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40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8
大國醫140、回馬槍

  顧黃氏一般只帶兩個丫鬟隨身伺候,今天卻不知怎麼了,老太君派了個貼身丫鬟過來,二房妯娌也派了一個貼身人過來,反倒叫她的兩個丫鬟只能跟在後面。

  顧黃氏就說:「都說你醫術了不得,可看過我父兄了?」

  徐小樂有情緒也全都寫在臉上,氣道:「看是看了,只不過黃夫人真是讓人沒言語!」他便將自己開方用藥,卻遭質問的事說了一遍。

  顧黃氏聽了眼淚立刻就湧出來了,道:「我父兄平日裡省吃儉用,任勞任怨,攢下偌大的家產。臨到重病,連點人蔘都吃不上了。她平日裡有好東西就盡往娘家搬,我說過她麼,她好歹毒的心腸,卻要看我父兄病死才如願吶!」

  徐小樂被她這一哭也是慌了,連忙道:「也未必如此……」

  顧老太太的貼身丫鬟就朝他擠眼睛,示意他不要多說。姑嫂之間的事,總是有些微妙的。

  顧黃氏一抹眼淚,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小徐大夫,還要再辛苦你跑一回。」

  徐小樂道:「這也不算什麼。」

  有人帶路走得就快了。徐小樂花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繞過來,過去走直路只用了一半的時間。他本來是走在三奶奶身側,卻被顧老太太的貼身丫鬟拉到了後面,也不知道是出於禮數,還是她有心要說悄悄話。

  「我姓平,名叫可佳,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平可佳低聲自我介紹:「那天我去公堂上看你治病救人,就記得你啦。」

  徐小樂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一點虛榮十分滿足,道:「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哈。」

  平可佳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三奶奶心情不好,小聲些。」

  顧黃氏走在前面不過三五步,怎會沒聽到徐小樂的大笑,只是沒心情理會罷了。她現在一心怨恨自己那個吝嗇的嫂子,對其它事實在懶得過問。

  徐小樂想到人家父親兄長都重病臥床,生死一線,心情的確不會好,乾咳一聲,道:「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吃了藥就會好的。」

  顧黃氏在前頭隱約聽到了徐小樂的話,不知怎的倒也輕鬆許多。

  等到了主人院裡,卻見又有人來了。

  黃夫人和施濟卿正陪著一位年邁老者說話,見顧黃氏來了,連忙介紹。原來老者是客居蘇州的江南名醫朱嘉德老先生,陪他一起來的中年人,便是他的得意門生葛再興。

  顧黃氏攢足了氣勢要跟嫂嫂算賬,對這兩位聽都沒聽說過的醫生並沒好臉色,全當空氣一般。

  朱嘉德和葛再興已經看過了徐小樂開的方子,以為徐小樂走了,卻沒想到這位小爺竟然殺了個回馬槍,心情頗有些複雜。

  黃夫人一臉憔悴道:「小妹你先坐,我已經派人去給你兄長抓藥,吃了藥應該就能好了。」她說完話才看到跟在顧黃氏後面的徐小樂,疑惑道:「小徐大夫?你們怎麼遇到的?」

  徐小樂有些不好意思,道:「貴府園林優美,我看著看著走丟了。」

  平可佳和施濟卿都強忍笑意,被徐小樂如此率直萌了一臉。黃夫人和顧黃氏卻沒有心思,仍舊眉頭緊鎖。朱嘉德和葛再興卻有些尷尬,轉過頭去假裝沒聽到。

  顧黃氏就問道:「是小徐大夫開的方子?」

  黃夫人看了一眼徐小樂,暗道:這小子肯定什麼都說了,唉,我剛才也是鬼迷心竅……她就道:「正是,已經派了人去長春堂抓藥。」她點出長春堂,以求補救。

  顧黃氏追問道:「家裡人蔘可夠用麼?我那還有兩支老參。」

  黃夫人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這一巴掌真打上來的時候,還是火辣辣地痛。她沒說話,施濟卿已經接道:「小姑,姑母已經命人買七斤重的整參回來,足夠用的。」

  顧黃氏看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嫂子的表侄,對她來說算是八竿子才打得著的親戚,也不與他說話,便要進去探望兄長。

  徐小樂就沒陪她去,笑嘻嘻走向朱嘉德和葛再興,微微欠身算是作禮:「原來師兄也在這裡。」

  照輩分來說,朱嘉德的確是李西牆的師侄,那麼理所當然是徐小樂的師兄。這可不是攀附出來的關係,乃是一個師祖爺的嫡親關係。

  李西牆不願跟他們相認,不代表徐小樂不願意啊!徐小樂叫朱嘉德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子一聲「師兄」,完全不吃虧。何況這位師兄身後就是葛再興,立刻就要連本帶利都收回來了。

  朱嘉德有些尷尬:「小師弟,你好。」

  葛再興早就知道徐小樂是衝著他來的,只求師父不要上當。聽到師父一聲「小師弟」,心中一沉,自己喊他「師叔」卻是逃不掉的了。

  果不其然,徐小樂望向葛再興,笑吟吟地等他叫人。

  葛再興咬住舌頭不肯叫。

  徐小樂偏了偏頭,假意揉了揉眼睛:「師兄啊,這位是……」

  朱嘉德知道這兩人是槓上了,乾咳一聲,示意葛再興別意氣用事。天地人倫,輩分壓倒一切,你年紀大就可以不講輩分了?聚族而居的村子裡,五六十歲的老頭叫三四歲毛孩子作爺爺的,不也是常有的事麼。

  葛再興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只好硬著頭皮道:「小師叔。」

  徐小樂不樂意了,一昂頭:「師叔就是師叔,還分什麼大師叔、小師叔、不大不小師叔麼?重叫!」

  葛再興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我不就是有一次不肯出診麼?你至於這麼針對我?何況我沒出診,不也促成了你跟李西牆的師徒之緣?

  一念及此,葛再興恨不得打自己一記耳光:說到底還是自己作死吶!

  平可佳湊了過來,饒有興致道:「小樂,原來你輩分這麼高!」

  葛再興就接過話頭:「輩分高算什麼。」

  徐小樂嘿嘿一笑:「輩分高不算什麼,關鍵還是得醫術高。」

  葛再興很不服氣徐小樂,總是標榜自己醫術比人家高!

  他很想找個機會打打徐小樂的臉,好叫徐小樂清醒一下。可醫術這東西跟武術不一樣。武術高低,打一架就知道了;跟文采也不一樣,文采高低,寫文章讓大家讀一讀也就知道了。

  醫術高低怎麼說?再高明的醫生,總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再平庸的大夫,總有藥到病除的時候。

  只有積年累月有了大量的病案在手,才能大致衡量出醫術水平高低呀。

  你徐小樂哪裡來的信心說自己醫術高明,說人家醫術平庸?

  葛再興這些肺腑之言已經存了很久,此刻被徐小樂一逼,也不管師父在旁邊,嘴一禿嚕就全都吐露出來。說得真是聞者傷心,聽者含淚,簡直幽怨至極。

  徐小樂笑嗬嗬聽他說完心裡話,悠悠道:「那你說我爹是蘇州排名前三甲的庸醫,憑的是什麼?你知道他看了多少病人?那些病人又是什麼症候、能不能治?信口開河這門手藝,師叔我可是從你這位師侄身上學來的呀。」

  葛再興渾身發冷:大家都是那麼說你爹的,你就盯著我?還敢再記仇一點麼!

