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30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6 13:33
大國醫100、別吵

  兩個身穿飛魚服,手按繡春刀的錦衣衛百戶,站在大堂角落裡,冷眼看著高坐堂上的青天大老爺,微微搖頭。△¢

  房縣令倒是認識這兩位錦衣衛百戶。一位是吳縣百戶所百戶羅權,當地的地頭蛇,人稱紫面虎。另一位是京中來的穆青友,油鹽不進,扮豬吃虎,深不可測。

  這兩人同來縣衙聽審,這是什麼路數?照理說錦衣衛要聽記,應該早一日通知主官才是。

  房縣令顫著手將火簽又投回簽筒,重重嘆了口氣:「唉!我身為此地父母,實在不忍心對你用刑啊!罷了罷了,看你年幼,姑且寄下這頓板子。」

  徐小樂不明所以,頗有些木訥。

  房縣令受人脅迫,心中很不好受,說話間便向著燕家了。他道:「燕家這孩子,受的病不重,吃了藥卻沒治好。他自家的藥肯定不會有問題,那麼問題的確就是出在你們長春堂賣出的藥了。你還有什麼好辯白的?」

  顧煊聽得幾乎要暈過去了,緊緊拉著李西牆的手:「這、這、這不是鐵證如山了麼!」

  李西牆暗道:小樂又不是傻子,他肯自投羅網肯定是有所依仗。退一萬步說,就憑他無理狡三分的性子,能讓人輕輕鬆鬆辦成鐵案?

  他安慰顧煊道:「掌櫃莫慌,且看著再說。」

  徐小樂昂起頭,全無往日輕鬆跳脫,神情嚴肅道:「老爺,他家孩子的確病不致死,藥也未必有問題。」

  房縣令一愣:「那為何反倒死了……唔,反倒要死了?」

  徐小樂斬釘截鐵道:「庸醫治死的。」

  堂上錢捕頭聽了都不由替小樂著急:這事怎麼想都不可能。兒子坑爹或許有,但是父親坑兒子卻斷斷不會有的!到時候證明你是誣告,可是要反坐其罪的!

  在來縣衙的路上,錢大通就警告過徐小樂,誰知道徐小樂竟然少不更事到了這等地步,還是不肯改口。

  燕仲卿和他身後的趙大夫,聽徐小樂當堂控告他們庸醫殺人,眼中恨不得噴出火來。

  燕家人也都在堂下紛紛鼓譟起來,咒罵徐小樂胡說八道。

  李師爺附耳房縣令:「東翁,刑律裡有『庸醫殺傷人』條:凡庸醫為人用藥針刺,誤不如本方,因而致死者,責令別醫辨驗藥餌、穴道。如無故害之情者,以過失殺人論,不許行醫。若故違本方,詐療疾病而取財物者,計贓準竊盜論,因而致死及因事,故用藥殺人者,斬。」

  房縣令是寫八股文的高手,大明律真心背得不熟。在李師爺的提點之下,將大意重複了一遍,對徐小樂道:「徐小樂,你若要告他們庸醫殺人,那本官自當請其他醫生前來辨驗藥餌。若是他們確實沒有用錯藥,你可是要反坐誣告罪名的,最輕也是『過失殺人,不許行醫』!」

  徐小樂微微閉了閉眼,旋即道:「他們的確是庸醫殺人。」

  燕仲卿對徐小樂已經恨之入骨,當即一個頭磕下去:「求青天大老爺招名醫共驗,還小民一個清白!」

  大明律上沒有說要請多少醫生來辨驗藥餌、穴道,但是各地普遍都是請四位地方上有名望的醫生會商。其中一位必然是縣醫署的醫官,另外三位則取地方上聲望高者。

  房縣令見徐小樂又呆若木雞跪在地上沒反應了,心中上火,對這少年真是既憐且恨。他終於扔出一支火簽:「去請譚公過堂,另外請他推薦三名地方名醫,共商共議。徐小樂,你可有異議?」

  徐小樂毫無反應地跪在地上,彷彿老僧入定。

  房縣令加大聲音,又問了一遍:「徐小樂,你可有異議!」

  徐小樂這才晃了晃眼珠,回過神來,昂頭問道:「什麼?」

  房縣令恨不得親自下去打他屁股,總算看到大堂角落裡站著的兩個錦衣衛,方才硬生生忍下來,只覺得心裡好像有一百隻貓在抓撓一樣。

  徐小樂聽房縣令又重複了一遍,道:「沒有異議。大老爺,要是沒別的事,先別吵我。」

  房縣令驚得官帽都歪了。這回要不是李師爺在旁邊拉住他,他真是要親自下去打徐小樂一頓板子,治他個蔑視公堂的罪過。

  顧煊在外面齜牙咧嘴,好像吃了青杏一樣。他滿口酸澀對李西牆道:「你這徒弟,不作死不甘心啊!」

  李西牆也垂下頭,一手捂住雙眼,一手緊緊按著顧煊,好像隨時都會昏倒一樣。他顫聲道:「就怕他後面還有更作死的花樣呢。」

  那些顧煊特意帶來給徐小樂搖旗吶喊的大嗓門夥計,此刻也是噤若寒蟬,一點聲音都不敢發。

  以徐小樂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勁,哪裡還需要別人聲援他啊!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2:57
大國醫101、專家證人

  譚公姓譚名公超,在吳縣做了四十年的醫官。且不說醫術如何,反正名望是有的。無論杏林還是官場,人人都要尊稱他一聲「譚公」。

  又因為年紀大了,譚公已經很少在縣醫署坐班。正是機緣巧合,今日與一位神交已久的江南名醫頭回相見,才在縣醫署探討醫術,切磋技藝,以表鄭重。

  聽聞縣令有召,譚公連忙換了官服。他又聽傳話的衙役說:要另外再舉薦三名大夫,辨明醫生開方恰當與否,便對那位來客道:「朱公在此,哪裡還需要其他大夫?敢請朱公與我同去吧。」

  被尊為朱公的客人有些遲疑,道:「老朽並不是吳縣人氏,不知上堂作證是否妥當。要不,還是叫重樓與譚公同去吧。」

  這位四十出頭的「年輕大夫」,正是姑蘇有名的葛神醫葛再興。他表字重樓,今日陪著兩位杏林宿老,只能乖乖伏低做小,哪敢提什麼「神醫」,就連「大夫」都輪不上,只能被人直呼表字。

  何況叫他表字的那位,不僅僅是江南名醫,更是他的授業恩師——朱嘉德。

  譚公望向陪坐的小葛大夫,笑道:「葛重樓是肯定要去的。朱公名重江南,但凡南國杏林同行,莫不信服,焉能不去。」

  葛再興賠笑道:「正是學生該做的。」

  朱嘉德也就不再推託,願意同去。

  四名醫生辨方是約定俗成的流行做法,真要是有朱嘉德、葛再興這樣的名醫出面,一人就夠了。說到底看的還是聲望,只有聲望不夠的時候才需要人數來補。

  縣醫署跟縣衙在一條街上,往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三人片刻之間就到了公堂之上,看到燕氏哭得嘶聲力竭,原、被告分開兩邊跪著。讓譚公超疑惑的是,被告竟然是個還未長成,剛剛束髮的少年。

  譚公超是從八品的醫官,見了知縣並不需要下跪行禮。朱嘉德頭髮花白,一看就知道是屬於優免的對象。葛再興照理是該行跪拜禮的,但是架不住名氣大,連房知縣都在拜斗堂抓過藥,自然一併免了。

  房知縣指著地上的小孩子,將案情大致說了一遍。朱嘉德聽說孩子還沒氣絕,眉頭大皺:既然沒有氣絕,不抬去醫館救治,扔在在公堂之上等死麼!

