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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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081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6 10:36
第十七卷 安得倚天抽寶劍 第四十七章 翁婿會

  大明宮,張公謹獨自一人前往宮城探望老丈人,八十多的李淵再度見到帝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時候,開口便道:「弘慎,汝亦老矣。」

  「大人近來還好啊?」

  行了個禮之後,張公謹這才笑呵呵地跟李淵拉家常。

  「牙快要掉光了。」

  說話的時候,李淵咧嘴給張公謹看了看他掉光了的牙齒,還剩幾個孤零零的,不過旁邊清水杯中,還泡著一副假牙。

  貞觀朝有鑲牙的手藝,金牙銀牙銅牙都有,只是大多技藝還是毛糙了一些。似這種私人訂製的假牙,還是這幾年捕鯨業發達之後,才興起的。

  先讓客戶在麵團上咬出模型,然後注蠟,再重新倒模。二次倒模之後,修模的高手再去打磨特製的鯨骨,一般都是鯨魚的脊骨或者肋骨結合部。因為這其中有一部分是軟骨,打磨起來容易。

  除了契合客戶牙床的假牙套之外,製作牙齒也是個麻煩事情,有金屬製品,有玉石製品,有骨製品,還有陶瓷製品,甚至還有玻璃製品。

  李淵在水裡泡著的假牙,則是一副白玉做的,揚州大工的手筆。哪怕明知道是假牙,心理上有點噁心,可被清水折射之後,視覺上絕對好看。

  只不過假牙套想要做好,成功率素來不高,除非是頂級權貴,還真消費不起。

  「老大人這不還有牙齒麼,吃東西還是很有味啊。某老家一些前輩,已經是一顆都不剩,便是給一碗紅燒肉,也吃不出甚麼滋味來。」

  「那還有甚麼意思。」

  李淵搖搖頭,從清水裡撈出假牙塞到嘴裡,契合之後,這才說話更加清楚一些。因為天氣太熱,宮室極為通風,還有冰塊降溫,翁婿兩人閒聊著,倒也不覺得熱。

  「老大人,今日前來,是想打聽一個事情。某去陛下那裡,也不甚好說話,今時不同往日啦。」

  「噢?甚麼事體?」

  李淵一愣,要說女婿當中,他最滿意的就是張公謹。因為人品好,說給多少錢就是給多少錢,從來不拖欠,這一點,是別人都比不上的。

  「前幾日,大哥行走在崤山,被賊人偷襲,差點傷了。」

  「此事,老夫也聽說了,前頭長孫家的過來問安,便說了這個事情。承乾也來說了一通,只說有羽林衛的人在密查。」

  事情定性模稜兩可,和張滄同行的有歐文,這是天使。攻擊天使性質更惡劣,但冷處理了。因為當時二聖下旨,算是密旨,那麼即便有人襲擊,也不能直接定性為攻擊天使。

  畢竟說不定就是山賊恰好就窩那裡,也沒個准。

  密查的緣由,就在這裡。

  等於說是皇帝小小地吃了個暗虧,當然真要是掀開大獄,別人也沒轍,只是皇帝身心大不如前,心氣不足,看事情比較淡了,才會如此。

  「弘慎,你可是打聽到了甚麼?」

  「京兆韋氏,事涉其中。」

  「噢?」

  李淵微微一愣,京兆韋氏本來是個大族,當然現在也算是個大族,但韋氏還是有點大不如前的意思,畢竟傷過元氣。和京兆杜氏比起來,差了不知道多少。

  如今韋氏的中流砥柱,說出來不信,是兩個女人。

  一個韋貴妃,一個韋昭儀。

  而韋氏的鐵桿盟友有兩個,一個是河北李氏,還有一個,就是李氏皇族。

  兩個李氏不挨著,但都跟韋貴妃有關,因為韋貴妃是二婚……

  查到這些不難,但要說真拿出什麼硬扎的證據,然後跟韋氏打御前官司,這是扯淡的事情,張公謹沒那麼蠢。

  這種御前官司,輸了自己丟人,贏了比輸了噁心人,噁心的還是皇帝。

  什麼是優秀員工?優秀員工就是不給老闆添麻煩添堵的員工。

  就好比人人都知道諂媚之臣很噁心,可為什麼君王們都特別喜歡?因為辛辛苦苦認真辦事的臣子多得是,可馬屁拍得好拍得舒服的……那是真的少啊。

  「韋氏……唔……」

  李淵沉吟了一會兒,微微點頭,「韋氏卻有理由啊。」

  雙手一拱,微微欠身,張公謹神色肅然:「老大人有所不知,此間還有些麻煩,不然某也不會入宮來請示一二。實在是大哥的母親,先去了武漢,如今正準備進京。這事體,是瞞不過去的。正如某適才所言,今時不同往日,舊年安平公主……某就斗膽一句,不過是個『和親』用的物事,可現如今,她在揚子江,素有『江陰老闆娘』字號行走,手中剽悍凶厲之輩不知道多少,倘使兩家開打,某是不看好韋氏的。」

  頓了頓,張公謹又提醒了一句李淵:「京兆豪門,如杜氏之流,也會暗中相助安平公主。」

  「不止杜氏啊。」

  接過話頭,李淵看著女婿,「那『安利號』,還是老夫給取的名,後來就到了長孫家的手裡。」

  翁婿沉默了一會兒,李淵感慨一聲:「觀音婢定會袖手旁觀,不去插手此事。」

  道理麼,正宮大老婆看到老公的小老婆家裡搞事,她就算有能力擺平麻煩,但正常心理,會去擺平嗎?

  更何況,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

  長孫皇后早十年就不需要靠懷柔後宮各家來穩住「後宮之主」的位子,內外一把抓,稱孤道寡,稀罕後宮那點爭鬥麼?

  只說每年後宮數千佳麗宮婢的胭脂水粉,其中所有高檔貨,都是「安利號」一應提供,這可是長孫皇后的補貼。算下來,一年幾萬貫總歸是有的。

  除此之外,長孫皇后還有私人渠道,有專門的「珍珠綱」運送入京,這些珍珠,同樣不需要李世民的後宮們掏錢。

  可以說,整個貞觀大帝的後宮,這麼多年都是心甘情願地巴結奉承長孫皇后,不為別的,只為美容美顏,也是心甘情願。

  「老大人,老大人也是見過大哥的,江陰武漢,早就有人想要投獻於他,指望著他將來承襲操之的家業。某雖是姓張,但也不說甚麼虛言,其中必然是有野心勃勃之輩。再者,前隋宿國公之手足何坦之……原本對操之的期望,大多轉移到了大哥身上。」

  「唔……」

  爭著做「人上人」的不知道有多少,哪怕張德再怎麼去影響那些庶民甚至是奴婢出身的學生、徒弟,他們接受了教育,參加了工作,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之後,絕大多數,都是想著如何踩著別人往上爬。

  不管張德多麼失望,多麼無奈,這種現實改變不了。

  從張德這裡實現不了的遠大願景,在張滄身上,卻是希望極大。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折射出來的另外一個意思,無非就是老子也要做王侯將相!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6 14:42
第四十八章 精神分裂

  京兆韋氏也是相對內部比較複雜,還遠沒有達成京兆杜氏那樣圍繞杜如晦為核心打造家族的氣氛。

  實際上,即便是韋貴妃韋珪自己,對於京兆韋氏的感情,也要分一個先後。歸根究底,還是出在她父親韋國成沒有血脈子嗣這個問題上。

  現如今繼承京兆韋氏鄖公房的家長,是韋貴妃長輩過繼給兄長,用來繼承韋氏家業的。

  也就是說,韋義節並非是韋貴妃的至親兄弟。

  加上當年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拿下洛陽之後,迅速和地方大族聯姻,韋珪被李世民強行納妾,既有李世民的強勢和個人需求,京兆韋氏的無節操,才是促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

  要知道,除了韋貴妃韋珪之外,京兆韋氏還搭了一個韋尼子,也就是韋貴妃的堂妹,現如今貞觀大帝后宮中的韋昭儀。

  而韋尼子是什麼身份?