  徐小樂負著手,在葛再興面前踱步,道:「葛師侄進去看過了麼?」

  朱嘉德已經不忍心看自己的愛徒再窘迫下去了,接過這支離破碎的局面,道:「我已經去看了,也看了小師弟你開的方子。」

  徐小樂站定,問道:「師兄以為如何?」

  朱嘉德不置可否。他現在不敢評價徐小樂的方子,因為在他看來,病人能治好的可能性極低,即便這個方子有效,能有多大的效果卻不好說。無論現在如何表態,都有轉頭被打臉的危險。

  朱嘉德就說:「黃老爺的病,我是看不來的。不過我對師弟所言的『陰陽虛實表裡寒熱』這八個字倒是很有些興趣,願求教於師弟。」

  徐小樂樂了:「師兄你醫術平平,眼光挺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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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1
大國醫141、收服

  每一個學徒在完成基礎知識累積,進入抄方階段之後,都會有一個疑惑:「病到底怎麼看?」

  歷史的車輪滾到如今,大夫們也只找到了「四診法」望聞問切,從四個角度分析病情。然而這只是下手第一步,這四診到底診的什麼,還是需要人花費幾乎畢生的時間去琢磨、體悟。

  徐小樂在四診的基礎上,將「陰陽、虛實、表裡、寒熱」歸納出來,直白地回答了「如何看病」的問題。

  「虛症實症;寒邪熱邪;病在表還是病在裡,抑或表裡之間。」徐小樂緩緩道:「表、熱、實為陽證;裡、寒、虛為陰證。故而陰陽又為六證總綱,最需要仔細分辨。這二綱六辨彼此錯雜,互相交叉,顯現為病則千變萬化,歸結於根無非這八個字。」

  徐小樂介紹了綱領,又將黃曙修黃老爺的病症以這二綱六辨為條目,一一對應,解說自己的治病思路。

  朱嘉德和葛再興都進去親手把過脈,此刻循著徐小樂的思路往裡一套,脈象、面相、病相四診合參,清晰明瞭。

  朱嘉德和葛再興在臨床經驗上不知超過徐小樂多少倍,此刻聽了解說,與過往經驗相合,只覺得一股清流從百會洶湧流淌到湧泉,渾身八萬四千毛孔無不舒暢,真可謂是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徐小樂單純從《內經》和《傷寒》裡找出這條規律,就好比頑童在水邊玩沙子,淘到了沙金,覺得好玩高興。這兩位得了此法,卻像是拿著金子悠遊天下,無往不利,豈止是高興,簡直就是洗髓伐毛,脫胎換骨!

  徐小樂口若懸河說完,一旁平可佳壓著話音讚歎道:「小徐大夫,你真厲害!竟然能想得如此深邃通透。」

  施濟卿也道:「我也是讀了幾本醫書的,此刻聽小徐大夫一席話,只覺得往日迷障盡數破去,勝讀十年書了!」

  黃夫人對朱嘉德和葛再興的名頭略有耳聞,因為他們肯來還高興了一陣。見徐小樂像是教徒弟一樣給他們講解醫理,又是驚,又是喜,又是怕。

  她驚于徐小樂的年幼早成;喜於這樣的國手出馬,丈夫的病總是大有希望;怕嘛,自然是之前自己對徐小樂很有些輕視,甚至還質疑他的方子。她小步挪到平可佳和施濟卿背後,偷看徐小樂,心中暗道:看他天真豁達的樣子,大約不會記恨我吧。

  徐小樂當然不會記恨她,他早忘了之前的委屈,正要上天呢!

  用佟晚晴的話來說,徐小樂就是賤骨頭,經不住誇,一誇輕三兩。平可佳和施濟卿這麼個誇法,足足叫徐小樂一身骨頭輕了五七十斤,要不是一股不可名狀之力牽扯他,他早就飛月亮上去了!

  徐小樂心中愉悅,高興道:「你們能聽懂就最好啦。」

  施濟卿嘿嘿笑了笑,心道:雖然勝讀十年書不假,但實話實說,聽懂的還真不多。

  平可佳雙眼幾乎噴出紅光來,說話已經不能過腦子了,直愣愣道:「我雖然沒聽懂,但總覺得十分厲害,恐怕尋常人一輩子都說不出這些話來。」

  徐小樂的骨頭又回來了二三十斤,無奈道:「原來你們兩個沒懂啊,嘖嘖嘖,叫我白開心……」他轉向朱嘉德和葛再興,心說:這些高明醫理,他們不懂不要緊,你們總能聽懂吧?

  朱嘉德宛若老僧入定,仍在將自己以往的醫案扒拉出來一一套用,偶有不能相符者,定然是自己當時診治有問題了,腦海中驚濤駭浪難以平息。

  葛再興略好些,見徐小樂逼視,順著平可佳的話頭說道:「何止一輩子說不出來?自醫聖以來,恐怕還沒人將這八個字提煉出來。」

  徐小樂對葛再興頗有成見,見他突然服軟,把自己說得好像醫聖之後第一人,不禁有些警惕。他雖然年幼,卻也知道抬得高摔得重的道理。

  葛再興卻走到徐小樂面前,一躬到底,持子侄禮,畢恭畢敬道:「徐師叔,後學一葉障目,不知師叔大才,久有冒犯,還請師叔大人大量,見恕則個。」

  他這大禮行來,徐小樂反倒有些不踏實了,上前託了一把,尷尬道:「好說好說,其實我也不是很記恨你說我爹是庸醫,有時候也就是逗你玩的。」

  葛再興剛剛還覺得徐小樂像一座高山,一聽這話,形象瞬間就崩塌了。他緩緩直起身,暗道:請讓我收拾一下心情,你最好還是別說話了。

  朱嘉德從思緒之中走出來,見徐小樂笑嗬嗬地「收服」了葛再興,就好像看到一個小孩子拿著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招搖過市一般。他認真道:「徐師弟,我並非因為師門淵源有心要奉承你。這二綱六辨,的確是仲景之後振聾發聵的至理啊。」

  徐小樂見朱嘉德一副年高德厚的模樣,應該不會跟自己開玩笑。他摸著下巴:莫非我真的無意中做出了驚人之論,功德直追醫聖啦?哎呀,我還不到十六歲呢,老天爺不會嫉妒我吧?

  朱嘉德見徐小樂肯聽,連忙道:「仲景一輩子就說了四個字:辨證施治。為醫門千古不易之至理,故而後世尊他為醫聖。徐師弟,你這二綱六辨之法,如今只是個總綱,若是逐字闡發,著書立說,足以開宗立派,為後學師表了。」

  徐小樂一愣:「照師兄說,我光靠這八個字,就能與李東垣、朱丹溪那樣的大醫家比肩了?」

  朱嘉德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徐小樂有些尷尬,自嘲一笑:「哈哈哈,我就是想得遠了些。」

  朱嘉德鄭重道:「一旦此說完善定論,徐師弟豈止與東垣、丹溪同儕?依老夫看,足以與張元素、劉河間並論!」

  張元素乃是李東垣的師父,易水派的開創者。他本是個神童,儒學上造詣頗深,後來棄仕從醫,為一代大家。臟腑辨機、性味歸經便是他的成就,與張仲景的「辨證施治」一樣,只要國醫國藥相傳一日,後人就得遵奉一日。

  劉河間那就更不必說了,朱丹溪的師祖,引領醫宗迴歸《內經》的領軍人物。他在五運六氣上的闡發,更是成為醫術前行一大步的推動力。

  徐小樂聽朱嘉德這麼一說,終於明白自己琢磨了好幾天的「八字訣」有多重要了,幾乎手舞足蹈起來。

  朱嘉德正色道:「徐師弟,這可值得你以畢生心血去精研了。」

  徐小樂哈哈一笑道:「我才學醫三個月就搞定了總綱。後面逐字闡發,每個字算他一年,也不過八年而已。何須一輩子?」

  朱嘉德莞爾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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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從醫院回來才碼的字,家慈康復進展喜人,雖然晚更,心裡還是樂滋滋的~哈哈!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1
大國醫142、好轉

  徐小樂是讀過史書的人,知道少年們做了驚人之語以後,總有人要「莞爾而笑」。

  一旦這位少年日後功成德就,史書就會說:「某某幼時好作大言,眾人異之。」

  一旦這位少年日後平庸得出名,史書也會說:「某某好大言,眾人笑之。」

  「異之」固然爽,「笑之」就丟人丟大了。

  朱嘉德這一笑,立刻叫徐小樂冷靜下來,先將自己日後要奠定杏林聲望的「二綱六辨」藏起來,眼下只看黃曙修的病情。

  黃家人去長春堂取藥,魯師傅知道是徐小樂開的方子,親自監督學徒煎煮,以免黃家人煎壞了藥性。他又取出自己珍藏的一個陶罐,專門用來灌藥。

  這陶罐可不簡單,從外表看與尋常罐子並無兩樣。實則分內外兩層,先在外層灌以沸水,然後內層灌藥湯。這樣一來,內層的藥湯能保溫很久。

  魯藥師早年學藝時遇到一位遊方道人,得見這陰陽罐,據說是煉丹士用的。他後來花了很大力氣,才找人燒製出來,等閒不肯拿出來用。這也是他格外青睞徐小樂,不希望小樂的頭一回出診有任何瑕疵。

  黃家人抱著藥湯回去,徐小樂查看了魯藥師的封條,便叫他們立刻給黃老爺服下去。

  這罐藥分了三碗出來,第一碗服下沒多久,黃曙修的呻吟便止住了。

  這麼小的進展,徐小樂根本沒放在心上,照他心中的進程,第一個扭轉正氣的表徵是病人出身大汗。然而對於黃夫人和顧黃氏而言,這就足以振奮人心了,起碼說明黃曙修不至於無藥可救。

  顧黃氏甚至為哥哥流下了一滴欣喜的眼淚。

  又過了一會兒,徐小樂忍不住問道:「汗還沒出來麼?」

  下人連忙過去探查,很快出來報喜:「出來了!出來了!被子裡都潮了!」

  徐小樂點了點頭,道:「等他醒了,給他熱水擦洗,換套乾爽衣裳,小心受風。」

  黃家人自然連連點頭,一時間喜悅的氣氛冒出了頭。

  徐小樂在闡述了他的「八字訣」之後,就輪到朱嘉德和葛再興分享臨床經驗。

  醫家是最不保守的「手藝人」,他們對醫術的保護只是為了避免心術不正之徒學個半吊子出去騙財騙財事小,耽誤人命就是大事了。

  很多醫生都很樂意與人分享自己的醫案,當然,這裡也有一些小小的虛榮和炫耀。每一個成功的病例,都是一場勝利,勝利的喜悅怎麼能夠不與人分享?