  聽了案情,尤其是小孩子落水的那段,朱嘉德道:「且容老朽先看看這孩子。」

  燕仲卿聽到朱嘉德的大名,連忙挪開,讓出位置。

  朱嘉德俯身下去,看了看孩子的鼻孔,摸了摸脖頸,再搭了搭脈,手指按在孩子胸口,重重搖了搖頭,也算是原諒了孩子爹娘的「不知輕重」——這孩子的確是沒救了。

  最悲慘的是一時半會還死不了,這份煎熬真是叫人心碎。

  朱嘉德起身嘆道:「稟縣尊,此子頸軟頭側,氣息垂絕。老朽診其脈,只似蛛絲,過指全無,脈已無根,恐怕拖不到明日了。」

  房知縣暗道:這孩子也是真慘,還不如痛痛快快走了省心。不過現在走不了,對顧家來說卻是好事。

  朱嘉德又道:「請問藥方是怎麼開的?」

  燕仲卿連忙奉上自己開具的藥方,道:「是學生與趙大夫商議斟酌,參照故方開出來的。」說著,又將兒子落水前後的情形一一說明。

  朱嘉德看完默不作聲,轉手給了譚公超。譚公超年紀已經大了,幾乎貼在眼睛上方才看完,然後給了葛再興。

  葛再興一眼掃過這張方子,就知道的確出自故方,毫無創新之處,不過就是基於小孩子的身體情況加減了分量。他又望向跪在一旁的徐小樂,本以為自己會頗為解恨,終於看到這小無賴攤上了大事,卻情不自禁泛起一股遺憾之情。

  三位醫生都知道了互相的意思,譚公上前道:「稟縣尊,藥方並無問題,此案並不是庸醫殺傷人案。」

  房知縣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果。坐堂施診十餘年的父親,給兒子開的救命方,還請了同樣經驗豐富的同行,怎麼可能出錯。

  房知縣微微頜首,假裝內行道:「看來的確是藥的問題了。」他又望向徐小樂,見徐小樂仍舊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乾咳了兩聲。

  房知縣不敢出聲叫他,生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再冒出一句「別吵我」。偏偏那兩個錦衣衛不知來意,看起來似乎是在保護著孩子,真叫人為難。

  葛再興卻脫口而出問道:「抓錯藥的就是徐小樂?」

  房知縣一愣:「葛大夫也認識他?」

  葛再興登時尷尬起來。他總不能說自己頭一回認識徐小樂,就被狠狠打個耳光吧?總不能說自己好奇徐小樂的醫術來歷,被坑了幾十兩銀子買祕戲圖吧?於是他說:「稟縣尊,學生聽說過他父親。」

  「哦?」

  「他父親徐榮,也算有些名氣……」葛再興差點又要掀開徐榮的黑歷史,突然意識到自己身邊站的可是譚公超!

  聽說徐榮當年也跟譚公超討教過醫術,不管真假,自己還是不要太過於表明立場。

  果不其然,譚公超聽說徐小樂是徐榮的兒子,混濁的雙眼都泛出了精光:「是徐榮的兒子?都這麼大了?」

  燕仲卿一看,嚇了一跳道:這些人竟然都是沾親帶故的!還好鐵證如山,你們總不能把剛說的話吃回去!

  他望向徐小樂,終於忍不住道:「青天大老爺啊!這小子分明是在裝瘋賣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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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2:57
大國醫102、圍攻

  譚公超看著徐小樂,隱約間能夠看到徐榮的影子。他對徐榮的感觀不錯,是個能吃苦,有仁心的好醫生。別人都不肯接的病人徐榮都肯接,當然麻煩也就大得多了。

  那時候譚公超已經主掌縣醫署多年,印象裡徐榮是讓他出堂作證最多的醫生。

  只不過縣官斷案裁判並不全憑大明律,還要兼顧人情教化。治死了人,哪怕別的醫生證明沒用錯藥方,縣官為了安撫苦主,還是會要求攤上事的醫生多少賠一些喪葬錢。

  有時候世人指摘那些醫生愛惜羽毛,見死不救,恐怕也有這個原因。絕大部分醫生都指望著靠醫術發家致富,誰願意冒傾家蕩產的危險去救人?

  譚公超是醫官,只能作證,不能干涉案情,偷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葛再興看著燕仲卿滿腔悲憤,心中暗道:你自己就是醫生,藥材拿回來不過眼麼?全賴人家藥鋪,這不厚道啊。

  他往外面圍觀人群中一掃,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又暗道:他親自來看熱鬧?

  正想著那個人的事,葛再興又看到了李西牆,暗吸一口氣,退到師父身側,輕輕拉了拉師父的衣袖。

  朱嘉德在葛再興的示意下望了過去,回頭對葛再興道:「李西牆?」

  葛再興點了點頭:「聽說他眼下在長春堂坐堂。」

  朱嘉德不動聲色,輕聲道:「淡定。」

  葛再興暗道:師父您老人家這話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唉,這好好一場審案,怎麼鬧成了冤家路窄?

  房知縣聽見圍觀眾人漸漸喧譁起來,方才反應過來,堂上竟然冷場了!

  他乾咳一聲掩飾尷尬,啪地一聲拍響了驚堂木。見徐小樂慢悠悠抬起頭,方才道:「徐小樂,三位名醫已經辨驗了藥方,並無問題。你還有何話要說?」

  徐小樂掃視了一下三位名醫,只認識葛再興,目光便落在葛再興身上,道:「若是藥方對症,怎會這樣?我要看看他的藥方。」

  誠如燕仲卿不相信自己的藥方會出錯,徐小樂也不肯相信自己連抓個龍骨和北芪都要出紕漏。

  房知縣點了點頭:「給他看。」

  衙役便將藥方給了徐小樂。

  徐小樂只看了一眼,目光如箭射向葛再興:「這叫沒有問題麼!」

  葛再興被徐小樂看得頭皮發麻:你有怨氣衝我發什麼邪火!我不過就是來……是了,我的確作證說這藥方沒問題,但你能不能別針對我啊!

  徐小樂彈了彈藥方:「這上面八味藥,竟然全是鎮驚清熱的藥,又合成丸散,服用了兩日。藥不對症是其一,劑量之大是其二。這才是病人受症如此之極的緣故!」

  燕仲卿當然不服,匍匐上前道:「三位名醫已經看了,絕對不違故方,專治小兒驚風,如何是藥不對症!」他身後的趙大夫也道:「驚風之症,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房知縣望向三位名醫,只見譚公超微微閉目,宛若泥塑,朱嘉德和葛再興卻是微微頜首。他心中便就信了燕仲卿的話。

  徐小樂嗬嗬說:「驚風?這是何人杜撰出來的病?見於哪本典籍?」

  燕仲卿登時被問住了,支吾道:「驚風是幾千百年來就有的,誰能溯源考證!」

  趙大夫滿面陰森道:「你不曾聽說過,只是因為你見識少。」

  徐小樂扯了扯嘴角:「我見識是少,左右不出《內經》、《傷寒》。你們見識多,竟然將個夾食傷寒病例,硬要套個驚風的名頭。」

  燕仲卿一愣,旋即大笑起來,抹著眼淚道:「夾食傷寒!」

  趙大夫也狂笑一聲:「豎子大膽,不知哪裡聽來的一個術語,就敢亂套亂用!孩童八歲之前,哪有傷寒!」

  房知縣慣例望向三位名醫,見三人都是一臉惋惜,猜測徐小樂應該是說錯了。

  顧煊緊緊抓著李西牆的手:「怎麼?小樂被抓住痛腳了?」

  李西牆看這情形也知道徐小樂被人圍攻,戰敗是極有可能的事。他只好道:「莫慌,靜觀其變。」

  ——你小子花招那麼多,快點使出來啊!全靠背書,一點施治經驗都沒有,跟人家老醫生扯辨證,這不是以卵擊石麼!

