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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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082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8 09:23
第十七卷 安得倚天抽寶劍 第十七章 大局為重

  洛陽白氏因為當年以老世族的身份,跪舔李皇帝有「首倡之功」,因此除了在洛北有物業之外,南城只要是帶「善」字的坊市,都有住宅,而且規模都不算小。

  臨河的物業,就有積善坊、尚善坊、旌善坊、詢善坊。

  至於白氏善不善,那就是兩說了。反正能成為「王下七武海」,手頭沒點人命,實在是不好意思在江海沉浮。

  白氏還算會做人,老家主沒有把家中子弟的官位提得多高。最厲害的一個,也只是接班杜楚客工部侍郎的位置一年多,然後就退休。整個白氏,大多數在官場中廝混的,都是打醬油的龍套。

  「父親。」靠著定鼎大街一側的尚善坊坊門有路牌,「白宅」後面畫了箭頭,倒是清晰明瞭。

  此刻,「白宅」中廳,男女老少都有,圍著當代白氏掌門人。

  「可是真的二郎?」

  「是二郎。」

  「噢?他沒有跟著來……」

  年紀最大的白老漢呵呵一笑,坐在椅子中沉默了一會兒,「都散了吧。」

  抬手揮了揮,似乎是沒了興趣。

  「父親!」

  「散了吧。」

  「父……是。」

  鬚髮皆白的白家掌門人目光凌厲看著三子,頓時讓三子的話頭戛然而止,一眾男女老少,都散了出去。

  原本,今天是打算商量著,如何接觸張滄,最好能塞幾個女郎過去,倘使真能成為張滄的正室,白氏再來兩代人,大概也是穩了。

  原本是這樣想的,但也只是想,並沒有做,因為一切都要由白家話事人來定奪。

  現在,大概是不用想了。

  「想岔了啊。」

  作為一手「振興」白氏的當代宗長,以字行的白仲初,此刻一張老臉神色有些惶恐。張沔沒有來,卻是真正提醒了他。

  眼下,皇帝還沒死呢,他們白氏還在皇帝的這條賊船上呢,就開始想著跳幫換船……這是在作死啊。

  「三娘幸甚啊。」

  白仲初言罷,想起幾個兒子那副短視的模樣,有些感慨,但也無可奈何。畢竟,想要乘著貞觀朝這股東風,似洛陽白氏這種不上不下的,不急功近利,也不可能擴張到現在。

  哪怕明明不在朝堂江湖,但人盡皆知他們白氏是皇帝的人。官場上多有賣他們白氏一個面子,這就是好處。願意得罪他們的……終究也是少數。

  因為打狗還得看主人,他們就是皇帝的狗,是皇后的狗。

  只是此刻,白仲初有些為難,天大的機遇就在這裡。若是通過張沔,不敢說鐵板釘釘能夠讓張滄收了一個白氏小娘為妻,但效仿他老子張德,也並非難事。

  一個女子的事情,很簡單,不是嗎?

  這個誘惑是如此之大,哪怕現在想通了之後,白仲初還是難以抗拒。

  只是想到皇帝的手腕,皇后的狠辣,白仲初強行壓制了這個念頭。

  而此刻,前庭偏廂,幾個白氏子弟都是面色凜冽:「早就分了家的,憑什麼聽他一個人的?」

  「住口!」

  「難道說錯了嗎?說不定,是他們現在掌了宗譜,想要徹底做大,好把我們……」

  啪!

  「我說住口」

  一個耳光狠狠地抽了過去,有個年輕後生捂著臉,「大人,你作甚打我!」

  「你這夯貨,若非你是老夫兒子,老夫真想殺了你!愚昧!無知!」

  「大人!」

  「二哥執掌白氏恁多年,你們眼睛不是瞎的。之前白氏如何?現在白氏如何?若真要拉著張二郎吃獨食,何必連見面都不用?你們是高估了白氏?還是看低了張二郎?你當他聰敏早慧只是隨口的誇讚之語?那是人真的聰明!早慧!」

  同樣以字行的白叔夜瞪了一眼幾個不成器的兒子:「你們若是不信邪,自去『女兒國』查探就是。只不過,別怪老夫沒有提醒你們,倘若惹惱了張氏,你們自行解決,休想讓老夫給你們求情!」

  「父親……」

  「大人,三弟也是心直口快,絕無他意,也是為了白氏大局。」

  「大局?屁個大局?別人敬畏的不是白氏,而是白氏後頭的皇帝!而是白氏出去的三娘!大局?大局個屁!」

  白叔夜年歲也不小,此刻說話激動,竟是連連咳嗽了幾聲,嚇得幾個兒子連忙扶著老爹,「大人,息怒,息怒……」

  等到白叔夜平復下來之後,他才繼續說道:「白氏兩代不出英傑,若非時運相濟,有貴人扶持,豈能有眼下這等規模?你們這一輩……唉……」

  沒有能夠支撐大局的精英,面對中國這種遍地豪強猛獸的環境,他們白氏就是一頭豬,而且不是野豬,是「滄州三號」,是「登州二號」,肥肉多多,油水多多,殺了還不怕反咬。

  即便是宗長白仲初,也只能說略有才能,博通經書。

  但這頂個屁用?

  維持到現在的局面,連白氏內部都沒有梳理清楚,真要是和滎陽鄭氏或者京兆杜氏這樣的豪門競爭,他們屁都不是。

  杜如晦哪怕死了,還有東海宣政院的杜構,還有前工部侍郎杜楚客。退一萬步講,大家都是紈褲子弟,杜荷杜二郎的詐騙規模,那也是史無前例的!

  連做二世祖都不如別人,還想著更近一步潑天富貴,這是什麼行徑?

  白叔夜固然才能不顯,但幾十年活下來,飯吃得多,鹽吃得多,路走得多,人也見得多。

  比照一下那些嗝屁的豪門,他們現在,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前庭西偏廂的動靜,倒是不大,反而東偏廂一陣雞飛狗跳。前去和張沔見面的白三郎竟然被一個婦人追著撓,滿臉是血的白三郎一邊跑一邊吼:「潑婦!潑婦!老夫前往『女兒國』,何嘗是為了快活,不還是為了這個家?為了白氏?!」

  「瘟牲!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

  母豹子一般的婦人極為凶悍,整個東廂都是呆若木雞,有年長的中年人在那裡呵斥,卻是半點用場都沒有,追打白三郎的婦人根本理也不理。

  「呵……連嫁入白氏的趙郡女郎都降服不了,還想著別樣?」

  西廂冷笑的白叔夜說罷,歎了口氣,「你們記住,往後誰敢娶趙郡李氏的婆娘,老夫就算趕赴黃泉,也要爬回來打斷你們的腿!」

  「是,大人。」

  「是,大父。」

  院子內雞飛狗跳,哪裡還有什麼大戶人家的體面。

  知道前庭發生了什麼的白仲初也是歎了口氣,徹底打消了通過張沔送女張滄的念頭。

  而此時,已經偷偷返回京城的張滄和溫柔,在章善坊尋了個院房就算住下。這院房是溫七娘的一個「秘密基地」,不大,也就是個兩進小房,在坊牆上開了個洞,平日裡賣些女紅之類,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那種。

  「沒曾想,七娘在章善坊還留了窩的?」

  「這可是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

  溫柔言罷,笑著道,「京城『打行』甚多,有個舅公,就是操持這等賤業,在南市這裡,也是開了個檔口,時常接些不要臉的活路。」

  所謂「打行」,跟遊俠差點意思,更像是「傭兵」,僱主出錢找到「打行」,說要打誰,「打行」看情況,就叫人過去辦事。

  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打不起來的,「打行」的主要業務,就是給人湊人數撐場子壯一下聲威。

  難得遇到要開打的,往往都是有活力社會團體之間的較量。

  所以不難看出,「打行」這個存在,就是遊走在灰色地帶的行當。

  而堂堂千金公主的舅舅,居然幹這種事情,可想而知千金公主的母親,出身是有多麼的卑賤。

  只是大概正因為出身卑賤,千金公主跟溫挺反而夫妻關係極為和諧,因為千金公主很不要臉,跑到長孫皇后那裡說「長嫂似母,請為『嫂娘』」。

  也就是說,作為李淵的女兒,千金公主跑到自己的嫂子那裡,說嫂子嫂子你真好,好的就像我媽,媽,你真好!

