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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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066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0 22:53
第十七卷 安得倚天抽寶劍 第六十七章 貨幣變化

  「除開煤礦,早年東宮榷場殘破之後,還出脫了不少物業。豐州有個鹼面場,廣種鹼蒿子,這個利潤相當豐厚,比銀礦還賺。」

  「那落誰手裡了?」

  「還沒摸清楚,不過華潤號的人去了豐州,倒不是去豐州銀礦的。」

  「嗯?莫不是張江漢也想伸手?」

  「他又不缺錢,韋氏那點家當,對咱們自然是大魚大肉,可落在武漢,連塞牙縫都不夠。我琢磨著,大抵是哪家去求了張梁豐。」

  京城之中,京兆韋氏的瓜分已經是赤裸裸的狀態,連東西兩市的鋪面,也是能爭的都爭搶了去。

  消息傳到大明宮的時候,老董事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到張公謹過來拜訪,笑呵呵地跟老丈人道:「大人,晚輩們湊了湊,四十萬貫,大人覺得可還行?」

  「嗯?!」

  李淵猛地坐直了身子,連葡萄也不吃了,隨便吐了顆嚼了一半的葡萄在地上,嘿嘿嘿嘿笑著:「賢婿,你這是怎麼做到的?老夫就想著刮個十萬貫,賢婿好本事好孝心,居然還給翻了兩番,好好好……是現銀還是飛票?」

  「這不還是看老大人的想法麼,大人要現銀,那就是現銀,雪花銀,成色上上之選。」

  「銀元,老夫要十萬銀元,十五萬飛票,再有十五萬換成金幣。」

  「大人,金幣還是不要的好。真要金子,直接弄成小黃魚大黃魚,金幣怕是不成。」

  「甚地意思?」

  李淵一愣,他知道這個女婿要麼不說話,肯嘮叨就一定有行情。

  「今年鑄幣局就要清掉金幣,往後市面上,金幣會退市。」

  「這才幾年?就退市了?」

  「往後主推銀元。銀元為主,銅錢為輔,飛票主用大額。」

  「這是誰的意思?」

  「倒也不是誰,市面上就這麼來的。朝廷硬要強推,這鑄幣的差事,還是要求到武漢頭上,索性就跟著市面行情走。」

  其中的道理,張公謹是不懂的,李淵也不懂,但作為皇帝,李淵知道有一種穩定保值的錢幣,對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是大有裨益。

  當年他推開元通寶,其實也是幣制改革,穩定社會經濟。

  讓李淵明白二元貨幣的問題所在,他搞不懂,也不需要搞懂。

  而市場上的貨幣存量變化,跟商品流通以及大量的銀礦開採有著密切的關係。甚至在洛陽、武漢、揚州、蘇州、杭州、廣州這幾個超級城市中,有著明確的銀礦開採分區。

  別看洛陽是帝國的核心,它的白銀來源,雖然有海外白銀輸入,但到貞觀二十五年,居然不是大頭。

  洛陽的白銀存量,主要來源是西北和東北。

  一個是豐州銀礦,一個是黑水靺鞨銀礦。

  尤其是後者,原本是開採難度極大,但十年以來的木材貿易,加強了黑水靺鞨入海口的建設,沿途的驛站、探險站,還承擔著欽定徵稅司的業務。

  在常人看來,欽定徵稅司衙門,收稅應該是在中原更容易。

  恰恰相反,欽定徵稅司衙門在黑水靺鞨收稅的效率更高,因為這裡集中了大概八千人左右的武裝探險隊。

  這些武裝人員來源複雜,既有河北馬賊,也有蒙兀部抽丁出來的「預備義從」,還有淘金客、木材商以及遙遠地區為了朝貢唐朝而選擇為唐朝做貢獻的極北雜部。

  不管是哪一種武裝勢力,他們都需要依靠唐朝,或者說通過唐朝的威嚴來實現自己的利益。

  於是乎,當欽定徵稅司衙門委託這一份業務的時候,他們辦得相當漂亮。

  通常情況下,沿河抽稅,欽定徵稅司衙門的業務達成率,最多有個六七成,剩下的不是打水漂就是被貪污。

  但在黑水靺鞨地區,尤其是入海口溯流而上,沿途大大小小站點那麼多,居然能達成業務目標大概百分之一百三四十。

  也就是說,按照規矩,一張一百貫的皮子,原則上五十貫要拿走,稍微抬抬手,也要拿走四十貫。

  而實際上這些武裝人員的操作,就是拿走六十貫……而且還不貪污。

  這種騷操作一直讓錢谷沒鬧明白,而且早先劃分稅區的時候,黑水靺鞨那裡根本就沒考慮過。

  結果這裡居然成了納稅光榮的樣板工程,大洛泊一帶的稅賦完成,連四分之一效率都沒有。

  明明契丹諸部是熟番,黑水靺鞨一帶大大小小部族幾百個,野人不計其數……

  錢谷其實沒搞明白很多東西,探險隊等武裝人員在黑水靺鞨地區的搞法,有一個很王道,那就是哪個寨子依法納稅,哪個寨子就能優先交易食鹽、工具、衣物、日用品甚至是武器。

  對一個寨子來說,一張虎皮很威風,但換不來糧食,那跟草皮沒有任何區別。而整個東北地區,因為馴鹿養殖、道路建設、定點耕地開發等等投入,糧食基本就攥在唐朝手中。

  更不要說食鹽,對唐朝來說,供應幾十萬蠻夷的食鹽用量,也就是一條船的事情。

  欽定徵稅司衙門就是在誤打誤撞之下,開闢了新的稅源。

  而有了收入之後,欽定徵稅司衙門就在東北建立了衙署,建立衙署之後,又迅速投資修了一條通往大河的弛道。

  通過大河,順流直下就能進入鯨海,從鯨海出發抵達朝鮮道「黑齒國」,只需要半天時間。

  於是朝鮮道的最南端,就建設了一個稅倉,這個稅倉有個重要的貴金屬存櫃,就是白銀。

  白銀的來源,就是欽定徵稅司衙門在投資弛道時候,無意中發現的一處銀礦。讓探險隊來號召諸部挖礦,難度係數不小,但欽定徵稅司衙門代表唐朝權力的延伸,更代表大皇帝陛下本身,於是乎,諸部每家抽丁若干,你來十個,我來二十個,湊一湊,居然也湊了三千多的礦工。

  前面兩年基本就是純投入,大量的基礎建設,還要維持嚴酷的冬季,漫長的冬季是半點產出都沒有的,原本錢谷都打算放棄了。

  可萬萬沒想到又歪打正著,因為按照傳統,很多小部族往往都會在寒冷的冬季中滅族,即便是大部落,也要大量減員,損失很多人口和牲口,房屋財產更不用多說。

  也就是說,原本他們的抗風險能力極差,抵禦自然災害的底蘊基本沒有。

  但是有了欽定徵稅司衙門,那些在礦上做工的男丁,基本都是全鬚全尾地活過了冬天,活到了開春,而且也沒有瘦得跟麻桿一樣。

  春天這些礦工返轉各家寨子的時候,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貞觀朝這個帝國的抗風險能力,已經遠超歷朝歷代任何一個傳統帝國。即便它還是有些稚嫩,有些複雜,但這種抗風險能力,已經足夠讓貞觀朝有餘力,在複雜的環境中,帶著複雜的一群人,去抵禦更加複雜的自然災害。

  在眾多蠻族認為不可能有產出的土地上,欽定徵稅司衙門種了一茬黃豆一茬麥子,儘管只是很粗放的廣種薄收,但總糧食存量,居然超過了幽州都督府。

  這讓錢谷覺得匪夷所思,上報給老闆的時候,李董也覺得莫名其妙。

  於是乎,配合大量的肉乾、海產、糧食,居然沒怎麼調動國內資源,欽定徵稅司衙門自己就完成了一個大型銀礦的前期投入、開採、產出、銷售、運輸……

  伴隨著黑水靺鞨銀礦的進一步開發,白銀輸入量居然不慫「扶桑地」,而這些白銀進入民部賬面之後,很快又成為朝廷的資金,進一步投入到地方。

  東北弛道,也就是民間俗稱的「扶余道」,就是從遼東直通黑水,這是一條很長,但只能維持半年的弛道,沿途大小驛站一百多個,但從動工的第一天起,每天的鹿隊、馬隊、駝隊就不曾停歇,大量的木材、石材、貴金屬、山貨、皮貨……都一窩蜂地湧向遼東。

  然後從遼東轉運,走天津港,再從天津港或是順漕渠前往洛陽,或是走東海南下蘇州杭州,其利潤之豐厚,前所未見。

  僅僅是蘇杭絲綢和東北皮子之間的利潤差,就讓中間商大賺特賺。

  而這個中間商,就是皇帝老子的馬甲,為此保駕護航的,就是欽定徵稅司衙門。

  正因為白銀的大量開採,作為圍繞這個龐大產業而運作的貿易商、中間商,是不可能接受金幣的。

  因為他們沒有金幣,想要金幣,必須貿易必須開採。

  但「靺鞨金」只能是添頭,根本沒辦法主導市場,倘若南下收購蘇杭絲綢,可能一次大型交易,他們就拿不出那麼多的黃金。

  可要是白銀,卻是輕而易舉。

  同樣的,他們採購了大量的絲綢、糧食,然後在東北分銷,散佈在廣大地區的蠻族諸部,有也只有皮子、木材、寶石,真要有硬通貨,也只有金銀。

  而黃金對各部來說,主要作用是朝貢,白銀卻不一樣,他們在交易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能存下來一點。

  時間一久,發現白銀的的確確唐朝會收的時候,也就認定了白銀,循環之下,自然就是白銀越來越多,也就成為了廣大地區的流通貨幣,無關個人意志,純粹是市場的需要,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所以,張公謹建議李淵要金子就要金條不要金幣,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金幣雖然還是硬通貨,但它的貨幣職能在衰退,最終還要變現一遍。