  李西牆心中頗替徐小樂擔憂,眼睛卻落在了朱嘉德身上,心中開始盤算怎麼利用這位江南神醫的大名,為徐小樂開脫。

  堂上的徐小樂冷冷看了看燕仲卿和趙大夫,又望向葛再興,道:「葛醫生,我以為你不是個十分庸的庸醫,你也看不出來麼?」

  葛再興氣得頭頂冒煙,硬生生忍住,沒有發作,冷冷嘲諷道:「要能看出這是夾食傷寒也很不容易。」

  徐小樂就斜眼看他:「我覺得挺容易的呀。」

  葛再興氣得嘴都歪了,差點一口口水噴出來。

  房知縣板著面孔道:「徐小樂,你年紀尚輕,本官原不想重罰你。可你不知輕重,裝瘋賣傻、蔑視公堂、混淆視聽……來人啊!將徐小樂收監!擇日定罪!」

  徐小樂眼看驚堂木就要拍下來,叫道:「且慢!」

  這聲音洪厚低沉,嗡嗡作響,顯然不是一個束髮少年郎的聲音。

  房知縣身子一抖,手腕懸在空中,目光落在了羅權身上。

  剛才那聲「且慢」,竟然是羅權、穆青友與徐小樂三人異口同聲喊出來的。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2:58
大國醫103、硬道理

  房知縣心道:這倆錦衣衛果然是來保這少年的。不知道是另有關係,還是顧家給了銀子。

  羅權和穆青友從角落裡出來,對房知縣拱手作禮。

  羅權擠出一個笑臉道:「房老爺,何不聽聽徐小樂要如何辯解呢。」

  此時距離呼風喚雨、忽悠得皇帝被俘北京被圍的大太監汪直身死不到一年,東廠、錦衣衛餘威尚在,房知縣也硬擠出一個笑容,努力奪回屬於自己的尊嚴。

  他道:「二位是要會審麼?」他本想用質問語氣,顯得自己剛正不屈,誰知話一出口,聽起來卻像是阿諛奉承。

  就連站在他身邊的李師爺也不住咳嗽,覺得東翁有些太怯弱了。

  羅權道:「豈敢豈敢。不過為了公平起見,總不能叫人家孩子話都說不完,就去吃牢飯。」

  房知縣只好做出威嚴狀,說道:「徐小樂,你說是夾食傷寒,他們說是驚風,各執一詞。兩相比較,你不過是個學徒,而這幾位都是杏林老手,本官自然是傾向於諸位先生的辨證。」

  他話鋒一轉,道:「有兩位親軍上差替你求情,本官便給你一個機會。你若是能說服諸位先生,本官便放你一馬。若是不能說明道理,本官仍舊要將你收監!」

  徐小樂道:「夏蟲不可以語於冰,我無論說什麼道理,他們都聽不進去的。」

  堂上好似轟然間開了戲臺,有人轟然大笑,有人起鬨叫好,有人惡語咒罵,有人怒極欲倒……有人面孔黑得更黑,簡直勝過了煤球。自然是燕仲卿、趙大夫和葛再興三人了。

  房知縣面孔板了又板,大聲吼道:「莫非你壓根沒有道理可講?你是在消遣本官麼!」

  徐小樂巋然不動:「縣尊老爺,小民的意思是:與其講什麼道理,不如治好這孩子。」

  醫生道理說得再好聽,也不如實打實地將病人治好。只要能治好病,誰又來追究你的道理講得通不通。

  徐小樂這話,可謂是最硬的道理。

  然而在其他大部分人眼裡,這卻是「嘴硬」的道理。

  趙大夫大笑道:「妙極妙極,能治好病人自然是最好的!我斗膽問一聲徐大夫,你打算怎麼治!此子鼻如煤煙,肺氣已覺,你就算能拿出神丹來,也未必能叫他復活!」

  燕仲卿理智上贊同趙大夫的話,但是情感上還是很不願意聽他將兒子說死。

  「姓趙的!我家男人將你當兄弟,你這是在咒你侄兒快死麼!」

  燕仲卿的妻子一直在堂上低泣,以至於所有人都把她忘了。此刻她聽徐小樂說能治好兒子,根本不管是神丹還是扶乩、是請神還是煎藥……只要兒子能活過來,自己做牛做馬都可以。

  她正想去求徐小樂施展「神通」,卻遇上趙大夫陰陽怪氣地說大實話,滿心邪火立刻就衝著趙大夫發作了一通。

  趙大夫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光,連忙退到一旁,不說話了。

  葛再興不悅道:「徐小樂,醫者仁心,你有法子就說出來叫大家參詳參詳,若是胡言亂語……」他看了看貌若瘋癲的燕氏,方才道:「那可就太不厚道了。」

  徐小樂道:「要我來治的話,我就從理中下手。」

  醫者以脾胃為中宮,乃是後天之本。所謂理中,便是調理脾胃了。

  葛再興冷笑道:「你看這孩子,鼻如煙煤,鼻如煙煤啊!肺氣已絕,你再用理中,不是叫他速死麼!」

  徐小樂摸出水滴,走到燕鎖兒身邊,蹲下身:「這裡面是清水,我只滴一滴。」

  燕仲卿本來還要護著兒子,燕氏卻攔住了丈夫,做主讓徐小樂上前。

  徐小樂將水滴湊近燕鎖兒的嘴脣,小心翼翼地滴出水,說好一滴就是一滴。

  燕鎖兒緊閉的嘴脣,微微咧開了一道細縫,任這滴水流了進去。

  徐小樂指著燕鎖兒的喉嚨:「看這兒。」

  圍觀眾人恨不得湊過去看,衙役連忙用水火棍組成了一道柵欄,將他們攔在外面。

  堂上諸位醫生卻可以湊近了看,果然看到燕鎖兒的喉骨微微滑動,做吞嚥狀。

  房知縣急得雙手撐著公案,伸長了脖子,叫道:「怎樣了?怎樣了?」

  徐小樂退開一步,道:「來的路上我就試過了,他還能吞嚥,只要能吞嚥,就有生機在。」

  葛再興冷聲道:「只要喘氣,人就活著,你這話真是廢話!關鍵還是那句話,肺氣已決,你從理中下手,豈不是要他速死!」

  徐小樂道:「我剛才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結果呢?」

  問話的卻是房知縣。

  今天徐小樂在堂上的表現,不知道給這位剛剛步入官場的知縣老爺留下了多大面積的心理陰影。終於知道徐小樂剛才出神的原因,自然要問個明白。

  徐小樂負手而立,微微仰頭:「結果就是:他們從鼻如煙煤來斷定肺氣已絕,是不對的。」

  葛再興被氣笑了:「哈!千百年來的醫生都不對,就你對?真是狂妄!」

  徐小樂鎮定道:「我學識淺薄,真不知道你們動輒就說的『千百年』故例,到底記載於哪本元典。

  「我剛才想了想,鼻如煙煤應該是大腸燥結之徵。因為大腸與肺相表裡,大腸燥結極重時,肺氣常常斷絕——只是『常常』,絕非『必然』。難道你們因此就訛用了幾百年麼?」

  葛再興一愣:這個問題我卻沒想過。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2:59
大國醫104、理中(求首訂和月票)

  徐小樂本來人微言輕,說話並不能服眾。無論他說出什麼道理,都會被人視作歪理邪說、無知童言。

  只是這一回合裡,葛再興被徐小樂說得噎住,卻叫人對徐小樂生出一絲畏懼,不敢對他全盤否決。

  徐小樂重又回到燕鎖兒身邊,道:「真正的肺氣斷絕,應該是大喘大汗,然後病亡。為什麼這孩子身熱無汗,還能拖下去呢?」

  這個問題果然問住了在場諸多醫生。

  醫學發展到了今時今日,典籍醫書汗牛充棟。師徒傳授間以經驗和雜論為主,最為基本的《內經》、《傷寒》卻少有人精研。

  就如鼻如煙煤與肺氣斷絕之間的關係,大部分醫生都只記住了這條語錄,卻從未去探究過肺與大腸、大腸與鼻相之間的關係。

  徐小樂還沒有機會得到師長們傳授語錄、口訣,全靠記憶中的醫學元典。他並不知道先輩們已經總結了許多或對或錯的經驗,只能自己分析推理。這樣效率雖低,卻不受成見束縛,儼然能夠獨闢蹊徑。

  「再看燕鎖兒的胸突,高出三寸。正是中宮不能運轉,食、藥積在胃中,皆在胃口之上。前兩日又服用了金石寒冷之藥,鎮墜外邪,深入臟腑,因為寒涼更不能轉運,越積越重,以至於胸高三寸,神識不清。」

  徐小樂一口氣說完醫理,總結道:「所以我要從理中下手,先將積存的食藥化去。」

  整個公堂之上靜謐一片。

  無論是圍觀的眾人,還是堂上的五位大夫,全都在努力消化徐小樂的這段話。

  圍觀眾人消化的是那些名詞,好讓他們回頭去跟街坊鄰居吹牛,充作談資。

  那五位大夫卻在消化徐小樂講述的醫理。

  如果撇開師父傳授、方書記載、以及往日自己的施治經驗,徐小樂這段話說得還真是滴水不漏,十分漂亮!