  至於失敗的病例,那更要拿出來與人討論,以免悲劇重演。雖然在辨證施治的指導思想下,可以說天下不會有兩個同樣的病人,但是醫生的思路卻不是無限的,醫治手法也有套路。譬如張元素注重脾胃中宮,劉河間喜歡寒涼攻下……討論失敗的病例有利於完善自己的醫治手段,改進套路。

  徐小樂本來是想回去的,但是一聊之下才大開眼界:原來朱嘉德和葛再興也是治好過不少疑難雜症的,思路也頗有可觀之處。而且兩人不管怎麼說,醫術都比李西牆強太多了。

  三人在此聊天,黃夫人自然是極其樂意的。一應鮮果糕點流水一般送上來,生怕三位大夫告辭而去。她還叫施濟卿坐陪,可憐施濟卿聽得雲裡霧裡,而且還常常被徐小樂打擊這孩子將醫家經典信手拈來,天才炫目。

  施濟卿原本對自己的天姿還有幾分信心,跟徐小樂一比,這份自信就被碾成了渣他已經不敢再說自己看過幾本醫書了。

  平可佳從一開始就沒聽懂過。她站在一旁,看著徐小樂就想笑。無論徐小樂說了什麼,頭腦裡就只有一個念頭:說得真好!

  比家裡戲班唱得都好聽!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黃家給談性正濃的三位大夫奉上午餐,黃曙修也醒了。

  自從患病以來,黃曙修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輕鬆過了。他一醒來就覺得口渴、腹中飢餓。他知道餓是個好現象,只要脾胃願意接納食物,身體就能好轉這是生活常識。

  「給我吃的。」黃曙修說出這句話時,自己都有意外:不累!之前他可是虛乏得連哼都不想哼一聲。

  髮妻和小妹很快就趕到他身邊,不敢出言詢問,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黃曙修彷彿得了巨大的助力,咧開乾涸的嘴脣:「我莫不是迴光返照麼?」

  黃夫人眼淚滾落下來,道:「你胡說什麼。早上給你服了長春堂小徐大夫的藥,你這是好了!」

  黃曙修微微閉了閉眼,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當時自己昏昏沉沉,彷彿在夢境裡。不過小徐大夫是誰,他卻沒有印象。

  顧黃氏也哭道:「大哥幹嘛說這種叫人心痛的話,也太傷人了。」

  黃曙修努力笑了笑,問道:「父親如何了?」

  顧黃氏道:「父親病得不重,現在好多醫生都在他那邊會診,定是無妨的,大哥且寬心養好自己身子。」

  黃曙修對妹妹點了點頭,摸索著抓住髮妻的手,深情道:「我與父親同時臥床,家中大小事,全累你了。」

  黃夫人鼻頭髮酸:「結髮二十餘載,你竟還說這些。」

  顧黃氏在黃夫人背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暗道:你也知道結髮二十餘載,卻連根人蔘都不捨得用。我現在先不說,且看你日後怎生做。

  黃夫人自己也有些心虛,似乎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怨念,正好僕人送來米粥,連忙接過來親自伺候丈夫進餐。

  黃曙修喝了大半碗米粥,已經是最近這段時間最好的狀態了。吃完之後,黃夫人又親自給他擦洗,更衣,讓他乾爽舒適地睡下。

  喝了第二碗湯藥之後,徐小樂進來看了一次,給黃曙修號了脈,又輕輕地出去了。

  黃夫人就拉著徐小樂問道:「小徐大夫,我夫君如何了?」

  徐小樂道:「呼吸沉穩,正氣已經起來了。今天把藥服完,我明日再來。還是之前說的,病拖得太久,非得十天半月才能痊癒。」

  黃夫人只是連誦佛號,對於丈夫能夠活過來就已經很滿足了。再說,十天半個月一晃就過去了,對於養病來說實在不算太久。

  顧黃氏也拉住徐小樂,道:「還請小徐大夫去看看家父。」

  徐小樂有些遲疑:「不是有很多大夫在那邊會診了麼?還沒個準信?」

  顧黃氏臉都黑了:「剛才下人來報說:大夫太多,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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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2
大國醫143、開方

  黃曙修最初生病時並沒有請大夫,覺得自己能夠熬過去。後來父親也病了,這才請的大夫。誰知道所請非人,不但延誤了病機,還吃錯了藥,導致黃曙修愈病癒重,竟要撒手人寰了。

  黃夫人矯枉過正,到處託人延醫,結果兩位病人都還沒起色呢,醫生已經收集了一堆,正應了「病急亂投醫」的老話。

  徐小樂自從學會了「思路」這個詞之後,對於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就有了深刻的認識,並不覺得奇怪。他更好奇醫生們能有多大分歧,以至於會吵起來。

  朱嘉德和葛再興對這種醫術爭執十分忌諱。贏了,得罪同行;輸了,有損聲名,便不想去。不過又擔心徐小樂欠缺閱歷,萬一少年心性發作,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還是決定跟他一起去看看。

  這絕非朱、葛兩位杞人憂天,實在是徐小樂已經有了前科救回燕鎖兒固然是好事,但幹嘛要往死裡得罪同行呢?

  好在救回來的燕鎖兒是燕仲卿的寶貝疙瘩。別說燕仲卿只是丟臉,就算讓他拿命換都沒問題,自然不會結怨。

  然而順帶捲進來的趙心川可就沒那麼好脾氣了,已經在背後說了不少怪話,只是徐小樂還沒有真正踏進杏林這個小圈子,木知木覺罷了。

  黃夫人和顧黃氏親自領著徐小樂一行到了黃老先生住的院子,外間坐了五位醫生蘇州城將近三分之一的醫生都在這兒了。

  圈子既然不大,互相也都認識,等閒是不會為了病人撕破顏面的。不過這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楊成德的介入,弄得諸位醫生很有些上火。

  楊成德一副劉河間孝子賢孫的模樣,自視高人一等,來了之後對諸位醫生的診斷指手畫腳。這些醫生哪裡肯服,一個北人跑江南來囂張,當我江南杏林沒人麼?於是很容易就吵了起來。

  徐小樂在門口探頭一看,這吵得還很熱鬧,便不打擾他們,不聲不響地先去探看黃老爺子病情。

  朱嘉德和葛再興甚至都沒有進門,直接去了後院。

  顧黃氏親自過去領路,又扶著父親坐起來,十分孝順。

  黃老爺子面泛紅光,還能坐起來打招呼。

  徐小樂一見病人,就奇怪道:「我怎麼覺得黃老先生病得比黃老爺重多了,你們還說病輕?」

  朱嘉德和葛再興也是一臉凝重。

  黃夫人和顧黃氏大為驚疑。顧黃氏問道:「家父能坐能行,而家兄卻連翻身都不得,若不是小徐大夫藥到病除,恐怕不祥。為何說家父反倒病得更重?」

  黃老先生名起潛,雖在病中,還是很掛念兒子的。他之前已經聽下人說了,長春堂的小徐大夫一劑藥就將兒子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眼下已經吃了大半碗粥,氣息平和地入睡了。這也讓他的身體舒服了不少,心中塊壘盡去。