  對普通人來說,這或許沒問題。

  但對李淵而言,這問題就很大,因為李淵並不能直接掌管財務,他有一大筆實物黃金,倘若真要折算成現錢,去給女兒採購嫁妝,內府未必會按照黃金的實際價值來兌付。

  其中的貓膩,張公謹一清二楚,十萬貫的黃金,內府被某些人打個招呼,可能就要虧掉一萬貫的損耗。

  不要臉一樣,虧三四成都有可能。

  當然李淵也可以選擇不虧,可他根本沒辦法去過手黃金,再一個,如果某些人讓李淵自己去兌現,總不能真的八十多歲的老傢伙,揣著一堆黃金去換錢吧。

  但拿了銀元卻是大大不同,這就是現金,花了就是。要不然就直接是金條,當作賞賜物作為陪嫁。

  「賢婿,這四十萬貫……不若就不存內府,你幫老夫收著。」

  「這可不行,老大人若是不放心,不若就找個地方存錢,還能吃息。」、

  「存觀音婢那裡?」

  「老大人能放心?換作是我,還不如自己開個櫃號自己放錢呢。」

  「對啊,老夫怎麼沒想到呢?」

  忽地,李淵眼睛一亮,露出僅剩的幾顆老牙,沖張公謹道,「賢婿,老夫還有一筆錢……不在內府,在承乾那裡,原本是以備不時之需的,這麼一想,錢放著就是死錢,得讓錢生錢啊。賢婿門路廣,幫老夫參謀參謀……」

  「……」

  離開大明宮的時候,老帥哥一時間有點失神:「我他娘的是過來送錢的啊,怎麼給人送錢還要給人辦事的呢?」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0 23:1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1 00:49
第六十八章 鑽營之道

  「打聽到了,豐州那鹼面場是普安公主出面,去京城求了安平公主。如今韋氏在豐州的這塊肉,算是落在突厥狗的狗嘴裡啦!」

  「誰家?」

  「普安公主,你還問誰家?」

  「這當真不知啊。」

  實際上真沒多少人知道普安公主,說是說李世民的女兒,可母族不顯,老公史仁表還是瘋狂跪舔爸爸的突厥老鐵,格調上就相當的低。

  雖說史仁表的死鬼史大奈這個人其實還挺好說話的,而且他和李思摩不同,同樣都是跪舔,李思摩完全不要臉,殺突厥老鄉那叫一個心狠手辣。史大奈就要臉了,為了幫襯一下老鄉,連福州、建州都去過。

  你說他一個突厥老漢,跑福建那旮旯,簡直是活受罪,當年曾經水土不服直接虛脫三十斤。

  看在這個份上,這才饒了他一回,然後回來專門盯著東突厥的雜碎,跟李思摩互相拆台。

  當豐州都督那會兒,史大奈作為李皇帝的狗,一邊盯著楊師道,一邊盯著斛薛部,然後還要看看鐵勒餘孽……

  作為北河套的看門犬,史大奈是真的忠心,因為他是貞觀朝第一個死在任上的大將軍。

  史大奈死了之後,當年處羅可汗留下來的那點香火,就算徹底散了。

  為了慶祝史大奈暴斃,李思摩這條瘋狗還放了鞭炮,真·鞭炮,花了大價錢從武漢進口的,特意在西河套放了三天。

  兩家的仇怨就是到這個份上。

  大概也是眼見著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史仁表又沒辦法跟突厥老鄉拉家常,主要是史大奈死了之後,李思摩算是突厥老鄉同好會的會長,史仁表過去參加宴會,這不是主動被喂蛆麼?

  沒辦法,史仁表一咬牙……就吃了軟飯。

  老婆普安公主雖然沒啥地位,可備不住好歹是皇帝女兒不是?

  豪門尚公主固然是血虧,可史仁表又不是豪門,他尚公主屬於淨賺。

  而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雖然家裡的頂樑柱已經沒了,史仁表卻也沒有鬆懈。京兆韋氏被一幫彪形大漢輪流發生親密關係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圍觀。

  有些事情,兩京未必有消息渠道,可史仁表他爹到底是豐州都督,豐州地面上有啥樂子,別人不知道,史仁表還能不知道?

  更何況,當年史大奈還跑張公謹這裡拉過交情,張德也賣了幾回面子,算是有點故交的意思在。

  於是乎,史仁表一看西京的苗頭不對,立刻帶著老婆跑了。

  跑京城準備了一些禮物,就給安平公主送了過去。

  要說史仁表也是個人才,他吃軟飯吃了好些年,手上其實也沒錢,於是他就跑幾個略微發達的突厥老鄉那裡,說是借錢。

  別人憑什麼借他?你算老幾啊。現在突厥老鄉同好會的會長那是姓李,你一個姓史的沒有資格說話!

  然後史仁表就說了:我他娘的是借錢給安平長公主殿下送禮!

  一群突厥老鄉當時就義正言辭地呵斥:中國乃禮儀之邦,不可輕慢上賓,兩萬貫夠不夠?

  夠了夠了……

  加上自己還有點積蓄,完了又從老婆的嫁妝裡摳了半斤黃金出來,湊了個兩萬五千貫,就給安平長公主殿下送了過去。

  理由麼……很充分。

  普寧公主好歹是皇帝女兒,見了安平長公主,這不是一聲「姑母」喊得甜甜的?史仁表年紀比李芷兒還要大得多,正宗老漢一個,笑起來滿臉的褶子,結果他跑去安平長公主那裡,居然直接跪地上磕好幾個頭,然後再堆著笑奉上幾個精緻的首飾,說是侄女婿的一點心意……

  那模樣,比李慎醜陋多了。

  圍觀的不少老鄉覺得這夯貨極盡醜陋,簡直是丟了他爹的臉。

  史仁表尋思著就算我爹能打,可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沒瞧見現在連皇家動物園都不收竇國公家的子弟麼?

  襲爵竇國公十多年,史仁表可不覺得臉面有用,你牛逼了,將排場那叫有面子;你屁也不是一個,將排場那不叫有面子,那叫大傻叉。

  前頭幾年,史仁表就是這麼一個大傻叉,被社會操了十多年,一朝醒悟,自然是不為人言所動。

  而且更絕的是,史仁表帶著兒子女兒,一個勁地湊李芷兒跟前喊「姑奶奶」,哄得李芷兒很高興。

  這番操作,史仁表是聽了二弟史仁基的建議,才這樣幹的。

  史仁基跟大哥分析過,這張滄張大郎快二十歲了,放尋常人家,早就兒女滿地爬。更何況是公主門庭?要知道,張大郎英雄俠名此時已經傳開,英雄豈能無後?

  就算張大郎是蓋世英雄好了,學著前輩念叨什麼「匈奴未滅不言家」,可就算張大郎他爹答應,他媽也不答應啊。

  安平長公主就這麼一個兒子,肯定盼著早點有孫子。

  不然偌大的事業,怎麼穩穩當當傳承下去?

  所以,史仁基斷定,安平長公主殿下,那是一定喜歡小孩子。

  於是乎,史仁表就讓年歲不大的兒女,全都跑李芷兒膝前賣萌,果然一舉成功。

  兩萬五千貫,一聲「姑母」,幾聲「姑奶奶」,這豐州鹼面場就算是妥了。

  靠史家自己,就算錢湊夠了,想要吃下去,最多半年就得吐出來。

  沒了史大奈,你他娘的算個鳥?

  竇國公怎麼了?我還麥國公呢。麥竇一樣,鐵杖廟裡鐵杖公說的,不服來辯!

  「阿郎,外間多有議論阿郎這些日子的行徑……阿郎切勿放在心上。」

  「娘子放心就是,此事省得。咱們現在有了家業,也不怕則個。前幾年,那些個畜生哪裡當我是個人?嘴上說著甚麼同出一脈的鬼話,見面也喊一聲『公爺』,轉頭還不知如何編排了我。英雄氣短啊,這英雄氣是甚麼?不就是錢麼!」

  一想起突厥老鄉,史仁表就咬牙切齒,他打心眼裡瞧不起那些王八蛋,也從來不以阿史那氏之後自居。跟著普安公主過了幾年清水日子之後,他也是悟了,我他娘的堂堂國朝正牌大公爵,我他娘的就是朝廷忠臣,你們算個屁啊!

  「現如今豐州的鹼面場到手,娘子瞧著吧,那些個畜生,嘴上喊著不要,絕對一個個過來湊熱鬧。咱們這竇公府,也該熱鬧熱鬧了!到時候……老子不一個個宰一刀,老子就是正經的突厥狗!」

  指天發誓的史仁表咬牙切齒,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些老鄉。

  想當年,處羅可汗完蛋之後,要不是他爹史大奈,早他娘的死完了。後來劼利也跟著完了,兩家就一起湊在唐朝互相拆台,若非史大奈硬氣,誰知道會不會被李思摩這條瘋狗挨個放血?