  然而那些東西卻是他們的行醫之本,怎麼可能撇開!

  房知縣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丟掉了剛剛開堂時候的兩面為難,漸漸生出了一股看戲般的興致。

  他不知道徐小樂說得是否在理,但是看到徐小樂以一個小小學徒,對抗五大成名醫師,竟然還有功有守,不慌不亂,實在有趣得很吶!

  房知縣心中暗道:幸好自己沉穩,沒有匆忙斷案,否則豈不是錯過了這麼一場好戲!

  ——唔,羅權那個錦衣衛也有些功勞。

  房知縣心中給羅權補了一句,誰讓他是紫面虎呢。至於「深不可測」但是缺乏存在感的穆青友,則被房知縣直接忽略了。

  徐小樂卻沒有給人消化的意思,他是在等燕氏表態。

  燕氏在家中也幫著丈夫煎藥,卻只是粗識藥性。至於藥理醫理,她是一概不通。聽徐小樂說了那麼一堆深奧的東西,燕氏早就懵了,甚至不知道徐小樂是否說完了。

  徐小樂見燕氏沒有反應,只好道:「燕家大娘,他們都說你兒子必死無疑,我卻覺得還有一線生機。你是願意叫你兒子就在這兒苦熬等死,還是闖闖那線生機——我覺得那線生機起碼有三尺寬。」

  燕氏這回總算聽懂了,身子一轉,跪在徐小樂面前,重重磕頭下去:「請小徐先生救我兒子!妾身願意做牛做馬,回報先生!」

  燕仲卿正要出手阻攔,手卻抬不起來。他看看躺在床板上的獨苗,想起自己天天帶著兒子戲耍,想起兒子銀鈴一般的笑聲……

  ——兒子,爹已經束手無策了,只好讓別人試試……

  燕仲卿只覺得臉上一片冰冷,伸手一摸,卻是眼淚糊滿了整張面孔。

  徐小樂得了燕鎖兒父母的首肯,轉向人群,正要請人去長春堂抓藥,意外地看到了魯師傅、李西牆和顧掌櫃。他到底只是個剛剛束髮的少年,孤軍奮戰時固然英勇,但是看到援軍還是心生歡喜。

  他就叫道:「魯師傅,麻煩你煎一副理中湯,準備三劑玄明粉。」

  魯師傅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顧煊剛想問這藥錢誰出,突然醒悟過來:還要什麼錢!這就是長春堂打出名望的好機會啊!

  如今長春堂不死不活拖著,自己非但撈不到太多油水,就連長房嬸娘那邊都面上無光。若是徐小樂今天真將那個死孩子救活了,長春堂可不就一鳴驚人、一飛沖天了?

  想想看,本堂一個小小夥計學徒,都比姑蘇有名的葛大夫強,那他師父豈不是真正的神醫!

  顧煊握著李西牆的手,就像是抓著一棵搖錢樹,不自覺中益發用力起來。

  李西牆看得怔怔出神,揣測著師叔祖到底教了多少東西給徐小樂,突然手骨疼痛欲裂,原來是顧煊不知道在做什麼白日夢,竟然狠狠捏他,激得他連忙甩開顧煊的賊爪。

  徐小樂趁著魯藥師回去煎藥的空,要房知縣搬張桌子來。房知縣也想看看徐小樂起死回生的本事,並不推辭,命衙役照辦。

  葛再興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自己只是來幫忙辨明藥方,為什麼好像就成了徐小樂的標靶呢?

  他對徐小樂提出的理中之說頗有些懷疑,但本著醫者仁心的宗旨,還是希望能有所轉機。然而燕鎖兒若有轉機,自己豈不是又要大大丟一次人?

  於是乎,葛再興道:「縣尊老爺,是否應該移入內室醫治?」就算日後被人嘲笑,總好過當眾丟人。

  葛再興這話說得實在不得人心。多少人就指望著看熱鬧呢,你搬去了內室,叫別人怎麼娛樂?

  房知縣還沒想好反駁的理由,徐小樂隨口接道:「還是公堂上比較好,寬敞通風,陰涼解悶。等會可能還會有些氣味,方便散開。」

  葛再興聽得心口哇涼,心道: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麼針對我!

  徐小樂卻渾然不覺,叫人準備痰盂,又叫人準備馬桶,指揮調度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他又仔細檢查了一番燕鎖兒的身體,發現他鼻頭上微微溼潤。這是個好現象,說明體內氣息未絕,救活的把握還能更高一些。

  「你若是能救活我兒子,我給你立長生牌位。」燕仲卿走到徐小樂身邊,臉上淚痕猶在。事已至此,他也放開了之前的矜持——雖然滿心羞恥,卻還是希望徐小樂能夠成功。

  徐小樂看都懶得看他,說道:「我只希望世間庸醫能少一些。」

  燕仲卿臉頰肉跳,把牙一咬:「你若是救活了我兒,我以後再不行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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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3:01
大國醫105、起效

  理中湯、玄明粉都是經方,從漢朝用到現在都沒什麼改動,已經是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方子。

  徐小樂只需要報出名字,魯藥師這樣經驗豐富的老藥工就知道該如何配藥、如何煎藥。稍通醫理的人,也都知道這兩副藥針對何種症狀。

  顧煊智力上線之後,明白這回堂審對他、對長春堂的意義重大,連忙派人追著魯藥師回去,要魯師傅一定選用最好的藥材,務必使藥力達到最佳效果。

  徐小樂在公堂上忙上忙下,該準備的都準備妥當了,就等魯師傅送藥過來。

  魯藥師知道是急症,當然不會跟外行的顧煊一樣,臨時另配。他從庫房裡挑出早就配好的藥,檢查之後便盯著藥童煎藥。如此不過小半個時辰,一副理中湯就能送過去了。

  事關人命,魯藥師自己提著盛好的湯罐,拿出上山下水的幹練勁頭,一路小跑送到了縣衙公堂之上。

  「理中湯和玄明粉我都拿來了。」魯藥師在湯罐放在案臺上,又取出一個紙包,交給徐小樂。

  徐小樂謝了魯藥師,拿了湯罐:「把他架起來。」

  燕仲卿此刻也是死馬當作活馬活馬醫,跟妻子兩人一邊流著淚,一邊將兒子托起來。自己頂在後面,拿背脊給兒子靠著。

  徐小樂舀了一勺藥,在空氣中等它稍涼能夠入口,才送到燕鎖兒嘴邊。

  燕鎖兒神志不清,瀕臨垂死,牙關總算沒有咬緊。徐小樂這邊才將藥灌進去,他那邊已經能夠吞服下去。

  徐小樂漸漸加大了灌服的量,燕鎖兒吞服的幅度也漸漸增大。

  燕仲卿坐堂十年,知道這是好現象。人是萬物之靈,喜歡吃什麼,往往說明身體有需要。病人肯喝藥,這說明藥物的確對症。他扭著頭往後看,眼淚滾落下來,連聲問道:「鎖兒如何了?睜眼了麼?」

  徐小樂不應不答,只是拿了湯碗退開幾步,示意旁邊人端個痰盂過去。

  那人正是鎖兒的三嬸,膝下無子,平日也將鎖兒當自己孩子看待。她茫然地端著痰盂頂替了徐小樂的位置,心中暗道:這孩子剛剛服下藥,難道就能尿出來麼?