  也就是現在李淵沒轍,要不然弄死他一百遍都不解恨。

  至於長孫皇后,卻是很高興,因為這既體現了「孝悌」,還有「仁德」啊。誰要是說沒有,自有姓孔的姓褚的過來幫忙糾正一下危險思想。

  聽到溫七娘說了自己舅公操持的事業,張滄頓時明白過來,為何溫柔能夠坦然面對不能娶她為妻的現實。

  或許是因為自卑,也或許是因為怨憤,或許兩者皆有。

  「『打行』非法,掛了甚麼名頭在南市?」

  「開了『冰室』,明面上就是吃冰的地方。」

  「好想法。」

  微微點頭的張滄忽地有了點想法,龍走龍的,蛇鑽蛇的,各有各的道。「打行」雖賤,也並非沒有用處。

  尤其是現在,心中的志向告知了溫七娘,自然能拉攏多少力量都算。同樣都是「打行」,江陰老家的人數再多,跟他關係也不大。

  而在京城,溫七娘舅公的人手再少,也是「地頭蛇」,哪怕這種「地頭蛇」,對大多數權貴來說,就是一腳踩死的事情。

  正想著思路,卻聽溫柔輕聲道:「阿郎,若想勾得杜娘子,便在舅公的『冰室』上。」

  「嗯?」

  張滄一愣,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就跟杜娘子有關了?

  「那杜娘子在家中甚是自由,她自來愛吃冰,舅公雖說主營『打行』,但這『冰室』還是一直當做正經營生做著的,在南市,也是小有名氣。如今入夏,杜娘子定會又來吃冰。我略施小計,可讓阿郎得手。」

  說著,溫七娘又道,「杜楚客極為自負,當年杜公逝去,他從此以杜氏大局為重。拿下杜娘子,便能神不知鬼不覺,讓杜楚客無有退路……」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8 09:4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8 14:22
第十八章 大哥

  入夏吃冰是京城的傳統,早年洛陽殘破,自然也沒幾家吃得起,只是製冰的人家還是多的。蓋因洛水、伊水的水質,在貞觀朝要比長安「八水」好得多。冬季存下來的冰塊,大多都是要存儲在長安。

  一系列采冰業務,要到李皇帝遷都之後,才發生了轉變。

  早些年在洛陽的「采冰人」,很快就發了家,致了富。貞觀十四五六年有大量掏錢捐班的洛陽人家,其中兩成多都曾經靠「采冰」為業。

  洛陽白氏過去在長安的一個業務,就是轉賣「洛水冰」,後來發達了,這個業務就轉到了姻親家族手中。

  溫挺的老婆千金公主,母族雖然不顯,但追溯起來,也是曹魏將領文欽之後。只是即便說文欽,在三國時也不算什麼名將,又遭遇司馬氏迫害,自然就衰敗極快。

  整個文氏連寒門都算不上,只能說是舉族聚居,偶有出幾個識文斷字的,便也就到此為止。

  不過雖然連寒門也不是,相較普通人家,還是屬於「大家族」。各分了幾個村落或者行業,獵戶、木匠、燒炭工、漁民、織女……大抵上就是這種職業和身份,唯一算是進入體制的,也只是流外官,還是小吏,在滎陽打雜。

  也正是這個小吏,把文氏帶上了巔峰。

  因為生了個女兒,避禍戰亂的時候,李世民正在攻打王世充,後來擄掠了一批「良家」入宮伺候李淵,其中就有小吏的女兒,成為了宮娥的一員。

  而上天大概也挺眷顧,老董事長有一次喝醉了酒,就跟伺候他的宮婢嘮嗑,說「小姐姐小姐姐,約嗎?」。

  文家小姐姐當時就把自己衣服給脫了,大喜過望喊了一聲「來啦老闆」,然後一發入魂,老董事長玩了一回「中出play」,於是就有了千金公主。

  再後來,文家就從屁都不是的「野人」,升格成了「有門之家」。文氏的門戶,這就算是立了起來。

  只是這年頭文氏也不敢說自己是「河南文氏」,因為「河南文氏」是有正牌大佬存在的,中國第一個「循吏」,也就是所謂的「青天大老爺」,就是「河南文氏」開派祖師。

  千金公主的娘舅們敢說自己出身「河南文氏」,真的會被打出屎來。

  所以為了蹭「祖宗」,但又不敢光明正大的蹭,千金公主的娘舅們,便說自己是「洛南文氏」,跟「河南文氏」就一字之差,還佔著京城核心,聽著好像還是文氏祖脈,源流核心。

  實際上千金公主的娘舅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尋思著只要太原溫氏不倒台,加上自己小心翼翼經營著,好歹還有千金公主這個「金枝玉葉」,三五代人之後,說不定別人都以為「洛南文氏」才是文氏正宗也說不定啊。

  「河南文氏」就算覺得噁心,但老世族有一個好,自信。

  尤其是現在「洛南文氏」幹的都是生兒子沒馬眼的缺德事,「河南文氏」根本不在乎他們胡搞瞎搞。

  如果不出意外,整個「洛南文氏」,大概就是這麼一路苟著。比上是不足,比下嘛,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當代「洛南文氏」當家人,就是溫七娘的大舅公,原本就叫文大,後來有了千金公主,是個體面人了,就取名「諾言」。取自「一諾千金」的典故,倒也算是搏了個名聲出來。

  文諾言少年時因為擅於相撲,常年靠跟人相撲賺錢,技術自然是不差的。天生的大手掌,所以道上廝混的,就送個「撲天手」的匪號。

  如今別看已經體面起來,可因為身材高大威猛,一把年紀了,匪號在南市還是很管用,也是能夠經營「打行」的原因之一。

  只是文諾言大概也沒想到,經營多年的名聲,會敗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娘跟前。而這個小娘,還是自己的外甥孫女。

  南市的一家小小冰室裡頭,往日街市中的大哥級人物「撲天手」文諾言,此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年歲已經大了,但還沒有老,被一個小娘威脅,他本該發怒,然而半點火氣都不敢有。

  反而小心翼翼地堆著笑:「小七,你是金枝玉葉,怎可跟一個開館子的廝混?這小子莫不是嘴上抹了蜜,特意來消遣咱們家的……」

  「舅公說話,最好注意分寸。」

  溫柔面帶微笑,看著自己的大舅公,「這次過來,不是跟舅公你商量,而是通知。舅公的冰室想要繼續開下去,就聽張郎的。如若不然……」

  「如果不然?」

  「那就給冰室換個東主,舅公養著的那些惡犬,隨便扔點骨頭,讓它們換個主子,又有何難?」

  「小七!你這是說得甚麼話!我們才是自己人!怎可幫著外人……來禍害自己親族?老夫……我可是你的嫡親舅公,是你母親的大舅舅啊!」

  「聽話,就是舅公。不聽話,舅公與否,重要嗎?至於母親那裡,舅公大可前去詢問,看看母親會如何回復。舅公或許忘了,正因為舅公操持的營生……才讓母親在溫氏自覺羞愧。」

  十五六歲的小娘,平靜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文諾言非但沒有覺得滑稽,反而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而坐在溫柔身旁的張滄,氣定神閒一言不發,只是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然後眼皮耷拉著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至於張滄身後站著的幾個老漢,看似粗糙孱弱,可腰間掛著的柴刀,文諾言可以肯定,那他娘的絕對是精鋼打造!

  更重要的是,這幾個老漢似乎是憋著一口氣,哪裡有人到中年之後的淡然自若,反而跟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一樣,躍躍欲試,想要證明一下什麼。

  噠。

  等雙方安靜下來之後,張滄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擱在桌子上。

  抬頭看著文諾言,張滄手指很有力地敲擊著桌面:「文東主,十萬貫,讓你做洛南道上大龍頭。同意,還是反對?」

  「……」

  一直沒有開口的張滄陡然發話,文諾言非但沒有覺得鬆了口氣,反而神經更加緊繃,因為張滄開口之後,背後那幾個老漢已經柴刀在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8 14:5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9 09:40
第十九章 鳥為食亡

  前隋至今,道上混的大佬,能夠出頭的,只有瓦崗。而瓦崗真正聲勢浩大,還是因為李密。而李密,還是跟「八柱國」有關,隋末大戰,橫豎繞不開關隴門閥和山東世族。

  最接近屌絲逆襲的一個,無非就是江淮杜伏威,但杜伏威哪怕投降了,還是會死。最後君王掉幾滴眼淚,說自己是「一時糊塗一時激憤一時衝動」,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

  至於其它,連出頭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乎,這麼幾十年下來,哪怕文諾言再怎麼愚昧,但好歹有妹妹給太上皇玩著爽,見識自己沒有,別人也會給他。

  道上混,要麼做家犬,要做野犬。

  做野犬死得快,做家犬死得慢,運氣好可能還會不死。

  總之,文諾言沒有太大的想法。至於野心,能夠在南市混個「有頭有臉」,也就夠了。

  權貴眼中,他能是個人,也就夠可以的了。

  然而現在,文諾言渾身發抖,他畢竟也是道上廝混出來的。哪怕自己身材高大臂膀粗壯,感覺一拳就能打死一個糟老頭。可張滄背後手握柴刀的幾個老漢,那眼神就像是看一條死狗。

  是的,文諾言此刻已經死了。

  想要「死而復生」,得會說話。

  說漂亮話。

  「小七……」

  一把年紀的「撲天手」,哪裡還有在街頭摔跤、相撲的生猛。直接扶著桌子就跪了下去,「小七,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你……你放過文家吧。好不好?」