  結果呢,一個個舊情都不念,史大奈死了之後,轉頭就跑李思摩那裡學狗叫。

  貞觀十二年的時候,史仁表終於明白了一句話。

  這句話就是:夷狄,禽獸也。

  至於「畏威而不懷德」,史仁表根本不在意,你畏威也好,你懷德也罷,都是禽獸,禽獸就不該當人看。

  「阿郎,咱家積弱,不可樹敵太多啊。」

  「娘子放心,我已經有了幾個想法,大哥二哥送武漢去讀書,小娘索性就認張大郎為假父,娘子以為如何?」

  原本也沒啥想法的普安公主一聽,頓時眼睛一亮:「小娘聰明伶俐,模樣也算周正,尤其是那雙眼睛,最討人喜歡,連安平姑母也是連連讚歎,說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雙星眸。此事,當真是做得。」

  「是吧,我也是想了很久。這小娘是女子,不怕甚麼,認個假父,自是有好處的。張大郎雖然未婚,可俠名在外,是淮南有名的好漢,可好漢也得有個後,才更顯擔當不是?」

  「阿郎言之有理,此事先去探探姑母口風,正好如今得了豐州鹼面場,咱們就擺個宴席,請上一干名流,到時候湊趣熱鬧時候,便來藉機行事。」

  「好,我再去問那些豬狗借錢,狠狠地敲上一筆!」

  一時間,憋屈了好些年的這對夫婦,對未來充滿了極大的信心……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1 13:41
第六十九章 人和

  說出來可能不信,貞觀朝河套地區的百姓,對植樹造林非常感興趣,而且「樂此不疲」。

  究其原因,大概是為了防止大風刮的太厲害,把鹼蒿子給乾死。

  同時又因為豐州、靈州等地,引進了一種「天竺黍」,這種黍因為個頭太高,很容易出現大風天「倒伏」,又逼得河套地區的老鄉們繼續種樹。

  漫漫荒原有心開墾,奈何人力不足,填在現有的農耕區中,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再想開闢更多的田地,基本是癡心妄想。

  而原本的遊牧、放牧,因為朝廷為了便利管理各個部族,嚴格劃分了草場,加上廣種苜蓿,大量修建青料塔,基本大一點的聚落,都不會擴大種群。

  其中樹立起來的典型,就是斛薛部,也就是現在的薛州。

  整個斛薛部,目前的主要營收,就是靠出口勞動力、羊毛、皮革、鹼面、風乾肉製品、奶乾製品。

  從事遊牧,且是以家庭為單位的,一個都沒有。

  原因也是多種的,一是朝廷明令禁止蓄奴,草原傳統遊牧,真正經手遊牧的群體,其實是牧奴,現如今明令禁止蓄奴,除非斛薛部降而復叛,否則根本不能進行這樣的活動。

  二是一帳或者數帳的小型聚落,抗風險能力極差,不管是夏季的疫病還是冬天的雪災,脫離組織就是死,跑路去金山以北,除非跟野人一樣生活,否則要麼被蚊子咬死,要麼被大雪埋死,絕對沒有別的出路。

  三是朝廷為了消化「崑崙海」地區和河中地區,長期施行草原抽丁移民的政策,這個政策帶來的補貼,是各部首領的重要收入組成,同時也能緩解部族內部的資源分配壓力。

  實際上自夷男被誅殺以來,整個高原地區,長期處於一種資源動態平衡的狀態。而其中大量的部落頭領,在進入到唐朝體制之中後,因為經濟活動的緊密聯繫,加上人員的大量交流,他們迅速地高效地,從一個普通的部落酋長,轉化為一個不算太合格,但一定很稱職的官僚。

  做一族之酋長,方方面面都要考慮,要琢磨著今年的水草肥不肥,要想著今年的牛羊壯不壯,甚至要不要提拔幾個牧奴成為族人,都是要想好的,不能出錯。

  甚至跟別的部落競爭,失敗之後是投降還是跑路,這依然要想好。

  但轉型為官僚之後,比如斛薛部的族長,成為薛州刺史之後,每逢災害,他要做的事情就兩個。

  一,找上官或者老大幫忙。

  二,原地待命。

  至於說慰問災民之類的……如果是斛薛部時期,作為族長,那肯定是要幹的。但他薛不棄現在是薛州刺史,這活兒輪不到他來幹,自有天使前來慰問,他只要負責跟著喊「辛苦了」就行了。

  大部分時期,薛不棄薛刺史,平日裡上班就是划划水,別看薛州殘破鄙陋,辦公場所還是有的,用了不少水泥。

  原先修建的歸降城、受降城因為軍事上的意義不再存在,逐漸就變成了薛州境內的兩個畜牧中心,其中歸降城主營屠宰和制革,受降城主要功用是分選飼料。

  至於薛州治所,則是遷徙到了狼山附近,朝廷特意賜名狼山縣。

  狼山縣別看小,城市人口數量比一般的中原縣城還要多,一萬兩千多的城市居民,按照中原傳統來計算,差不多是兩千四百多戶。

  其中有不少的一部分,是匈奴遺民,也就是呼延部。

  只是居住在狼山縣的匈奴人,其主要工作卻是種地,「天竺黍」最早就是呼延部通過貿易,從天竺帶過來的。

  薛州刺史薛不棄得知前右武衛大將軍史大奈之子,居然搞到了豐州的鹼面場,便來了精神。

  原本京兆韋氏暗中控制豐州這一出鹼面場的時候,薛不棄根本沒機會和鹼面場打交道。

  他既不能做中間商,也不能做承銷商,甚至連做個買家……京兆韋氏也沒打算賣給他。

  原因很簡單,京兆韋氏在直隸近畿和關中地區,本身就有大量的自銷市場在,鹼面場每年製作的那點鹼面,自己都不夠用,又怎麼可能賣給薛不棄呢?

  而隨著磨面技術的進一步升級,小麥種植面積的進一步增加,但凡家有餘財的,都願意吃口感更好的麵食。

  飲食習慣的改變,又進一步促進著鹼蒿子的種植規模,以及鹼面的產量。

  但這根薛不棄關係不大,他在狼山附近的幾個荒原,也有鹼蒿子種植,可銷路主要是散單,反而是絲路上賺頭更大。

  對薛不棄而言,能夠從近在眼前的豐州賺錢,又何必捨近求遠?

  最重要的是,管理鹼面場主要靠堆人力,一個大型鹼面場的勞動力數量是相當豐富的,這就導致每天的糧食消耗不低。

  薛不棄既想出口勞動力到豐州各個鹼面場,又想把糧食也賣過去。

  在河套地區,薛不棄以前可能沒轍,但現在他還真是糧食大戶。

  究其原因,就在匈奴人種植的「天竺黍」上。

  大河工坊有農官把「天竺黍」做了標本之後,送到了武漢。

  老張看到「天竺黍」之後,才知道這玩意兒居然是高粱。非法穿越以來,老張真就沒見過糧食用高粱,不能當糧食吃的高粱,倒是見過不少。

  原本老張還尋思著,社稷的稷就是高粱,結果去了長安之後才知道,稷是糜子,就是非粘性的黃米。在武漢認識曹憲之後,曹老爺子告訴他,糜子還能寫作穄。

  這就很形象了。

  後來進口「卡瓦哈」也就是咖啡的時候,又陸續弄過來五種高粱種,加上天竺所產的三種高粱種,貞觀朝僅高粱品種就有八種。

  或許是歪打正著,反正薛州匈奴人種植的高粱,畝產雖然沒有一石,但廣種薄收的成活率相當可觀,這就讓薛州每年除了繳納稅賦之外,還有不少餘糧。

  這些餘糧,就是人畜兩用,給人吃,也充當飼料。這也是為什麼歸降城能出現屠宰業的原因,因為每年出欄屠宰的牛羊總量超過一萬五千。

  可即便如此,每年賺的那點錢,在兩京置辦些許物業,就會花個一乾二淨,加上人情往來,還有養活一堆早年族內的長輩貴族,薛不棄小日子過得雖然美滿,可還是要想著怎麼開闢財路。

  以往面對京兆韋氏,那肯定半個屁也不用多放。

  現如今卻是大不一樣,史仁表是什麼人?自己人啊。因為他喊安平長公主殿下一聲姑母啊,而且他有個閨女,聽說在一場宴會上,遙認西京張滄張大郎為乾爹啊。

  張滄張大郎是誰?江漢觀察使梁豐縣男張德的兒子,還是長子啊。

  張德是誰?

  在薛州刺史薛不棄看來,這是他最親的大哥啊。

  這都不是自己人,什麼才是自己人?

  能夠彼此之間聯繫起來,這是緣分吶!

  在洛陽每天賣蠢加賣萌的竇國公史仁表,收到拜帖的時候還納悶呢,薛不棄?誰啊,這他媽誰啊?

  跑親姑媽安平長公主殿下一問,才知道,霍……這不是我薛家小叔叔麼,這麼多年都不聯繫,差點都忘了。

  然後就問薛州來的老鄉,說我那薛家小叔是要幹啥呀?

  老鄉就說了,俺們那旮旯種了好些個糧食,尋思著公爺你們單位要不以後食堂採購就從俺們那走?

  竇國公當時就怒了,一拍桌子喝道:這種事情還要問?直接把糧食拉過來不就行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1 22:3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1 15:08
第七十章 舊年緣分

  洛陽城北出了城牆,順洛水北上或者沿著澗水、瀛水向西,都有類似新南市的集鎮。出於軍事需要的考慮,這裡高樓不多,但是屋舍連綿成片,總面積是要比新南市大得多。

  竇國公府的別墅,就是安置在澗水西北,離洛北城內,隔著兩個短亭,放在以前,是個極為偏僻的地方。

  但誰曾想京城人口暴增,原本的城市規模,已經很難支撐起龐大的常住人口。所以不管是洛南還是洛北,沒到早上,東南西北各門各道,都是車馬舟船絡繹不絕。

  天未亮時,長夏門外,等著過關進門的隊伍,可以排出去幾里地,一直伊水排到新南市。

  各種大車、馬車、獨輪車、手推車、板車,大多都是裝著新鮮的蔬菜、水果、河鮮、生肉、禽蛋等等農副產品。

  而這些農副產品,除了家禽家畜大多還是小農為主,果蔬、河鮮,基本都是「稼穡令」治理下的農莊所出。

  尤其是蔬菜,一個「稼穡令」管理的皇莊,抵得上舊時千幾百戶農家的種植產量。

  在沒有「稼穡令」管理指導農事之前,以菘菜,也就是白菜為例,普通農家的產量極為有限,而且不會對白菜進行捆紮。即便是現在,直隸近畿大多數地區的普通農民家庭,菘菜都是仙女開花也似的粗放種植管理。

  而「稼穡令」所在的皇莊,菘菜不但一顆顆碼放在板車上售賣,入冬之後的鹹菜、酸菜、菜乾,也多是用產量極高的菘菜。

  竇國公府在洛陽的一個重要收入,就是種菜,也是陰差陽錯得來的便宜。因為十里外的竇公別墅,恰好就挨著一處皇莊。

  其「稼穡令」更是在內府掛職「少監」的張乾,史仁表雖然跟張乾沒攀上交情,但從張乾那裡倒是撿到了不少農業種植技術。

  比如說開春的豌豆,竇國公府就能夠每天出六七百斤的豌豆尖,除此之外,新鮮的豌豆苗、黃豆芽、綠豆芽,算是城內高檔酒店以及富貴人家的重要鮮蔬。整個春季到榆錢、香椿下市,竇國公府的豌豆尖、豌豆苗都能夠一直大量供應。