  「小心!」

  徐小樂大喊一聲。

  燕家三嬸正在走神,被徐小樂這聲警告嚇了一跳。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只聽到「嘔」地一聲,一股黑水如箭一般朝她噴射過來。

  這黑水粘稠惡臭,就如溝渠裡的腐爛泥漿一般,就算遠遠看到都令人噁心。如今被滿滿射了一臉,有些甚至濺進了嘴裡……燕家三嬸立刻就抱著痰盂嘔吐起來,將昨日的晚飯都吐了個乾淨。

  房知縣坐在堂上,已經取了手帕捂住口鼻。

  他坐得高,看得全景,親眼見燕鎖兒嘔吐出來,緊跟著燕家三嬸也嘔吐不停,差點忍不住跟著一起吐了。難怪徐小樂要在公堂上治病,若是在斗室之中,豈不是要薰死人了?

  徐小樂早退開五步遠,自然是一點都沒沾到。他搖頭道:「這位大娘,我是讓你用痰盂接著,不是讓你用臉接啊。」

  燕家三嬸欲哭無淚,吐得天昏地暗,搖搖欲墜,被自家男人扶了出去。

  燕鎖兒他娘身上也沾了不少,到底是自己親兒子,並不覺得什麼,只是哭道:「這如何是好,剛喝下去的藥就吐出來了!」

  徐小樂上前看了看,道:「藥效很好,我就是要他把前兩日積住的藥都吐出來。」

  公堂之下圍觀眾人很多是看熱鬧的,見這「死孩子」嘔出一灘黑水,又聽徐小樂說這是「藥效」,就以為這孩子有救了,紛紛歡呼起來。

  葛再興心煩這些看熱鬧的門外漢,過去摸了摸燕鎖兒的脈,微微閉目,旋即望向徐小樂:「脈沒起來。」

  趙大夫也上前去搭了脈,面帶怒氣:「何止,這回連蛛絲都算不上了!」

  燕仲卿仍舊馱著兒子,聞言就咧嘴哭出來了。

  徐小樂並不意外,淡定道:「預料之中。」

  朱嘉德和譚公超也走了過來,卻沒摸脈。

  一個看臉,一個看胸。

  朱嘉德道:「譚公,胸平了。」

  譚公超點了點頭。

  高出三寸的胸突,因為燕鎖兒的嘔吐,此刻已經完全平復下去。

  譚公超取了一塊布巾,給燕鎖兒擦去嘴角的嘔吐物,又輕輕點了點,燕鎖兒的頭卻沒有偏向一側,甚至還有餘力反彈。

  譚公超喜道:「看,他脖頸硬了。」

  燕仲卿夫婦登時止住了哭:「脖頸硬了?是有救了?」

  徐小樂看了看兩位名醫,道:「你們兩個總算能抓住關鍵。」他旋即又盯著葛再興:「這孩子還在鬼門關前沒回來,你能摸到脈就真見鬼了。」

  葛再興臉皮一紅,迂迴刺他道:「你也真是大言不慚,這兩位老師醫術何其高超,你竟然還敢能評價!」

  徐小樂就不信:醫術高超連這麼個病都看不好?

  他撇了撇嘴,道:「讓開一下,我還要繼續用藥。」

  朱嘉德連忙扶著譚公超退開,讓位置給徐小樂。

  徐小樂從湯罐裡又倒出半碗理中湯,給燕鎖兒灌了下去。這回就連燕鎖兒他親娘都忍不住退開一步,生怕兒子再嘔吐出來。

  徐小樂卻知道燕鎖兒已經吐無可吐了,道:「別幹站著,先把這一攤清洗一下。怪臭的。」

  ——要是嫂嫂在這兒,恐怕都不用我說。

  徐小樂想起極愛乾淨的佟晚晴,又覺得出門在外,碰到的人物真是千奇百怪:眼看這般髒臭竟然無動於衷,還要自己出言提醒。

  燕家娘子連忙問一旁衙役討了水桶抹布。他家親戚也過來幫忙,去打了井水,幾個人三五下就將公堂上的穢物沖刷乾淨。

  等他們弄好,徐小樂方才過去,摸了摸燕鎖兒額頭,道:「熱開始退了。」

  趙大夫不信,上來也摸鎖兒熱度,一摸再摸,摸了又摸。一手摸自己額頭,一手又摸鎖兒的,兩相比較。

  徐小樂忍不住道:「你這是要麼?」

  趙大夫這才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心不甘情不願地退開了一旁。

  徐小樂端了一碗水,化入玄明粉,攪拌均勻,送到燕鎖兒嘴邊。

  灌了一大碗藥湯之後,徐小樂又化了一碗。

  如此再三,朱嘉德終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哎,玄明粉不能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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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3:01
大國醫106、榮耀(加更謝盟主)

  玄明粉的原材是朴硝。朴硝精製之後得到芒硝,芒硝脫水才製成玄明粉。雖然藥書上寫的是無毒,但這藥也是清熱解毒、洩熱通便的寒藥。大人用起來都要注意劑量,何況幼童。

  徐小樂頭都沒抬,將第三碗玄明粉給燕鎖兒灌了進去,解說道:「理中湯只是我的前鋒,玄明粉才是我的中軍。若是劑量少了,這場仗就輸了。」

  以軍陣譬喻治病並不是孫玉峰的首創,乃是許多大夫的偏好。朱嘉德一聽就懂了,但是很難理解徐小樂竟然以攻下作為此役的決戰。

  三碗玄明粉灌下去,徐小樂想了想,又解開燕鎖兒的褲袋,露出肚皮,在他肚臍兩側的天樞穴上揉按不止。

  這是從仙人揉腹法裡化出來的指壓手法,按天樞以刺激大腸排便,解開大腸燥結。

  徐小樂感覺著手指下面肌肉腠理、腸道腑氣,將每一分勁力都用到了深處。隱約中,他感覺到了一股腸道蠕動的力量。

  此時若是貼在燕鎖兒肚皮上,或許還能聽到汩汩腸鳴。

  徐小樂從容退開一旁,道:「上馬桶。」

  孩子他大伯母連忙拎著馬桶過來,放在地上。

  幾個大人急急給燕鎖兒脫褲子,還沒來得及放到馬桶上,只聽到噗地一聲,一股惡臭在公堂上瀰漫開來。

  「下了黑糞!」燕仲卿過來看了兒子的排洩物,驚叫起來。

  燕鎖兒清楚地發出了一聲呻吟,在大人托架之下,坐在馬桶上,喃喃道:「娘,我難受……」

  燕仲卿和妻子喜極而泣,強忍著哽咽,撐著兒子的後背:「鎖兒乖,屙了粑粑就好了。」

  燕鎖兒神情萎靡,連頭都抬不起來,突然臉上五官一緊,馬桶裡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良久不停。

  這一輪洩完,燕鎖兒微微睜開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爹娘,委頓道:「娘,這是哪兒?」他被外面接近正午的太陽晃花了眼,隱約中看到那邊站了一圈人,不由害怕。

  燕仲卿連忙安撫兒子,讓他閉眼休息。鎖兒他娘拿了草紙,給鎖兒清理乾淨,又叫他躺回門板上。親戚們拿了一個竹片編的枕頭,給他墊在脖頸下面。

  燕鎖兒扭了扭身子,很快就沉沉睡去,呼吸也趨於平穩。

  徐小樂已經退到了外面,實在是嫌棄那股氣味。在他身後的圍觀眾人紛紛讚歎起來,就像面對戲臺上謝幕的名角一般。徐小樂心中不免升騰起一股自豪,硬忍住沒有回頭,好像渾然不在意一般。

  房知縣捂著口鼻不能把手放下來,心中道:雖然看得挺有意思,但是你們在我公堂之上又吐又洩,還真是不見外啊!