  篤篤、篤篤。

  張滄手指很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而溫柔面無表情,根本沒有看她的大舅公,而是扭頭對張滄道:「阿郎,這冰室是幾個舅公合夥,大舅公已經老了,不若讓他退位讓賢?」

  聽到溫七娘的話,文諾言頓時叫道:「這是老夫的心血」

  「嗯?!」

  一把柴刀已經挑在了文諾言的下巴上,刀尖向上,直接破了一條口子,鮮血順刀鋒流淌。幾個文諾言的死忠,還沒反應過來,兩邊各有兩個老漢抬腳就是幾下,腿彎一軟,看似精悍的漢子,竟是半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跪倒在地。

  兩個老漢又是一腳踹在倒地之人的背上,隨後一腳踩住,就像是踩著一隻青蛙或是甲魚,弓著身子,手中持刀,眼睛卻盯著別處。

  「不要!」

  文諾言嘴唇微微發抖,「要老夫做事……也可以!不過,不過……」

  似乎是集聚了最後的一點勇氣,「撲天手」的威風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他本想看著張滄,但只是瞄了一眼,就別過眼神,不敢正眼看。

  「不過甚麼?」

  張滄的手指停止了敲擊,表情淡然地問道。

  「不過,能否告知閣下身份?」

  「我姓張。家中長子。」

  聽到這個答案,文諾言臉皮發抖,他腦子轉過七八個念頭,把所有張氏都過了一遍,最終想起最近的流言蜚語,頓時眼睛圓瞪,心臟情不自禁地跳動起來。

  他甚至想過,直接去告密……告到皇帝那裡,告發到羽林衛,告發給聞喜縣主!

  只是片刻,文諾言又反應過來,京中權貴,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溫氏,定然是已經知道了。

  畢竟溫氏的嫡女,就坐在自己的跟前,跟這個姓張的漢子坐在一起。

  「罷了。」

  文諾言一身氣力都卸了下來,整個人耷拉著毫無精神,儘管下巴還在流血,但還是一副渾然不覺的模樣。

  「張大哥,有甚麼指教,都……都使出來吧。文某……聽你的就是。」

  「好。」

  張滄抬了抬手,有個老漢走了過來,拿了一份文書,放在了桌上,「簽字畫押。」

  文諾言識字不多,但總算也是認得幾個字。

  張滄自顧自拿起茶壺,又倒了一杯:「某不會虧待你,只是需要一個京城出身的幫忙做事。你是七娘的舅公,那就是自己人。某問你……是自己人嗎?」

  「是……是!」

  「好。」

  張滄站起身來,摸出一疊華潤飛票,上面壓著一根金條,「告辭,保重。」

  幾個老漢頓時收了柴刀,出去的時候,彷彿就是過來幫忙做小工的模樣,褲腿還挽起來,草鞋上頭還沾著點泥巴,活脫脫剛幹完髒活的架勢。

  等人走了之後,文諾言還是覺得如在夢裡,好半天有個小弟過來攙扶他,這才驚叫了一聲,嚇得渾身哆嗦。

  他本來是懼怕無比的,但是,和小弟們看到桌上的一疊華潤飛票之後,文諾言突然雙手更加哆嗦地抓起了飛票。

  「一……一千貫。兩、兩千貫!三千貫!四千貫……戳……有戳,有印!」

  忙不迭地拿起一張飛票,對著燈影看了看,其中的夾線,看的一清二楚,文諾言頓時大喜:「真票子,真票子啊!」

  「大佬,發了啊!」

  「這錢燙手,可再燙手的錢,它也是錢,有錢不拿是豬!是蠢豬!管他娘的要幹啥,明天死了也賺了!」

  舔了舔舌頭,「撲天手」文諾言原本就高大威猛的身材,彷彿容光煥發,變得更加雄壯起來,他抽出幾張票子,給心腹小弟一人一張,都是一千貫的,「拿去,這些都是弟兄們的安家費,咱們跟著貴人混,錢不好拿,先留個種,留條路。」

  「大佬!聽你的!」

  「多謝大佬!」

  「京城地面的大龍頭,十萬貫……聽都沒聽說過啊。」

  過了幾日,「撲天手」的文家冰室改了招牌,陸續來了一些陌生人,只是他們大多廝混在街市之間,對豪富權貴們而言,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大哥,怎地就要跟人搶盤子?何必呢?都是苦哈哈的老弟兄。」

  「苦哈哈?」

  文諾言冷笑一聲,「真要是苦哈哈,老夫會搶他們盤子?」

  「那也不必搶老朋友吧,就算要開打,怎地也是尋那些個吃肉的啊。」

  「吃肉的背後有靠山,搶個屁!」

  文諾言面無表情,「搶的就是這些沒靠山的。」

  「店家,這是換了東主?」

  冰室內幾個漢子正在說話,外間進來一個客人,身上行頭很是乾淨,要說如何華麗,倒也談不上,只是絲麻都有,還有一雙牛皮靴子,想來是不差開銷的。

  「噢!原來是杜長史府上的老大哥,沒有沒有,沒有換了東主。老朽手頭有些餘錢,便把兩邊店面盤了下來,冰室做大了一些,將來入冬,也好賣個湯餅之類。」

  「原來如此,前頭路過,還以為是換了人家。」

  來人面帶微笑,很是有禮數,然後道,「不知幾日能吃冰?」

  「初八,初八南方的蜜餞就到了,正好可以做冰。」

  「那就好,那初八的時候,再來叨擾。」

  「好好好,老大哥放心,初八一準備好物事,家裡姑娘來買一送一。」

  「哈哈哈哈,文老闆會說話,生意興隆啊。那……在下就不打擾了,再會。」

  「老大哥慢走。」

  店裡幾個漢子站起來送走了杜楚客府上的人,文諾言身後有人問道:「大哥,便是有錢要做大『打行』,這冰室還開個甚麼?沒得花錢,還盤兩間店面出來,這得甚麼時候才能回本?」

  「你懂甚麼?!」

  文諾言瞪了問話的嫡親弟佬,「錢自有人出,你坐著拿錢,還要說甚?!」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9 09:47
第二十章 虎威

  江陰,正在擴建的港口碼頭極為熱鬧,工程指揮部中,李芷兒正帶著人查閱賬目。除了張氏本宗子弟外,琅琊王氏、范陽盧氏出身的青年男女都有。以往不能夠下放的身段,這時候完全沒有問題。

  對李芷兒來說,范陽盧氏的人,目前是最好用的,因為最聽話。

  「夫人。」

  有個女秘書走了進來,小聲地喚了一聲,然後湊在李芷兒耳邊小聲道,「京城來了人,正在外面等候。」

  說罷,女秘書拿出一枚私印,李芷兒瞄了一眼,微微點頭,然後將賬目合上,環顧四周:「今天就到這裡。」

  「是。」

  依次離開之後,李芷兒才道:「讓人進來。」

  「是,夫人。」

  公主的身份,在江陰本宗知道的人不少,加上琅琊王氏口風再怎麼嚴,總有露馬腳的時候。如今江陰老闆娘其實還是太皇之女的身份,也屬於常州蘇州權貴圈子中,不能說的秘密。

  時不時前來串門的揚州人,比如李奉誡的門下,也是知道的。

  只是對李奉誡的門徒而言,安平公主當真是女強人,女中豪傑!

  「夫人。」

  進來見了李芷兒,傳信的中年老漢抱拳躬身,這就算行了禮。

  「怎麼回事?」

  「大哥在去了京城。」

  「此事,我早就知道。」

  「出了點變故。」

  「嗯?」

  李芷兒眉頭一挑,如果張滄是有性命之憂,不至於才來這麼一個暗中保護的人。要知道,這些老江湖,都是跟著何坦之和張德廝混,等閒不會用到。

  哪怕李芷兒想要調派人手,最好用的,往往不是這些張氏家生子。而是「外來戶」,或者跟著張滄一起長大的新生代。

  「外來戶」大多都在碼頭、港口、舟船上廝混,為了這口飯食,李芷兒用人以能,也是抬抬手的事情。

  「京中傳出皇帝要遴選『充容』的消息,好些個老世族嫡女,都在尋覓適齡婚配的夫婿。大哥去京城時,傳了個謠言出來,說他是宗長的兒子,這便讓人盯上了。」

  「嗯?誰傳的?」

  「溫挺。」

  「膽子倒是不小。」李芷兒眉眼冷冽,細長的手指此刻顯得極為有力,「既然起了謠言,想必現在大哥的身份,已經露了底。」

  「是。不過……雖然露了底,但還是起了變故。」

  「甚麼變故?」

  「大哥跟溫氏嫡女溫七娘……惺惺相惜兩情相悅……」

  「你放屁!」

  砰!