  她是王世充的皇太子妃,原本身份不特殊韋氏女郎,也就變得相當特殊。

  在李世民跟韋氏聯姻的同時,當年還發生過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杜淹在王世充那裡,準備搞死杜如晦和杜楚客兄弟兩個。

  尤其是杜楚客,最困難的時候,差點餓死。

  要不是意志堅定,加上王世充這個廢柴優勢那麼大,還有竇建德相助,結果還被李世民打崩,也不會有後來一系列的大事發生。

  所以一切的問題本源,只有一個:貞觀大帝當年太能打。

  哪怕現在回望三十年前的大戰,太上皇李淵還是如在夢中,因為當時沒有人認為李世民能夠打下洛陽。

  嘿,偏偏他就打了下來。

  要知道當時王世充和盟友們加起來的兵力,是李世民的二十倍都不止,洛陽各方又固若金湯,王世充又因常年在河南、山東廝混,頗有人情關係,錢糧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不缺的。

  真要是大決戰,唐朝方面最起碼也要進行總動員,調動大量兵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世民車翻王世充,干挺的不僅僅是王世充本身,還有依附在王世充身上的那些倒霉蛋,還有人為王世充能堅持堅持的唐朝大佬們。

  隨之而來的,就是光環加身的「天策上將軍」牛逼不解釋,裴寂一系列武德老臣死得不能再死,也就是因為當年的眼光差了這麼一線。

  幾經折磨,京兆韋氏的行情,自然是大不如前,跟杜如晦這種跟對了老大就一朝翻身的,那是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畢竟說到底,京兆杜氏已經不需要靠「和親」來壯大家門,反而成為老大需要拉攏的重要朝野勢力。

  正因為「起點」發生了變化,也就使得當年張德入京之後,杜氏能夠隨之而變化,但韋氏卻只能乾瞪眼。

  又因為沒有跟上「忠義社」的腳步,韋氏依舊停留在「耕讀傳家」的層面,等到反應過來不合時宜,已經是悔之晚矣。

  所以京兆韋氏看似圍繞著某些「核心」在運轉,其實相當的分裂,不僅僅是家族個體在利益上分裂,精神上也是分裂的。

  既想維持著韋孝寬以來的柱國體面,又想省時省力,一如百幾十年以來壓搾泥腿子的方式。

  只可惜貞觀朝的變化是令人目不暇接的,每五年就要更新一批技術官僚,因為數學尤其是應用數學的發展在不斷系統化。隨之衍生而來的管理學、統籌學,不敢說深入整個貞觀朝,但是絕對屬於「精英」標識。

  王孝通老爺子被捧上「神位」,是有其現實需要的。

  而整個韋氏,或者說韋氏的「盟友」中,只有紀王李慎,算是跟張德打過交道,其餘等人,不過是點頭之交,甚至連照面都不會有。

  精神分裂之下,舊時代的精英,往往可能就會成為新時代中的蠢貨。

  老大世族挑起紛爭的粗陋手法毫無意義,除了引爆一團怒火,什麼都不會得到。

  於是乎,在張公謹見過老丈人之後,李淵難得讓人去把兒子和兒媳婦叫過來嘮嗑。

  「弘慎昨日見了老夫,為了甚麼事體,你們兩個也是知道的。」

  李淵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李世民,而是看著長孫無垢,「觀音婢,芷娘已經從武漢前往京城,此事瞞不過去。她也非當年少女,算得上東南豪族,今日韋、楊兩家,若是不妥帖處置,必生大事。」

  能讓老皇帝說是「大事」,那級別肯定不會千幾百人的大型火並。

  京兆韋氏真要是抽丁幹架,拉個五六千人出來不成問題,舉凡大族,扔到外國都是「勝兵數千」或者「勝兵一萬」的「大國」。

  而且因為組織結構的特殊性,往往世家大族的動員能力,比一般的國家要高效得多。

  因為國家是由不同利益訴求的單位捏合在一起,家族卻是不同,血脈聯繫,才是其根基。

  但李芷兒現在能動員的人口,卻又不是一家兩家京兆韋氏能夠抗衡的,關鍵問題就一個:她李芷兒有錢。

  「江陰老闆娘」親自下令打過的「滅國之戰」都不知道有多少,比如流求這個小島之上,邦國也有好幾個,各種部族林立。這十來年,基本都是李芷兒下令消滅的。成制度的部族,已經一個都沒有,最多還有小聚落的生番在流竄,但隨時會因為天災人禍而滅亡。

  「大人放心就是,此事尚在妾的掌握之中。」

  長孫皇后看著李淵正色說道。

  「韋氏欲挑起紛爭,老夫可以理解,如今各家發展壯大,同為京兆豪門,杜氏如日中天,韋氏日薄西山,此消彼長,三代之後,韋氏必為寒庶。」

  話說得有點重,韋氏這麼大的家族,三代人就混成寒門庶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這貞觀朝屬於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也不好反駁什麼。李淵說的話,大道理總歸是擺放在那裡。

  只聽李淵又道:「不過,韋氏殘破,欲渾水摸魚,老夫明白。這楊氏,又是怎麼回事?」

  一直沒開口的李世民回答道:「非是楊氏,而是楊政本私下勾連韋氏,做的這蠢事。」

  「楊政本?」

  李淵一時想不起來,「是楊五郎還是楊六郎?」

  「楊汪第五子。」

  「好歹是國子祭酒之後,怎地這般無知?」

  「有人求了韋二娘,說是有韋氏仇人,這便讓楊政本跑去弘農聯絡了一番。弘農楊氏也未真個求證,夜裡殺個仇人而已。只是誰曾想,這便折在其中。眼下楊氏也是焦頭爛額,楊政本後悔不已。」

  「後悔?」

  李淵搖搖頭,「舉凡望族,此類行事絕無後悔之心。縱有後悔,也不過是因為被人抓了現形,如是罷了。」

  聽得老爹這麼說,李世民和長孫無垢都是微微點頭,都是後悔,表面上一樣,內核本質卻大大不同。

  李淵言外之意,不過就是讓兒子和兒媳婦小心被弘農楊氏糊弄過去,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擺正心態。

  君子欺之以方是常態,但有時候為了讓君上維持「恢弘氣量聖君儀態」,這些個心眼兒多不勝數的世族精英,玩的就是反套路。

  皇帝要克制住裝逼的衝動,然後舉起屠刀,該敲詐的敲詐,該勒索的勒索,不能為了臉皮不要好處。

  也就是說,韋氏、楊氏是要出血,但可不僅僅是賠償張滄或者說安撫那個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江漢觀察使,還有被他們驚擾了的皇帝老子。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6 21:15
第四十九章 行動

  「你們阿公呢?」

  「帶……帶人去……去了西、西京!」

  跪地上結結巴巴說話的張沔頭也不敢抬,他自從知道大哥的母親是帝國長公主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不是沒見過安平公主,小時候見過,可那時候安平公主沒現在這麼凶啊。

  而且那種霸氣,比他老子還要兇殘。至於家中的幾個嬢嬢,除了武二嬢嬢……不,武二嬢嬢也大大地不如,沒有眼前這位霸氣絕倫!

  她甚至都沒有動怒,神情更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可是,偏偏就是讓人覺得山呼海嘯即將到來。

  張沔就是有這樣的感覺,而且無比強烈!

  「好,很好,好得很。」

  語氣依舊淡然,李芷兒略微側著身子,一手按在扶手上,一手擱在膝前,然後眼神垂落在張沔身上,「你自幼聰慧,本不該用尋常少年郎的心智來衡量你。你大哥看似英勇善戰,不過是個不知所謂的莽夫。他去了長安之後,你本該早早地勸說他離開是非之地,卻沒有這般做,你想做甚麼?」

  「大嬢嬢,沔並非沒有勸過大哥,此事大嬢嬢明鑑。只是大哥自來有主見,我們一路行來,倘使用些巧計,便是由沔出主意。可若是遭遇困難,多是大哥一力承擔。麻城殺『寶龜如來』是這般,新息縣結識張展也是如此……」

  李芷兒看著張沔跪在那裡絮絮叨叨,半晌過後,她略微點頭:「洛陽白氏,尋過你否?」

  「尋過。」

  「那群不知所謂的蠢貨……」

  李芷兒不屑地罵了一聲,然後目光看著前方,「起來吧。」

  「沔不敢……」

  「起來。」

  「是……」

  忙不迭地爬起來,張沔低眉順眼,耷拉著腦袋,依舊不敢看李芷兒。他是聰明不假,可正因為聰明,才知道李芷兒的恐怖。

  這一回李芷兒前來京城,帶來的江南劍士就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在新南市存放著橫刀、哨棒、弓矢,那數量,張沔可不覺得這是來防身的。

  「聽說京兆杜氏的女郎,你大哥尋了一個?」

  「是杜工部之女。」

  「哪個?」

  「杜三娘。」

  「噢……是杜楚客原配所生。」

  微微點頭,李芷兒頓時明白說的是誰,「這件事情,你有功。」

  「大嬢嬢明鑑,這其中,溫七娘子出力更多一些。」

  「噢?」

  聽到張沔所言,李芷兒大為驚詫,略微思量,秀眉微蹙,眼神陡然就不善起來,讓張沔只覺得彷彿有一道殺氣冒出來。

  然而張沔猜測不差,李芷兒剛才動了殺心,溫柔這種女人,她見過的太多了,留著不殺難過放在兒子身旁過年?