  徐小樂等燕家的一幫親戚清洗了汙穢,方才回到堂上:「接下去就是服用五積散,消散瘀滯,扶正祛邪,直至痊癒。沒問題吧?」

  燕仲卿此刻撿回了兒子的性命,比兒子初生時候更加興奮,滿面紅光,油汗淋漓。此時此刻,就算徐小樂讓他跪下道歉,他都不會有絲毫芥蒂,何況言語上諷刺。

  燕仲卿深深向徐小樂打了個躬,道:「多謝小徐大夫施手救治,燕某感激不盡!日後但有驅使之處,聽憑吩咐。」

  徐小樂搖了搖頭:「以後多讀書,少賴人,別看病。你好我好大家好。」

  燕仲卿聽徐小樂第二次提出來,知道之前不是氣話,頗有些遲疑,也不說應與不應,只是又打了個躬,照顧兒子去了。

  他並不想食言而肥,只是多年辛苦修學不易,若是不當醫生又能做什麼呢?一家老小可都指望著他開醫館的收入吶。

  房知縣等下面的人都收拾乾淨了,拍了拍驚堂木:「這案子……」他現在真有些頭痛了,顧家肯定是沒關係了,但是燕家身後也站著鄉紳呢。

  雖然人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但是那是破的寒門之家。要想在地方上吃得開,每年能夠完成吏部的考成,缺少了地方大戶的支持可不行。

  房知縣在仕途上還有些追求,更不願意得罪吳縣當地的鄉紳。

  李師爺明白了縣尊的難處,下去與譚公超耳語兩句。

  譚公超只好拱手上前,說道:「稟縣尊,小徐大夫固然醫術精湛,但燕仲卿與趙心川也並不是庸醫殺傷人。醫學之事,誠如戰陣,即便是名將也有失利的時候。」

  房知縣就等著別人給他遞梯子,連忙順著話頭下臺,撫須道:「本官以為譚公所言甚是。既然小孩子沒事了,那就銷案吧。誰沒個犯錯的時候,對吧?唔,對,本官判燕仲卿賠徐小樂十兩銀子,當眾謝罪,以作誣告之罰。」

  徐小樂本來還想說話,聽到這十兩銀子和當眾道歉,覺得這個結果也不錯了。他還能要求什麼呢?要求知縣判燕仲卿反坐誣告?雖然自己之前的確很不高興,但現在卻是十分高興,好像自己也成了師叔祖那樣的神醫!

  衝著這份高興,就把他們當個屁放了吧!

  顧煊也是高興極了。他本以為長春堂惹上了大麻煩,自己的掌櫃位置不保,誰知道非但躲過一劫,甚至還借力打力,打響了長春堂的名頭。

  李西牆當然更加高興:徐小樂可是他正兒八經的徒弟啊!

  李西牆見顧煊幾乎得意忘形,便拉了拉顧煊的袖子,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道:「顧掌櫃,其實徐小樂治好個快死的孩子,並不算什麼大事。」

  顧煊當即叫了起來:「這是起死回生吶!還不算大事?」他聲音太大,引得旁人齊齊矚目。

  李西牆深諳無形裝逼之訣竅,嘿然一笑:「關鍵是朱嘉德都說這孩子沒得治了。」

  顧煊一愣:「朱嘉德?比葛再興還厲害麼?」

  李西牆一口口水嗆進氣管裡,咳嗽了半天方才平復下來,解釋道:「朱嘉德是葛再興的師父,在整個江南杏林都極有威望。」

  顧煊嚇了一跳,失聲道:「原來竟有這麼大的來頭。」

  周圍眾人也紛紛低呼,原來是咱們蘇州府名醫他師父,那得多大本事!不過終究還是被我們蘇州人佔了上風——而且還是蘇州一個少年郎!想到這裡,眾人的虛榮心爆棚,好像與徐小樂同為蘇人就是一樁天大的榮耀。

  李西牆點了點頭:「他都說治不好的病人,叫小樂治活了,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顧煊擦著額頭上的汗,連連點頭:「多謝李先生教我,這事我懂了。剛才我只以為小樂夠牛氣,沒想到竟然如此牛氣!」

  李西牆全當是在誇他,嘿嘿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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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3:02
大國醫107、輩分

  徐小樂從公堂上出來,只有顧煊和李西牆還在等他。

  魯藥師已經帶了學徒夥計一干人等回去幹活了。

  徐小樂舒展了一下筋骨,過去跟師父打了個招呼,隨便得更像是老朋友。對顧煊更是表面上的客氣——拿人家工資,多少要給些面子。

  顧煊卻絲毫不介意,只是拍著徐小樂的肩膀,嗬嗬笑道:「小樂啊小樂,你可是給我們長春堂長臉了!連葛再興都給你比下去了……呦,葛大夫來了啊!」

  葛再興滿臉通紅,兩腳就像是踩在泥地裡一樣,舉步維艱。他當然聽到了顧煊剛才的話,只是心中惱怒:我就是來辨驗個方子,幹嘛一個二個都扯著我不放啊!

  顧煊當初也曾打過葛再興的主意,註定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葛再興怎麼可能關了自己的醫館跑去給他打工呢。此刻看到葛再興吃癟,顧煊就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意,一把摟住徐小樂,道:「葛大夫來找我們的小徐大夫?」

  葛再興一點都不想理他,轉向李西牆,十分為難地行了個禮:「師叔祖,我師父想與您閒坐一敘,您看……」

  顧煊和徐小樂的嘴裡都能放得下一個雞蛋了,驚訝地看著李西牆。

  李西牆腰桿都拔直了五分,撫著鬍鬚,道:「有什麼好敘的,遠遠點個頭就行了。各走各路吧。」

  徐小樂還在想:這大概就是本門分裂之後,朱嘉德站在另外一邊的緣故。沒想到師父的輩分都這麼高,難怪師叔祖不肯收我,否則我不也成了人家的師叔祖!

  葛再興被李西牆拒絕之後,卻輕鬆了許多,直起腰道:「既然如此,學生就不打擾了。」

  顧煊傻了一般看著李西牆:「你是葛、葛大夫的師叔祖?那就是朱嘉德的師叔?厲害啊!」

  李西牆仰頭大笑一聲:「哈,也就是輩分大罷了。」

  葛再興並不看得上李西牆。姑且不說這人的醫術很不穩定,主要是人品太次,一副無賴相,又缺乏一個醫者起碼的自尊——他還不知道李西牆當街賣卦、代寫書信的事,只覺得住在藥王廟就夠墮落的了。

  聽到顧煊一個勁地從輩分上說話,葛再興冷冷道:「醫者看的是扶危濟困,不是輩分高低。」

  李西牆轉手就將徐小樂推出來了:「我這徒兒如何?」

  徐小樂在考慮醫理的時候,沉著冷靜,少年老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現在渾身輕鬆,以前的皮骨就冒了出來,嘻嘻哈哈道:「真沒想到,我竟然是你師叔啊!」

  葛再興面孔紅得像是油燜大蝦,渾身無力道:「我也沒想到。」

  徐小樂就說:「葛師侄,不是師叔說你,大家都在蘇州施診,你要常來看看師門長輩呀。請長輩們吃吃飯,喝喝茶,聊聊天,我們也好傳你一些醫術,免得在外面草菅人命。」

  葛再興修養再好,也是聽不下去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跟我師兄你師父問好!」徐小樂在他身後叫道,旋即哈哈笑了起來。

  李西牆偷笑兩聲,突然屏住了,輕輕拉徐小樂的衣服。

  原來是房知縣過來了。他身側還跟著兩個錦衣衛,正是羅權和穆青友。

  顧煊連忙過去打招呼,房知縣卻不把他放在眼裡,敷衍兩句便走向徐小樂。他那個肥碩的頭顱微微搖晃,一雙眼睛笑得就跟刻出來的縫,笑道:「小樂啊,剛才聽羅百戶說起來,才知道你是軍籍啊,真是不好意思的很吶。」