  暴怒的安平公主抬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溫氏賤人,怎可能和大哥兩情相悅!你……你說實話!」

  「……」

  饒是江湖上行走多年,也被剛剛李芷兒爆發出來的氣勢給嚇住了。江陰老闆娘的威風,絕非浪得虛名。

  中年老漢好歹還是江陰張氏本宗的家生子,卻還差點膝蓋一軟直接跪下,這光景嘴巴緊閉也不願多說了,直接摸了一個信封出來,雙手按在桌面上:「這是大哥讓我交給夫人的信。」

  氣得臉色通紅的李芷兒一把抓過信封,扯開之後只看了片刻,就眼睛一閉,咬牙切齒地罵道:「孽子!」

  「不成器的東西!」

  「生你不如生一條鹹魚!」

  「老娘苦心經營,你是翅膀硬了!自尋死路!愚蠢!」

  「何坦之呢?何坦之呢?!何坦之呢」

  噗通!

  終於沒忍住,雙膝一軟,直接跪在地上,中年老漢滿頭大汗,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回道:「老、老、老、老叔……老叔還在、還在漢陽……」

  「宗長知道嗎?」

  「宗長知、知道……不、不知道!」

  「知道還是不知道!」

  暴怒的李芷兒上去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打的一個老江湖完全不敢慍怒,連怒目相視都不敢,反而捂著臉一臉惶恐地說道:「宗長知道大哥去了京城,但是不知道後來的事情始末!而且、而且大哥……大哥還去了西京,見過了太皇和太子!」

  「哈、哈……哈哈。」

  怒極而笑的安平公主攥著手中的信紙,雙手叉腰來回走著。雖然神情憤怒而且焦急,但是步伐卻很穩,她腦海中轉過很多個念頭。

  但是所有念頭都打消了,神色很是沉重:「蠢兒子喲。」

  還是太小了,還是太幼稚了。

  微微抬頭,李芷兒看著窗外繁忙的碼頭,近處是擴建的工地,遠處是排隊靠岸的貨船,桅桿如林,著實壯觀。

  「杜楚客的閨女……目標選得很好,可惜,無用啊。」

  在張滄看來,或許這是多麼精妙多麼優秀的一步棋,似乎還借用到了各種勢,不但逼迫杜楚客就範,興許還和魏王李泰有了牽扯。

  但是,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他的老子張德,是一個杜伏威式的軍閥,或者想要謀逆的實權藩王。

  當今皇帝不是漢景帝,張德也不是梁王,貞觀朝也沒有漢武那樣的太子……什麼都是無用功。

  「你們這些兩朝老兵……也是有想法了,是吧。」

  忽地,李芷兒話鋒一轉,看著跪在地上的老漢,「攪動天下,龍蛇並起。趁勢為元謀功臣,再創太原起事之豐功偉績?」

  「不敢、不敢……」

  「我同張德,乃是夫妻。尚不能說明了其心,你們這些個自以為是的……不怕死無葬身之地嗎?」

  「不敢、不敢……」

  「好。看來本宗有人也起了心思,興許還有武漢那邊的英傑,從張德那裡得不到的,就轉向大哥。是不是等時機成熟,就順勢換個宗長,然後讓張德暴斃?」

  「絕無此意」

  跪在地上的老漢冷汗淋漓,聽到李芷兒的誅心之語,嚇得尖叫出來。

  「備船,我要去武漢。」

  「是,夫人。」

  「擴建工程繼續盯著。」

  「是,夫人。」

  李芷兒面若寒霜,直接走出了辦公室大門,跪在地上的老漢終於鬆了口氣,正要爬起來,卻發現腿腳發軟,居然怎麼都起不來。

  這種感覺,像極了少年時在野外遭遇虎豹的狀況,嚇得腿軟,乃至失禁。

  苦笑一聲,老漢歎了口氣:「還好只是腿軟。」

  面對李芷兒,似他這種廝殺漢出來的老江湖,著實猶如赤手空拳,面對一頭坐山猛虎。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9 10:06
第二十一章 淡定

  「弘忽,京城傳來的消息,已經確認。」

  「噢?怎麼說。」

  白馬洲上,換了袍服的突厥人極多,實際上千幾百年以來,也只有中國在服裝上進行了形制確定和改造。突厥人踩著芒鞋穿著沙灘褲,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單膝跪地行禮之後,身材精瘦的突厥漢子躬身道:「大哥確實在東京,而且和太原溫氏的嫡女在一起。」

  「唔……」

  銀楚眉頭微皺,中國有大族不足一百,這不到一百數量的大族,就是漢末以來的名門世家。儘管太原溫氏不如五姓七望那麼名聲響亮,但也是地方豪門。

  貞觀二十五年的現在,突厥軍事將領或者歸降的突厥豪帥形成的新貴族,影響力和實力,根本沒辦法和現在的中原大族相提並論。

  依附在皇權上的特點很明顯,壯大容易,覆滅也容易。

  「阿郎只說大哥二哥出去歷練,不曾想,竟然是去了東京。」

  梳了髮髻的銀楚站起身來,緩緩地走了兩步,又問道,「你在東京所見,大哥行事,可有阿郎暗中相助?」

  精瘦的突厥漢子想了想,很有把握地搖搖頭。

  「那就明白了。」

  似乎是鬆了口氣,銀楚點點頭,「下去吧。」

  「卑下告退。」

  倒退著出了門,突厥漢子這才轉身離開。

  等人走了之後,史銀楚才回到中庭的小花園,此時張遼正在涼亭中練字。教授書法的,正是曾經的新羅女王。雖然挺著個大肚子,但新羅女王很有母性地陪著張遼練字,時不時還會糾正一下。

  「金姬。」

  「殿下。」

  「有一事不決,正要尋你相商。」

  「殿下是為大哥而來?」

  「噢?」

  銀楚有些意外,看著新羅女王。

  「昨夜阿郎提起過大哥的事情,說是今日會有人從江陰過來。」

  「原來如此,今日會有人過來麼。」

  聽到金姬所說,史銀楚露出了一個微笑,上前輕輕地摸了摸張遼的腦袋,「那就無事了。」

  「殿下所言甚是。」

  此時,漢陽城中,張德難得請了個假休息,穿著大褲衩和t恤,踩著木屐在城內通渠岸上釣魚。

  一旁李芷兒躺在沙灘椅上,鼻樑上架著墨鏡,巨大的遮陽傘讓她不至於受陽光直射。躺椅旁還放著一隻茶几,隨手可及處,就是冰鎮的果汁,銀製的吸管自帶折角,用起來相當方便。

  「啊……呵。」

  打了個呵欠,淡定的心態釣魚,時不時就讓人慵懶犯困。

  「你怎麼想的?」

  「甚麼怎麼想的?」

  「大哥的事情。」

  「青春期是這樣的。」

  老張眼皮耷拉著,根本不在意,「誰還沒個中二時候。」

  「你說點老娘能聽懂的!」

  最見不得他這種態度,李芷兒抓起冰桶裡的幾顆冰塊就砸了過去。

  「我的意思就是,誰還沒有自以為長大的時候?反抗一下娘老子,很正常。至於說家裡有人想要更進一步,那也說明有上進心,是好事啊。當然了……」

  張德別過頭看著李芷兒,「只要不被老子打死。」

  話音剛落,浮標上浮躺下,張德隨手抬竿,一條小鯽魚掛在上面。取了魚直接扔回通渠,重新掛餌的當口,老張對李芷兒道:「老子還能指望誰都跟著我走不是?言出法隨,那不成神了?」

  「你就不怕真的父子相殘?」

  「相殘個屁,誰有資格跟我相殘?你家二哥都沒資格。」

  老張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由他去吧,京城那個地方,菜雞互啄。」

  「菜……你!」

  氣歸氣,但李芷兒內心也在暗爽,至少兒子沒事兒,老公依舊棒棒的。家庭依舊是和諧的,仍然是美滿的,真好。

  好個屁!

