擾先生了。」

  不敢說畢恭畢敬,但是這種平等視之的禮貌,讓廬江周老哥很是舒服,只覺得這地界來了當真是對的。

  地上文曲星的墳頭,怎麼可能出烏煙瘴氣的事情?

  告別了廬江周老哥,虞昶又帶著張氏兄弟二人往來幾家教學「骨幹」處。這些人,不是在某些州做過幕僚,就是曾經有正經官身。做過一縣主薄、縣丞的不在少數,更有退下來的正牌縣令。

  有些縣令在官場中的際遇並非不亨通,但更好學,於是退出官場,轉而投入教育界、學術界。

  這種人來做教授,往往效果斐然,可以結合自身經歷來用事實說話。對培養「教書先生」,這是很好的範例。

  忙到了夜裡,虞昶到了張德住處,跟他說了學堂教職工的安排情況。提到了廬江周老哥之後,張德連連點頭,讚歎道:「這個周重是個逍遙散人,看似癲狂,其實極為聰明。世兄可知曉,能發明樂器,本就是大不易的事體。往往器樂,多出自戰陣、祭祀,他能著手聲學數學……殊為不易。」

  「操之,聽聞他是廬江周氏後人?」

  「周瑜後人。」

  「噢?」

  虞昶也是有點小驚訝,看似「假癡不癲」的周老哥,居然是周瑜的後人。

  「莫看他彷彿只是愛操弄樂器,其實他年少時,也曾行走行伍之間,乃父曾為蕭摩訶親衛。便是他自己,也曾在江淮廝混過。」

  「杜伏威?」

  「這倒是不知,不過總計就那幾家。」

  「倒也不是尋常人物。」

  「尋常人物,哪裡能過了『德明學堂』的考核?」

  「德明學堂」可以說是陸德明最後的一點佈置,是留給陸氏的最大遺澤,朝廷將來科舉選材,不出意外,「德明學堂」將會先聲奪人。

  一步快,步步快。江淮江東江西的人跟著瘋魔,不是真的如何尊敬陸德明,無非也是利益二字。

  如果他們有資源有實力自己搞一個山寨版「德明學堂」,大概是會一腳踢開,正因為沒有這樣的資源,也沒有這樣的實力,這才不得不選擇支持「德明學堂」的組建。

  文化人都說這是在培養教書匠,但地方土豪們心知肚明,自家子弟進去,就是為了將來做官。

  別說去西域、河中,就是跑海外去,做官就是做官,有官身就是爹,沒官身就是崽!

  「這幾日,京城也來了不少人,說客不少,操之怎麼看?」

  「此事還能怎麼看,總計是要收一些的。」

  言罷,見虞昶臉色憂愁,深怕被京城攪渾水壞了大事的模樣,於是安慰道,「世兄放心就是,京城的人,不會太過分,自有學校校長前去打發。」

  「噢?」

  虞昶有些訝異,這是個關鍵人物,至今也沒有人知道,這「德明學堂」的老大誰來當,陸飛白口風很嚴,而張德這裡既然不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只是,能夠震懾京城諸多勳貴,這個人本身定然也是勳貴,而且是老牌勳貴。

  不但是老牌勳貴,還得跟陸德明有交情。

  雜七雜八數過來,其實就那麼幾個人。

  虞昶心中暗忖著能來蘇州的大佬,暗道:莫不是尉遲恭?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5 18:25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7 12:07
第十三章 利弊取捨

  倒不是說虞昶胡開腦洞,這樣想也無可厚非。皇帝的身體大不如前,尉遲恭必然要邊陲卸甲,然後返回中央重操舊業,給皇帝老子看大門去。

  對李董來說,哪怕老婆造自己的反,尉遲恭都不會造他的反。

  老魔頭這一世以及下一代的所有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都是綁定在了李世民三個字上。尉遲日天又沒有王莽的資源家底,皇帝下旨說你自裁吧,可能當時就抹脖子拉倒。

  而尉遲恭返轉中央,眼下還沒有到需要他主持京畿防衛的地步,是扔到兵部還是哪裡做事,都是個形式。與其如此,倒不如為李唐皇室的萬世功業繼續添磚加瓦,陸德明這裡自有情分在,皇帝給尉遲恭封個天使,再來點嘉獎,口頭上再給點承諾,蘇州城內願意賣身的土豪多不勝數……