  只是想了想,還是沒打算這樣幹,畢竟她還沒有見過溫柔,也沒有觀察過溫柔和張沔之間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這幾日,你就不要出去了。」

  李芷兒言罷,「為你好。」

  「是,大嬢嬢放心,沔明白的。」

  「你明白甚麼?」

  「大嬢嬢要殺人。」

  「不錯。」

  李芷兒微微一笑,笑得和風喜氣,只是讓張沔毛骨悚然,他巴不得這一刻沒有去咸寧市搓澡,更沒有一路搓澡搓到京城來。

  這光景,京城有一家華潤號的鋪面內,幾十個樸實憨厚的漢子正在等著訓話,看似一群老弱苦力的漢子,卻站的極為有章法。

  橫平豎直紋絲不動,較之城內城外天天訓練的駐軍,還要犀利一些。

  「地圖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

  「去過弘農的班長,稍後對照地圖,跟自己班裡的夥計講一講。」

  「是。」

  「夜裡七點鐘出發,凌晨一點鐘幹活。弘農的城牆不用管,我們走水門。有沒有問題?」

  「沒有。」

  「好。先議一議,少待吃過飯,就抓緊時間睡覺。幹完活之後,還要連夜返回京城。」

  「是。」

  京城此刻還是一片熱鬧,沒了皇帝皇后鎮壓,整個京城內外,都跟脫了韁的野狗,幾近狂歡的狀態。連一向要維持街容體面的洛陽令,都對此睜一眼閉一眼。

  等到夜裡,和往常一樣,京城多得是晚上出發的馬隊、車隊前往關中。

  這些馬隊、車隊,往往都是大戶,護衛相當齊備,而且跟關洛道上討生活的癟三們關係也不錯,買路錢大抵上也不要出的。而且晚上趕路有一個好,免得跟官吏們打交道,這年頭行商,不怕盜來不怕匪,一怕吏來二怕官。

  論吃相,官吏連府兵都不如,蓋因府兵保不齊萬一搶了自己的老鄉,那就是名聲臭了。

  而且府兵本身就有田產,對軍功更感興趣。真要是搶劫,也是外派番邦去搶劫,白撈功勞不說,搶得還多,金銀財帛除了上繳一部分,搶來的人都能賣錢。

  在中原搶劫,風險太大,萬一碰上鐵板,那就是死全家的路數。

  「五哥,怎麼七點鐘就走?不先消消食?」

  「又不走遠,就是去一趟弘農,運貨到了地就回來。」

  「弘農夜裡宵禁啊,難不成就在外面貓一宿?」

  「嗨,別人進不去,華潤號還能進不去?」

  「也是啊。那好,五哥一路好走。」

  「好說,那就先行告辭,明日回轉京城,去『天上人間』喝一杯。」

  「那就說定了啊五哥。」

  「一定一定。」

  別了一路車隊,華潤號的馬隊就這麼慢悠悠地朝著西面去了。

  七點鐘黑燈瞎火,也就只能走京洛弛道,新秀的弛道別人不敢跑快,但華潤號的這支馬隊,進入京洛弛道之後,便是一路飛奔。

  弛道沿途原本留有臨時的照明燈,居然一路被點燃。

  一路向西,彷彿點點繁星連成的星河,在這貞觀二十五年的夜空之下,著實有些壯觀。

  「都有!一人三馬,兩隊進城,一隊殿後。」

  「是!」

  急促的馬蹄聲直接驚擾到了沿途驛站的差役,有年輕差役問前輩:「這不像是府兵啊?莫不是馬賊?大佬,要不要通稟上差……」

  「我通你娘啊通!」

  一巴掌呼過去的老差役恨不得砍死問話的白痴,「如此囂張跋扈,除了兩京權貴,還有誰?!這光景聖人都在西京,真要有事,還用你去琢磨?!你莫要害死我們站!」

  捂著臉的年輕差役一臉懵逼,都沒搞清楚狀況,委委屈屈的,卻又聽更加急促的馬蹄聲疾馳而過。

  這一刻,老差役這才勃然變色:「聽聽這聲音,怕不是一人雙馬,這等鬆快急促的馬蹄聲……不,這是一人三馬!我的天!」

  一剎那,老差役想著是不是西京發生了大事,然後皇帝派了羽林衛的「便衣」出來秘密行動。

  而此時,弘農縣內,有個小黃門還在一家大廳中說著話:「貴妃特意交代過,最好明日就離開弘農,或是去西京,或是去東京。」

  「有勞中官提醒,多謝,多謝……」

  「無妨,明日聖人會調派羽林衛前來護送,放心就是。」

  「讓陛下費心了。」

  有人一聲感慨,道:「想我楊氏行事從來堂堂正正,如今竟是做了這等小人之事,這楊氏的聲名,難道就不要了嗎?」

  「事到如今說個甚麼?某便不信能乃我楊氏如何。哼,便是真有不利,尚有觀王一脈……」

  「哈……事到臨頭,便認楊隋人家是我家了?」

  「你待怎地!」

  「莫要吵了,安分點吧。」

  有人一聲無奈,對一臉錯愕的小黃門道,「讓中官見笑了。」

  「無妨。」

  小黃門一臉坦然,內心卻道:想這楊氏乃是累世的貴氣,怎地如今連家中也不甚齊心的?如此這般,豈能成甚麼大事,偏偏還鬧出恁大的事端來。

  他又看了一眼此刻一臉灰白的楊政本,這個范陽縣令,本該前途無量,如今卻是失了魂魄,著實有些可憐。

  不過小黃門卻又想起一事:聽聞楊政本其父為陛下所誅,莫不是此人素有悖逆之心,這才尋機攪動紛爭?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6 23:19
第五十章 家生子

  嘀嗒嘀嗒嘀嗒……

  何坦之摸出一隻懷錶,看了看之後,又揣到了懷裡。

  此時跟在何坦之周圍的人都是一身特殊裝扮,衣服收的很窄,中原的夏夜很不好過,蚊蟲多不說,悶熱又沒有風,只有睡過去,才能把這晚上抗過去。倘若醒著,簡直就是躺在蒸籠中一般。

  所以一到夏天,百姓人家的女主人,夜裡睡覺也是穿得極為清涼,袒胸露乳的婦女比比皆是,略微講究的,可能自己織個小衣套著,或是用最近流行的肚兜,大約也是仿著「安利號」的款式在做。

  「老叔,怎麼辦?老闆娘這是要下死手……」

  出洛陽一段路,順著谷水逆流而上,兩京新修的弛道,也就是在谷水北岸。

  大概是在新安縣以西的關卡高地上,剛過七點半,疾馳的馬蹄聲就是震天響。恨不得能傳到澠池去,早早到了關卡的何坦之一行人,便是等著看安平公主的決斷。

  只是讓何坦之沒有料到的是,李芷兒剛到洛陽,情報消息匯總之後,立刻就派出了四海沉浮的廝殺漢。

  這些個形貌樸素的騎士,少年時多是江南劍客,吃的本就是江湖飯。後來收心之後,就老老實實地做工幹活,站過碼頭上過船,押過皇糧守過倉,經驗之豐富,一般人很難想像。

  最重要的是,這些看似老弱的劍士,還當過府兵,在青海和北襄州兩地換過防。

  他們並非沒有見過大陣仗的遊俠兒,而且即便只論江湖經驗,這些在海船上和人火並不知道多少回,還能存活下來老江湖,比二十萬唐軍的絕大多數都要厲害的多。

  「這些個老倌既然都派了出來,自然是不死不休。」

  何坦之自己也是神色凜然,這些個「老傢伙」少年時,也是受他調教。但真正功力大成,反而不是混跡江湖或者當兵的時候,而是重新回歸社會,開始「老老實實」上班之後的事情。

  「都是家生子啊。」

  一聲感慨,何坦之目光極為複雜,「江陰老闆娘」的赫赫威名,跟這些「老傢伙」不無關係。

  但「江陰老闆娘」威名之外,還有「俠名」,因為「江陰老闆娘」出手極為闊綽。對親善同盟闊綽,對自己人更闊綽。

  按照這些家生子的資歷,張公謹安排他們進入左驍衛做低級軍官,或者早年定襄都督府做個小軍頭,根本不成問題。

  典型就是張綠水,退休之後,還混了個假假的「校尉」,雖然不適實職,而是散官,但也說明憑借這一身本領,真心到哪兒都有飯吃。

  李芷兒能夠指揮這幫家生子如使臂指,靠公主頭銜是無用的,靠宗長夫人,也只不過是口服心不服。

  沒有本身的人格魅力以及實力,驕兵悍將真要這麼容易收攏,也就不會漢末亂戰數十年,一直要到楊堅,才重新回歸統一。

  「這個長公主,倒真是歷練了出來,李淵老兒生了幾個好女兒啊。」

  何坦之言罷,轉身道,「走,峴山。」

  「老叔,既然要去峴山,兩步路就到虢州,何不跟著去弘農?」

  「老夫這一把老骨頭,能經得起那般折騰?」

  何坦之橫了一眼,「一旦那幾個老倌得手,怕不是就要撤離弘農。這光景,楊氏、韋氏本就小心翼翼,再如何神不知鬼不覺,想要等到明日才會發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虢州熱鬧起來,我們走脫了還好,一旦走不脫,你們年紀輕輕的跑得快,老夫老胳膊老腿……你是盼著老夫死在鴻臚水?」