  一想到張滄萬一被溫家的小騷蹄子拐到一條不歸路上,李芷兒就咬牙切齒,她當然不會覺得兒子想要反抗老子是兒子的錯,肯定是別人帶壞的,必須是有人誘惑的。自家兒子多完美啊,怎麼可能犯錯,怎麼可能有小黑點兒。

  「好了,你也別緊張,我還沒冷血到看自己兒子有反抗精神就打死他。有點野心也好,少時無有英雄夢,那跟鹹魚有什麼區別?年輕氣盛才是道理,年輕不氣盛,那還是年輕人嗎?」

  說話間,蘭姬正端著剖好的香瓜過來,正要放下,卻見張德一本正經地問她,「蘭姬,你這瓜保熟嗎?」

  「嗯?」

  「你又作怪甚麼?你這是哪裡的方言?」

  「長安本地話。」

  「……」

  跟張德處久了,蘭姬也明白老張的脾性,在武漢待得也很舒服,此時也沒有了在隆慶宮中的拘謹小心。很是愉快地拿起一塊香瓜,遞給了沙灘椅上的李芷兒:「殿下,吃瓜。」

  「多謝。」

  李芷兒接過香瓜,一邊吃一邊皺眉思考著,兒子在京城被一隻騷狐狸勾了去,已經很煩心了。雖然現在老公沒打算追究兒子的「愚蠢」,可就怕「愚蠢」的兒子在「愚蠢」的道路上狂飆。

  尤其是,那只溫家的騷狐狸還打算勾引更多的狐狸精給兒子,這真是……太好了。

  沒辦法反對啊,既然老公都沒打算追究,那憑什麼不把杜楚客的閨女給拐走?到時候自家兒子就有杜氏這座山頭。

  李芷兒還尋思著,將來要是機會允許,房謀杜斷全他娘的給集齊了,到時候二哥二嫂還有老公死了也不怕……

  有點心虛地瞄了一眼正在釣魚的張德,老張因為手拿了魚餌的緣故,吃瓜是蘭姬坐在那裡餵著吃的。

  一看這景象,李芷兒當時就不心虛了!

  老娘在江陰守活寡,你他娘的在武漢這麼爽,憑什麼啊。

  卡嚓!

  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香瓜,內心雖說還是有點小糾結,但最擔心的事情就算過去了。

  張德這裡得到了想要的,李芷兒打算找坦叔好好談談。

  只是此時在漢陽城東,張鄂有些不捨地拉著何坦之的手:「阿公這是要去哪裡?」

  「去一趟京城,在家裡要乖一點,課業不能落後。」

  「嗯,阿公放心。」

  「過些日子老夫就會回轉。」

  「嗯。」

  告別之後,坦叔鑽入馬車,然後對趕車的五郎道,「開溜。」

  「嗯?」

  「開路。」

  「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9 15:38
第二十二章 非主流殖民

  「跑了?」

  「老叔說是要去見見老弟兄,就帶著五郎出去了。」

  「……」

  原本很平靜的李芷兒,這會兒卻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情陡然就糟糕起來。那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簡直了!

  「哈哈哈哈……」

  聽說坦叔出去散心,老張樂得哈哈大笑,摟著李芷兒笑道,「算了算了,老叔也有想法,何必計較。」

  「總不能讓大哥誤入歧途!」

  「十八歲了,再怎麼誤入歧途,還能有多歧?」

  言罷,老張帶著李芷兒到了漢陽站,「漢安線」的車站,已經初具規模。此時站台露天倉位比較多,畢竟主要目的是運輸物資。客運是添頭,在千幾百年的漫長時間中,鮮有靠運人賺錢的運輸業。

  哪怕進入了航空時代,也是如此,物流重頭戲。

  在老張非法穿越之前,唯有國內高鐵的實現了長期盈利。而航空客運的利潤,並不在客運本身,而是在增值服務上。

  所以「漢安線」即便有客運,也只是屬於添頭。漢陽站自然也就沒必要秉承「以人為本」的精神,把車站修成洛陽宮規模。

  「蒸汽機車呢?」

  「正在調試,稍等片刻就是。」

  「現在能拉多少貨?」

  「過漢水一段,試運行列車大概就是拉六百石的貨,比快馬傳遞都要快。」

  「好。」

  安平公主連連點頭,腦海中大概有了印象。單次六百石可能還比不上一條老船,可效率高了不知道多少。

  比如很多常州蘇州的物資,可以直接通過鐵路集中在上海鎮,就不需要再通過各種車馬,從不同地方轉運集中到江陰。

  僅從損耗角度來看,也是划算,而且按照現在的鐵路造價來看,常州蘇州也承擔得起。只要貨物充沛,從江陰到上海鎮這一段鐵路投資,五到十年就會回本。遠比武漢這裡的條件好得多,親眼看到和通過書信描述,差別還是很大。

  原本李芷兒還有點猶豫,此刻跟著張德踏上列車車廂,伴隨著車廂平穩啟動,她是瞬間就沒有了猶豫。

  「這次返回江東,我會前往蘇州一趟,跟長孫無忌見面。」

  「噢?為了鐵路?」

  「主要是為了鐵路,畢竟想要在修路,由他出面主持大局,更加容易。」

  「這老貨要是插手,那可是雁過拔毛。你捨得?」

  說話間,蘭姬過來開了一瓶葡萄酒,甜葡萄酒非常合中國貴族胃口,略微抿了一口,李芷兒有些詫異:「你這葡萄酒,不錯。」

  「武漢本地產的。」

  「葡萄園也成了?」

  「比桑林也不差多少,新辟梯田想要讓人上去種點糧食,那是千難萬難。種了經濟作物,就有了奔頭。葡萄採摘工的工資不低的,每年京城恁多葡萄酒、葡萄乾,你當是天上掉下來的?」

  葡萄園和獼猴桃是混種的,此時的獼猴桃酸味很重,幾經選育,酸度並沒有降低,但是糖分增加,口感自然是非常吸引人。

  只是哪怕獼猴桃,也主要是製作果醬或者蜜餞。

  實際上整個貞觀朝現在就是普遍嗜甜,畢竟貞觀二十五年,還活著大量一輩子沒吃過白糖、蜂蜜的人。

  鹹,代表生存。

  甜,則是富足。

  哐哐哐哐的機車聲音很吵,即便有隔音手段,但也有限。

  而張德也沒打算好好地提升隔音效果,因為他現在有了耳鳴,就算隔音也爽不到,那就大家一起沒得爽。

  當然實際上隔音效果好的車廂也有,內廠用了大量壓制的棉花,做成了一種折疊起來的混紡棉板,這種混紡棉板放置在木製夾層種,在外面包裹一層鐵皮,基本上就沒有太大的噪音,效果很不錯。

  內廠的工科狗們,都打算等「漢安線」完事兒之後,他們就專門給班組列車加上這麼一節「豪華」車廂。

  「說起來,王萬歲那裡蜜餞需求也是極大,倭地豪帥倒是會享受。去年贖買倭奴,有兩成多都是用蜜餞充抵,看來倭地經略,再有一段時間,就能明朗。」

  「聽你來信說起過,江東願意殖民的有恁多?」

  「畢竟承諾了土地,如今江東耕地,小戶已經不多。手中只有田骨,把田皮讓出去的農家,只蘇州常州,大概就有四千戶以上。」

  「四千戶……那就是兩萬人以上。」

  「不錯。」

  「選擇殖民的呢?」

  「不到兩成吧。」李芷兒又抿了一口,「畢竟在蘇州常州做工,只要有工位,就不怕賺不到錢。」

  「唔……」

  「這不到兩成的人,大多都是壯年,眼界放得長遠。朝廷畢竟沒有正式講甚麼殖民圈地,這些話,都是江陰地面上私下的承諾。」

  「噢?這就厲害了。」

  老張連連點頭,這不到兩成多的壯年,眼光的確放得長遠。這必然是經過思想鬥爭,才做出的決定。

  要知道現在出海,風險依舊重重,船沉人亡時有發生。加上水土不服,到了倭地適應不了艱苦的環境,加上高昂的生活成本,很容易就抑鬱致死。

  為何倭地明明貧瘠,但生活成本高昂呢?因為按照江東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標準,在倭地是典型的貴族水準,只一個白米飯不愁,很多倭地小國的底層貴族也做不到。但在蘇州常州,這屬於非常普通的水準。

  而倭地因為農業技術農業設施的條件限制,單位畝產相當可憐,差不多就是維持在一畝八十斤左右,好一點能超過一石,兩石以上那都是頂級貴族的田產。

  現在唐軍在倭地的駐軍,都跟朝鮮道輪換了十幾回,可想而知當地的艱苦。

  若非金銀銅實在是香,唐軍根本沒有那麼高昂的士氣。

  所以說,能夠在這樣的種種不利因素下,選擇相信江陰方面的私下承諾,足以稱得上厲害。

  倭地現在的狀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蘇州常州宣傳,對於蘇州常州有雄心壯志或者眼光長遠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機會。

  當然最好的機會是前往天竺,但天竺太遙遠不說,瘟疫鬧了幾年,這個相當嚇人。於是前往倭地,就是一個立地翻身的大好機會。

  倭地本土勢力經過了幾次洗牌,王萬歲、唐軍、扶桑諸國大貴族,連續幾波攻伐,不但清出來大量賤民被販賣到唐朝。因為扶桑本土底層統治的瓦解,「無主之地」的數量,就相對增加,江東的人不去,山東的人也會去,朝鮮道的人也想去。