  普寧公主跟駙馬竇國公史仁表在京城還能維持住體面,沒有這些新鮮蔬菜,是萬萬不能的。

  而沒有這份體面,想要靠著幾聲「姑母」,就想吧豐州的鹼面場輕輕鬆鬆吃下,那也是癡心妄想。

  史仁表自己攢下來的五千貫,加上借來的兩萬貫,說到底就是一種實力的象徵。

  當然,這一代的竇國公也確實有魄力,全身上下只有五千貫,卻敢開口借兩萬貫,一般人根本不敢。

  只是這種魄力帶來的回報,也的確豐厚,遠遠超出了兩萬五千貫的規模。

  「阿郎,咱們家當真是要發達了。南城各坊願意問咱們買鹼面的,實在是太多,只怕是豐州那裡的產量,都是不夠的。」

  普寧公主結婚這麼多年,唯有此刻,才感覺日子當真是好過。

  嫁給史仁表的時候,只覺得這日子前途一片灰暗,一個突厥窩囊廢,能成什麼氣候?公公在世的話,倒是能有門路疏通,自史大奈撒手人寰,整個史府全靠買菜過活,簡直是慘到不忍直視。

  便是她自己,也沒少給家中的蔬菜做推銷,好些姊妹暗地裡嘲笑她是「賣菜公主」,她也並非不知道。

  只是如此,她便暗暗發誓,將來便是要堂堂正正地賣菜。蓋因家中的蔬菜送到安平姑母那裡之後,安平姑母很是稱讚了一番。

  「都是坊內的小市,還有些街坊的小店,算甚麼大買賣。這要是有個兩市大買賣,才是真的發達。」

  嘴上雖然說得不屑,可神情得意,眼睛飄忽,徹底地出賣了史仁表的心情。

  「你倒是嘴上硬氣。」

  嗔怪地拍了一下史仁表,普寧公主似是想起一事,「那薛州刺史,到底甚麼來頭,阿郎這般地看重?」

  「這如何敢不看重?娘子有所不知啊。」

  史仁表看了看房間,見沒有奴婢,這才道,「我只當薛州刺史是個薛氏來的,哪裡曉得,卻是個雜種出身。他本是斛薛部的少族長,當年滅了夷男時候,還差點被封個小可汗當當,豈料論功行賞的光景,他硬是要改了姓氏,陛下就賜了他姓薛。」

  「還有這個典故?倒是不見阿耶提起過。」

  「這等故事,又有甚麼說的。當年打破鐵勒,誅殺夷男,這不過是其中的一件小事,比起契苾部反叛夷男,實在是微不足道。」

  史仁表說罷,又對普寧公主道,「再者,娘子可知道那薛州刺史為何要改姓麼?他是受過張梁豐毆打的,當年還跟張梁豐爭過瀚海公主,結果居然是不打不相識,認了張梁豐為大哥,這便在薛州有了站穩腳跟的底氣。」

  「居然還有這等事?」

  聽到老公這麼一說,普寧公主很是驚訝,「若如此,倒是明白為何阿耶不甚提起,若是提起,便是成了張江漢的功勞。」

  「是哩。」

  史仁表連連點頭,「不過此事跟咱們無甚干係,如今攀上了安平長公主,這薛刺史便成了咱們家的人脈交情,也算是得了便宜。」

  「也是,如今不比從前,豐州那裡的人情,早就淡了去。那鹼面場想要做起來,沒有西北的坐地戶,縱使能賺上一筆,卻也不能跟喝水一般容易。」

  兩家互相需要,又恰好有了點「淵源」,這就建立了聯繫。薛州刺史需要豐州鹼面場的就業崗位、商品配額,豐州鹼面場則是需要薛州的勞力、糧食還有黑白兩道影響力。

  切合的恰如其分,當真是可以算作「緣分」。

  「娘子,過日子咱們再去新南市轉轉,若有合適的鋪面,盤一個下來便是。娘子的娘家人,正好也能搞個營生,便是做麵食來發賣,這京城恁多趕早的,也不至於賠了去,就算不能大富大貴,也是細水長流的買賣。」

  「阿郎說的卻為正理,如今有了鹼面,這好麵食就能多出一些,待過了幾日諸事罷了,便去尋幾個娘舅,家中招些人過來,專門做麵點這一鋪。」

  「合該如此。」

  史仁表點點頭,橫豎「賣菜公主」也不是今天才傳揚的,再來一個「賣麵公主」也不差那三兩句的編排。

  再者說了,史仁表常年吃軟飯,早點有沒有賺頭,有沒有搞頭,他也是心中有數的。

  那些個有點閒錢的人家,早上吃湯餅的不知道有多少,整個洛陽百幾十萬人,萬里挑一來他家吃早點,每天都能混個一百來個客人,一個客人一天在他家落個十文,那也是一貫穩穩地落袋,一年下來,怎地也是幾百貫的進賬。

  一如史仁表所說,不能大富大貴,可這居行大不易的京城,卻是能安穩下來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1 22:3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1 18:02
第七十一章 蘇州行

  「阿郎,你這是要出去?怎地恁多行囊?」

  「去一趟蘇州。」

  早上起來準備去上班的崔玨看到張德收拾了很多東西,侍衛們都在忙不迭地搬運著箱子,她便知道張德這是要出門。

  每個月張德都會出差,或是去江西,或是去湖南,大多都是工程上的事情。偶有船業學堂的教學活動,也主要是拉張德過去撐場面,打消地方土老財的疑慮。

  投資、出口、消費,地方官僚們都是想盡一切辦法來做高政績。錢當然是要撈的,可如果官不大,撈的也就不多。

  更何況,江西總督房玄齡給的考績,和朝廷慣例不太一樣。勸課農桑的比例逐漸走低,原因倒也簡單,你不勸課農桑,自有別人來圈地做成新式農莊。一兩年虧損過後,都是逐漸產生利潤,這個不管是經驗還是技術,揚子江兩岸都越來越豐富。

  整個市場的商品總量而言,還是處於高度匱乏的。

  大部分地區還是「錢荒」,局部地區卻又「通貨膨脹」,想要調劑,不僅僅是市場要動起來,人也要動起來,官僚更要動起來。

  所以有些略顯偏僻的地區,明明糧食產量不低,偏偏農戶手中沒什麼錢。因為糧食再多,也只能吃,不能變現等於廢品。

  可家裡就是穀倉滿溢,也只能說不愁餓死,想要日子過得舒坦,最終還是要想辦法搞來現金。

  這就使得某些地區,比如江西總督府行在「南昌地」,普通農戶的種地意願並不強烈,不僅僅是農戶,小地主也是如此。

  而一般的豪強,有個三五萬畝土地,專門賣糧食,他們賺也有得賺,門路也的確有門路,可三五萬畝土地的糧食產出,一年下來也沒幾個錢。

  還不如種經濟作物,比如茶樹、桑葉、橙子、柚子、金桔等等,可惜種什麼東西,這年頭不是隨便亂種的,為了保證糧賦,糧食有硬性的攤派。

  又為了防止土地兼併,江西總督府就用了一個折中方案,那就是官民各出股本,然後由地方進奏院跟進監察審計。

  比如「南昌地」西北有十萬畝耕地,雖然有些破碎,但總體而言還是成片成線的。這十萬畝地,小戶的「田骨」仍舊保留,紅白雙契抄錄歸檔。但「田皮」收歸官有,一次性買斷若干年。

  而大戶,則是根據需求來調劑,可以選擇跟小戶一樣,「田皮」一次性賣斷若干年,也可以拿自有的耕地來入股,但不參與土地經營。

  主要原因就是這些土地的作用,江西總督府指定是糧食用地。每年根據總產量繳納稅賦之後,剩下的糧食,再由江西總督府牽頭來尋找大買家。

  別人想要這樣幹,方方面面要做的事情多如牛毛,但對房玄齡來說,他出身世族,又崛起於微末,可以說一個國家的底層到高層,他都全部親身經歷過。

  要摸清楚小農的底線,搞明白大戶的胃口,都不算什麼難事。

  再者江西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官僚團隊已經相當的成熟,又有不錯的先進農業技術,耕牛存欄總量也每年增加,灌溉渠等水利設施初具規模,甚至連一條鄱陽湖西岸的直道都修了,說一句萬事俱備,絕對不為過。

  而且別人愁糧食銷售,房玄齡卻是不愁的,「南昌地」現如今有專門的米粉行,「南昌米粉」的銷路相當不錯,屬於蘇州市舶大使新增的出口產品。

  目前主要銷往扶桑地,半軍糧興致。

  除此之外,「南昌地」本身就是個重大糧食市場,房玄齡又在琢磨著修一條接通嶺南的弛道。這筆錢,江西總督府還沒打算出,就看馮氏、冼氏為了升級廣州為南京,有多大的決心。

  去年這個時侯,馮智戴曾經邀請武漢官僚組團考察,此事還上報了朝廷。

  對張德私下裡的話,就是說去廣州吃個荔枝,桂味的,好食。

  老張當時是答應了的,結果朝廷否決了武漢官僚組團南下考察的事情,此事也就作罷。不過江夏、武昌兩地的吏員,倒是南下探路的不少。

  主要是集中在土木工程的流外官,這年頭的廣州,水患、山洪、颱風、蝗蟲、寄生蟲……時不時爆發一下,若非土地產出可觀,加上馮氏早些年就跟當地土族聯姻,否則整個入海口地區,也是相當的動盪。

  馮氏也一直想要整飭河道,興修水利,只是規劃管理水平根本上中國,都水監、工部全國到處跑,資源傾斜哪裡也不可能傾斜到嶺南去。

  原因也很簡單粗暴,嶺南這年頭是什麼地方?明面上不說,實際上就是流放地之一。

  若非這幾年南海貿易越來越發達,不但廣州,甚至交州也攢下了家底,馮氏也不可能跑京城嗓門大了不少。

  如今又攀上了房二公子,這底氣自然就是更加的足了。

  所以連續幾年,武漢都會派出工程狗實地勘察,基本上就是重新設計整個廣州,並且連獠人怎麼動遷,都有計劃。

  這是一個大工程,做好了,廣州城面目刷新,要做「南京」自然更穩妥一些。

  除此之外,為了表忠心,馮氏已經拓寬休整了一條北上的官道,為的就是方便中央大佬南下的時候,能夠方便一些。

  洛陽城中,坐船不暈的大佬還真沒幾個。

  只不過,光有房玄齡的支持還不夠,畢竟房玄齡是江西總督,他開口說要修路到廣州,還要把廣州推成「南京」,換誰都要亂想。

  一個張德依舊夠鬧騰的了,再來一個房玄齡,這是要徹底劃江而治再造南朝麼?