  「……」

  過崤山的路其實很多,但因為騎士飛奔,動靜都已經鬧出來了,沿途的車隊、馬隊也不可能不知道。

  畢竟,點一路的路燈,這簡直就差把老子要搞事寫在臉上。

  一人三馬,到了陝州就放慢了速度。

  人馬略作休整,略微補充了一些肉食,兩隊人先行前往鴻臚水。到這一段路,便是沒有人再去點了路邊的路燈。

  黑燈瞎火的,全憑領頭騎士的技術。

  好馬好領隊,才能保持一定的速度前進。

  「都有!給馬蹄套上皮子。」

  「是。」

  很快,每匹馬都被穿上了「皮鞋」,還繫好了「鞋帶」,不至於讓包裹馬蹄的「皮鞋」飛了。

  鴻臚水的津渡,弘農津設有津口大使,即便是夜裡想要過河,如果走弘農津,那就不可能不驚動他們。

  只不過兩隊騎士並沒有走弘農津,領隊的一個班長掏出了地圖,隨後根據鴻臚水一帶的信號機為坐標原點,簡單的尺規作圖,很快就收了地圖:「走。」

  他們不走弘農津,而是在弘農津的下游,六七里的地方聚集。

  「打燈。」

  馬燈忽明忽滅打著信號,不多時,鴻臚水的河面就同樣有了信號回應。

  隨著河面上的信號越來越近,逐漸有了水流被推動的聲音,岸上有個班長這才喊道:「今天縣裡一斗米幾個錢?」

  「貴得很,一個銀元。」

  「什麼樣的米,什麼樣的銀元。」

  「白花花的米,華潤號的銀元。」

  「收了。」

  一聲令下,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船上的人聽得真切,是弓矢收好的動靜。箭矢重新插回箭彀的摩擦聲,十分特殊,很有辨識度。

  「五哥。」

  「兩隊認,船夠嗎?」

  「夠,一共二十條船。」

  「要不了那麼多,三五條就夠了。」

  「原本是想架設浮橋來著。」

  「過河吧。水門那裡,已經妥帖了?」

  「妥了。」

  「嗯,出發。」

  過河用時不多,放幾百年前,過河之後還要頭疼一番,因為鴻臚水過去之後,就是最早的函谷關。

  也就是秦國進攻東方六國的那個前沿陣地,貞觀朝的函谷關,一共有兩個,但都遠離虢州,而是在直隸近畿境內。

  而秦國時期的函谷關,就是現在的虢州治所弘農縣。當年函谷道這條絕境兩邊的山嶺,因為黃河、氣候、人類活動等等因素,山原上很難得再看到一棵樹,每一寸土地都是被用來種糧食。

  函谷關廢棄之後,關洛大地上重要關卡,就是潼關,其地位雖然比不上一統六國時的秦函谷關,但也相差不算太多。

  歷經幾個朝代的努力經營,加上弘農楊氏的存在,圍繞鴻臚水的環境改造,使得虢州在漢朝以來,都還算不錯。有了豐富的物質基礎,才有了豐富的人文環境,這個道理任何時候都是行得通的。

  陸續幾個朝代,都曾開挖過函谷道兩邊的山原,雖然沒有推平,但也形成了很是便利的道路網。

  還有幾個漕渠,能夠從北、東、南是三個方向進入鴻臚水,然後轉道黃河。

  而此刻,兩隊騎士緩慢前進,摸到城北之後,立刻下馬,順著城北漕渠的水門,摸到了弘農縣城內。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16 23:3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7 09:20
第五十一章 殺人者

  常年在海船上沉浮,旗語、信號、手語等等都會摸索出一套自己習慣的套路,但正規化、制度化卻是很難自下而上完成,而江陰則是相當的朝前。

  弘農的夏夜也有蟬鳴,藉著夜色和嘈雜的蟬鳴,兩隊人由北向南,避開更夫之後,摸到了城東。

  楊氏的院牆極為好認,實際上弘農楊氏的嫡系子弟,並不是住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村寨中。

  縣城別看是城,實際上城牆並不高,加上護城河就是個壕溝,反而不如楊氏在「鄉野」的村寨。

  依山傍水不說,村寨還有「護村河」,大量的房舍分部在「護村河」沿岸,房舍天然就成為了「城牆」,而且高度上還不逾制。弘農縣的城牆高度,還真不一定有楊氏村寨來得高。

  而且因為縣城逼仄,城內儲存的糧食並不多,反正是不如楊氏村寨那樣可以存下幾年糧食。

  但楊氏在縣城之中還是會有城東的「豪宅」,主要作用,一是為了往來交際,二是顯露實力,三是招待賓客也要容易得多。

  此時「楊宅」的賓客中,就有前隋國子祭酒的兒子楊政本。這個范陽縣令已經除職待選有半年多,印「四夷懷德碑」一事,二聖駕臨西京,這本該是他的機會。

  但是陰差陽錯,現在卻是騎虎難下。

  「阿郎,怎地輾轉反側?」

  榻上,楊政本穿著絲綢睡衣,也不知道是因為夏夜太煩熱,還是心情太糟糕,翻來覆去卻始終睡不著。

  身旁妻子韋氏在黑暗中雙眼閃爍著愧疚,楊氏內部有紛爭,韋氏何嘗不是如此?那些個蠢貨想著矇騙世人,好挑起紛爭,然後期盼著「亂世」再臨,他們好效仿祖輩,可以亂中取勝。

  可實際上,韋氏也清楚,這不過是「火中取栗」。

  張德的兒子,是那麼好殺的嗎?

  又不是沒有跟張德打過交道,尤其是楊政本,他能去范陽做縣令,是因為范陽盧氏倒台。而介紹人是楊師道家人,楊師道全家都跟張德關係不錯,或者這麼說,前隋皇族們的後裔,跟張德關係都還行。

  楊政本不可能不知道,但現在卻被拖下水,就因為楊政本的老婆韋氏吹了枕頭風。

  一時不察,都以為是韋氏的閒散仇家,那做了就是做了。

  何況都到了弘農地界,別人不敢做,他們楊氏又有什麼不敢的?

  現在卻是坐蠟了。

  「檀娘,你可知……這一次為夫前程,算是徹底完了?」

  「阿郎!」

  楊政本喚她「檀娘」,因為她本名韋檀特,平素都是叫她以前取鮮卑名時候的小字「毗耶梨」,只有比較嚴肅的時候,楊政本才會稱呼她「檀娘」。

  這是韋檀特十五歲跟了楊政本以來,多年的默契。

  有些焦急地坐了起來,韋檀特握住丈夫的手臂:「阿郎,無妨的,天使不都說了麼……」

  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怎麼說下去,半晌,她又道:「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就去求尼子,她是天家昭容,求她總是有些用處。最不濟……最不濟讓韋貴妃幫忙說項,看看哪家大臣要撒手人寰的時候,去……去做挽郎也是好的……」

  「挽郎?哈……」

  楊政本內心的一團煩躁,也被妻子的話給衝散了。

  氣極而笑,大概就是如此。

  「我堂堂前朝尚書左丞、國子祭酒之子,更是弘農楊氏血脈,甚麼時候要淪落到給人做挽郎,才能搏一個前程了?」

  「阿郎……」

  所謂「挽郎」,就是死人出殯時候抬棺的人。

  這年頭,給人做「挽郎」也不是誰都能做的。一般百姓人家,大多都是在世時的子侄或者兄弟,倘使有當地頗有名聲的友朋,自然也可以。

  而到了權貴圈子中,抬棺就要看出身,不但看出身,還要看德行、人品、才學等等等等。

  只要成為「挽郎」,大抵上死人留下來的人際關係,就能擴散到「挽郎」身上。

  所以,「挽郎」也是發跡的路子,就跟給封疆大吏做幕僚,給皇帝老子做酷吏,都是一種搏出位的方式。

  楊政本正要說話,忽地愣了一下,他覺得怎麼一下子好像更加安靜了一些。

  之前還有蟬鳴蟋蟀,甚至院子裡,還時不時地有「絡紗婆」的動靜。好像突然一瞬間,這些蟲鳴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個激靈,久在范陽做事的楊政本猛地跳下榻來,不等妻子繼續說話,他一把摀住韋檀特的嘴,然後湊近了小聲道:「莫要出聲。」

  天氣是這般的熱,雖然開著窗戶通風,可半點風屑粒也沒有,楊政本赤足踩在地板上,摸到了衣架上的佩劍。

  緩緩地將佩劍抽了出來,雙手持劍,腳步彷彿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看上去彷彿太過謹慎膽怯,實際上這些都是劍術上的步伐。

  老大世族的子弟,貞觀朝還真挑不出幾個不會彎弓射箭仗劍騎馬的。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外間傳來很是隨意的木屐聲,楊政本鬆了口氣,但還是張口喊道:「是豆娘嗎?」

  伺候他們的奴婢並不住在屋內,而是住在小屋。楊政本心想或許是奴婢起夜,也是說不定。

  「啊、是、是我……」

  似乎是被楊政本突然開口嚇了一跳,自然的反應讓楊政本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下來,神經緊繃讓他出汗極多,滿頭的汗,單手持劍,伸出袖子正要擦拭汗水的時候,忽地房間內瞬間亮了起來。

  黑暗中陡然出現光亮,讓楊政本眼睛沒辦法快速適應過來,他只是知道可能是一根火把扔了進來。

  接著「哐噹」一聲,似乎是門閂還是什麼落地,接著「吱呀」一聲,不等他反應過來,「噗嗤」一聲脆響,他的脖頸被斷刃直接割斷。

  榻上韋檀特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黑影憧憧,然後幾個古怪聲音過後,一個黑影躥過來,寒光一閃,身首分離!