  只不過這年頭不是說你懷著一顆冒險的心,就能劈波斬浪的。

  得有人把你運過去,而江陰幾乎就是直接掌控著最大規模的船隊,對江東泥腿子來說,這算是為數不多的「福利」。

  「殖民合法一事,你打算甚麼時候上疏?」

  「我上疏個甚麼?有李奉誡和王萬歲呢。」

  老張笑著搖搖頭,「我說個甚麼,現如今都是搞得心驚肉跳,還是不要橫生枝節。李奉誡、王萬歲、程處弼,在朝廷看來,說話都要好聽得多。」

  原本老張想著,就江東那裡的物產,願意出去冒險的人,有個一兩千,那就很好了。沒想到居然有四五千,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實際上在武漢現有體系中的殖民,和張德非法穿越之前的殖民,還有很大的區別。

  非法穿越之前殖民,主要是為了經濟掠奪。

  但是在武漢這個體系中,或者說張德的有意安排中,經濟掠奪是遠遠地跑在了殖民前頭,帝國四處經濟掠奪的套路已經非常的成熟,根本不需要民間的力量。

  因為帝國人力資源在這個時代來說,相當的豐富。

  所以,此時進行的「殖民」,更多的是享受經濟掠奪之後的「權利」。而按照張德這麼十多年構建起來的政策慣性,這些享受「權利」的人,都要為之付出「義務」。

  這個「義務」,就是生育。

  當年一隻羊一隻狗換你一個兒子女兒,同樣的,想要在殖民地享受土地產出,就不是一隻羊一隻狗可以衡量的。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9 15:4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9 17:48
第二十三章 偽科學

  社會總人口總資源的不同,使得貞觀朝即便已經有了三千多萬人口,可要說自然而然地,就引發這個革命那個革命,無非是癡人說夢。

  夢裡什麼都有,做夢是唯一講道理講邏輯的。

  因為現實從來不和你講理,路人皆知的道理,即便再怎麼合理,可能反應在社會現象上,它就是扯淡,就是出乎意料,就是不發生……

  唐朝不是逼仄的小島,不是四面環海,不是土地畝產只有八十斤,不是不變就一定會死。

  生長於斯的黎民百姓而言,中原太擁擠了,那就去江淮;江淮太擁擠了,那就去荊楚;荊楚太擁擠了,那就去吳越;吳越太擁擠了,那就去嶺南。

  嶺南的荔枝多好食,嶺南的甘蔗真美味,嶺南的大象粗又壯……

  這裡那裡,中國總有退路。哪怕上古先民的失敗者,往山裡一鑽,每逢三月三,照樣有力氣出來唱山歌,餓不死的人,才能唱歌。

  即便老張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這麼多年真正帶著點「資產階級」性質的躍動,也不過就是兩件事。

  一是巨野餘孽,二是進奏院的成立。

  但這二者,巨野餘孽的本質,是投機客們的最後瘋狂;至於進奏院,不過是「貨賣帝王家」的新戰場。

  離了皇帝爸爸,絕大多數知識分子都會窒息,都會死。

  饒是唯張德馬首是瞻的李奉誡,也繞不過這個宿命。至多對皇權敬畏之心低了那麼一點點,但這種對皇權的「藐視」,不過是覺得「李唐失其德,自有神人居之」,依舊是「堯舜失德,xx繼之」的套路。

  非是老張沒有進行精神文明的建設,又或者缺少了更先進的指導思想。而是在貞觀朝現有的生產力條件下,張德能給的,李唐能給,世族也能給,甚至豁出去攔路搶劫,殺幾個蠻子,什麼都有了。

  橫豎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憑什麼跟你玩「張公不出,蒼生奈何」的戲碼?

  老張非法穿越之前,有句話說得好,叫做「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只不過人民群眾雪亮的眼睛,大抵上,也就是雪亮的,主要作用,就是看戲看風景,其餘用場,那是一概都沒有。

  戳了人民群眾一刀,那雪亮的眼睛,也不過是看著刀或是快或是慢地戳過來,這裡戳戳那裡戳戳,偶爾刀換成了電鋸。滋滋滋滋作響,那雪亮的眼睛,依舊只是看著,這裡切一條大腿,那裡切一條胳膊,看著往外滋血,雪亮眼睛看得賊清楚。

  在這個普遍都是「小有產者」的時代中,念叨什麼「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老張還不如直接找李奉誡天天搓麻將。

  因為小霸王學習機是鐵定沒指望了。

  「社會學果然是偽科學啊。」

  梁豐縣子的憂鬱,在「無盡的八月」跟前,對江東那四五千號願意出海冒險殖民的老鐵,也只能感慨這麼一句話。

  江東老鐵失去的是家鄉的「枷鎖」,但會贏得扶桑的幾百畝地、一片山頭、好幾個奴婢、數量可觀的生育補貼、五年以內的稅賦免征資格、五年以內免收的安保費用……

  嗯,離贏得整個世界是差了不少距離,但江東的老鐵們對此還是比較滿意的。

  有些早年讀過書,可能家道中落的老漢,文縐縐地跟家人告別之後,在長江口當時就賦詩一首:「此去扶桑,我就想多入幾個女人。」

  江陰縣令張大安對此大加讚賞,當時就給了批復點評:生男生女都一樣,人多力量大,人多就是好事。

  非主流殖民短期內也支撐不了十幾萬或者幾十萬的龐大人口規模,因為不管是政策面還是經濟面,成本都相當的高昂。

  江東能擠出這四五千人,既有江東本身能力有限的緣故,也有張德人為調控的原因。

  分批次排隊入倭,江東這裡能擠出四五千人,等安定下來,大概也是十幾個月之後的事情。

  往後山東、河北、朝鮮道,同樣又能擠出一些人口,因為這些地方的情況和江東差不多。

  尤其是山東,因為直隸近畿的存在,此時的山東,和之前人們觀念中的山東,已經發生了偏差。貞觀二十五年在江湖上的「山東」,已經變成了泰山以東的狹窄地區。

  丘陵地區大量隱匿的人口因為社會環境、市場變化被析出,他們的去處,早年就是王萬歲、杜構在操作,現如今,真正成熟的入倭路線,其實就在登萊。

  因為海洋作業衍生出來的大量行業,勞動力缺口逼迫著丘陵地區進行土地兼併。又因為丘陵地區的土地產出相對低下,朝廷粗放式的管理之下,即便是有永業田,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看著杜構多年以來操縱。

  於是山東丘陵地區,往往很大一片丘陵土地,其田骨可能還在某些小戶手中,但是田皮盡數落入各種社、會、號等等中大型商業組織手中。

  而這些中大型商業組織,往往又是各個豪強、世族、皇族、外戚乃至官吏參股。

  也就是說,為了保障海洋作業衍生出來的各行各業,比如海鹽、海貿、海洋捕撈、養殖、造船、維修等等,權貴以及權貴的走狗們聯合起來,製造了大量失地農民或者失地人口。

  這些人口在以往沒有退路的時候,自然就揭竿而起。

  但是杜構、王萬歲經營多年,登萊地區已經能夠自我造血,對勞動力的需求已經能夠滿足吸收大量失地農民或者失地人口。

  於是乎,傳統所見的農民起義,或許消息逼仄的小縣城可能還有,但是大規模的暴動,卻是消失了。

  即便還有大量的失業失地人口,因為海洋運輸業的發展,加上朝鮮道正式成為帝國的版圖,成熟的勞力輸出路線,就這樣發展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如果江東那四五千老鐵不願意出海冒險,自然也有替補的原因所在。

  老張這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越是被社會學按住腦袋在地上摩擦,也就越感慨,這社會學……真他娘的是偽科學。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9 17:53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0 00:31
第二十四章 刷新認知

  離「無盡的八月」還有一段時間,此時湖北沒有總督老大人也有好幾個月,因為總督老大人鄒國公張公謹愛上了「女兒國」,公開放話:此間樂,不思楚。

  讓侄孫給自己搓背,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你小子,來就來了,怎地不跟老夫知會一聲?你可知道,你小子差點害死你叔公,還好老夫天生命好。」

  老帥哥在那裡抱怨著,確認張滄身份的時候,老帥哥差點抽刀砍死那幾個何坦之派過來的徒子徒孫。

  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要不是一開始老婆就誤會了,他真是要被臭婆娘狠狠地修理一番。

  「本就是歷練,若是前來拜會叔公,豈不是前功盡棄?」

  「你現在跟溫二的親閨女摟摟抱抱親親的,就不是前功盡棄?呸!便宜那瘟牲了。」

  「……」

  趴著的張叔叔感覺到張滄的手指頓了一下,老帥哥又稍微緩和了一下氣氛,「老夫沒有說你勾女不好啊,那小娘子老夫呢也見過了,不錯,是個有能力的。只是,不可為妻,記住,不可為妻!」

  「記下了。」

  「老夫不是讓你記下,這是老夫作為一個長者……唉,算了,她母親是公主,你母親也是公主,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

  張姓搓背小哥的手指又頓了一下。

  此刻知道張滄和溫柔勾搭在一起的人並不多,至少溫氏內部並不清楚,溫七娘和張大郎滾床單的時候,溫五也累得不行,早早地睡了。等到日上三竿,張滄和溫柔早早開溜,離開了金墉城,這就等於說成了個「懸案」。