  三十多年經營了死了一點五代人,這才略微化解南北對立,可即便如此,南北的調和,還是因為社會的普遍交流。

  可要說三十多年經營之下,這些個復國主義者就沒了,想都不用想。

  匹夫造反沒什麼好怕的,警察衛兩個警察下鄉,就能「滅國」無數。

  可要是地方豪強舉世,哪怕是佔山為王,也是破壞力不小。正因為如此,不管朝廷什麼形態,也只能是「千日防賊」,有些時候,明知道一些政策很好,但就很難執行下去,其矛盾的考量,就在這裡。

  好在馮氏也心知肚明光靠一個房玄齡很難成功,為了加大砝碼,就專門找上了長孫無忌。原本馮氏已經跟長孫皇后建立了聯繫,但是馮氏很聰明,並沒有直接通過長孫皇后,而是迂迴到長孫無忌這邊。

  雖然長孫無忌跟皇后妹妹基本上算是「分家」了,可通過馮氏的一通迂迴,就顯得彷彿有了一個理由,讓長孫國舅跟皇后妹妹敘舊拉家常。

  不過貞觀朝的老陰逼胃口有多大,馮氏不可能心裡沒逼數,為了防止被宰,馮智戴寫了幾回信,希望張德從旁幫忙,也就促成了此次蘇州之行。

  當然老張前往蘇州,也不純粹就是為了馮氏謀劃南京一是,他做說客從來都是直接明瞭,談事情效率極高。

  此行蘇州,是長孫無忌在為幾年後的一件事情作籌劃。

  老陰逼是個極為功利又能力超絕的天才,或許是預感到了什麼,他打算在新皇登基之後,就迅速拆分江東。福州建州一邊玩去,而剩下的,自成江東行省。

  而他,要做這江東省的第一任總督老大人。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1 22:33
第七十二章 分家

  想要拆分江東這個事情,不是長孫無忌最早動的念頭,而是李淵。

  當然繼任者李世民也一直在這樣做,形式上可能有所不同,但意願是一致的。李董大搞封建,然後封建諸王又迅速慘淡收場,都是有其各種利益述求在。

  比如南朝士族的離心力還是那麼大,讓中央政府不要摩擦他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拉攏上層士族的同時,底層平民都是盡可能地歸入到國朝體制的管理之中。下放到江東州縣的官僚、將校,往往都是皇帝御前的忠犬。

  比如史大奈,他這個跟著處羅可汗跑來中國廝混的突厥人,就曾經做過一任福州刺史兼都督府都督,雖然時間很短,但也反映出當時中央朝廷對江東的心態。

  隨著造船技術、航海技術、貿易規模的極大提高,中央朝廷直接統治地方的成本大大減少。

  只說一點,原本在福州或者建州,地頭蛇想要卡住朝廷命官的錢糧財帛口子,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但現在卻大不一樣,偶遇「象災」,以往官府因為手中無糧或者無人,既不能圍剿象群,又不能賑濟災民。不管是出錢出人,都要依靠地方大戶。不敢說任由地方擺佈,但時不時就要妥協、權衡,這是一定的。

  然而經過多年的積累,現如今但凡有地方豪門拿捏一州一縣之主官,迎來的都是鎮壓。

  只從貞觀八年計算,至今十多年,平均每年都要有十四五次的「騷動」,沒到「民變」的程度,但官府鎮壓卻是堅決到底,從不手軟。

  十幾年連消帶打,加上海貿逐漸「發達」,不管福州還是泉州,都能夠直接到海對岸的流求購買糧食。有了糧食,每遇風災,也就不慌。相較疫病、野獸等等威脅,餓肚子是最殘酷也最容易激發人類獸性的苦難。

  於中央朝廷而言,只要不餓死,就有活路。原本他們要依靠地方老世族或者豪強,當開始不需要的時候,這些老世族或者豪強,自然是要一起拉出來算總賬的。

  只不過,一地統治,不管是重組也好,還是解體也罷,總歸是有好處,才會貫徹執行。

  此時江東徹底「分家」,對太湖、浙水地區的人而言,自然是拍手歡迎。實在是在當地人眼中,福州、建州簡直是「窮親戚」,而且文化習慣上,以武夷山為分界線,基本就是地區活動範圍的自然邊界。

  別說福州建州等地,就是衢州、溫州,在杭州、越州人眼中,也多是「鳥語啾啾」,也就是所謂的「不似人言」。

  原本就談不上多麼緊密的聯繫,本來應該說拆分起來毫無壓力,但實際上當長孫無忌正式開始在江東吹風的時候,福州刺史賀蘭慶立刻帶著福建老鄉跑去京城告刁狀……

  進奏院內一陣狂噴,總之一句話:想分手?門兒也沒有!

  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現在發達了……

  而且福州刺史賀蘭慶還真是有理有據的,說是當年江東一體,互相幫助,那是一起共過患難的。蘇州杭州缺少織女,我福州建州沒出人?睦州、婺州整飭浙江水利,我福州建州沒出過力?

  你說你給了錢,你才給了幾個錢?

  再說了,東海漂泊,你他娘的杭州大船三分之一都是我福建老鄉,你也好意思的?

  京城一通狂噴,噴得蘇州、杭州進奏院的牲口們屁也不敢放,完事兒之後,賀蘭慶就在京城待了一個月,等到長孫氏的人過來跟他碰頭。

  見面長孫氏就一個問題:你他娘的開個價!

  賀蘭慶並非不怕長孫無忌,怕肯定是怕的,不過這官聲還是得要。要是半點反抗都沒有,直接就拆了一個江東行省出去,那他們福州、建州團成一團算個什麼?邊角料?

  漫天叫價,落地還錢。

  這是自來的道理。

  於是乎賀蘭慶就開了條件,首先中書令老大人你要拆分江東沒問題,下官也是拍手稱快的。可福建苦啊,百姓戰天鬥地,武夷山中除了大象還有蠻子,你說朝廷一不給政策二不給幫扶的,這要是沒了江東大家庭的溫暖,日子還能過嗎?對不對?

  跑來傳話的長孫濬當時就怒了:要不也給你福州建州組個行省,換個高官給你當當?

  賀蘭慶義正言辭地回了一句:可以考慮!

  要不是自己是個斯文人,長孫濬當時就想把賀蘭慶打個半身不遂。

  但這事兒跟長孫濬無關,他做不了主,謀劃此事必須是他親爹那個老陰逼。

  真要說靠著太湖、浙水什麼,賀蘭慶還有點不屑,蘇杭的權貴不拿武夷山南的人當人,又不是今年才有的,上溯到秦漢時期,就這麼幹了。

  這年頭,自力更生才是王道啊。

  賀蘭慶有個老弟叫賀蘭安石,跟應國公武士擭有點交情,原本差點就娶了武士彠的一個女兒當老婆,可惜武大娘子小時候就被拐跑了。當時已經在魏王府當差的賀蘭安石對此表示遺憾,不過跟武士彠倒也算是成了朋友。

  老丈人當不成,老朋友還是可以的嘛。

  再說了,當年武士彠就是個等死的苦逼,被李董徹底搾乾了最後一點利用價值,眼看著就要跟著裴寂這個老ceo一起打牌,誰曾想鹹魚翻身不死了?

  運數在此,那自然是擋也擋不住,有了老朋友的幫忙,賀蘭安石迅速從魏王府法曹,調崗去了刑部。刑部混了兩年,應國公武士彠又求到張德那裡,老張就介紹了孫師兄給賀蘭安石認識。

  於是乎,賀蘭老弟就去了大理寺廝混。

  前幾年開始,賀蘭老弟的職位變動,就不是吏部一家能夠說了算的。

  朝廷的規定是這樣的,六品以下,吏部自己遴選考核。五品以上,這就需要公司的大佬們一起探討議論,最後由老闆李世民拍板定奪。

  賀蘭慶能夠跑來福州做刺史,那也是因為族裡老弟給力。

  最重要的一點,福州前幾年壓根沒人願意來,不是鎮壓大象就是鎮壓颱風,要不然就是鎮壓「騷動」,有這功夫來當官,還不如溜去武夷山泡溫泉呢,至少還能感慨一下彭祖老人家能活辣麼久,肯定是泡溫泉泡出來的。

  賀蘭刺史因為有老弟這層關係,自然曉得流求這個島,你別看它不大,現如今島上有貨啊,它產東西。

  所以,江東一幫兄弟要分家,可以啊,但有一條必須有,那就是流求得跟福州、建州一個鍋裡吃飯。

  講白了,賀蘭慶就沒想著抱長孫無忌的大腿,他盯著的,就是張德這條大粗腿。

  有了江漢觀察使的金大腿,福州還怕沒搞頭?組織青壯跨海打工,這一進一出不比走路去蘇州杭州打工強?