  父子親情,相互牽掛,大抵如此。

  黃起潛勉強笑道:「小徐大夫心直口快是好事,不過老夫覺著自己還行。」

  徐小樂本想開口,但是轉念又覺得這些人不懂醫理,自己說得再多也是沒用。他就問朱嘉德道:「師兄覺得呢?」

  朱嘉德過去給黃起潛號了脈,道:「的確已經很重了。」

  眾人或者因為徐小樂年輕而有所猶疑,但是朱嘉德的形象和名聲俱佳,誰都不敢對他有所質疑。至於葛再興更是在蘇州小有名氣,只是在兩位「長輩」面前不敢放肆罷了。

  徐小樂對黃家諸人道:「黃老爺雖然看起來病重,其實還能熬個三五天的。不過老先生這病,已經危如累卵啦。一個不對,可就嚴重了。」

  朱嘉德把位置讓給徐小樂,等徐小樂診完脈,問道:「師弟以為如何?」

  徐小樂叫人打水淨了手,邊道:「老先生下元虛憊,陽浮於上,與在表之邪相合。這就是所謂的戴陽之證吧。」

  黃起潛聽了卻有些發虛,問道:「小徐大夫之前沒見過?」

  徐小樂道:「書裡見過。」

  徐小樂實話實說,黃起潛聽起來卻覺得這醫生靠不住,忍不住去看朱嘉德。

  朱嘉德道:「陽已戴於頭面,的確如小樂所言,危殆甚重。」

  黃起潛招呼女兒過去,附耳吩咐了兩句,正是想請朱嘉德開方,不用徐小樂的方子。他本來是不介意直接說的,但是徐小樂剛治好了他兒子,自己轉臉就要踢開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顧黃氏明白父親意思,這話由自己來說更能把握分寸。不管怎麼說,長春堂是顧家的產業,徐小樂是長春堂的大夫,總有香火情誼在。

  她就道:「二位大夫都已經看過了,不如各開一方,大家參詳參詳。」參詳的結果,自然是採信朱嘉德的方子,但是隻要朱嘉德能擺出道理,也就等於給了徐小樂臺階下。

  如果說辨證是詳查敵情、知己知彼,那麼開方就是排兵佈陣、對敵廝殺了。國醫發展到了此時,古方經方近千,尤其是宋朝時朝廷編修了《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收羅大量驗方,為後世醫家提供了足夠的「陣法」。

  每一個方子就是一種對陣思路,不同的醫生在面對同一種病症時,往往可能採用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子,而且兩個方子可能都有效。

  徐小樂也是因此覺得醫術實在太有趣了。

  朱嘉德也想看看徐小樂是否有驚人見解。他寫下了自己的方子,就去看徐小樂開方。

  徐小樂方子背了不老少,但是礙於經驗和時間,還不足以吃透方子背後的思路。在熟練度上,可就不如朱嘉德這樣的老醫生了。

  黃起潛見了,只以為小徐大夫學藝不精,愈發堅定決心不用他的方子。

  朱嘉德站在徐小樂身後,看他寫完最後一味藥,簽了名字,便問道:「這人蔘、附子都是助陽之藥,尤其是附子大辛大熱,怎能治以戴陽之症?」

  徐小樂拿過朱嘉德的方子掃了一眼,旋即放下,道:「我用人蔘附子,跟師兄你想的是一樣的。」

  朱嘉德愈發不解了。

  徐小樂道:「人蔘就不說了,治虛症的好東西,只要有虛就可以用。附子嘛,我記得戴原禮說過:附子不遇乾薑則不熱,配以甘草則能緩其性。所以用在這裡並不怕它大辛大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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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2
大國醫144、主帥的選擇

  戴原禮,原禮是字,名諱思恭。其父戴士堯本是一方名醫,從小督導他讀書,家學深厚。後來他跟父親、弟弟一起拜朱丹溪為師,從學二十餘年,盡得朱丹溪真傳,是洪武、建文、永樂三朝御醫,一度出任太醫院院使,被譽為「國朝之聖醫」。

  他所寫的醫書,當然也是國朝醫生們的必讀經典。

  朱嘉德卻對戴原禮講說「附子」的內容毫無印象,想來只能是自己年邁健忘,不記得了。

  葛再興在一旁聽了,也是苦思冥想,卻半分都想不起來,甚至懷疑徐小樂是否記錯了。

  徐小樂見兩人臉上表情很是玩味,直言道:「你們不會不記得了吧?」他當即報出了《證治要訣》裡關於附子的卷號章節,就好像有本書攤開放在他面前一樣當然,別人都看不見。

  朱嘉德看了一眼徒弟,不滿道:「我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這個年紀都記不住,顯然是平日懈怠功課,溫習不足。」

  葛再興只好捏著鼻子認錯,暗道:除了幾部元典,誰會背得這般細緻?

  徐小樂也語重心長對葛再興道:「是極是極,師兄說得極是。葛師侄,書還是要背的,做醫生哪能不背書?你看,要是我不在,你不就露怯了麼?」

  葛再興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對徐小樂的「拳拳關愛之心」實在無福消受,暗道:這比脣刀舌劍嘲諷我還要難過,你還是記恨我算了!

  徐小樂關愛了師侄之後,回過頭繼續解釋道:「我用附子,是有引陽歸下的用意。附子性走而不能守,它往哪兒走呢?正是往下元走。這不是正好用來應對戴陽之症麼?只要陽氣歸於下元,下元虛憊自然就好了。又有蔥白直接透表以散外邪,這樣不就大功告成了嗎?」

  朱嘉德凝眉想了想,道:「我也是想先引陽歸下,然後透表驅邪。師弟一步到位,我卻要走兩步,的確比我高明。」

  葛再興見師父也認同了徐小樂的方子,在師父身後幽幽道:「只是小師叔的方子太偏僻了,不知效果如何。」

  徐小樂瞪了他一眼,道:「又來了?還不服是不是?」

  葛再興道:「師侄絕無質疑的意思,只是這方子……」

  「你給我說清楚,我哪裡『小』了!」徐小樂怒道:「剛才還像模像樣地服了我,轉眼就要造反,你這是詐降啊!」

  葛再興還要分辯,道:「不是,我……」

  「閉嘴!」徐小樂怒道。

  葛再興只好垂頭侍立一旁,躲在朱嘉德身後,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

  徐小樂一發飆,其他人就很尷尬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從兩人稱呼上可以得知,徐小樂年小輩高。教訓「晚輩」本也天經地義,不過這種反差還是叫人有些難以接受,就算自己兒子也不能不給面子呀。

  當然,在平可佳眼裡,徐小樂的形象更高大了:小樂真是威武霸氣!

  朱嘉德清了清喉嚨,道:「這個方子的確有些偏僻啊。」

  徐小樂不以為然道:「偏僻怕什麼?能治病就行啦。」

  朱嘉德一頭冷汗:偏僻就是缺乏實證,湯藥灌下去容易,出事就麻煩了。

  顧黃氏一看,連忙勸道:「二位,且聽我一言。」

  她道:「家父已然是望八之年,既然二位都認為家父病重,那更不敢孟浪了。我以為,還是取朱老先生的方子,不是信不過小徐大夫,只是想求個穩妥,可好麼?」

  徐小樂並不是看不上朱嘉德的方子,只是覺得那方子太慢。照朱嘉德的方子,恐怕要調理到十天以上才能好。而他所追求的則是像朱丹溪那樣,一劑見效,速戰速決。

  治病如同戰陣,醫生卻不是主帥,只是參謀軍師。病家若是不肯聽信,醫生也無法強求。

  徐小樂只好道:「你們可要想清楚。我這方子一劑見效,朱師兄的方子卻要在十日後才能痊癒。」

  朱嘉德對此也不否認,還是叫黃家人拿主意。

  黃起潛早就決定要用朱嘉德的方子,自然再無猶豫,直接叫人去拜斗堂抓藥了。

  徐小樂覺得無趣,團團一禮就要告辭。

  黃夫人一邊送客,一邊催人去取診金。

  黃家是姑蘇巨賈,雖然屬於很節儉的巨賈,但更加重視買賣之道,講究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朱嘉德名聲在外,診金照市價是二十兩起,藥還未服,所以給二十兩就可以了。

  徐小樂給黃曙修診治,效果卓著,診金也給二十兩,算是慷慨大方的。

  葛再興陪師父過來,只是敲敲邊鼓,本來是沒份的,但是黃家為了討個吉利結個善緣,也給了他五百錢的茶水錢。

  徐小樂拿到銀子,心情就舒暢多了,收了自己的方子,道:「也罷,不管用誰的方子,總之大功告成,咱們可以回家啦。」

  朱嘉德笑道:「若是師弟得閒,咱們找處茶樓坐坐?」

  徐小樂就說:「還是改日吧,我想去啟閱書坊轉轉,看有沒有新到的書可買。」銀子捏在手裡總有被嫂子沒收的危險,所以該買的東西可不能耽擱。

  葛再興覺得心頭莫名一痛,忍不住問道:「師叔,你平日都看些什麼書?」

  徐小樂跟啟閱書坊的吳老闆暗中坑了葛再興不少銀子,此刻見正主還懵懂無知,硬忍住笑,道:「我去那邊買的都是諸子百家、國史縱橫、議論文集、字帖畫冊……他們有什麼我買什麼,師侄何來此問呀。」

  葛再興頭大:「我以為師叔必然是整日沉浸在醫書之中,怎會有空看這些閒書?」

  徐小樂面色一正:「這怎麼叫閒書?醫者不通天文,不明地理,不識草木,不分金石,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不通天人之際,不究古今之變,是庸醫也!」

  葛再興被訓得目瞪口呆,身子搖搖欲墜。

  朱嘉德補了一刀:「你師叔說的對。」

  葛再興忍不住叫道:「那、那、那些畫冊又有什麼用?」

  徐小樂一本正經道:「書畫都是陶冶情操的好朋友,自身修養高了,俗氣少了,自然更能把握病機呀。」

  葛再興可不承認祕戲圖能夠陶冶情操,然而當著師父和外人的面,他也沒臉點破。這一口氣就憋在喉頭,半天都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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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3
大國醫145、敵友

  施濟卿總算撈到了機會,撫掌笑道:「不料小徐大夫也是同道中人!我家三代都喜好收羅字畫,一定要請小徐大夫大駕光臨,不吝指教。」

  徐小樂問道:「你家有歐波亭主的畫麼?」

  施濟卿一愣,轉而面帶喜色:「自然是有的,而且不少。國朝士子都以他人品不堪而厭之,殊不知他人品可鄙,技藝卻是非凡,我等大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哪裡需要一棍子打死。」

  葛再興冷冷看著兩人,心道:你們真是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討論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沒法說了!