  再者,因為尉遲家子弟的緣故,算是一個緩衝,張德即便有點不爽,也不會真的對尉遲恭如何掣肘。

  虞昶能這麼想,也是綜合考量的緣故。

  不過張德賣關子,虞昶再怎麼猜測,也是不作數的。

  過了幾日,京城來了一批官吏,說是要視察一下江東農桑事宜。陪同的還有都水監等衙門,大略地測量了一下水道之後,朝廷來的天使表示蘇州諸縣疏浚河道還要繼續,圍圩造田依舊進行。

  什麼都說了,唯獨這新辟出來的田地怎麼算,卻是沒說。

  很快就有姓長孫的年輕人過來承包了一大批露田,不是賣,是貨真價實的承包。租賃合同非常齊全,當地宿老還專門做了見證。

  「這是要作甚?」

  「種地。」

  「姓長孫的還種地?」

  「不種地吃什麼?」

  「……」

  操持蘇州露田事宜的長孫子弟是長孫濬,此時已經去職,屬於光身到了的蘇州。土地到手之後,一大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倭女就住到了臨時的工棚裡。

  一個月之後,第一批繅絲廠的機子全部安裝調試完畢之後,這些明顯是熟練工的倭女,就開始十分辛苦地在開始工作。

  出了繅絲廠之外,大量的織機零件也陸續運送到了蘇州,一個全新的織布廠就在短短的時間內在蘇州成立。而且不單單是成立,開工的第一個月就忙的熱火朝天,根本不缺訂單。

  因為訂單來自「德明學堂」,以及跟風「德明學堂」的大多數蘇州本地大型學堂。

  「這是個甚?」

  「校服。」

  「校服?」

  盯著服裝上面偌大的一個「德」字,虞昶久久不能平靜,而老張原本想著這校服上縣要是弄個「龜」字,說不定也能出幾個戰鬥力破萬的……

  虞昶久久不能平靜的,不是「德明學堂」有校服,而是這種旱澇保豐收的訂單,憑什麼給了姓長孫的?

  說好的種地呢?

  過了這麼久,老張終於告訴了虞昶真相。

  知道「德明學堂」第一任校長什麼來頭之後,虞昶頓時心中暗罵:校長了不起嗎?校長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校長就可以讓學校買自己家生產的東西嗎?

  此時順著南運河一路裝逼的長孫無忌正悠哉悠哉地喝酒,老陰貨表示憑本事當的校長,老夫為什麼不撈?

  再說了,老夫又不是空手套白狼,那是真金白銀投資生產的。

  就是校服有點多,一年四季各一套不說,鞋帽被服都得用「唯一認證指定單位」生產的。

  連被褥都好幾件,特色就一個字貴!

  可再怎麼貴,只要不是蒼頭黔首人家,眼下在蘇州還真是能負擔得起。即便只是小市民階層,賣唱的船娘咬咬牙,這錢掏了也就是掏了。

  和蜀錦那種高端賣法比起來,「校辦廠」的價格還控制在了範圍內,沒有到貴的離譜的地步。

  只是這年頭笨蛋雖多,聰明人也不少。就「校辦廠」這個路數,學生年年增加年年有,這訂單還不是年年有年年增加?

  白撿的錢。

  旁人心說堂堂老令公居然還貪這麼點錢,簡直是丟人。然而到了揚州修了個腳的老陰貨表示連小錢都不願意貪,你憑什麼說自己還能貪大錢?

  勿以錢少而不貪,勿以錢多而怕貪……

  為官一任,需要勇氣和智慧,更要有毅力,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

  「操之,這長孫無忌怎地願意來蘇州?」

  「他如何不願意來?」

  老張笑了笑,對虞昶解釋道,「如今他上台無望,京城就是個大渾水,不若抽身了去。這年頭,誰都不如他逍遙。看似皇后防著他掌權,可退一步講,於天下人而言,他不還是皇后兄長,當朝國舅?」

  虞昶微微點頭:「有理。」

  真正讓長孫無忌糾結的,無非就是權力得到又失去,那種成就落差很難平復。

  奈何風水輪流轉,這種落差和妹夫皇帝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房玄齡把「九鼎」這麼一獻,老陰貨回望過去二十年,只覺得王八蛋張德不是人啊不是人。