  於是乎,幾個要求這麼一提,長孫濬也不想說話了,臨行前就一句:你他娘的來蘇州一趟吧!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1 22:4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2 09:20
第七十三章 官聲

  「使君,咱們四州野人,張公當真願意見面?」

  「你們懂個屁,皇唐之內,除了他就沒有人還會願意見面地方土族。這人殺人如麻確實不假,一手建起『地上魔都』。可要說公平二字,他是最公平的。」

  賀蘭慶言罷,撇開一眾幕僚,對福州諸縣的土著頭領如是說道。

  「到了蘇州,見著了張梁豐,切記莫要耍甚麼小聰明。在福州咱們甚麼模樣,去了蘇州,也是甚麼模樣。」

  「這穿戴不要考究些許麼?還有禮物……」

  「禮個鳥。」

  拍了一下大腿,賀蘭慶瞪大了眼睛,「他缺甚麼禮物?甚麼都不要送,就這般去了。莫要吹捧個甚麼,也莫要賣慘。你若是賣慘,只怕反過來被他嘲弄,然後被一隻腳踩到爛泥裡,翻身不得。」

  「……」

  「……」

  幾個福州老鄉頓時一臉糾結,說好的朝廷命官,說好的官聲在外呢?聽著怎麼不像是好官啊。

  「你們莫要這般看我,本府騙你們有好處麼?」

  說得口乾舌燥,賀蘭慶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之後又道,「明明白白地把咱們這裡有甚麼物事,交待個一清二楚。好比……好比尤溪縣吧。」

  提到了尤溪縣,有個黑皮老漢一愣,頓時站了出來,納悶地抬頭看著刺史大人。

  「這尤溪縣,是咱們福州能出好陶土的地界。除了陶土,還有茶葉,再加上尤溪縣西南的甘蔗,怎地也算是有了糖業,只這三樣,就能做是了。尤溪縣能通河去陽溪,順流直下,就能來閩縣。這賣點,不就是齊活了?」

  雙手一攤的賀蘭慶語重心長地說道,「記住,切勿將張江漢當作甚麼朝廷命官。爾等隨本府前往蘇州之後,就當他是個商人,咱們有甚麼家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擺出來。任誰都知道是有去處的,有好處的,這就能成事。」

  「這……」

  有些人還是轉不過彎來,實在是不能理解,這樣不怕得罪了張德嗎?

  在福州老鄉們看來,你賀蘭慶是刺史大人,就算把人給惹毛了,賠禮道歉自罰三杯就算了賬。

  他們這些本地的苦哈哈怎麼辦?

  見這幫老鄉不信他,賀蘭慶自己都急了:「本府指天發誓!不!本府對天后發誓!本府要是誆騙爾等!不得好死!死了餵魚!魚吃了中毒!如何?」

  「……」

  「……」

  要不要這麼狠啊。

  老鄉們一看這刺史老大人都這麼實在了,心想也就信了他吧,於是有個林姓老漢就和和氣氣道:「既然使君都這麼說了,不若先簽上幾個茶葉合同,也好讓大傢伙安心?」

  「……」

  福州刺史府的佐官幕僚們頓時都懵了,大腦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尋思著咱們家刺史都發了這麼犀利的毒誓了,怎麼地也該表示表示通情達理啊。萬萬沒想到啊,都到這個份上了……居然也沒鬆口。

  只是這些個能在刺史府當差的哪裡曉得,福州建州自來艱苦,歷朝歷代雖然整飭海防、水利,但因為颱風猛烈,兩州諸縣又密密麻麻山巒疊翠,稍有「風災」,立刻就是山洪阻路,江海顛倒。

  基本上不管修多麼好的路,每年都要重新修。

  這裡又不比揚子江,各種工程隊已經成熟,土木工程的技術也相當的先進。在這裡,凡是修橋鋪路,都是堆砌勞力。

  一應橋樑道路,都是勞動工時的累積。

  甚至連本地的木工,想要攢一套齊全的家當都千難萬難,別說是鋸子了,一把能砍一棵大樹不蹦口的斧子,都很難找到幾把像樣的。

  在這裡,生產資料生產工具是最最金貴的,有時候來了災害,為了救一頭牛,可以捨去幾條人命。這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情,也就更加明瞭,賀蘭慶已經口燦蓮花的地步,這些個福州鄉黨,卻也不動如山。

  不是他們不信刺史老大人,他們信,可是信不起。即便是本地大戶,也就是能存點糧食存點木材石材,真要說還有什麼家當,也就那樣。

  也就是這幾年貿易發達了,逐漸可以對外輸出勞動力,加上陽溪疏浚,使得建州武夷山一帶的縣城也能入海討生活,這才算是有了幾天像樣的好日子。

  賀蘭慶不是沒有想法的人,除了陞官發財死老婆這人生三大喜事之外,他也想賺一個官聲出來。

  這年頭,官聲可不像以前那樣,同僚們之間胡吹一通,這就成了。因為李奉誡這個「江北狂人」的存在,那些個靠裝逼刷文名的「優秀」官僚,時不時就被拿出來婊,扔在《揚子晚報》上被吊打的不知道有多少。

  除此之外,李奉誡的徒子徒孫一個個都是「戰鬥編輯」,提供出來的素材,只有京城人民想不到,沒有他們搜不到。

  比如淮南有個縣令,到任之後,天天喝人乳,此事即便是本地,也只是有所耳聞。但被「戰鬥編輯」們明察暗訪得手,砍死六七個「不良人」,這才把材料扔到揚州,於是這位倒霉縣令不但人乳沒喝成,全家流放歡州,一起去喝海豚奶。

  從那時候起,賀蘭慶就明白,這年頭想要把官聲做起來,光靠砸錢是不行的,但不砸錢是萬萬不行。

  只是他賀蘭慶就算想砸錢,那也得有錢啊。他家老弟賀蘭安石要是成了應國公武士韄的女婿,倒也還好,可惜不是啊。結果現在還去了大理寺廝混,那就更加沒指望撈錢撈得盆滿缽滿。

  自力更生的念頭,於是就紮在了賀蘭慶的心頭。

  家裡沒錢,別處又搞不來錢,江東還要拆分,那只能從本地發掘潛力。

  刮地三尺肯定是好辦法,但刮地三尺和優秀官聲相衝突,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帶領鄉親們先富起來……

  作為福州刺史老大人,賀蘭慶尋思著自己想要貪污發財,那也得有的貪,於是先扶貧再致富。

  扶貧是大差不差可以了,境內諸縣混得都還不錯,總體上是能保證每家每戶有口飯吃。家裡丁口太多的,他也想盡辦法送出去打工。蘇州那邊用人,比如說織女,用福州人肯定比用外國人放心。

  蓋因織女本身,也是技術工種。不像繅絲廠,那就是看一雙手什麼時候被燙爛。

  因為輸出勞動力,福州這幾年人口增長著實不錯,連溺斃女嬰的事件都大大減少,只論這一點,賀蘭慶在福州的官聲已經是相當的好。

  這也是為什麼賀蘭慶說要帶人組團去蘇州刷精英怪打小boss,一群福州老鄉立刻就響應,老少爺們兒路再怎麼不好走,緊趕慢趕都一起到了閩縣。

  只不過,來歸來,來是因為你賀蘭使君人不錯。但來了之後就屁顛屁顛聽賀蘭使君一應安排,那還不行,因為你賀蘭使君人是不錯,但還沒好到可以讓老少爺們兒賠本賺吆喝。

  眼見著這群老老少少「不見兔子不撒鷹」,賀蘭慶一咬牙,心想老子多少還有點家當,先兌付著,實在不行,老子到時候自己去賣茶葉!

  「好!本府也不贅言,草擬雙契吧!」

  賀蘭慶也是打算豁出去了,心想到時候老子帶一船茶葉去洛陽,老弟大理寺那麼多同僚,總能喝掉點。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2 10:1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2 09:20
第七十四章 踏浪而行

  此次蘇州之行,老張沒打算直接去跟老陰逼碰頭,而是先去看看李月母女二人。

  跟老張鬼混的公主裡面,就李月最像阿奴。有公主命,卻沒有「公主病」,屬於老張難得能享受恬靜適宜的地方。

  「宗長,輔機公這是打算剔除江東一應貧瘠之所,盡收膏腴之地於掌中啊。」

  「噢?四郎,你覺得長孫無忌能成嗎?」

  「若有宗長支持,十拿九穩。」

  中央和地方,從來不是對立的,是對立中有合作,合作中有競爭。對朝廷來說,你拆分也好,集合也罷,只要符合朝廷利益,就可以做。對皇帝而言,只要不出現尾大不掉的地方軍閥或者老大世族,體制隨之而變,法度應之而行,都可以接受。

  只不過這一回老陰貨的胃口之大,著實有點驚人。

  皇帝臨死之前,肯定會滿足國舅老大哥,這其中涉及到太多東西,而且不能明說。比如說長孫皇后和國舅之間,一個在中央一個在地方,互相拆台可能不至於,但要說合作親密無間,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長孫無忌是個權力慾望和控制能力無比卓越的人,而他的妹妹長孫皇后,以前可能是「一代賢后」,以後可能是「一代天后」。不管比財力人力物力,還是說徒子徒孫,貞觀二十五年的長孫皇后,只會比兄長長孫相公多,而不會少。

  同樣的,皇帝不可能真的說把大權扔給老婆,然後就痛快地去死,不留下能夠掣肘的老牌巨頭,怎麼會放心去死?

  貞觀大帝的招牌,除了自己,老婆、孩子、大臣、士卒……都必須是符合貞觀大帝的標準,也必須達到貞觀大帝的標準。

  後世之人,瞻仰前人,除了佩服得五體投地,便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慨。

  貞觀朝,最頂級的皇帝,最頂級的皇后,最頂級的大臣,最頂級的士卒,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這身後事,想要安排的明明白白,別說絞盡腦汁,哪怕絞盡**,也要奮力去做。

  長孫無忌想要揚子江口的膏腴之地,給他又何妨。

  難不成長孫無忌還能把江南經營成姓長孫?李皇帝可不認為長孫無忌有這個能耐,不過是為長孫氏,再留下一份無比豐厚的基業罷了。

  只不過,老陰逼獲得中央的支持容易,獲得地方的支持,卻是無從下手。

  陸德明死後,環太湖的老世族,對虎丘山的長孫無忌或許很客氣也很尊重,但根本不可能拿他當自己人。

  虎丘山下德明堂,這些個太湖邊扎根百幾十年的坐地戶們,在此時,只會盯著張操之,長孫輔機算哪根蔥?