  「五哥。」

  拎著血淋淋的兩顆人頭,屍體還在「哧哧」地往外噴血。為首的蒙面漢子,跨過楊政本的無頭屍體,扯下一塊紗布,沾了點血,便在牆上寫下一行字。

  殺人者,江東張滄也!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17 09:3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7 11:04
第五十二章 過招

  「五哥,沒甩開。」

  「現在四點,天快亮了。」

  摸出懷錶,再度合上之後,為首的蒙面漢子下令道,「那就稱一下『羽林衛』的斤兩!」

  「是!」

  「都有!換弓。」

  「墩兒!」

  打了個唿哨,穿梭在林間田野的馬匹都安定了下來,依托一個土包,一隊騎士下了馬來,換了步弓。或站或半跪,在土包上方早早地等候著。

  另外一隊飛快地喝水吃東西,還有兩人忙不迭地給馬匹拍打腿腳,揉搓著脖頸背脊,水囊解開又給騎乘的一隊馬補充了水份。

  騰騰騰騰的馬蹄聲猶如波濤,明明人數也不多,但「羽林衛」的騎士總有一種氣勢,這種常年訓練而產生的節奏,進入人的耳朵裡,自然而然地就變成了「聲威」二字。

  「來了。」

  「吃好了。」

  「天開始發白。」

  「都有!」

  土包下方,錯落有致分佈著幾個樁頭,樁頭之間用繩索捆紮,挖陷馬坑是來不及的,但佈置這種簡易的絆馬索,效率極高。

  騰騰騰騰……

  地面開始抖動,全身都是黑衣的羽林衛並沒有具裝甲騎,也是輕騎追殺。

  快要接近土包的時候,羽林衛明顯減速,馬蹄聲開始雜亂起來,到絆馬索前方時,已經明顯只是普通的行走。

  「嘖。」

  不耐煩地咂咂嘴,打首的蒙面漢子抬了抬手:「弓手射住陣腳。」

  「是。」只見一個蒙面漢子走了出來,略微看了一眼前往的羽林衛,弓弦拉滿,立刻就是射了一箭出去。

  咻的一下,箭矢飛行一段距離,並沒有射中羽林衛的人。

  不過蒙面首領看了一眼,竟是滿意地點點頭:「都有!射!」

  「是。」

  一隊人兩排隨意地射箭,步弓距離遠,只射了一輪,就有羽林衛的人馬中箭。

  只是全身漆黑的羽林衛也沒有慌亂,為首騎士揚了揚手中的馬刀,指著不遠處的土包,遠遠地說了什麼,很快羽林衛的騎士立刻散開,像一群北歸南來的大雁,直接衝了過來。

  嘀

  急促的哨聲響起,林間早就吃喝好上馬的騎士都是換了兵器換了馬。佩刀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安裝在了一根長桿上。

  於是從林間策馬小跑出來的騎士,手中都有一桿「長矛」,緩緩地朝著突破推進。

  騰騰騰騰……

  衝鋒的距離已經有了,馬速可能沒有提高到,但速度已經有了。

  一個騎士一旦衝起來,往往就有一股不可阻擋的威勢。

  哪怕隔著一個土包,羽林衛的人都感覺到了異樣,毫無疑問,對面也有騎兵。而且難料高低,畢竟,他們一人雙馬一路追擊,從鴻臚水一路交擊到現在,都疲憊到了極點。

  雙方騎兵衝起來之後,和胡騎那種一旦狂奔之後就大吼大叫不同,兩邊除了馬蹄聲,半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

  地面的小石子都在跳動,一條倒霉的赤練蛇運氣不佳,還沒來得及鑽入草叢,就被馬蹄直接踩死,吧唧一下成了爛肉。

  這光景,除了馬蹄聲,連凌晨最後的一點蛙鳴都消失不見。

  整個夏天最涼爽的時刻,大概就是這個時間段,然而雙方騎兵的眉角,早就一片汗水。

  「嗯?!」

  羽林衛的陣型沒有亂,但是當看到對方明晃晃的「長矛」已經朝前架好的時候,羽林衛的騎兵立刻傳來哨聲,陣型立刻從兩翼散開,兜圈子一樣繞了圓。

  「呵啊!」

  終於,這一刻手持「長矛」的騎兵們發出了呼吼聲。

  形勢立刻發生了逆轉,追擊的人變成了黑衣人,而羽林衛的騎兵則是黑著臉瘋狂逃竄。

  嘀嘀嘀嘀

  急促的哨聲響起,追擊並不遠,消耗了羽林衛人馬的體力之後,黑衣人騎兵立刻調轉馬頭。

  「校尉!」

  一個羽林衛什長喘著粗氣,有些狼狽地到了軍官跟前,「還追嗎?」

  「呼……不必了。」

  軍官臉色很難看,有些凝重,沉聲道,「馬力不夠了,他們馬多,而且還有後備。我們跑死了馬,也是死路一條。」

  「校尉,看著像是青海軍。」

  「那可不一定。」

  看了一眼什長,軍官搖搖頭,「上報吧,這次怕是要認罰了。緊趕慢趕,他娘的居然連夜就動手,當真膽大包天。」

  「弘農縣咱們還回去嗎?」

  「上峰這時候應該已經從潼關出發,白天就不是我們的事情,回西京覆命吧。」

  「是。」

  雖然軍官看上去很是鎮定,但內心卻是後怕,這幫黑衣人,剛才打的主意,怕不是就想全殲他們這幫人。

  羽林衛的人都敢殺,這何止是膽大包天……

  「可惜了,對面是個好手,應該帶過兵,不是敦煌宮就是都護府。」

  「五哥,羽林衛的人,本就沒那麼容易殺。」

  「又不是沒殺過,都是人,一個腦袋一根卵。」

  被稱作「五哥」頭領淡然地回了一句,卻讓手底下的弟兄都是身軀一震。

  這話信息量很大啊。

  東方終於天空光亮起來,黃河南岸,彷彿沒有過一場算計衝殺。唯有小土包兩邊的密集馬蹄印,還有陽光下孤零零的絆馬索,才顯露出之前發生過的驚心動魄。

  早上六點,弘農縣亂成一鍋粥,縣令帶著一眾幕僚走了個過場,此事已經不是弘農縣令可以接手的。

  連虢州方面也只能從旁協助,實際上接手的,是西京特派刑部大佬,還有內府緊急派過來的一個太監。

  這個太監身份有點特殊,在蘇州市舶大使那裡當過差,加封太監是因為累遷到上海鎮做鎮守。

  內府派他過來,不是看中他的破案能力,而是看中他在江東的人脈關係。

  誰叫楊宅那死了人的房間中,牆壁上血淋淋的一行字,簡直是撲面而來的正反兩個耳光。

  「殺人者,江東張滄也……」

  看著牆壁上已經乾了而且發腥的血字,刑部官員一言不發,來得時候他就瞭解到一些事情,比如說這個「江東張滄」,其實就在西京,就在長安城內,還面聖過。

  而刑部之前處理的案件,就是這個「江東張滄」在弘農以東遭受襲擊一案。

  「入娘的!」

  好半天,掃了一眼已經用布蓋起來的兩具無頭屍體,刑部官員罵出了聲。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17 11:0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7 11:31
第五十三章 不罷休