  溫五回轉旌善坊,也不能夠信口開河,他甚至不能說懷疑七姑娘跟野漢子滾了床單,有什麼想法,都得壓在心裡。

  再說了,他收了錢。

  再說了,他還想去「女兒國」贖買一個女婢。

  再說了,主人家怎麼浪,他溫五隻是負責打打殺殺的,又不負責安胎養身,當沒看見就行了。

  何況張大郎又沒有用強。

  「說起來,你這『女兒國』的場面,還真是不小。」張公謹誇讚了一句,張滄還有點小得意,結果老帥哥又來了一句,「總算有點你家大人的道行了,雖然還差得遠,不過比別家不成器的,那真是強了不少。」

  「……」

  「怎地?還不服?」

  感覺到張滄按摩背脊都不上心了,張公謹哪裡不知道著小子的想法。趴在那裡優哉游哉地說道:「你家大人當年一把火燒了十多萬貫,那可是二十年前的十四萬貫,十四萬貫,呵……都夠弄死伏允三回的。你這『女兒國』,要是沒李惲、李元慶,能成甚麼大事?」

  「叔公……」

  「好好好,不說,不說。好好按。」

  老帥哥言罷,「夜裡去老夫府上吃飯,不遠,也在南城。認識路?」

  「認識。」

  「這陣子呢,只要不惹事,也沒人來尋你晦氣。二聖要去西京,你這種小蝦米,也不會太過在意。再者真個確認你身份的,其實不多。」

  「是,滄記下了。」

  「還有,這幾日老夫見『女兒國』外頭好些個青皮,似是在南市那邊混的。怎麼,有人來捉弄你,想要敲上一筆?」

  「倒是沒有。」

  張滄搖搖頭,猶豫要不要把自己收了南市青皮的事情說出來。

  卻聽張公謹道:「你有錢有勢的,何不把附近的青皮都收了,免得跟蒼蠅一樣到處亂竄。這些雜碎,也不是沒有用場,當年攻打洛陽的時候,入城近戰,要不是有熟門熟路的小畜生帶路,這王世充也不是那麼好殺的。」

  「呃……」

  原本張滄覺得這個檔次有點低,沒曾想張公謹的想法倒是別緻。

  「叔公,街市上的青皮,大多不事生產,又無甚技能,要來何用?」

  「你當情報是天上掉下來的?當年『千騎』再如何能耐,一個人還不是當一個人用,打探消息這種事情,就是個笨辦法,全靠人。這些個街面廢物,用來敲詐勒索,固然是太過不上檯面,可要說打探消息,卻是別有門道。」

  見多識廣的張公謹跟張滄說起了兩朝的故事,「北周以來,舉凡重鎮,大多都有皇帝親信太監。這些『內相』固然是神仙中人,可以不食煙火。但太監們下面,還有一堆的徒子徒孫,這個大使那個大使的,沒有油水,誰給你賣命?」

  張叔叔悠哉悠哉地說道:「當年王世充稱帝,宮中閹人,多有喜歡前往洛南耍錢的。那些個閹人鄉黨,便能時常從他們手中淘換來消息。這一條宮闈密文,興許一錢不值,興許價值千金,看你怎麼用……」

  說到最後,老帥哥的語調,竟然頗有點意味深長。

  張滄嘴角抖了一下,頓時覺得這個英俊瀟灑的叔公老大人,絕非是平日裡人們所說的老好人一個。

  這「陰私」勾動的門路,都是陰損的角度啊。

  而且還非常安全,縱然當老闆的查到了哪個地痞流氓,隨手殺了就是。街市上的青皮,什麼時候還少了仇家?說不定殺了青皮的人,可能就是因為祖傳的寶刀被人調戲了呢?

  這很正常。

  老帥哥的話,打開了一條全新的思路。

  尤其是,現在老皇帝身體每況愈下,「四夷懷德碑」用來沖喜的痕跡太過明顯,要是能掌握消息……

  「不過這些都是小道。你要學你家大人,宮中兩任大監,跟他都是忘年交。現任大監康德,他翻修洛陽宮,還是你家大人幫的忙,這才上位成功。康德能夠成為內臣之首,又因為前任史大忠的舉薦,而史大忠在長安的宅子,還是你家大人幫著裝修的。」

  至於長樂公主跑去幽會張德,史大忠就在旁邊盯著,都不用多說。

  「……」

  剛起了點念頭的張滄,頓時不想說話,他忽然發現,自己對自己的老子,好像一無所知。

  本以為在書房中看到學到的,就是自己老子的「真實」,然而此時此刻,張公謹的隻言片語,竟是有點讓他不能接受……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0 09:29
第二十五章 西京

  長安,因為皇帝皇后的到來,曾經的都城再度換發了「生機」,街市短暫爆發出來的繁榮,超出了很多「老長安」的想像。

  「那就是隆慶坊了吧。」

  「是隆慶宮。」

  「對對對,隆慶宮,當真是大氣磅礡。」

  有人小聲地吐槽僭越之類的話,可隆慶宮對外宣傳你的主要屬性是教育。

  認不認都是教育,教育這個事情多大啊。再說了,隆慶宮規模越大,影響力越強,朝中大佬們反而越歡喜。

  尤其是教育部總理大臣孔穎達,他巴不得多來幾個公主親王效仿長樂公主,這裡那裡天南海北地蓋學宮。

  蓋得越多,他教育部也就越強。

  哪怕沒有憑借教育部的特權來敲詐勒索,其中的聲望影響,就這麼擺放在那裡。

  「盧國公來了。」

  「收聲。」

  「程將軍跟盧國公……」

  「閉嘴!」

  程咬金和程處弼之間的關係,不敢說仇人,但父親親情肯定談不上。

  此時,盧國公笑呵呵地走到了一個少年跟前:「尚賢,許久不見,倒是又長高了不少,快趕上大父啦。」

  「大父安康。」

  「好、好……」

  摸著少年的腦袋,程知節恨不得周圍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的孫子。

  一輛巨大的豪華馬車中,有些疲憊的李世民看到了窗外的狀況。笑了笑,轉過頭問老婆:「觀音婢,那小郎可是程伯獻?」

  「正是處弼長子。」

  「竟是這般大了,處弼付出很多啊。」

  「二郎當真要封他『冠軍侯』?」

  「有何不可?」

  李世民淡然自若,他雖然身體大不如前,可思維並沒有衰退。封程處弼一個「冠軍侯」,既能彰顯武功,也順勢抬高了自己的地位。

  「漢皇」這個頭銜,需要一圈又一圈的光輝光環來加持。這些光輝光環,可以是自己的能力,也可以是鷹犬爪牙們的功績。

  「冠軍侯」,足夠了。

  「二郎的這個『冠軍侯』,可比武帝的『冠軍侯』嗜殺多了。」

  關於程處弼在西域幹得勾當,中樞是一清二楚的,敦煌宮傳過來的消息,還是裱糊過的,假是不假,但肯定要粉飾一下。

  攻打且末一事,程處弼手段之殘酷,是唐軍征討四方不臣以來,最極端的一次。只是效果出奇的好,也讓敦煌宮方面,堅定了「蠻夷畏威而不懷德」的信念。

  敦煌宮上下在這個共有信念基礎上,算是統一了共識。至於撈錢賺軍功,都是順帶的事情。

  「觀音婢,你須記住,鷹犬爪牙,不怕它們殺人吃人,就怕它們溫文爾雅,宛若名士。」

  長孫皇后聽了李皇帝的話,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她用人沒有丈夫那麼大開大合,很多時候都是「使過」的手段。雖然這也是李皇帝的基本操作,但實際上李皇帝並不介意爪牙鷹犬們的「功過」,「使功」還是「使過」都是表象,「用之以能」,才是內核。

  手下可以無德,可以無才,但不可無能。

  程處弼是個殺人魔也好,是個食人魔也罷,對李皇帝而言,他打下了大大的一片疆土。不但打了下來,還能從那裡收保護費,這就是能力。

  至於「尾大不掉」的風險,作為君上,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尾大」,沒有「尾大」,何來偉大?