  徐小樂見了同道自然也是大喜過望。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去跟「好朋友」神交了,頗有些遺憾。施濟卿雖然醫術不行,藝術卻很精通,講起書畫之道,深入淺出,叫徐小樂打開眼界:原來畫畫裡面還有那麼多門道。

  朱嘉德知道自己年紀大了,跟年輕俊傑聊聊醫術還可以,離開了醫術這個主題就實在缺乏共同語言了。不說觀念看法的差異,到了朱嘉德這個年紀,就連醫書都已經漸漸看得少了。他現在需要的是整理自己幾十年來的行醫心得,看看能否留下一部自己的醫書。

  於是朱嘉德與葛再興便回了拜斗堂,徐小樂跟施濟卿去了啟閱書坊。

  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最倒黴的恐怕就是吳老闆了。葛再興以後有什麼疑惑肯定會直接去問徐小樂,再也不需要盯著徐小樂的閱讀書目了。不過現在吳老闆還不知道這事,仍舊樂滋滋地招待了徐小樂和施濟卿。

  徐小樂在啟閱書坊也沒有久坐,因為折騰這麼一圈下來,日頭已經開始偏西了。他現在雖然能夠坐堂診斷,等閒頭痛腦熱已經能夠信手拈來了,但是每天的基本功卻絲毫不敢放鬆。

  醫生的基本功首先是背書,背更多的書,背得滾瓜爛熟。這點上徐小樂已經走在許多人前面了,而且還算輕鬆。

  其次便是望聞問切臨床四診法,這就得堆經驗了。

  《內經》裡將人按照五行分為五型。這五型人如何區別,該有如何偏忌,全靠過眼的人數來判定。人的聲音也有陰陽五行的分別,同樣代表著人體的性狀。

  這兩門功課基礎打得牢靠了,只要一眼掃過去,就知道這人是否有病,或者是容易有什麼病。

  切診就是脈診,自從切脈診病創立以來,各家學說連脈象有多少種都不能統一。因為很多脈象之間的差別太過於細微,有的醫生覺得沒有必要區分,有的卻是區分不能。

  這可不是按著脈搏數數,要能通過兩根手指摸出氣血運行的狀況,一方面得經驗豐富,另一方面還得自身條件過硬。經驗的積累上,所有醫生都是同一條路徑:多摸。

  自身條件上,絕大部分醫生卻還在黑暗中摸索。而徐小樂卻在孫玉峰和李西牆的指領下,走上了一條捷徑導引術。只有自己身體好,精氣充沛,才能準確地把握住病人的氣機,做出正確的判斷。

  至於問診法,對於尋常醫生來說,只是瞭解病人病情,生活狀況。對於徐小樂而言,要求卻拔高了一層。何紹陽給他講了祝由精髓,讓他知道了「神」的存在,所以在問診中,他還得用自己的「神」卻感染人,驅散病人心頭的陰霾。

  於是乎,在普通醫生看來完全沒必要多講的「問診」,反倒是徐小樂感覺最難的部分。何紹陽給他看了樹上結出來的果子,但是該如何栽培果樹,卻留給徐小樂自己去摸索了。

  這才是辨證的基本功,至於治病的基本功就更多了。要背古今驗方,內中琢磨;要讀經史子集,找到自己的治病「套路」;要練字臨帖,錘鍊心性……

  徐小樂真心感覺自己時間有限得很,經不住浪費。想他早年間遊戲街頭,只嫌白天長得無聊,真是彷彿兩世為人。

  徐小樂回到長春堂,楊大夫已經回來了。他今天特意找了二房的丫鬟去旁觀他的風采,結果黃曙修那邊束手無策,黃起潛那邊又在嘴巴上輸給了其他醫生,黃家連方子都沒叫他開。

  楊成德還不知道黃起潛的病另有高人出手,只是遺憾自己本來想得好好的事,竟然如此不順利。尤其是他聽說徐小樂給黃曙修開了方子,一碗藥湯下去就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了,這無疑把一干醫生的臉都打腫了。

  楊成德坐在堂上,李西牆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一下午都沒病人來,他也沒心情給徒弟們授課,將他們一個個打發了自修,專心等徐小樂回來。

  徐小樂一進門就先看到了楊成德,叫了一聲:「楊大夫回來啦。」說完就要往裡面去。

  楊成德連忙拉住徐小樂,擺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臉:「小樂啊,聽說你一劑藥就叫黃老爺起身了?」

  徐小樂道:「是啊,怎麼?」

  楊成德就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道:「小樂啊,你太孟浪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並不是治不好黃老爺。只是他病得太重,貿然出手萬一沒治好,不是叫病人和家人白白起了希望?再說,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長著呢……」

  徐小樂卻聽不下去了,冷冰冰道:「你這說的是什麼狗屁話?不試試就叫人家等死,對得起『仁心仁術』四個字麼!」

  楊成德被徐小樂說得氣血翻湧,呆若泥塑。他身後一干學徒恨恨盯著徐小樂,貌似想用眼神殺死徐小樂可惜沒成功。

  徐小樂並沒有在長春堂裡站隊的想法,不過楊成德說出這種話來,卻叫他十分鄙夷。李西牆雖然醫術很糟糕,醫德也很糟糕,人品又渣又爛,卻總不至於說出這種無恥的話來。

  當然,徐小樂並不懷疑李西牆會繼續突破底線,但起碼現在還沒說過。

  陳明遠和陸志遠兩夥人已經對峙一整天了。從徐小樂早上跟楊成德一起出門,他們就在私下打賭徐小樂會不會改投師門,無論從哪方面看起來,楊大夫的勝算貌似挺高的,甚至連顧掌櫃都得退避三舍。

  陳明遠聽到徐小樂直斥楊成德「狗屁話」,會心笑了。

  陸志遠臉上發青:這一下子就賠了五十個大錢呀,頂兩頓飯了!

  徐小樂神采飛揚地往後面宿舍走去,與陸志遠擦肩而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看這臉色,病得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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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4
大國醫146、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翌日一早,徐小樂連藥箱都沒帶就去了黃家。

  黃曙修昨天三碗湯藥下去,安安靜靜睡了一夜。清晨自己醒來,下地解了大小便,除了還有些虛乏,簡直就跟好了似的。他父親黃起潛那邊,服用了朱嘉德的藥,也略有起色。全家上下都湧動著喜悅之情。

  徐小樂見黃曙修已經能自己下地了,頗有成就感,重新開了方子,仍舊要用人蔘,不過劑量已經減到了一分。

  他關照道:「儘量還是靜養,別出門,小心受風,屋裡可以走幾步,得有人看著。現在你是覺得身體好了,主要是靠藥吊著。等這付藥吃完,明後日你還是會覺得身子沉重,下不得地。」