  「那麼,四郎,你覺得老夫會支持長孫無忌嗎?」

  「會吧。」

  張貞猶豫了一下,如是道。

  「噢?為何?」

  「輔機公不過是求財求一份傳世的物業,他又不會真個做了江東王。」

  「他要是想做江東王,老夫也不介意。」

  「……」

  聽到張德的話,張貞明顯震驚了一下,扶著欄杆,在船舷邊上一臉奇怪地看著自家宗長。

  雖然知道自家宗長從來都是類似個「癲子」,可聽到張德這番話,張貞還是有些好奇:「宗長,這讓輔機公做大,又有甚麼好處?」

  「只要能滿足老夫的需求,又何必計較是何種形式呢?」

  老張拍了拍張貞,「比如要修一條鐵路,從潤州修到蘇州,蘇州修到杭州。總不能一個州一個縣地去談吧。總是要有統籌規劃的官署出面。前幾年修路,修到上海鎮,從常熟到上海,這一路著實省心省力,為何?因為這條路盡數在蘇州境內。可是,江陰到常熟這一段,若非三郎為江陰縣令,你當是那般容易的麼?必是要去常州、江陰消磨牙口。這等浪費時間的事情,老夫是不願去做的。」

  聽到張德的話,張貞微微點頭,不過他還是多了一句嘴:「可是宗長,萬一修路不利長孫氏,比如……比如咱們先假設長孫氏蓄納大量丁口,人力極其旺盛,力夫車馬極多,這修路便是要砸了長孫氏門下成千上萬人的飯碗。這縱使有了統籌的條件,卻也未必能修成鐵路啊。」

  「這個簡單。」

  老張輕描淡寫地看著滾滾長江,「把他殺了不就行了?換一個願意修路的,又有甚麼難的。」

  「……」

  宗長你好聰明哦,我怎麼沒想到呢?

  背皮發麻的張貞最怕的,就是這種狀態的自家宗長。他從小就怕,不僅僅是他,本家子弟也好,或者說家生子也罷,一個個都是這麼過來的。

  每當宗長進入這種狀態的時候,渾身上下,全然沒有一丁點的人味兒。

  就像……就像是武漢那裡哧哧哧哧運轉的蒸汽機,就像是已經在漢安線上試運行拉貨的機車頭。

  長孫氏的確威名赫赫,也的確文韜武略驚才絕艷,可這些跟張德無關。他既不敬畏文臣那花團錦簇的章句,也不恐懼武將那殺氣騰騰的呼吼。

  他對非法穿越之前,歷史課本上描述的「天可汗」本人都毫無敬畏之心,何況「天可汗」的手下們?

  甚至,他已經直面過「天可汗」,那個升級為「聖人可汗太昊天子」的貞觀大帝。

  小霸王學習機是張德的執念,為此死了也甘心。

  但「聖人可汗太昊天子」敢為天下計,坦然赴死嗎?不會。

  反而會為了李唐傳承,哄著騙著他張德,最好時不時地打配合,弄死一個世家是一個。

  權力是貞觀大帝的目的,但對張德而言,不過是手段,為了在小霸王學習機上面玩一把魂斗羅水下八關的手段。

  當然了,也可能是為了練習打字,玩「青蛙過河」,玩遊戲什麼的……玩物喪志,作為一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老張是堅決批判的。

  「可是,宗長……那、那咱們張氏呢?」

  半晌,張四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他也人到中年,也不再年輕,不是當年在揚子江畔摸魚掏蝦的江陰少年。

  「你想做官就做官,你想做生意就做生意,你想不開了想去出海冒險搏擊風浪,也大可以去。你們有什麼想法,就去做,就去試試啊。」

  老張面帶微笑,看著張貞,用很是鼓勵的語氣,對他說道。

  見自家宗長這般說著,張四郎身軀一顫,情不自禁地沖張德抱拳躬身。

  這便是張貞尤為佩服自家宗長的一點,從小便是如此,現在亦如是。

  縱使平日裡工作學習成長的過程中,會有無數紛擾煩惱,可只要立在自家宗長跟前,張貞便知道,自己是作為一個人,在活著。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2 10:40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2 16:49
第七十五章 因人而興

  蘇州「望亭」因人而興,「月堤」的名聲因為江漢觀察使的緣故,在江南算是成了一處名勝。

  「月堤」之上的兩排柳樹,也成了一道極為別緻的風景。湖光山色,最是吸引有錢有閒之輩前來遊玩。

  更何況,梁豐縣子為了哄小老婆開心,直接造了一條湖堤,「霸道總裁」范兒,不管什麼年代,在女人心裡都很有共鳴。

  「娘子啊,天氣又熱起來哉,細娘阿要抱到車子裡去?」

  「月堤」道上,身穿白紗帷幔的女郎正推著一隻小推車,這是目前江南很是流行的嬰兒車。躺在其中的半大嬰兒正在睡覺,嬰兒車上也有遮陽簾,倒也不用擔心曬到。

  跟著女郎有七八個奴婢、婆子,緊跟著的僕婦「洛下音」說不好,時不時帶著一點本地方言,只是卻也不難聽,反而讓女郎聽了覺得很舒服。

  「阿婆放心便是,天氣甚好,太陽還沒出哩。」

  夏季多雲的天氣最是宜人,只要不是烏雲密佈,陽光透了雲層過來,就是將將好的安逸,舒服的很。

  「聽娘子的。」

  僕婦一身青花布,價格也不便宜,腰間還繫了圍兜,上面縫著兩三個口袋,裡頭裝著東西。

  歲數雖然已經不小,但這僕婦腰板挺直不說,精神也是極好,一路跟一路勤快,走了一里路,在「月底」的石頭上,摸了三五斤的螺螄。

  「望亭」也產醬油,因為遂安公主的存在,這小小的市鎮,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加上舟船往來的,但凡有些特產,都能捎帶出去或者就地售賣。

  本地最出名的幾樣東西,就有「望亭」的醬油,「水晶宮」的「月筆」,橋頭的草紙,廊下的醉蟹……

  而著「望亭」的醬油,用來燒太湖螺螄,滋味絕佳。

  李月在蘇州住了一年多快兩年,吃這些個刀魚、鳳鱭、白蝦、螺螄、螃蟹……怎麼吃都吃不膩。

  不僅美味,也不會發胖。

  本地因為魚米豐產,家禽滋味又是別緻,只說鹹鴨蛋,「望亭」的鹹鴨蛋,李月就沒吃過鹹到令人髮指的。

  而且李月一度以為天底下的鴨蛋,都是雙黃蛋,後來才知道,這是「望亭」供應到她這裡的鹹鴨蛋,全部都是雙黃蛋的緣故。

  因為水路暢通,也有海鮮進入到蘇州腹地,只是不合李月胃口。比如螃蟹,浙水以南的青蟹肥碩且大,動輒就是一斤以上,要說肉多,自然是青蟹肉多,但蟹肉鮮甜卻是不如太湖螃蟹,這便絕了她的念想。

  每每在「月堤」上行走,李月只覺得自己天生就該住在這毫無波瀾的地界。紅塵紛擾,都是離得遠遠的。

  一如張德對她說的那樣,做一個安安靜靜的美嬌娘即可。

  「娘子,可是有甚麼喜事?今日娘子心情特別好。」

  有個跟了李月幾年的新羅婢,上前一步,笑著問道。

  「阿郎要來蘇州,明日就到,如何?」

  「哎呀,這是喜事啊。」

  婢女們頓時拍手雀躍,嘰嘰喳喳地琢磨著該張羅什麼樣的酒菜,還想著如何把「水晶宮」打理乾淨。

  那「水晶宮」其實是「望亭」本地人的稱呼,實則玻璃暖房,因為李月愛花,入冬又喜歡曬太陽,這玻璃暖房就建得大了一些,多了幾間。

  遠遠看去,隱藏在樓閣樹木之間,自然顯得深遠廣大,本地人也就誤以為是一座水晶做的大房子。

  「水晶宮」的叫法,便是去姑蘇城內,虎丘山下,也是有所耳聞的。

  時有采風的學生過來寫詩,看了「水晶宮」,自然有了文字落筆。

  「娘子,可要多準備些酒菜?」

  「不必如此。」

  李月笑著搖搖頭,「酒水備一些黃酒即可,再來幾隻螃蟹,一些魚鱉,還有少數鮮蔬,也就夠了。」

  本地的芹菜極為茂盛,野地裡密密麻麻,稻田旁邊的灌溉渠中,往往長滿了芹菜,天天去割,也是吃不完。從開春一直吃到入冬,只要牙口好胃口好,只管吃就是。

  張德對開水煮過,然後涼拌的芹菜,一直是拒絕不了。主要還是因為口感絕佳,著實比大白菜青菜吃起來爽。

  「娘子,阿郎是專門來看娘子和姑娘的嗎?」

  聽了婢女們的提問,李月笑著搖搖頭:「你們還不知道他麼?怎可能是專程過來。」

  「那可不一定呢。」

  有個婢女一臉得意,揚了揚下巴道,「娘子,前幾日奴去虎丘查驗『月筆』數目,聽了虎丘山那邊的人說,這次阿郎來蘇州,是因為長孫令公相邀,還有那個甚麼武夷山的刺史……娘子想想,要是辦正事,直接去了虎丘山就是,哪裡還會繞路先來『望亭』的?」

  幾個婢女一聽,頓時一愣,然後連連叫道:「對啊對啊,娘子,這才是常理,哪有繞路來的。」

  「要我說,阿郎也難得來一趟蘇州,這大半年,來得次數一雙手都能數過來。想必是極為想念娘子,不然也不會撇下大事,專程過來。這就是個由頭,旁人只當是為了甚麼大事,其實啊,就是為了專門來看娘子和姑娘的。」