  「朕現在封他為『冠軍侯』,假以時日,他為天竺大都護之後,你再給他封公。」

  「二郎……」

  「記下了?」

  「嗯。」

  原本李世民是不打算經營天竺,實在是山高水遠,道路艱險。不管是走哪條路,不是千里戈壁,就是茫茫雪原,再不就是虎豹豺狼出沒的「茶馬道」,那裡一年到頭,只有幾個月時間可以走人。

  陸地上的條件,相當艱苦。

  至於海上漂泊,同樣要看洋流和季風。雖然現在的航海技術,已經能夠保證全年通航,只是其中艱難,較之陸路還要殘酷得多。

  然而蒸汽機改變了李董的想法,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到底是個擴張的大公司,三千萬人口,根本不夠用。

  事到如今,再去後悔,或者再去想如何除掉張德,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實際上他也清楚,張德每年遭受的刺殺,並不比他少。

  而他更加清楚一件事情,這些刺殺,沒有哪一次是他授意的。

  這其中蘊含的意義,他實在是太清楚不過。

  想通關節之後,哪怕對李唐皇族的未來,他並沒有抱有強烈的「萬世一系」念頭,可自己的「千古一帝」,那是跑也跑不掉。

  震古爍今的「千古一帝」,後世不管出現什麼樣的朝代,注定繞不開他。

  哪怕貞觀朝英雄輩出群英薈萃,所有的中心,一切的光榮,都是他李世民的。

  至於張德,或許他死後,新朝初生,大約也就是貞觀朝的宇文愷。想要頭頂「張子」傳道天下,大概還是要熬上百幾十年千幾百年。

  假如後來者,還沒有良心泯滅的話,大抵是如此的。

  「二郎,天氣熱了起來,到時程處弼面聖,可要另擇場地?」

  「不必。」

  李世民淡定地笑了笑,「朕還沒有到那個地步。真到了那一天……觀音婢,朕會提前跟你說的。」

  長孫皇后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李世民的臉頰,她的丈夫,少時成名,乃是有名的英豪。一路征伐搏殺,才有了二十五年「貞觀盛世」。

  這曠古未有的壯舉,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殘破河山洗刷一新,從亂世到治世到盛世,不過是二十年奮鬥。便是兩漢英傑,又有誰做得到?

  「二郎,京城流傳張德長子在京,可要見上一見?」

  長孫皇后收拾了起伏的情緒,尋了個話頭,問李世民。

  「『女兒國』的張滄?」

  「不錯。」

  微微點頭的長孫皇后突然發現,自己丈夫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事情。

  許久之後,李世民開口笑道:「此子命大,朕想起當年『飛騎』探馬失蹤一案,至今未破。如今回想往事,怕是當時安平就是在生養張滄。」

  很是放鬆地吐了口氣,李世民看著窗外的人山人海,便道:「那就見見他,召他前來長安吧。」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0 09:29
第二十六章 好姐妹

  為了「四夷懷德碑」一事,京城要比往日輕鬆了一些,連人畜糞尿都少了不少。大喇喇幾萬人走動,也只有皇帝才有這樣的資格。

  大概也是因為沒了皇帝鎮壓,南市也比往日更加活潑。多了不少出來走動的小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裡被關的狠了,這光景出來,都一個個跟瘋了一般,幾乎要把南市數得上的店舖買個遍。

  「哎呀,這天當真是熱了起來,不過好生痛快,許久不曾這般快活了。」

  「芝娘是長久藏在家裡,不愛出來走動,這才如此。」

  「總不能都學長孫大娘子吧。」

  幾個小娘去了南市的一家冰室,這裡是為數不多有雅間可以吃冰的地方。二樓雅間的僕役,清一色都是新羅婢,也更讓她們安心。

  這光景冰室門口停了幾輛馬車,跟從出來的護衛和僕婦,也是抽空休息了一下。

  「哎,柔娘,聽說著冰室有了新東主,可是真的?」

  「嘻嘻,我看芝娘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坐在溫柔另一側的少女衝著問話的小娘擠眉弄眼,讓人頓時霞飛雙頰,一臉的羞惱。

  「去去去,這有甚麼,難不成,只許男人私底下點評女子。不許女子反過來麼?」

  又有一個少女開了口,然後好奇地問溫柔,「七娘,我聽我二哥說起過,說不是換了新的東主,而是『女兒國』老闆參了份子?」

  「這我哪裡知道?」

  溫柔翻了個白眼,「我阿耶最恨姓張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問我等於白問啊。」

  「這可說不准,我們裡面,就你去過『女兒國』,萬一你看人家張大哥英武不凡雄壯威猛,頓時就愛上了他,這也未可知啊?」

  「呸,一個搓澡漢,有甚看頭。」

  拿著長長的銀勺,溫柔撇撇嘴,一臉的不屑。

  「哎,七娘,你總歸是見過他的,說說看,長個甚麼模樣?」

  旁邊的小娘胳膊頂了頂溫柔,眼睛裡全是好奇。

  最先問話的那個小娘,也是臉蛋微紅地挖了一勺綠豆冰沙,低著頭彷彿專心吃冰的模樣,其實耳朵豎起來,生怕漏了一個字。

  溫柔彷彿沒有看到一般,翻了個白眼一副很無奈的模樣,然後說道:「那廝身材長大,身手極好,五叔是甚麼身手,你們是知道的吧?五叔在他手上,不是一合之對手。」

  「真的假的?!五叔可是在河北道河東道行走過的!」

  「騙你作甚?要不是五叔沒打得過他,還能賠恁多錢。」

  「也是哦。」

  吃著綠豆冰的小娘聽了溫柔的話,頓時眼眸閃爍,像是閃光一樣,竟是美滋滋地挖了一大勺冰沙在口中。

  然後冰的額頭發痛,忙不迭地手握成拳,然後打著額頭。

  「……」

  「……」

  「芝娘,你今日怎麼怪怪的,吃冰吃得這般凶。」

  「我……我……我就是許久沒吃冰,這、這才吃得莽了些。」

  「嘻嘻,我看不是吃冰吃得莽,是想漢子想得莽。」

  「好啦好啦,說起來都是忘了,芝娘,前幾日借你的書,得還給別人啦。可別忘了。」

  「不忘、不忘。」

  芝娘連忙抬頭,對溫柔說道。

  「七娘,甚麼書?」

  「啊,還能是甚麼書。怎麼,你想看道德文章還是子曰詩云?我家可是一大堆,多得是。」

  「我才不要看呢。甚麼?講甚麼故事的?」

  「對啊七娘,甚麼故事的?這幾日看了一本很厲害的,《李淳風三戲白牡丹》,哇,好厲害的……嘿嘿。」

  有個小娘笑的雞賊,掩著嘴跟身旁的同伴小聲地說了一通,同伴頓時面紅耳赤:「啊,你不怕被你家大人發現嗎?要死啊,看那種書。」

  「憑甚麼不看?茶肆都說得,我不能看得?」

  「那些書哪裡來的?」

  「聽說是揚州來的,還有沔州來的。」

  「沔州?那不就是武漢?哎,你說找『女兒國』的老闆,能不能讓他帶一些過來?他可是張江漢之子。」

  「哎,可不能這麼說,這是不是,還沒有定論呢。」

  一幫少女嘰嘰喳喳地在那裡議論著,溫柔時不時也參合一兩句討論,只是全程都在眉眼觀察芝娘。

  「杜靈芝!張滄來了!」

  噗!

  剛一口綠豆冰含嘴裡的芝娘,當時就噴了出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整個雅間都是安靜了下來,隨後爆發出快活的大笑聲。

  銀鈴也似的笑聲串了起來,整個樓上樓下,都是無比的熱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你真壞呀七娘,這般作弄芝娘。」

  「柔娘真是個精怪,明明知道芝娘這陣子都在打聽張滄的事情。」

  笑歸笑,也忙著給杜靈芝撫背。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芝娘一臉幽怨地瞪了一眼溫柔。

  「好姐姐,我的錯,我的錯。妹妹不該作弄你……可是……這也不怪我啊,妹妹也沒想到姐姐這般大的動靜。」

  「不理你了。」

  杜靈芝面紅耳赤,被人掀了小心思,大庭廣眾之下的,簡直是羞惱萬分。

  雖說都是友朋,可到底還是難為情。

  「好姐姐,我知錯了,我知錯了嘛。最多,最多我讓五叔多去幾次『女兒國』,看看能不能瞅個時機,讓姐姐見上一面張大郎。」

  「呸,我哪裡想要見他。」

  「哈哈,柔娘你要是能湊成好事,說不定杜長史還要謝你呢。」

  「笑甚、笑甚,你們別笑,當我真不能找著機會,讓杜姐姐跟張大郎見上一面麼?哼,我是誰,我可是溫七娘,渾身是膽,女中豪傑!」

  說罷,溫柔擺了一個架勢,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一眾女郎頓時笑的前俯後仰,連杜靈芝也是掩嘴竊笑,一臉的嗔怪。

  又吃了一會兒冰,終於休息好了的幾個女郎,留了兩三個銀元在桌上,便是直接走人。

  離開冰室的時候,溫柔上了杜靈芝的馬車,在車廂中,溫柔握著杜靈芝的手,一臉討好的模樣:「好姐姐,你等我好消息,一定幫你約上張大郎。」

  「誰、誰要你去做這等事情……」

  芝娘嘴上這般說著,眼眸卻是閃爍,看著車廂的角落,一臉嬌羞,卻是難掩內心的期待。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10 09: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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