  黃夫人一臉急切道:「那如何是好?小徐大夫明後日再來開藥麼?」

  徐小樂道:「不用呀。這付藥用完,藥就可以停了。每天粥飯青菜為主,逐漸加進肉絲、雞蛋,養到十五日,就能痊癒了。」

  黃夫人追問道:「不用藥了?」

  徐小樂搖頭:「是藥三分毒,靠飲食能夠補起來,何必用藥呢。」

  黃曙修也有些不敢相信:「小徐大夫,我病了這麼久,就吃兩天藥?」

  徐小樂笑道:「以前有個大醫家,叫做朱丹溪,他從來都是一劑藥,人稱朱一劑。我這本事離他還遠得很吶!」

  黃曙修仍舊不信,暗道:那是傳說故事,難免有誇張之嫌。

  黃夫人之前做過蠢事,此刻積極道:「小徐大夫可別給寒家省藥錢啊……」

  徐小樂無奈揮手:「跟你說了是藥三分毒,哪有巴結著吃藥的。好啦,黃老爺靜靜休養。我先走啦。」

  黃夫人只好送他出去。

  等徐小樂走了,黃夫人回來見了丈夫,卻還是憂心忡忡道:「既然沒好透,怎麼能不繼續吃藥呢?」

  黃曙修想了想,道:「先吃完這付藥再看吧。」

  徐小樂從黃家出來,渾身輕鬆,已經將這個病例算作完結了。他想了想,覺得這個病例也有資格寫進自己的醫案,日後給師叔祖檢查,一邊琢磨詞句,一邊回了長春堂。

  長春堂在經歷過上次的熱鬧之後,又恢復到了門可羅雀的狀態。

  這也是常態。誰家有個頭疼腦熱就找大夫呢?小門小戶是經不住這般奢侈的,大戶人家總有讀書人能看兩本醫書,琢磨著自己抓兩味藥,聊以安慰也就夠了。

  非但長春堂這樣的新醫館病人少,就是開了幾十年上百年的老醫館,也不是天天有人上門。醫館藥鋪肯定不能跟賣包子的比,常常是三月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這種清閒狀態,正是醫生們精修醫術,學徒們打基礎的好時候。如今長春堂內裡不和,有了楊成德這枚釘子,顧煊和李西牆也不敢像以往那麼放肆了。總得按時來醫館坐班,哪怕實在無聊也只能伏案小睡一會兒。

  徐小樂一邊打基本功,一邊還要跟魯師傅學藥材的炮製。他可沒有忘了自己留在長春堂的本心:學好藥學,去臨清開眼界。

  正當徐小樂以為黃家的病案塵埃落定之時,施濟卿卻又來了。

  這回施濟卿不再假裝病人試探徐小樂了,急急忙忙打了個躬,不等徐小樂回禮呢,就拉著徐小樂往外跑。

  徐小樂手裡捏著一個甜餅,扭著腦袋伸著舌頭去舔淌來的紅糖漿。結果沒舔著,糖漿還是流到了手心上,燙得小樂大呼小叫:「再大的事,容我吃了早飯再說啊!」

  施濟卿一邊拖著徐小樂,一邊轉頭道:「我那姑父姑母又有些想不開了,只有找你去勸勸了!」他與徐小樂一見如故,很喜歡徐小樂毫無遮攔的率真性子,又佩服小樂的醫術醫德,不自覺間已經跟老朋友似的「你我」稱呼了。

  徐小樂甩開施濟卿的手,終於把手上的糖漿舔乾淨,道:「他們怎麼想不開了?我現在祝由術還沒大成,這上頭恐怕幫不了忙。」

  施濟卿一路跑來也是喘得厲害,索性停下,一邊平復呼吸,一邊說道:「他們覺得康復得慢了,一定要找醫生開藥。」

  徐小樂樂了:「藥又不是好東西,還有硬要吃的?你就跟你姑媽說:藥都挺貴的呀!」

  施濟卿知道徐小樂又拿姑母一時糊塗說事,苦笑道:「她就是被你罵醒了,現在矯枉過正呢。」

  徐小樂攤手道:「他們不來找我,我也沒法阻攔他們去找別的大夫呀。你們是一家人,也勸不住麼?」

  施濟卿一聽的確是這個道理,頓時沮喪起來:「如之奈何?」

  「說人話!」

  「那怎麼辦啊!小樂,你得幫我想個辦法。」施濟卿又要去拽徐小樂。

  徐小樂身手何其敏捷,閃身避開,咬了口甜餅,方才道:「只要藥性溫和,其實也吃不壞,別擔心。」見施濟卿發愣,徐小樂只好直白道:「他們既然不信我,我也沒辦法啊。我是醫生,又不是官府。」

  施濟卿道:「我以為你比一般人要聰明得多,總有辦法的!」

  徐小樂順口接道:「那是當然啊。」

  「那你連個辦法都想不出來?」施濟卿請將不成開始激將。

  徐小樂吃著甜餅:「誰說我想不出來?我只是不樂意說罷了,弄得我好像狡猾兮兮的。」

  施濟卿連忙陪上笑臉,道:「小樂,你這叫機智啊!對了,回頭我送你一幅畫,很有幾分歐波亭主的風采呦。」

  徐小樂笑道:「其實也簡單。你不管他們找了誰,開了什麼方子,最後把藥換了不就行啦?」

  施濟卿眼睛一亮:「換成什麼?」

  徐小樂就進去給施濟卿抓了白朮甘草、大棗黃芪、山藥薏米,都是健脾開胃,補中益氣的藥(食)材。他道:「這些東西就當湯水煮,放心給他服用。」

  施濟卿拎了藥包,眉開眼笑道:「小樂,你果然機智過人!你若是得空,就上我家去共賞畫作呀。」

  徐小樂啃著餅,搖頭道:「我一點都不高興,說話沒人信。」

  施濟卿也很是尷尬,乾笑道:「這有什麼法子,誰叫你少年天才,別人卻又不知道……咦,對了,這回蘇州府要各縣醫官舉薦民間良醫,充任惠民藥局大使,你若是被選中了,還愁被人小看麼?」

  徐小樂耳朵一豎:這不是嫂嫂從小就給他灌輸的人生目標麼?只要混個醫官噹噹,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他就問道:「消息可靠麼?」

  施濟卿道:「縣學裡都傳開了。這樣,我先去將姑母那邊安排好,等會咱們就去縣醫署找人問問。」

  徐小樂三兩口解決了手裡的甜餅,差點噎住。他一邊找水喝,一邊示意施濟卿速去速回,自己也要跟魯藥師討教一下這惠民藥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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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4
大國醫147、不入流也很搶手

  雖然現在的縣學已經不像國初那麼紀律嚴格,但施濟卿還是得去上學,萬一考試不合格還會被剝奪生員身份。他家本住在鄉下,正是為了方便上學才借住在姑母家中。這回姑父生病,正好幫著跑腿,也算回報一二了。

  生員雖然才剛剛踏上科舉之路,但是在地方上也算小有身份的人。府縣如果有什麼大動作,衙門吏目不夠用,便要請生員們幫忙。他們因此能更早知道一些事,譬如這回惠民藥局大使的推選。

  惠民藥局始於北宋,平時向軍民貧困人家施醫濟藥。從太祖開國至今,歷代皇帝都十分重視醫政,所以這也是地方官政績的考核指標。

  現在建國才八十二年,吏治清明,沒人敢從惠民藥局大使這個位置上撈錢。然而人的虛榮心總是有的,大使雖然是不入流的吏員,但也是吃皇糧的官人,廣義來說算是醫官。

  若是果然仕途通暢,自己有些本事,甚至可以直接踏上仕途,授予官身。由民而官,無異於鯉魚跳龍門了。

  徐小樂轉身回到醫館裡,就推醒了正在伏案睡覺的李西牆,嘿嘿一笑,道:「師父師父,跟你說件事。」

  李西牆睡眼朦朧,甩開膀子、抖了抖脊椎方才喃喃道:「又什麼事?大清早擾人好夢。」

  徐小樂笑道:「師父,聽說知府老爺叫人推舉一個惠民藥局的大使呢。你看我能去不?」

  李西牆靠在椅背上,吧唧著嘴,並不很上心,道:「惠民藥局那種沒油水的清水衙門,有什麼好去的?」

  徐小樂義正言辭道:「說什麼油水!咱們醫者不是要懸壺濟世麼!」

  李西牆打了個哈欠,端起案頭的水杯喝了兩口:「對對對,濟世,懸、懸乎……我說你哪裡聽來的消息?」

  徐小樂便將剛才施濟卿說的事轉述了一遍,興致高昂道:「我想著掛了大使的身份,官服一穿,誰還會懷疑我年輕治不了病?而且這不是光宗耀祖的事麼?」

  李西牆眯著眼睛,道:「你想多啦。惠民藥局大使嘛,大小算是個醫官。醫官是那麼好當的?碰到朝廷打仗,就要抽調各地醫官從軍;碰到時疫災變,別的醫生可以關門,醫官就得在死人堆裡出診。慘吶!我跟你說,你家這種軍籍醫戶,本來就容易被太醫院盯上,藏都來不及,你還想自己往上撞?」

  徐小樂聽了大笑起來:「這麼說來,沒人跟我爭這個惠民藥局大使了吧!」

  李西牆側身架起二郎腿,抬眼道:「那也未必。」

  徐小樂就不理解了,問道:「照你說的,誰還肯當醫官?怎麼會有人要搶?」

  李西牆斜眼看徐小樂,道:「你不就是這種傻瓜蛋麼?」他清了清喉嚨,又道:「醫官好歹也是官吶。別人不能穿綾羅綢緞,他可以穿;別人不能乘轎,他可以乘。見官不跪,多大的面子!說不定還能封妻廕子吶。你想想衛所的軍官,那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不照樣有人削尖了腦袋要往裡鑽?何況醫官。」

  徐小樂一聽,道分陰陽,凡事一利一弊,真是絲毫不假。他捫心自問:若是吳縣發生瘟疫,他總是要治病救人的,斷不會關門躲起來。至於從軍嘛,朝廷哪有天天打仗的,何必杞人憂天。

  既然醫官的壞處對他而言不算什麼,那麼醫官的好處就是白賺的了。

  徐小樂拉住李西牆的手臂,道:「師父,我還是想做這個大使,你給出個主意唄?」

  吃了皇糧,徐小樂也就算是出師了。李西牆最不樂意徐小樂「出師」,否則上哪找人捉刀看病?就說黃家的生意吧,他自己坐在醫館裡風不吹日不晒,白拿五兩銀子的分成這還是被徐小樂耍賴扣了五兩,多好的買賣!