  如今大明朝的軍籍還是挺值錢的。軍戶有自己的土地、城池,以衛所為單位,形成了一個王國。即便時至今日,軍戶大多已經與民戶混居,但是他們若是涉及訴訟,只有衛所有權力審理。

  衛所佔有的人口、土地,只有各省都司知道,然後彙總到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直接對皇帝陛下負責,就連兵部尚書都不知道衛所到底有多少人口。

  然而徐小樂從小到大,只知道里甲跟自家沒關係,卻不知道原因何在。至於落籍的衛所,只需要徐家每一代有一個人充役就行了,對於徐小樂家這樣分出去的遠支,恐怕早就拋諸腦後了。

  於是乎,徐小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用上堂受審。

  當然,徐小樂也沒有受審的覺悟。他當時在腦中琢磨如何將燕鎖兒救回來,其他事都只是隨人擺佈,根本沒放在心上。

  房知縣見徐小樂懵懵懂懂模樣,便又道:「小樂啊,你也束髮了吧,年紀輕,未來的路還很長,可不能太過於恃才傲物呦。」

  徐小樂更加茫然了,回道:「我什麼時候恃才傲物了?」

  ——就是現在!你見了本官教誨,不唯唯諾諾,大咧咧地跟本官說話,不就是仗著自己會點醫術麼!

  房知縣臉上肉跳了跳,心中大喊。

  羅權哈哈一笑,替小樂說道:「縣尊,小樂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得說句公道話。他不是恃才傲物,就是不懂規矩罷了。爹娘死得早,一直在鄉下地方呆著,小野人嘛。您老要不收他做學生,好好教教他禮義廉恥?」

  房知縣聽出了羅權的揶揄之意,奈何人家是上直親軍的錦衣衛百戶,地位比他要略高一籌不說,手裡還握著部照可以隨便拿人。

  他只好哈哈一笑:「原來是這樣子啊!是本官不明下情了。好!很好!樸實,這是樸實啊!」

  穆青友卻一本正經道:「我倒不覺得小樂是不懂規矩。」他頓了頓又道:「他這是把心用到了極處,外物於他已經渾然沒有影響了。這是至誠之道啊!」

  徐小樂眼睛一眯:這個穆百戶說話倒是好聽,不過想就此騙我去北京卻是不能的。

  房知縣臨走時拍了拍徐小樂的肩膀,道:「跟你師父好好學,日後懸壺濟世,自是極好的。」

  徐小樂看了一眼李西牆,李西牆正一本正經給房知縣鞠躬行禮,臉上笑開了花,就像是隻穿了衣服的大猴子。他心中暗道:跟師叔祖好好學才是真的……嘿嘿,我這回救人性命,師叔祖若是聽說了,也會高興的吧。

  徐小樂又想起了嫂子佟晚晴和胡媚娘,只是遺憾她們沒看到自己施展妙手,救回了燕鎖兒的小命。

  房知縣又誇讚了徐小樂一番,便引領兩位錦衣衛往後堂去談公事了。穆青友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看他一眼,充滿了善意的微笑。

  徐小樂這才想起來:自己在穆青友眼裡早就是少年神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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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3:02
大國醫108、幕後有黑手

  按照師門輩分,朱嘉德得叫李西牆師叔,年紀卻比李西牆還大一些。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師父尹伯笑跟李西牆的關係並不好,名為師兄弟,實則比形同陌路好得有限。

  這回趁著長春堂大獲全勝的機會,朱嘉德派葛再興過去探路,也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誰知道李西牆那個小心眼還是不肯冰釋前嫌。

  既然如此便也罷了,反正以朱嘉德今時今日的地位,哪裡需要看李西牆的臉色。兩人的地位就好比太陽與燭光、巨象與灰塵……能夠偶遇一次已經很不容易了。

  讓朱嘉德糾結的是徐小樂。

  從堂上的表現來看,徐小樂簡直就是天生的醫生,甚至不能用璞玉來形容——簡直就是一塊天然寶石,不用打磨就已經熠熠生輝,令人矚目了。

  朱嘉德想與李西牆和解,也有一部分是衝著徐小樂去的。說到底,徐小樂的公開身份是長春堂的夥計。誰知道葛再興問下來,徐小樂非但是長春堂的夥計,更是李西牆的徒弟,這就讓人蛋疼了。

  葛再興苦笑道:「師父,徐小樂還要我代他向您這位師兄問好呢。」

  朱嘉德嘴角抽了抽:「這種不著調的模樣倒是像他師父。在公堂上卻沒看出來。」

  葛再興無法否認,徐小樂在公堂上根本不像是一個初學醫術的少年郎。簡直就像是藝高人膽大的大國手,從容自信,一切盡在把握之中。他自己行醫至今,也不敢說有這份從容,遇到許多病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朱嘉德又問道:「你說他學醫沒多久?」

  葛再興對這個問題很有自信。他道:「五月初的時候,徐小樂在街上救了個急症病人,手段有些巧妙,可能是學過一星半點。後來他家人生病,他四處求醫。找到我這兒的時候,我試了試他,基本不通醫術。」

  朱嘉德微微頜首:「也就是說,他最多就學了三個月……」

  葛再興也不得不服氣:「最多就三個月。」

  朱嘉德搖了搖頭,道:「後生可畏。我要在你這兒住些日子。」

  葛再興喜道:「固所願,不敢請耳。師父之前不是說要回南京給師娘做壽麼?」

  朱嘉德反問道:「你不覺得徐小樂以傷寒來治小兒驚風的思路,十分值得琢磨麼?」

  葛再興真沒想到這點,支吾道:「的確有新穎之處。」

  朱嘉德微微搖頭:「所以我要住下仔細琢磨琢磨,也好隨時跟進燕鎖兒的病情。徐小樂說用五積散直至痊癒,我也要看看是否真的有效。」他說完這話,又板起面孔教訓徒弟道:「醫學之路,永無止境。又時刻操縱人命,豈能固步自封!」

  葛再興連忙謝罪:「徒兒知錯了。」

  師徒兩正說著話,譚公超也回來了。

  他剛才去看了燕鎖兒,與燕仲卿和趙心川聊了聊,看似八卦地打聽了今天這事的起源,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燕仲卿這是被人當槍使了。」譚公超道:「腦袋一熱,就要帶人砸長春堂。不知道背後是誰在做這等事。」

  朱嘉德滿臉詫異,道:「同是杏林一脈,竟有人做出這種借刀殺人的事來?」

  葛再興比朱嘉德更清楚杏林的凶險。他低聲道:「今天堂審的時候,我看到張老爺的管家也在圍觀人群之中,還有些訝異呢。不知是否有關聯。」

  朱嘉德好奇道:「哪個張老爺?」

  葛再興道:「蘇州藥行會首,張成德。不知道他的管家來這兒是碰巧呢,還是……」

  朱嘉德瞪了徒弟一眼:「小人之心!」

  葛再興連忙縮了回去,不敢再說了。

  譚公超卻知道朱嘉德出身名門,年少成名,見到的多是溜鬚拍馬之輩。即便有人用鬼蜮伎倆對付他,也在他師門的光環下煙消雲散。說好聽點是吉人天相,說難聽些就是「老天真」。

  譚公超將葛再興拉到一邊,道:「長春堂知道麼?」

  葛再興糾結得就像是便祕數日,恨不得灌三碗玄明粉下肚!

  他心道:長春堂知不知道,關我何事?我也真是嘴欠,剛才就不該說!