  「奴也如此,娘子在阿郎心中,定是跟別人不一樣。要不然,這世上怎會只有一條『月堤』,只有一棟『水晶宮』?」

  李月聽了笑顏如花,心中美滋滋的,嘴上卻是嗔道:「胡說個甚麼,還『水晶宮』,小心被人抓了去。」

  「嘻嘻,誰敢抓我們……」

  年紀小的奴婢們在那裡說笑著,幾個僕婦則是收拾好了幾大桶的螺螄,還摸了可能有二三十條的沙鱧,順著「月堤」,就是要返回家中。

  路上,有個跟了李月多年的大丫鬟小聲對李月道:「殿下,這次阿郎過來,最好才懷上一個,要是能生個小郎,也能陪姑娘玩耍。」

  「嗯?」

  大丫鬟的話,聽上去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好。

  但李月很清楚,這絕非是為了女兒,她不傻。

  對於要個兒子,李月並不強求,只是她家母族雖然不顯,可也是有一大家子要生存,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圍繞著李月,幾個行業做得不算太大,但也是有聲有色。

  如今母族還抬了一級,算是竇氏的旁支,雖然不知道竇氏打得什麼主意,可對母族來說,這無疑是「一步登天」。

  走出去自稱「名門望族」,在真·世家面前,肯定是不敢裝逼。但在地方豪強上,糊弄一下絕對毫無破綻。

  只不過,竇氏絕無可能把名望、資源傾斜在他們身上,自己想要什麼,終究還是要靠自己打拼。

  對李月的母族而言,所有的打拼,怎麼繞都繞不開李月。

  離了李月,他們這個竇氏的含金量,只怕是瞬間從天到地,一文不名。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2 16:55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4-22 17:36
第七十六章 唯利是圖

  蘇州的夏夜同樣悶濕,哪怕是夜裡走路,些微的涼風也基本沒什麼卵用。地面乾燥之後揚塵帶來的糟糕感受,更是讓人幾欲崩潰。

  可若是坐船,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蚊蟲,能夠讓一個北地老漢直接絕望。

  和那些個細小有成群結隊的小蟲子比起來,蚊子反而可愛的多,至少它只是叮人吸血,不會鑽到你的鼻孔裡、眼睛裡、嘴巴裡。

  「鐵杖公橫渡長江……真心是牛人中的牛人啊。」

  正常人根本幹不出這種事情來,麥鐵杖的傳說,再過千幾百年想要打破,也是難到離譜。

  船艙內正感慨著,行船已經進入了太湖北官塘,嚴格說是古「泰伯渠」,行船至武進的時候,就能從滆湖東入太湖。

  不過通常沒人這樣幹,因為到了常州境內,走馬坐車也是便當了許多。如無必要,或者時間充裕,也不怎麼行船操舟。

  順著運河直下,直接就到了「望亭」。

  望亭鎮現如今蓬勃發展,不過因為大地主是李月,能夠建牆豎門的,也就她一家。

  「已經夜了,宗長,先讓人去通傳一番。」

  「夜裡有口令?」

  「有的,望亭這裡,到了夜裡只認口令不認人。」

  原因麼倒也簡單,為了防備著蘇州那裡有人拿李月母女做文章。

  不是親信,絕對不知道口令。

  因為口令是用非法穿越之前的「普通話」來說的,這年頭,只有河北道幽州都督府治下西北小片,才有這種「方言」。在河北打出名聲來的刀客林輕俠,就是說這樣的「方言」,只是也有點小區別,那就是捲舌音兒化音不多,但也已經有了。

  派了兩個本家子弟前往寨牆,叩門之後,裡面傳來聲音:「大眾的卡爾曼吉亞沒有水箱。」

  「沒錯,因為它用空氣制冷。」

  哐!嘎嘎嘎嘎……

  寨牆的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了通道,裡頭出來幾個提燈挎刀的漢子,打頭的笑呵呵道:「都說今天到,怎麼到了夜裡才來?」

  「在潤州特意逗留到下午,這才過來。宗長就在後頭。」

  「好勒。」

  應了一聲,護衛們立刻收拾好了拒馬、柵欄,過道清開之後,遠處已經有馬蹄噠噠的聲響。

  馬車上亮著燈,一共三輛馬車,只有一輛馬車裡面坐著張德。

  一路上防備著刺殺,只是這一回前來蘇州,倒是連個小毛賊都沒遇上,也是為數不多的太平。

  「這光景,遂安夫人還未入睡吧?」

  「還在等宗長,婆子們帶著姑娘已經睡了,大廳裡這光景還有人,做些女紅之類。」

  「好,我去跟宗長稟報一聲。」

  過了一會兒,三輛馬車陸續到了寨牆,穿過過道之後,寨牆門關上,張德這才下車,另外兩輛馬車裡,也下來了十幾個護衛。

  一隊人解了護甲之後,連忙去洗漱睡覺,倒也不浪費時間。

  剩下的換了個班,順便吃些晚飯。

  此時灶間還是有熱菜的,灶台上的蒸籠裡,糕餅、肉食、鹹雞之類不缺,窖塘裡還有黃酒,取了一壇過來。

  窖塘跟深井差不多,夏天有「冰鎮」的功能,黃酒冬夏兩季,是顛倒過來的喝法,都很舒服。

  護衛們勞累了一通,又大多是江陰族人,所以愛喝黃酒。

  這邊護衛們在吃喝的時候,張德大大咧咧地朝著大廳走去,只是動靜太大,驚動了廊下正在打掃的婢女。

  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見張德來了,婢女將手中的笤帚一甩,很是高興地到了大廳中喊道:「夫人、夫人,阿郎回來了!」

  正在裁剪尿片的李月一愣,旋即面帶微笑把手中的工具放下,緩緩起身道:「趕緊把酒食換一換。」

  「哎!」

  「不必了!趕緊吃吧,少待洗個澡。」

  老張進門之後,把長衫外套脫了下來,掛在了門口附近的衣架上,然後在主座坐下,一旁李月拿起一隻冰甕中的酒壺,連忙給他倒了一杯酒:「還是冰的,喝一杯去去熱。」

  握著酒杯滿飲,老張咂了咂嘴:「爽快!」

  他也沒有抄起筷子,而是直接伸手抓了一把白灼河蝦,上面還掛著幾片生薑幾根蔥段。

  飛快地把白蝦扔到嘴裡,又飛快地吐了蝦殼出來,這蝦雖小,滋味著實不錯。

  「說是今天回來,怎麼拖到夜裡?」

  「潤州那裡有點事情,丹徒西有個馬場,天氣太熱,懷疑得了馬瘟,還好無事,就是熱著了。」

  「白沙馬場嗎?」

  「對,你家四舅就在那裡,這一批馬,是要賣到流求去的。」

  「當真是新奇,若是少時,誰要跟我說長江裡能養馬,只當是神話傳奇。」

  「也不是當今智慧,春秋時就有的故事罷了。只是揚子江養馬,以往較之草原,要麻煩得多。如今飼料成熟,技藝又有精進,自然大不一樣。」

  最重要的一點,除了戰馬之外,各地對挽馬的需求量極大。

  伴隨著普遍搞「大建」,加上特種挽馬在耕地效率上,並不比一般一千斤左右的黃牛差,不管是中小地主還是小農,都比較喜歡這種挽馬。

  說到底,挽馬可能承擔的功能要更多。比如遠行,挽馬照樣可以騎乘;比如拉車,挽馬速度明顯比牛車要快,拖拉貨物的重量也不比犍牛要差。

  最終還有一點,挽馬你殺了取肉半點問題都沒有。但牛就不一樣了,想要吃牛肉,好些地方都得等牛想不開自殺。

  只這最後一點,就足夠讓不少農家琢磨著養新培育的各種類型挽馬。

  和戰馬得使勁糟踐植物蛋白不同,一般挽馬吃得跟狗差不多,小農家裡有兩分地的豆子,就足夠應付一匹大馬一匹小馬。

  至於「袖珍型」的川馬、滇馬,那更是馬中土狗,一年也吃不了幾把豆子。除了頭馬待遇好,剩下的就是隨便喂點東西就能活。

  「舅舅他們今年很是高興,說是把馬都賣到了扶桑,一路上病亡的還不多。」

  「北地大馬上船就病,鮮有能坐船的。揚子江裡養得馬,時不時還能下水游兩圈,自然是大不相同。」

  說話間,李月又給張德滿上一杯,老張抿了一口,一邊剝蝦一邊道,「去年扶桑的小朝廷逃得飛快,幾座像樣的礦山,都被佔了下來。這光景是用馬最厲害的,開礦這個事情,人沒有畜生好用。幾條礦山板軌,要是沒有馬,光靠人力,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看到效益。」

  「怪不得舅舅他們恁般高興,還說竇氏宗家請他們前往咸陽,認歸扶風竇氏之祖。」

  「哈,這竇氏還真是乾淨利落。」

  扶桑的馬匹價格本來就高,如今為了開礦,加上東海宣政院以及朝鮮道行軍總管府都是用馬匹來作為重大獎勵,這個價格也就繼續躥上一躥。

  一匹普通的戰馬,北地價格大概在十貫左右,到朝鮮道價格漲一半,也就是十五貫左右。然後販賣到扶桑,這個價格就不是漲一半,而是漲十倍。

  也就是一百五十貫一匹很普通的戰馬,可能是漠南馬,也可能是河北馬,反正是買不到突厥敦馬,更遑論什麼河曲馬、青海馬等等。

  挽馬要便宜不少,可因為物價暴漲的緣故,蘇州這裡簽單就是五十貫一匹,從馬場到蘇州港或者上海鎮,價格也是漲了十倍。

  只不過這個價格,差不多就是扶桑那裡商號的進口價,扶桑那邊的商號開始在市場中售賣的時候,價格也是翻一番,變成一百貫。

  這個價錢,在蘇州這裡就是笑話,傻瓜才花一百貫買一匹挽馬。有這個錢,都夠買一個精挑細選的莊奴了。

  但是趕上了這一波行情,凡是做大牲口生意的,都是大賺。有些有門路的,比如李月的母族竇氏,能夠直接把馬匹運到扶桑,賺的更加誇張,一船馬過去築紫島,一船銅錠、海貨、寶石、奴工返回蘇州。

  全都暴利。

  面對這個利潤,也難怪竇太后的族人,願意讓李月的妻族「認祖歸宗」。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4-23 09: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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