  「老五。」

  「二哥。」

  「夫人命你們早點歇息,緩過來之後,再來犒賞。」

  「是。」

  兩邊人馬做了交接,兩隻匣子換了人。待「五哥」帶人洗漱一番換了行頭,一干人的模樣,又是一副河邊拉縴岸上打漁的「窩囊」模樣。

  等「二哥」走了之後,又有一隊人騎馬過來,打首的是個老者。

  見到老者之後,「五哥」微微一愣,上前行禮:「老叔,怎麼也過來了?」

  「可有甚麼死傷?」

  「遇上了羽林衛,糾纏了一番,無甚折損。」

  何坦之看了一眼宛若老農的「五哥」,半晌沒說話,喟然一歎後,看著「五哥」:「不差。」

  「多謝老叔誇讚。」

  咧嘴一笑的「五哥」更顯憨厚,哪裡有夜黑殺人的狂浪模樣,他佝僂聳肩還帶著點羅圈腿,瞧著就不像是能跟人臉紅脖子粗的。

  活脫脫受人欺負也不敢還手還嘴,一個老實巴交淳樸鄉民。

  「老二是去哪裡?」

  「老叔。」

  只是傻笑的「五哥」有些為難地看著何坦之,老闆娘的吩咐,就算不是最高指示,那也相差彷彿。

  何坦之想要從他身上問話出來……權限不夠。

  「不差。」

  很是滿意地點點頭,何坦之拂鬚微笑,「不差啊。」

  這些年為張氏調教出來的家生子,不敢說人人都是好手,但這份顧家忠心,卻是不差分毫。

  高手都是餵養出來的,殺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高手。

  名將都是打出來的,天生的名將,只有「冠軍侯」霍去病一個,可幾百年來,也只出了一個冠軍侯。

  貞觀朝的「冠軍侯」,那也是一路殺出來的,可沒有自帶導航的天賦。

  同樣都是草原追擊敵軍主力,霍去病騎著馬帶著人一撲一個准。程處弼則是威逼利誘先行,間諜用計緊隨,探馬斥候四散……最後才是集中精銳,一擊斃命。

  從表面的戰鬥形式上,並沒有什麼區別,然而本質差了十萬八千里。

  一個霍去病打一仗能省幾十萬貫。

  何坦之培養不出名將來,但培養出這些沙場悍卒,卻是頗有心得。

  縱橫江湖數十年,他跟著麥鐵杖南征北戰,折損掉的「弟子」不計其數,結果一晃數十年,在這太平盛世,居然開花結果。

  「造化啊。」

  離開這看似就是個大車行的地界,何坦之在路上欣慰地長歎一聲。

  而此時,弘農縣的大案,已然在長安城傳的沸沸揚揚。

  朝野都是議論紛紛,弘文閣大學士馬周那裡,不知道多少人前來打探消息。有老大世族過來「威逼利誘」,要麼說不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國將不國,要麼說時逢四夷歸德之際,還有賊人如此凶暴,實乃藐視朝廷,藐視君上……

  馬賓王淡定的很,這麼多年,這種仇殺他見得多了。

  「相公,外間聽來個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告訴相公。」

  「噢?甚麼事?」

  馬周此時此刻也是八卦心態,看熱鬧麼,作為圍觀群眾,他怕個屁的事情鬧大。

  橫豎跟他一個點頭相公無關,事情就算要查,卡在刑部、大理寺就了不得了。

  說是事涉弘農楊氏,所以要如何如何,那不過是癡人說夢。

  弘農楊氏怎麼了?死的是楊政本又如何?

  要知道楊政本的親爹楊汪,還是皇帝親自誅殺的呢,這算個屁?

  說起來也是好笑,因為事涉弘農楊氏還有京兆韋氏,很多人都盯著老世族的光鮮體面,卻是忘了一個重要的身份,楊政本拋開弘農楊氏的身份,他還是朝廷命官。

  結果一窩蜂的都盯著弘農楊氏這個身份,不是馬周小瞧了這幫蠢貨,越是盯著老世族的身份,越是不會讓皇帝同情。

  反而誰拿著「暗殺朝廷命官」來說事,必能受皇帝看重。

  這種微妙的區別,恐怕也要等到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才會有人後知後覺。

  馬賓王現如今固然是明白,但他不會說破。如果下手的是張德,他可能會直接捅破這一層窗戶紙。

  可惜,下手的不是張德,是安平公主,跟女人講道理,這不是自尋死路麼?到時候別自己以為捅破的是窗戶紙,結果窗戶沒貼紙,而是安裝了玻璃,捅啊,捅你一手指的血。

  「說是韋貴妃、韋昭容……被傳召前往大明宮,是太皇陛下叫過去的。」

  「噢?」

  馬周有些詫異,這個事情,能讓一向低調的太上皇也動彈起來,怕是……有利可圖啊。

  指望李淵染指權力是不可能的事情,有心無力啊。

  就算武德朝的老臣子想要再折騰折騰,可這武德朝的老傢伙們也折騰不動,君臣都如此了,還能如何?

  「聽說,太皇陛下傳召韋貴妃、韋昭容,是專門過去呵斥的。」

  「嗯?」

  「聽幾個嘴碎的宮婢說,太皇陛下還掉了眼淚。呵斥韋貴妃、韋昭容欺人太甚……」

  「……」

  好吧,要不怎麼是開國皇帝呢。

  且不說臉皮如何,這演技,當真是厲害了。

  從大明宮返回寢宮的韋貴妃此刻表情相當複雜,自己的血脈姐妹被人割了人頭,結果反倒是她們欺人太甚?

  「阿姊,如今怎麼辦?那李家女郎不會善罷甘休!」

  「她一個至今未嫁的公主,沒臉沒皮的東西,為了個野種,居然做到這般地步……」

  一向好脾氣的韋貴妃這光景也動了真火,太上皇的意思,就是京兆韋氏要向張滄道歉,還要向安平公主賠禮。

  賠償怎麼算,還要合計,橫豎一句話,伸出腦袋老老實實地讓砍一刀,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至於外朝刑部、大理寺的事情,那是公對公,刑部、大理寺能結案宣判,那是他們的本事,做不到,成為懸案、死案,那也是外朝的事情。

  儘管朝野上下有不少老世族官僚在給壓力,可大理寺方面反而相當硬氣,畢竟說到底,前大理寺卿留下來的資源是何等豐富,總不能打孫伏伽老前輩的臉吧?

  而孫伏伽現在在哪兒?

  他在武漢教書辦學!

  「不能這麼算了!」

  韋昭容臉色鐵青,越想越氣,韋檀特是她親姐,居然落了個死無全屍的地步。這種仇怨,用什麼都洗刷不輕!

  至於京兆韋氏的臉面,這光景已經徹底被人踩在了腳底下,老大世族的光鮮亮麗,被江東豪強一通蠻不講理的操作,直接落了一地。

  有韋昭容在那裡打氣,韋貴妃心中也想著得先找回場子再說。

  只是突然間,外面有個宮婢慌慌張張忙不迭地過來請示。

  「貴、貴妃,出、出事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韋貴妃秀眉微蹙,呵斥著宮婢。

  「貴妃,是秦州,秦州成紀那邊出了事……」

  「什麼?!」

  聽到是秦州成紀,韋貴妃臉色大變,頓時煞白:「慎、慎哥怎麼了?!」

  她的兒子紀王李慎,如今就是秦州刺史,是實封的差遣,正牌的秦州刺史。二十三歲的年輕王爺,能夠在隴右做事,在皇帝老子心中,絕對算是排的上號的。

  比魏王李泰可能差了些,可比大多數兄弟,那是強了不知道多少。

  隴右那可是李氏老家,不受寵,根本不可能封過去。

  「紀王殿下還好,但、但是受了驚。」

  「受驚?」

  鬆了口氣的韋貴妃拍拍胸口,「那就好,為何受驚?」

  「因為……因為……」

  「說!」

  「因為紀王殿下一覺醒來的時候,枕邊放著兩顆人頭……」

  「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7 17:21
第五十四章 決心

  沒了兒子的貴妃,那就是一坨肉。

  今天能把楊政本和韋檀特的人頭放在李慎枕邊,明天自然就能把李慎的人頭取來一用。韋珪賭不起,論賭性,誰都比不上李唐皇室中人。

  「陛、陛下知道了嗎?」

  韋珪嘴唇發抖,詢問著宮婢。

  「陛下正在過來。」

  「阿姊,我們一定要向陛下告……」

  啪!

  反手就是一個耳光,韋貴妃盯著堂妹韋昭容,咬牙切齒地喝道:「賤人!若非你等自行其是,焉有今日局面!若慎個有個三長兩短,吾必殺汝!哼!」

  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的韋貴妃直接出宮迎接皇帝去了。

  她少時乖順,幼年喪父,作為家族「和親」的物件,成為李世民的妃子。任說什麼怨念愁惱,幾十年也都過來了。

  五十多歲的女人,還能想什麼?想的不過是兒女平安,將來成為皇太妃之後,還能跟親生兒子一起生活,享受晚年時光。

  但現在,她那個才二十三歲的兒子,隨時都可能被一個暴怒的女人殺了,她怎能不恐懼?怎能不害怕?

  什麼狗屁京兆韋氏,全部死光都不如他兒子一根寒毛!

  手指被絞得發白,韋珪到了宮苑中庭下跪迎接,周圍宮婢見狀,立刻也跟著跪下。當空的烈日只照上片刻,就讓人幾欲暈厥。

  便是年輕人都未必承受得起,何況是五十多歲的婦女,韋貴妃到底不像太子那樣,那是常年下地幹活的,受烈日曬上個把時辰,幾口涼茶就能緩過來。養尊處優之下,烈陽略作燒烤,韋珪只覺得魂靈都要出竅。

  「貴妃!」

  見韋貴妃身軀晃動,似乎是要暈厥,宮婢連忙攙扶。

  「走開。」

  掙脫宮婢的攙扶,此時李世民已經挪著步子過來。如今他也願意走路,因為從自己親爹那裡說了,武漢有專門調養鍛煉的課程,這每天的走路,也是一門學問。

  原本他就是過來想跟小老婆打個商量,豈料李芷兒的暴烈出乎意料,來得如狂風暴雨,簡直是席捲西京!