  沉澱過後一尋思,媽的老夫又不是皇帝,老夫急個鳥啊。

  於是乎,反而沉浸到了細節之中,尋找著延續長孫氏輝煌的路數。

  作為老牌的吏部尚書,長孫無忌一聽張德派來的說客說要讓他去主持「德明學堂」,一向拿捏身份的長孫無忌,這一回想都沒想都答應了下來。

  雙方各取所需,陸氏賺的是長久,老陰貨現撿幾年便宜,給「德明學堂」保駕護航幾年,從第一任校長任上下來之後,學堂的發展,毫無疑問也進入了正軌。

  期間他撈了多少,又或者發展了多少人到他門下,還是說跑關係塞了多少關係戶進來,都是默許的好處。

  至於校長工資……大概也還是會給的。

  「眼下看來,圍繞『虎丘園』,怕不是成了個大市場?」

  「這光景,這老貨怕不是在揚州泡個熱湯修個腳面,不鬧點動靜出來,讓人知道他來了蘇州,那便不是長孫無忌。只他的名聲,就是個市場,更何況,如今這學堂內外,本就是個人才市場。」

  「讓他撿這便宜,當真是不甘。」

  虞昶說是這麼說,但也就是說說罷了。實際上比較適合這個位子的人,江東也不是沒人,虞世南就算一個。

  可惜虞昶老子死得早,死得早說什麼都是白說。

  為什麼要續命?因為續命之後才有可能,活著,可能才是無限的。死了,就不存在什麼可能。

  「利弊取捨,大抵是如此的。有宰輔坐鎮,這江東縱使有什麼妖孽,也翻不起風浪來。」

  老張要是能窩在蘇州,倒也不必如此,可惜他肯定要回武漢的,這種利益交換,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2-17 12:0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2-17 23:34
第十四章 盛情難卻

  以往長孫無忌出行,還會顧忌點影響。可現在是貞觀二十四年,他媽的都十幾年沒上班了,要顧忌屁個影響。

  怎麼排場大怎麼來,反正他是國公,反正他是國舅,反正壞名聲也是壞了妹妹和妹夫的。

  有種殺全家啊。

  在揚州泡澡修腳喫茶之後,過了長江,在丹徒吃了幾天蟹黃湯包。寒春料峭的,螃蟹哪裡有什麼蟹黃,但既然令公老大人要吃,怎麼地也得有啊。

  沒趕上好時候的潤州螃蟹,在春天死了好幾萬隻……

  潤州上下諸縣諸鎮諸衙署都排隊送禮之後,有些能說得上話的,就跟長孫無忌說了,說是令公老大人啊,這下官家裡頭也有聰明伶俐的孩子想要讀書,可是去蘇州讀書,不認識啊。

  長孫無忌就發了話,只要是好孩子,都可以跟老夫一起去蘇州嘛。

  記得帶上生活費!

  還有學費!

  書本費!

  雜費!

  潤州上下官吏一聽,嗨喲不愧是宰輔肚量,當時就感動了,再窮不能窮孩子,於是就把金銀細軟都放在了令公老大人的馬車上,說是讓令公老大人代為托管,孩子要用的時候,令公老大人再幫忙發一點用度。

  於是乎,在潤州的船只有八條,到了隔壁常州,還沒到武進城呢,這船就變成了十八條。

  有在滆湖廝混的水盜,聽說這是中書令的「寶船」,頓時惡在膽邊生,尋思著這「長孫中書」絕對是常州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條肥魚,不摸一把,實在是對不起水上男兒的專業態度。

  滆湖的好漢廣發英雄帖,環太湖周邊幾十路好漢齊聚無錫九龍山,琢磨著就在這裡搶他娘的。

  弄不了土生土長的江陰大奸臣,還弄不了一個「外來戶」?

  然後左等右等,卻不見長孫無忌的船隊繼續東行,反而在武進城窩了小半個月。說是「長孫中書」比較喜歡吃武進芝麻糖還有豬耳糕,得好好品嚐品嚐,再去蘇州。

  江湖上的好漢頓時不樂意了,我他媽在九龍山吃喝拉撒不要錢的?