  譚公超卻不打算放過葛再興,道:「我很是看不上張成德那副急吼吼的樣子。人家份子錢交少了,他就各種排擠人家。完全沒有行醫濟世的心嘛!唉,我老啦,又沒出息的門生故舊,說話沒人聽啦。」

  朱嘉德知道譚公超的意思,雖然頭回見面,但是對譚公超的醫德人品卻很佩服。身為吳縣醫官,譚公超不知道保護了多少年輕醫生。不像某些地方的醫官,只有拿了銀子才肯說好話。

  朱嘉德就說:「重樓,你在蘇州執業,總是有些人脈的。長春堂的事你就跑一跑,能做箇中人就做箇中人。若是實在談不攏,你好歹也是結了善緣。」

  師父開口了,葛再興終究不能再推託,只硬著頭皮道:「弟子改日去與顧煊聊聊。」

  朱嘉德點頭表示同意。他又問道:「那個徐小樂,拜李西牆之前還跟誰學過醫?」

  葛再興道:「家學吧?他父親去世雖早,可能還是留下了一些東西。」

  朱嘉德微微頜首:「可惜叫李西牆早了一步,那孩子是棵好苗子,別荒廢了才好。」

  葛再興只得沉默不語。

  若說大明最肯無私傳授技藝的人,恐怕就是醫生了。

  因為大夫永遠不夠用,永遠不必擔心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然而不能廣開門牆的瓶頸,關鍵就是徒弟未必能學出師,還有就是心術人品是否端正。

  葛再興當然也希望能得英才而教育之,徐小樂也的確有英才之姿。但是心術人品嘛,葛再興還是抱了一絲疑心——家裡還有一堆看了臉紅,丟了可惜的歐波亭主祕戲圖呢!

  等這三位醫生走的時候,衙門外面還有人沒有過癮,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聊著今天的審案。徐小樂的名字反覆被他們提起,說得好像是知根知底的隔壁鄰居似的。

  兩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女子聽了半天,彼此對視一眼,悄悄走了。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7 13:03
大國醫109、鵲起

  大家族就如同一個******,看似一團和氣,卻免不了勾心鬥角。

  顧煊走長房媳婦的門路,拿到了管理長春堂的差事,早就成了某些親族的眼中釘。誰都知道藥鋪的利潤豐厚,若是自己人拿到了這個差事,那可真是肥得流油了。

  燕家一大家子人抬著兒子去長春堂鬧事,這麼大的動靜,怎麼能夠不驚動顧家上下?

  顧煊得了消息趕回本家求援的時候,顧家內宅裡的諸房媳婦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

  二房媳婦指責長春堂所託非人,顧煊中飽私囊,導致藥房裡進了劣藥,吃死了人。又說李西牆是個江湖騙子,人盡皆知,偏偏在長春堂當了坐堂醫生,供奉頗豐。這回的麻煩就是因為顧煊和李西牆搞出來的。

  長房媳婦當然不肯承認,她還指望著顧煊給她貼補小金庫呢。仗著自己的丈夫馬上要升副都御使,也仗著顧家老太君是她的姑媽,長房媳婦頂住了一輪輪的口舌轟炸,最終叫老太君發話,派了兩個身邊丫鬟去看看事態進展。

  房知縣接到的那張顧家名帖,就是長房派人拿去的。

  大宅門裡的鬥爭全靠脣槍舌劍,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話術高手,同一句話偏偏就能說出好幾重意思來。

  顧老太君就是此中宿將,將幾房兒媳婦壓制得恰到好處:即允許你們言辭爭鋒,又不讓你們撕破臉面。

  派出去的兩個丫鬟到了將近中午才回來,將公堂上的一幕幕「大戲」惟肖惟妙地講演了一番在某些劇情上,她們倆是真的表演角色,十分傳神。

  「那徐小樂雖然看起來呆呆的,但是一副藥下去,那孩子就吐出一大口黑水,眼看著就有了生機。其他醫生都看呆了,其中有一位是本縣的譚醫官,一位是拜斗堂的葛神醫,還有一位來頭更大……」

  「是名震江南的大神醫朱嘉德!」

  兩個丫鬟一唱一和,將審案說得跟唱戲一樣。徐小樂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其他人就不好意思了只能當配角,甚至是丑角。

  有她們這一番演繹,內宅的鬥爭也算是決出了勝負。

  老太君就說:「看來我們長春堂就算是有過錯,也是阻人財路的過錯。」

  長房媳婦到底是與老太君一個姓的,一點就透,嘆道:「咱們不求名利,只想做些善事。醫、藥都比別家便宜許多,這也難怪有小人作祟。」

  二房媳婦只是冷笑,然而此刻自己落在下風,她也不好多說。

  老太君就說:「老大家的,你回頭跟煊哥兒說說,把價錢還是提上去,實在窮人家,咱們另外再給些貼補就是了。壞了行價,是要遭人嫉恨的。」

  長房媳婦連聲應諾。

  老太君又說:「老二家的,你回去也跟老二說說:他大哥在京為官,三弟在外牧守,老四老五年紀還輕。他不撐門面誰來撐?若是連不知道哪個石頭縫裡鑽出來的土猴子都來欺負咱們,他倒是有臉了?」

  二房媳婦窘迫得不敢抬頭,大氣也不敢喘。

  老太君緩了口氣,又說:「好啦,這事能如此結束可謂是意外之喜。這徐小樂聽著挺有能耐的,既然在咱們家產業裡,自然要多加栽培。他多大?」

  在場的媳婦誰知道徐小樂?還是派去採風的兩個丫鬟道:「老祖宗,那徐小樂才十五歲。」

  老太君一樂:「咦,那不正跟咱們家寶哥兒同歲麼?」

  寶哥兒是長房長孫,老太君的心頭肉。其實他上面還有個哥哥,但是十歲上夭折了,長房媳婦又是求醫問藥,又是燒香拜佛,這才得了這個寶貝疙瘩。

  老太君道:「若是有空,可以叫那徐小樂來玩,與寶哥兒做個伴。你們老是說寶哥兒身子弱,我看就是玩得少了。整日裡只叫讀書寫字,這不是成才之道。那徐小樂可健壯麼?」

  丫鬟連忙道:「那徐小樂倒是生得一副身材,骨肉均勻,一看就是喜動的活絡人。」

  老太君更高興了:「就叫他來!讓他們好生玩耍。想他醫術好,還可以給咱們寶哥兒調理一下身子呢。」

  一眾媳婦都笑了起來。二房媳婦也跟著笑道:「母親也是說笑了,寶哥兒是咱們的命根子,怎麼能叫個小夥計來調理?咱們索性請他師父來,豈不正好。」

  二房媳婦一直相信李西牆是個庸醫騙子,但是這回徐小樂的表現真令她意外。若是徒弟有這樣的本事,那師父得有多大手段?李西牆若真是神醫,那她又如何往長春堂塞進人手?

  寶哥兒的身體弱,找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若是李西牆能夠調理好了,那自然是好事。若是調理不好,那隻能說明他也不過是眾多庸碌醫生中的一個。

  老太君覺得老二媳婦說得有理,便道:「就這麼辦吧。不過這就不方便叫他們進來了。老大家的,你挑個日子,親自送寶哥兒去一趟長春堂,見見那位李神醫。多備些禮金,別叫人說我們失了禮數。」

  長房媳婦自無不可,爽快應諾下來。

  ……

  徐小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東家眼中,坐在堂上把玩一小錠金錁子。這金錁子上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乃是大戶人家過年時候給孩子們的喜錢。

  若說價值,這麼一錠小二兩的金錁子,是要比十兩銀子更值錢。乃是燕家有心賠罪,特意用這個來賠償小樂的。

  徐小樂卻並不怎麼高興:十兩銀子可以立刻出去花銷花銷,在觀前街上買許多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回去哄得嫂嫂高高興興。自己也能渾水摸魚,虛報賬目,存下來的銀子就可以去啟閱書坊看看有沒有新的「好朋友」!

  唔,不行,現在還是別看那些令人上火的好朋友……唉,這腎氣丹真是讓人又喜又恨。

  徐小樂想起自己頭上還戴著一道金箍,不由牙酸。

  李西牆見徐小樂在一旁玩金錁子發呆,便叫道:「小樂,過來看看這個脈!」

  公審之後,大家都覺得徒弟這麼厲害,那師父肯定更厲害。於是一窩蜂地來找李西牆看病,讓他嘴都合不攏。

  李西牆再時不時喊兩嗓子,彰顯自己盡心盡力地傳道受業,讓人不由自主就對他心生崇拜。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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