  那動靜,不亞於「四夷懷德碑」的熱鬧。要知道,多少年了,在世家大族的地盤上,宰了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上一回這麼幹的,還是崔浩的老闆。

  可李芷兒是什麼?她不是皇帝,她只是一個三十多歲還沒有嫁人的長公主,而且私德敗壞,跟人野合生了野種的長公主。

  「你這是作甚!你這是作甚!」

  見韋珪臉色蒼白,渾身虛弱的模樣,已經老夫老妻的李世民趕緊小跑兩步,他此刻身材胖大,跑了兩步就有些難受,跑到韋珪跟前的時候,已經有些氣喘。

  不過還是連忙把韋珪抱了起來:「你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的。凡事有我,此事我幫你去說情。紀王我已經讓人去把他叫回來,秦州就不要待了,回來跟你住得近一些,你看可好?」

  李世民一番話說得極快,只是氣喘吁吁的,讓臉色蒼白的韋珪也是心中一疼,一邊哭一邊道:「二郎你要信我,此事我當真是不知道,當真是不知道啊……」

  嗚咽痛哭的韋珪伏在李世民懷中:「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沒有慎哥,我不能沒有他啊!」

  「是哩是哩,我懂我懂,你說這個,我怎麼不懂呢?走走走,去邊上說話。」

  皇帝摟著韋貴妃,挪步到了走廊中,然後喊道,「去拿些冰來,還有水。」

  「是,陛下。」

  宮婢們鬆了口氣,忙不迭地走動,不多時,就有冰塊和清水拿了過來。還有機靈的宮娥,專門打了一盆井水,極為清涼,又準備了棉布毛巾,浸潤了之後給韋貴妃敷面,很快就去了燥熱,讓人回魂過來一樣。

  大悲之下又遭受曝曬,很容易就會中暑暴斃,這是身心上的雙重打擊,養尊處優之輩,最是承受不起。

  「家中那些人心懷叵測,只想著恢復家門榮光,卻已是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崤山夜襲一事,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我懂我懂,這些個行事的手段,若你知道了,豈能成事?都是老大世族幾百年的手段,隋末比比皆是。」

  李世民拿了一杯水,抵到韋珪手中,「喝些水,莫要著急。紀王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你放心便是。」

  聽到兒子安全,韋貴妃嘴唇還在哆嗦,可神色要好得多,只是雙手拿著水杯,杯沿還是在牙齒上磕碰打架,哆嗦得控制不住。

  「這一次,你要明白是講不出道理來的,安平固然是藐視國法,但是,她不是來講國法的。你只有紀王,她也只有張滄,誰動她兒子,她就殺誰。我也不瞞你,那天夜裡的時候,我就派了羽林衛過去,一路追擊,結果不但沒有得手,反而折了一個騎士,還有一個中了一箭,傷也不輕。」

  聽到這裡,韋貴妃的呼吸都急促起來,手中的水杯沒控制住直接跌落,好在李世民眼疾手快,半當空就接住了水杯,水灑了一片。

  「怎會到這般地步的……」

  「我們是夫妻,我才與你說恁多。有些事情,你們知道的越少越好。」

  兩人像是在拉家常一般,李世民握著韋珪的手,輕聲道,「如今天下不比從前,你守著紀王是對的,京兆韋氏,靠不住。便是將來韋氏有甚英雄人物出來,大抵也不會對紀王另眼相看。」

  「嗯!」

  韋珪用力點點頭,顯然是下定了決心。

  「說完夫妻之間的話,朕現在作為皇帝,便跟你韋貴妃,再多說幾句……」

  遠遠看著李世民和韋珪在走廊中說話,韋昭容捂著臉又是驚懼又是忐忑,時不時還有點憤恨,但旋即又後悔不跌。

  此時此刻,她大抵上也是知道,韋氏內部,恐怕跟她現在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誰能想到呢?

  安平長公主竟然性情暴烈如此,絲毫沒有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念頭,有仇,當然是馬上就報了。

  更加恐怖的是,連跨數州,兩顆人頭放在一個親王的枕邊,然後不動聲色飄然離去,天下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17 17:2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7 17:21
第五十五章 暗爽不已

  弘農楊氏原本準備的一大堆動作,都在紀王遭受恐嚇之後,徹底偃旗息鼓。

  原本拉幫結派聲勢浩大的預備彈劾,一夜之間就土崩瓦解。所有和楊氏親善的豪門,轉頭就把承諾過的話當成一個屁給放了。

  實在是惹不起,因為安平長公主已經公開放話,準備殺絕弘農楊氏。手動夷三族,放出來的狠話,就是如此囂張暴戾。

  若是往常,世家豪門會認為一個閒散公主有這個能力和決心?但貞觀二十五年的八月……噤若寒蟬。

  想要借一個親王人頭都這麼輕鬆,其餘豪門家長,能強到哪裡去?

  更何況,有些老世族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江東那個「江陰老闆娘」,居然就是銷聲匿跡多年的安平長公主。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十七郎,賊人當真這般厲害?」

  「弓馬嫻熟,臨危不懼,是一等一的強兵悍卒。」

  肩頭包紮的紗布依舊能夠看到浸潤出來的血水,臉色蒼白的壯漢有些虛弱地靠著軟墊,「當時若非校尉眼光獨到,只怕都要栽了。」

  回想起當晚那些蒙面騎士,突然就手持「長矛」衝鋒,壯漢還是心有餘悸。

  受傷總比死了好。

  「你們可是羽林衛!」

  有人提高了音量,「羽林衛……怎麼可能敗?」

  旁邊有人撥開了說話都帶著顫音的傢伙,沖壯漢道:「若如此,當年那懸案,算是結了。」

  「不錯。」

  壯漢點點頭,他們口中的「懸案」,就是「百騎」猛士失蹤一案。李世民組建的「百騎」,是後來「千騎萬騎羽林衛」的骨幹。

  任何一個拿出來,都是旅帥以上,校尉比比皆是,官至郎將的也有,家世好的,甚至做到了前鋒將軍,朝鮮道行軍總管府下,就有兩個將軍是「百騎」出身。

  這些都是強軍種子,任何時候都是寶貝,但是當年卻不但折了,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樁懸案,放置了那麼多年,終於有了答案。

  「某明日前往東京,前去拜見安平長公主殿下,九郎……總得有人去給他收斂屍骸。」

  「入土為安吧。」

  「十七郎,安心養傷。」

  「哥哥們放心,某不礙事。」

  ……

  「哈哈哈哈……」

  城東張宅,鄒國公張公謹笑得放浪形骸,一邊笑一邊咳嗽,手中的酒杯都握不住。吃酒的地方是個酒窖一樣的地方,擺放著冰,不過上方能夠透氣,外面氣溫直逼四十度,這避暑的「洞穴」,室溫也就而二十四五度。

  原本秦瓊是要住五莊觀老家,可實在是熱得不行,他又不像張公謹那樣花錢如流水來改造居所,舒適度大大不如,於是就住在張公謹家中。

  「就恁般快活?」

  「怎麼不快活?!老子入他娘的韋氏,當年在洛陽,韋思言那個不知所謂的東西……」

  不愉快的回憶,對家門不顯的英雄來說,實在是比比皆是。

  和張公謹比起來,秦瓊還不如張公謹呢。

  不過秦瓊器量自來比張公謹大,年輕時雖有名利心,殺的人多了,隨著天下大定,也就淡了下來。

  到後來避開朝局養傷,倒也不是說心灰意冷,純粹是沒有爭的念頭。

  怎麼過都是過不是?

  「韋氏完了。」

  拿起酒杯,晃了晃杯中的葡萄酒,秦瓊淺飲一口,「兩軍交戰……此刻安平公主鋒芒畢露,侵掠如火,且直撲軟肋。韋氏毫無招架之力,往常世族相爭,雖有仇殺,但規矩就是規矩。眼下的安平公主,卻不是個講規矩的。」

  「昨日我又去了一趟大明宮,你猜如何?韋氏居然求饒,希望我那老丈人幫忙斡旋一二。嘿,他們是不知道我那老丈人的胃口,羊入虎口啊。」

  「今日皇帝也是不動聲色,看來是不會以正國法,韋氏全然沒有反制的手段。倘使狗急跳牆,拿住張滄……倒也還有點希望。不過可惜,喪家之犬。」

  秦瓊美滋滋地品味著葡萄酒,當年他們「哥幾個」落魄時,可真心沒少受老世族的鄙夷。

  說起來,他們幾個在李世民手下廝混,還要感謝老世族的排擠。要不然,可能就跟薛萬徹、馮立一樣,跑李建成、李元吉那裡去。

  老兄弟二人偷偷地躲起來暗爽,長安城中聞風而動的商人們,卻是忙不迭準備投機。

  現如今安平長公主顯露身份,居然是「江陰老闆娘」,準備投效之輩多不勝數。而且更讓他們震驚的是,原先只當「女兒國」東主張滄,就是個「平平無奇」的草根逆襲。

  誰能想到,他居然是江漢觀察使張德的兒子?