  於是一場沒有發生的大案,因為劫匪們的資金枯竭,就這樣消弭於無形。

  「這武進小食著實不錯,較之京城,精緻了許多。」

  一條運河,一城兩分,南邊是武進,北邊是晉陵。兩地官吏都哈巴狗似的,坐在下手聽著長孫無忌說話,此時河岸上的柳樹已經抽綠,看到這一抹抹盎然綠色,長孫無忌頓時回想起十幾年前的「曲江文會」。

  「當年曲江一句『碧玉妝成一樹高』……甚是精妙。」

  說罷,夾起一隻小籠包,輕輕地咬了一口,裡面不但有肉,居然還有蝦仁。長孫無忌微微點頭,對這滋味很是滿意,又感慨了一聲,「也不知大哥在河中如何。」

  「『長孫河中』文韜武略,必得成功,令公無慮也!」

  「如今便是常州鄉野私塾,也知『貞觀耿恭』之名,誠乃當代楷模……」

  「下官提議,諸位一起敬令公老大人一爵,再敬『長孫河中』一爵!」

  ……

  馬屁麼,誰不喜歡?

  長孫無忌眼睛微微一瞇,喝著本地的武進老酒,口感清淡卻不失酒味,寒春天裡喝一杯,渾身暖洋洋的,著實舒服。

  「此酒當真是好酒,還不知叫甚名字?」

  沒有回應那些馬屁,老陰貨話鋒一轉,彷彿是要聊一聊酒。

  「回令公老大人的話,這是武進本地的老酒,無甚名字,只叫老酒。」

  「如此好酒,竟是無名?」

  長孫無忌有些訝異,這樣的酒,已經夠資格入貢了。

  不過能不能遴選入貢,除了資質,還要機遇。

  當下有聰明的官僚反應過來,尤其是常州刺史趙節,當下起身道:「令公不若賜名?」

  「噯,老夫非是常州人士,豈敢當此重托。」

  話是這麼說,長孫無忌看上去也很誠懇的樣子。但常州官吏也不是傻逼,真要是順水推舟,大概這輩子基本上也告別自行車了。

  「公乃淳厚長者,此酒既為老酒,在座唯公為長,萬勿推辭啊。」

  趙節不愧是李家公主生的崽,他後爹楊師道說話也沒他好聽。當年來常州,尋思著這小日子也不咋樣,豈料前任常州刺史李玄道在鄭州老家受過楊家幫扶,甭管當年隋朝如何如何,現在是唐朝,有這情分在,常州地面上,也算是有點嗓門。

  再說了,趙節來了常州,第一站去的就是江陰,原本尋思的,就是見一見江陰老闆娘這個女中豪傑。

  結果見面之後,趙節情不自禁就喊了一聲「阿姨」。

  人生寂寞如雪啊。

  後怕的趙節這光景背地裡算是攀上了某條金大腿,如今拍長孫無忌馬屁,那也是歷練出來的。

  至於周圍的人信不信長孫無忌是淳厚長者,關他屁事。

  只要酒是醇厚的就好。

  一眾常州官吏一看自家老大都這麼說了,趕緊跟著一起吹,什麼長孫公牛逼(破音),什麼老令公第一,什麼長孫中書強無敵……

  一通亂拍,橫豎讓長孫無忌美滋滋,然後笑呵呵道:「諸君盛情,老夫難卻。如此,便為此酒取名。」

  言罷,長孫無忌遠眺河堤,河水照應柳樹,連綿的嫩綠,擋不住的春色。

  持杯把酒,老陰貨開口道:「此酒既為晉陵老酒,眼下又照拂春風,不若就叫『晉陵春』,如何?」

  「好!」

  「令公老大人言之有理!」

  「有勞老令公取名……」

  一群常州官吏嘴上喊著好,心中卻是在吐槽,江東滿地的「xx春」,酒名實在是俗得很。

  可長孫無忌話還沒有說完,淺飲一口之後,他又接著道:「如此好酒,當為貢品,老夫定要上奏中國,令其入貢。」

  長孫公牛逼(破音)

  只一天光景,蘇州潤州的官場,頓時都知道了長孫無忌的口碑真雞兒好,不愧是中央做大官的。

  收錢辦事,誠乃清官。

  於是乎,長孫無忌的船隊剛過無錫進入泰伯渠的時候,原先的十八條船大概也是不夠了,變成了二十八條船。

  要作為貢品,公關費用肯定是少不了了,這費用給誰都不放心,常州廣大人民群眾表示只相信令公老大人。

  盛情難卻之下,老令公就十分為難地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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