  李西牆也知道自己勸不動徐小樂。這孩子性格執拗,主意大得很,除非他信服的人來勸,否則根本沒戲。他眼珠子一轉,道:「小樂啊,不是我潑你冷水。我就跟你說道說道里面的關節。」

  徐小樂洗耳恭聽:「師父你說。」

  李西牆又喝了口水,道:「縣醫署的醫官也好,惠民藥局也好,這些醫政官職,你道誰說了算?」

  「誰?」

  「太醫院。」李西牆手指指天,道:「全國地方、衛所、軍營的醫官都是太醫院派遣的。」

  徐小樂微微頜首,皺眉道:「他們有那麼多醫生派麼?」

  李西牆就道:「正是他們醫生醫士不夠,所以才叫地方上舉薦,考核合格才能任職。當然啦,惠民藥局大使這種不入流的職位也沒資格叫他們考,以往都是由縣醫署主持考核,定了人選之後,上報太醫院備案。」

  徐小樂摸著下巴:「縣醫署,我好像有人認識呀。」

  李西牆一愣,他還不知道自己徒弟有這等人脈。考慮到徐家祖上還做過太醫,李西牆又覺得徐小樂有這點餘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便問道:「你認識誰?」

  徐小樂道:「那位老大夫叫什麼來著?譚、譚公超!」

  李西牆大奇:「你還認識譚正科?」

  徐小樂道:「就是那天公堂上給燕鎖兒治病,他不是跟朱師兄、葛師侄一起來的麼?」

  李西牆臉上烏雲一片:「你把人家往死裡得罪,這種認識還不如不認識。」

  徐小樂斜視天花板,琢磨道:「他應該會被我的精湛醫術所折服吧?」

  李西牆哭笑不得:「你還是省了這心吧。不知道多少豪門大戶給縣尊、知府遞了帖子。還能輪得到你?」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生病,地方士紳自然也有信任的醫生。

  惠民藥局大使雖然是個不入流的職位,卻與民生息息相關。知府、知縣都是外地人,不知本地根底,萬一所用非人,豈不是坑害一方百姓?所以於公於私都要推舉可靠的醫生才行。

  徐小樂想了想,問道:「顧家算不算是豪門大戶啊?」

  顧家當然是姑蘇一等一的豪門大戶。

  且不說他們祖上有多風光,光是現在家裡就有一個副都御使,一個開封府尹,一個孝廉舉人。顧家的名帖在兩京十三省都暢通無阻,無論哪個衙門都能進得去。

  不過人家為什麼要舉薦你徐小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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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5
大國醫148、城裡套路深

  所謂不入流,就是連品級都沒有的基層管理人員。

  當年齊天大聖做的弼馬溫,如今徐小樂想要的惠民藥局大使,都是此類。然而職司雖小,社會地位卻不一樣。在大明,官和民的距離,不啻於仙和妖的差距。

  李西牆不信徐小樂能夠搶到這個位置,施濟卿卻覺得徐小樂很有些希望。

  雖然徐小樂年輕,但他是顧家長春堂的大夫名義上還是學徒,實際上已經是大夫了。有顧家的支持,再加上黃家也會支持徐小樂,這樣的力度絕對不會比別的醫生差。

  何況徐小樂肯定要去找羅權羅叔叔,自己幫了他不少「忙」,大家關係這麼熟,他能袖手旁觀麼?

  還有朱嘉德朱師兄,葛再興葛師侄,如今剛剛盡棄前嫌,大可以去討個人情。他們在杏林中頗有聲望,完全可以幫忙造勢。

  徐小樂把一切都想得十分美好,好像已經摸到了大使的帽子。可惜在這個套路精深的世界,城裡人太會玩了!

  顧家根本不想推薦徐小樂去競爭惠民藥局大使的位置。內宅裡的當家太太們,一致推舉了楊成德楊大夫。

  楊成德是河間府人,在姑蘇沒有根腳。年紀又大,經不起折騰。兒子要讀書進學,家裡全指著他賺錢。

  徐小樂卻恰恰相反,本身就是吳縣木瀆人。年紀又小,怎麼折騰都不怕。家裡就嫂嫂和幾個族親,還能紡紗織布做女紅。雖然過得拮据,卻也不用徐小樂擔心家中開銷。

  從這三條來說,楊成德比徐小樂好控制多了。一旦楊成德做了大使,肯定還是會在長春堂坐堂。而徐小樂當了大使的話,要麼專心為姑蘇父老鄉親服務,要麼被別家醫館挖走,肯定不會長久留在長春堂了。

  黃家原本是願意幫忙推薦徐小樂的,但是顧黃氏還是將顧家的決定回來說了。

  她雖然感謝徐小樂救了她兄長,卻也不願同時違逆大嫂和二嫂兩個人單單違逆其中任何一個,她都不怕,因為可以拉另一個幫忙。現在的狀況是:原本勢同水火的兩房主母竟然達成了一致,那她再撞上去就很不明智了,只好韜光養晦。

  顧黃氏道:「小樂還小,不愁以後沒機會。再說了,朝廷也沒先例啟用這麼年輕的官吏呀。」

  十八歲是朝廷約定俗成的用人底線。雖然沒說不能啟用十八歲以下者,但是軍戶襲爵、科舉授官、招募吏員,都是以十八歲為界的。如果不到十八歲,拖也要拖到十八歲。

  徐小樂就算虛報也只有十六歲,還不算成年人,貿然報上去還是會被人否決。

  黃家自然不會為了徐小樂讓女兒在婆家難堪,何況年齡這問題是客觀存在,實在沒有辦法可想。除非買通官員,但那個成本可就太大了。

  失去了兩大助力,徐小樂就只有去找羅權了。他覺得自己沒少幫羅權的忙,可惜羅權還記得何紹陽的事,而且還覺得自己被小樂坑了一把。

  他紫面虎的諢名是白叫的麼?當然不會以德報怨,讓徐小樂稱心如意。

  一時間徐小樂助力盡去,孤零零沒有半個盟友。

  施濟卿也就比徐小樂大了四五歲,被姑母「開導」之後,也覺得自己孟浪了。他見徐小樂頗有些遭受打擊的模樣,心中也是不忍,便道:「這回是我不好,忘了你還不到十六呢。等過兩年,你滿了十八,別說大使,就連訓科也未必不能掙一爭。正好後日我那一干同學要去七裡塘玩耍,你就跟我一起去散散心吧。」

  徐小樂懶洋洋道:「我還要在家背書練功呢。」

  施濟卿便勸道:「聽說七裡塘的彩湖居出了個很不錯的角兒,崑山腔和彈詞都是一流,好多人已經看過了,口碑極佳啊。」

  徐小樂本來是很貪玩的,學醫之後實在時間不夠用,許多以前的愛好都拋下了。他心中暗道:年紀小總不是我能改的,今次不成,下回總可以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好久都沒去玩過了。

  他還沒有吐口,施濟卿又勸道:「後日廿七,正是那角兒頭回登臺唱全場的大日子,非得有些顏面才能訂到好位置呢。也虧得我同學裡有一位是南京吏部侍郎的公子,顏面夠大吧?那還花了好多銀鈔呢。」

  徐小樂見施濟卿這麼說,一則要給施濟卿面子,一則也是真的動心,便道:「那是得去看看。那角兒叫什麼名號?」

  施濟卿就告訴他:「那角兒藝名白小玉。因為膚白貌美,許多人也都喊她白妞。」

  徐小樂「哦」了一聲,不以為然,心道:要說膚白貌美,還有誰比得上我嫂嫂。

  想到了嫂嫂佟晚晴,徐小樂又覺得有些感傷。若是自己在家裡,受了這般委屈,嫂子肯定要開解他兩句的。說不定還要抱一抱,鼓鼓勁。可惜眼下隔了幾十里路,可就沒人這麼關心他了。

  一念及此,徐小樂又泛起了鄉愁,心情又糟糕起來。

  施濟卿不知道徐小樂的心思,也不知道還能怎麼開導,就約好了時間,叫徐小樂提前告假,他到時候來接小樂過去。

  顧煊知道這事的前因後果,很不樂見那楊成德又在醫館裡抖了起來,心中自然偏向徐小樂。他和顏悅色道:「小樂,反正最近也沒什麼病人,你且去耍個兩三天也不打緊。身上銀錢還夠麼?」

  徐小樂聽夥計們說,顧煊做賬貪墨了不少銀子,便不太想在這上頭跟他攪在一起。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貪墨東家銀錢這種事實在太沒道德了。這不就是賊麼?