  這本就已經令人震驚,結果現在安平長公主一通雷霆手段,也讓世人知曉,這個張大郎,除了老爹是江漢觀察使之外,老娘居然帝國的長公主。

  張梁豐,真英雄也。

  當世名宿之中,能夠玩了長公主再玩公主的,大概只此一人吧。

  「二郎,韋珪怎麼說?」

  「韋氏她不會再去理會。」

  看著老婆,李世民歎了口氣,「一晃多年,芷娘居然性情變化如此之大。」

  神情看不出變化的長孫皇后內心有些後悔,當年收了「安利號」,結果養出這麼一頭母老虎來。

  不知道算不算是放虎歸山。

  更糾結的是,這母老虎跟自己女兒還是競爭對手。

  心念至此,長孫皇后暗忖若是重新來過……「安利號」還是要的。

  「她本就是舉目無親,守著兒子才是正道。如今韋氏,都是甚麼東西。」

  長孫皇后失望地搖搖頭,昏招迭出不說,還被安平逼上了絕路。

  而且安平這一次動手殺人,還十分陰損誅心,韋氏才是正主,但韋氏現在就死了一個韋檀特。

  可弘農楊氏呢?在楊氏自己的地盤上,死了一個嫡系子弟。

  這個嫡系子弟的身份還比較特殊,乃是前隋尚書左丞、國子祭酒的兒子。更重要的是,楊政本的老爹,就是皇帝李世民殺的。

  整個事情,就是把楊氏放在架上炙烤,萬一有心人來誹謗一下楊氏,跑李皇帝這裡來上眼藥,說是陛下你殺了他爹,陛下你妹殺了他,這楊氏還能甘心?血海深仇啊,這肯定是不會忘了的。

  這上哪兒說理去?

  安平的暴烈之下,那滿滿的惡意,簡直就要溢出。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18 09:55
第五十六章 年輕活力

  漢陽。

  難得離開了「漢安線」建設工地的老張,前往鋼廠開始試制新一批的材料。

  粉白的坩堝大大小小都有,蒸餾設備也廢了好幾套,隨處可見粉末狀的黃鐵礦,空氣中瀰漫著糟糕的刺鼻氣味。

  一排燒瓶中,插著不同的金屬棒,時不時還有戴著護目鏡的學生來回走動。

  見到張德穿著白大褂來了之後,好幾個學生臉色發白,先要轉身,卻也不敢,只能直愣愣地站在那裡,然後弱弱地喊道:「先生。」

  「嗯?」老張拿著護目鏡,有點意外,「今天有點乖啊。」

  「嗯。」

  「我們好乖的。」

  「……」

  有個小子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幾個小夥伴頓時用看傻逼的眼神看著他,眼神逐漸怨毒,並且想要殺人。

  老張頓時臉一黑:「你們是不是又拿試劑玩了?」

  「沒、沒有,就是做實驗來著。」

  「做什麼實驗?」

  「怎麼產生氫氣。」

  「……」

  老張沒有說話,而是來回地走動了一下,終於在實驗室外的安全區看到幾個女郎正在有說有笑,手中還牽著個繩,繩上繫了一隻……氣球。

  會飄在空中的氣球。

  「你們他媽的給我過來!」

  抄起一根教鞭,老張轉身就衝了過去,幾個小崽子早他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翻了翻實驗日誌,總算還是曉得記錄。

  又問了問門子和保安,都說來的幾個小娘一直就在警戒線外閒聊,無花果膠製作的氣球上面,有這些小娘自己畫的圖案。

  獅子狗、狸花貓、食鐵獸、金錢豹……鬼知道這些小娘怎麼連一根花花草草都沒有畫。

  「還有閒心思泡妞,看來這精力還是挺旺盛的,得加班吶。」

  能生產硫酸就能生產硝酸,只是大規模還是用不上,貞觀朝境內搞硅藻土很容易,量極大超大,只是三硝酸甘油酯沒有硝化棉好用,老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用不上。

  雖說硝酸和甘油在攪合在一起前,相當的穩定,但攪合在一起後,老張怕貞觀朝的奴工死得太快……

  一次報銷幾十個npc,那就是萬貫經費在燃燒,而且還是固定資產。

  所以東西可以有,但批量生產始終沒敢嘗試。

  再一個,黑火藥的性能綽綽有餘。

  畢竟小霸王學習機的主要賣點,也不是藝術。

  爆炸,就是藝術。

  當量有多大,藝術成就就有多大。

  說到底,想要讓小霸王學習機賣得出去,還得人口多。

  人多了,才會有人買。

  這樣,才能有生產小霸王學習機的動力。

  「任重道遠啊。」

  每每看到學生跟發了情的公狗一樣到處撩妹泡妞,老張都是舉雙手贊成,而且再三強調,一定要搞出一條以上人命。

  這幾日工地上沒怎麼跑,主要是隨著工程推進,越來越不需要他來盯著。施工團隊的鍛煉,可以說是讓他相當的滿意。

  最近大部分時間,都是回去陪武二娘子,夏天生孩子比較頭疼,也就是老張有錢任性,可以打造一個舒適的環境。

  換作普通人家,有時候炎熱的天氣,可能就會導致產婦在生產過後因為中暑而亡。至於遭受感染等等併發症的概率,炎炎夏日,而且還是武漢這種悶濕如蒸籠的地方,說跟家常便飯一樣,可能有點距離,但一年當中死亡率夭折率最高的月份,就是夏季那三四個月。

  「先生,暑假過後,新學期真的要開化學課?」

  「怎麼,有想法?」

  老張把實驗日誌看完之後,脫了白大褂,離開了實驗區。

  路上,戴著一副眼鏡的學生興沖沖道:「要是開化學課,我想去教化學。」

  「到時候再說,先忙好鋼鐵廠的事情。」

  老張拍了拍這學生的肩膀,然後指了指外面還坐在太陽傘下喝著飲料聊得正開心的幾個小娘:「泡妞,才是正事。明年要是能生個一男半女,老夫給你包個大紅包。」

  「真噠?!」

  「生得多給得多。」

  「那先生我可當真了啊。」

  「雄起!」

  老張雙手成拳,下身猛地向前一挺。

  眼鏡小哥嘿嘿一笑,忙不迭往小娘堆裡跑過去:「五娘五娘,我有個好東西給你看,走走走,在我休息室,是個好寶貝……」

  張德哈哈一笑,招呼了親隨就離開了鋼鐵廠,返回家中。

  路上,有個家生子對張德道:「宗長,兩京傳來的消息,當真還不回嗎?昨日又到了新的消息。」

  「噢?這是又出了甚麼大事?」

  「夫人派了二叔前往秦州,把五叔割來的人頭,塞紀王枕頭邊上去了。」

  「嚯……這暴脾氣。」

  老張假模假樣地感慨一聲,然後笑道,「是她能幹出來的事情。」

  說笑間,全然沒有把死了人放在心上,連半點憐憫都沒有。

  親隨更是興奮道:「早知道有恁大的當口,當初真該跟著去的。」

  「豬腦子,就你?去送死?」老張一巴掌扇在年輕親隨的後腦勺上,「你忘了你五叔是跟羽林衛的人交手?」

  「我捅不死羽林衛的,我炸死他們還不行嗎?」

  「……」

  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啊!

  內心吐了個槽,老張嘴上卻道:「你們啊,心思都飄了。建功立業,功成名就,誰也逃不脫,誰也離不開啊。」

  年輕的親隨一愣,卻是低著頭,不接話了。

  老張卻又接著道:「你們這些個小子,怕不是都盼著大哥接老夫的班?我他娘的三十五歲你們就等不起了?」

  「不敢……」

  「小王八蛋的,連你也只說不敢,沒說不想吧。」

  橫了一眼,老張搖搖頭,「還好皇帝身體不行了,倒是讓你們有了另起爐灶的念頭,有甚想法,說來老夫聽聽?是去捧個新君出來,還是等著新皇上台就去打一份大大的疆土,給新皇獻禮?」

  「宗長……」

  家生子一臉為難,眼神委屈的很。

  「好好做事,別他娘的整天想有的沒的,大英雄是那麼好做的?」

  又給他拍了一巴掌,抓耳撓腮的親隨摸了摸被拍的後腦勺,更是委屈:「宗長,聽說腦袋打多了會變笨。」

  「你們都笨的跟豬一樣了,再笨一點還能笨到哪裡去?」

  張德嘲諷地回道。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18 10: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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