  他就說:「我師父給了我五兩銀子,足夠用的啦。有道是無功不受祿,不敢白白拿掌櫃的打賞。」

  顧煊就點著徐小樂的鼻頭大笑:「你這話說得言不由衷,裝樣子都不會。」

  徐小樂心說:犯賤,偏要小爺我直說看不上你那來路不正的銀子麼!

  顧煊雖然不會讀心,卻會觀色,尤其徐小樂什麼都寫在臉上,沒有絲毫城府,這心聲也就跟直說沒什麼區別了。

  他見徐小樂脫去假面具,臉上大大寫著四個字:小爺不屑!他便笑了起來,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率直的人品!」

  徐小樂就說:「我算是明白你為何跟我師父交情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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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1 12:46
大國醫149、墨精

  八月廿七正逢戊日。這一天因為后土娘娘的緣故,廟裡不上香,道士不誦經,不能破土,不能砍伐,許多行當都不能開工。既然什麼都不能幹,那就只有好好休息了,所以茶坊酒肆、瓦舍青樓的生意就好了。

  施濟卿早早就帶了一個小奚奴出門。他自己騎了一頭騾子,小奚奴在後面牽了一頭,兩人就往長春堂行去。

  施濟卿自己騎的那頭騾子並沒甚出奇的地方,倒是叫小奚奴牽著的那頭,一眼看去還叫人以為是馬。

  這騾子非但腿長胸闊,頭似兔形,眼睛炯炯有神,渾身上下更是一根雜色的毛都沒有,烏黑髮亮。這樣神駿的騾子,自然被主人家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星半點的汙泥,就跟披了綢緞一般。

  徐小樂早起練了功,在門口一邊背書一邊等施濟卿。他一眼看到那騾子,就連背的書都忘了,直直跑過去,讚歎道:「這是馬麼!」

  施濟卿就從騾子背上跳了下來,笑道:「太祖皇帝定的規矩,在京四品以上和在外官員才能騎馬,七品以下的官兒只能騎驢。你我沒有官身,只好再退一步,騎騾子啦。」

  騾子是馬驢雜種,不能繁育後代的天閹,所以施濟卿便開了個玩笑,倒沒哪個皇帝真的下過騾子不如驢的聖旨。

  徐小樂輕輕拍了拍騾子的脖頸,道:「這騾子真是漂亮,我看許多馬都比不上它。它怎麼能長這麼高大!」

  施濟卿哈哈一笑:「我聽說山東的驢能長得比馬還大呢,騾子能長這麼大也自然是有的。」

  徐小樂道:「興許是那邊馬太矮呢。哎,這騾子是給我騎的麼?」

  施濟卿道:「自然是給你準備的,難不成咱們走著去七裡塘?」他見徐小樂喜歡這騾子,心中也很是高興。

  這騾子乃是他家養的寶貝,在鄉下時都不捨得叫它幹活。施濟卿這回特意叫家裡人牽來,純粹是出於對徐小樂的內疚他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提起藥局大使的事,才叫徐小樂受了委屈。

  徐小樂卻已經把藥局大使的事翻過了篇,只是單純高興看到這騾子。他雙手一撐,翻身上了騾背。騾子站得極穩,徐小樂一百斤的體重上去,它動也沒動一步。

  施濟卿見了卻是眼睛一亮:「小樂,你身手真是矯健,習過武藝麼?」目今風潮就是講究文武雙全,許多讀書人都喜歡佩劍出行。且不說會不會劍術,關鍵看氣質。

  徐小樂玩笑道:「我倒是沒有練過武,不過從小就在一位女俠的棍棒底下討生活,身手不好還能活到今日麼,哈哈哈。」

  施濟卿知道徐小樂無父無母,聽他這麼說,還以為小時候曾被人拐去跑解賣藝了呢。他頗有些同情,道:「原來小樂你還有這等故事,真是人生不易。」

  徐小樂不知道施濟卿想歪了,抓了轡頭學人家騎馬的模樣驅使騾子前行。

  施濟卿就道:「它叫墨精,十分通人性,你叫它走它就走,叫它停就停。」

  騾子之所以被人培育出來,便是因為它力氣大,脾氣又溫順。尤其墨精乃騾中精英,連徐小樂這樣頭回騎騾子的人都能輕易驅使。

  徐小樂甚至還叫墨精放開蹄子跑了幾十步,只覺得耳畔生風,所有景色急急朝後退去。等墨精終於慢下來,他回頭一看,施濟卿已經被拋在後面老遠一截了。

  等施濟卿騎著騾子追上來,徐小樂的呼吸還沒平復呢。

  徐小樂就叫道:「我可真是葉公好龍,早想著要風馳電掣一番。真跑起來了,卻嚇得心都跳出來啦。」

  施濟卿哈哈大笑,就說:「七裡塘有一處牧場,原本是官家牧馬的地方,有半人高的護欄,等閒沒人進去。到了那邊,才好策馬狂奔,不用擔心撞到人。」

  徐小樂連連搖頭:「慢慢走就好,慢慢走就好。」他又問起了施濟卿的小奚奴,看上去是個才十三四歲的孩子,臉上乾淨,手腳利索,一看就是會伺候人的。

  施濟卿就說:「這是我的書童施安,平日懶得帶在身邊。不過這回要跟同學玩耍,總得帶上撐撐場面。」

  施安挺了挺胸,給徐小樂打了個躬:「小的施安,見過徐公子。」

  徐小樂被叫得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什麼公子不公子的,叫我先生就行了。」

  先生可比公子貴重多了!

  施安疑惑地望向施濟卿,那小眼神分明是說:這位徐公子到底是謙虛客氣呢,還是恬不知恥?

  因為施安步行跟隨,徐小樂和施濟卿也都放鬆了轡頭,叫騾子慢慢走。

  七裡塘並不算遠,出城南行三五里就到了,並不是真正有七里路。沿途有人家別墅、逆旅行院、茶樓酒肆、南北雜貨,鱗次櫛比。往來行人更是絡繹不絕,一片繁華景象。

  徐小樂還沒這樣出遊過,興致頗高,左右觀望,並不急著趕路。

  路邊也有人步行超過徐小樂的,見了墨精紛紛讚歎。還有性子外向的行人,叫一聲「小哥」,就問徐小樂道:「這是哪裡的馬?生得這般高大!」

  徐小樂就哈哈大笑:「這是騾子,它叫墨精。」好像自己騎在墨精身上也很光榮。

  日頭漸高,行人漸漸也多了起來。

  徐小樂喜歡聽人讚歎墨精,就豎著兩隻耳朵,聽路邊行人說話。

  只聽有人道:「這麼多人,莫不成都是去看白妞的?」

  徐小樂聽施濟卿說過,白妞就是白小玉,也就是今天的主角兒。他就望了過去,看那人的同伴怎麼說。

  那人同伴道:「即便不是全部,起碼也有八成。咱們還是走快些,否則站的位置都沒有啦。」

  這兩人說著話,加快了步速,健步如飛走了。

  一旁飯莊旗招下,有個年輕人目送兩人背影漸行漸小,臉上滿是焦急,朝裡叫道:「爹,你就讓我去聽一場吧。你看,一早上就去了那麼多人呢!」

  他爹從店裡大步出來,手裡一條黃白色的溼抹布,劈頭蓋臉朝兒子腦袋上鞭打過去:「去去去!去你媽的蛋!成天就想著去聽彈詞,活也不肯幹!看我不打死你個鬼迷心竅的東西!」

  那年輕人就抱頭繞著自家旗招轉圈,挺著捱打叫道:「爹,我帶上一筐炊餅去,說不得要多賣兩個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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