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33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29 12:28
大國醫130、仲秋

  徐小樂十分滿意自己新學的手藝,嘚瑟了一會兒方才問道:「他們是來幹嘛的?」

  佟晚晴氣得飛起一腳踢在徐小樂屁股上:「還不是你到處惹事!搶了人家的『肉菜』回來!」

  徐小樂看了看躺在桌上的狗,把剩下的湯藥給它用完,道:「我這也算是救了一條生靈,勝造七級浮屠,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一定會保佑嫂子年輕貌美長生不老的。」

  佟晚晴很想忍住不笑,卻實在有些辛苦,就岔開話題道:「你這手藝潮也就算了,每回給人縫針都得打暈人家?那還不如不縫呢!」

  徐小樂也苦著臉道:「我也很頭痛,但是鍼灸這東西又不是說學就能學會的。」他嘆了口氣:「我先去洗個手。又是狗血又是人血,黏糊糊得難過。」

  這麼一說,羅雲也覺得不舒服起來。兩人就拉了何紹陽去後面打水洗手。

  佟晚晴去借了個雞籠,暫時安置傷狗,至於清洗門板之類的活計自然是落在了那幾個小混混頭上。

  何紹陽邊走邊跟徐小樂道:「華佗那時候給人開刀治病,病人也常常因為縫合之後流膿高燒而死。」

  徐小樂又長見識了,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何紹陽搖了搖頭:「從未有人找到緣由,大約也就只有微蟲與戾氣兩種緣故了。我這麼多年看下來,外傷之後流膿高燒,除開體質強弱,跟乾淨與否很有關係。處置時越是乾淨,好得就越快,流膿高燒也是可以避免的。」

  徐小樂微微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剛才有些欠妥:「手上沾著狗血就去給人縫合,不會出事吧。」

  何紹陽道:「或許可能未必然。」

  羅雲在一旁勸道:「那肉球壯實得很,不會有事的。」

  徐小樂又問道:「何大叔,為什麼要用金銀花、紫地丁,連翹這三味藥呢?從配伍上看,完全看不出醫理呀。」

  何紹陽想了想道:「我忘了是誰教我的。不過他們都是單用一種,還有用蜂蜜的。我把三類混用,大約效果能好一些。你可以自己琢磨。」

  「蜂蜜?效果好麼?」

  「蜂蜜抹傷口,效果很好。

  「那咱們為什麼不用?」徐小樂有些不解。

  「貴。」何紹陽道。

  徐小樂想想用得起蜂蜜的人,的確也不太會受這種外傷。不過既然金銀花紫地丁連翹這些藥物有用,可見不論是微蟲還是戾氣致人流膿發燒,都可以藉助藥物殺滅驅散這麼看起來,倒像是微蟲的可能性更大些,不知道其他的打蟲要有沒有用。

  羅雲從井裡打了一桶水上來,三人洗乾淨了手。何紹陽就說自己先去馬婆子的屋裡放行李,讓大家先吃別等他。

  徐小樂自然轉告了佟晚晴。

  因為今天家裡客人多。有羅家父子,有穆青友,有唐家三口,的確也沒法等何紹陽回來。

  吃飯時羅權心事重重,穆青友盯著胡媚娘不知道在想什麼,佟晚晴跟唐家叔嬸悉悉索索不知道在說什麼小祕密,似乎每個人都有悄悄話要說……幾乎沒人意識到何紹陽不在了。

  宴席將終,回過神來的羅權感覺有些奇怪,道:「好像少個人。」

  徐小樂也意識到有些不妥。他很早就懷疑何紹陽是錦衣衛要抓的人,但是看他面對錦衣衛的從容淡定,又有些動搖了。現在這個時候何紹陽還不出現,恐怕是已經逃了。

  念及何紹陽給他治好了暈血病,給他講解祝由術的精髓,還教了他一手縫合傷口……徐小樂當然偏向何紹陽啦。

  他就叫道:「是啦!張大耳呢?」

  佟晚晴聽到徐小樂在叫,就道:「他早就走了,說是欠你的情已經還清了,可以安心走了……我覺得他有些古怪,那把倭刀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徐小樂撓著頭道:「他欠我什麼?那天看戲他還請我吃茶……咳咳,他要走去哪裡?」

  唐三叔就說:「聽說他最近傍上了一個大門檻,有人說他還要出海呢!」

  佟晚晴酸酸道:「難怪呢,我就說,憑他自己怎麼買得起倭刀。」

  徐小樂就問:「倭刀很貴麼?」

  佟晚晴面露欽羨之色,道:「不是貴不貴,而是有銀子都未必買得到。他投靠的那個大門檻真是了得,隨隨便便就能送人倭刀。」

  羅權就說:「其實也不算什麼。浙江那邊常有人前往朝鮮、日本貿易,買倭刀簡單得很,就是到了國內才緊俏起來。張大耳大約也是要走這條路,年輕人啊,只看到出海的暴利,卻不知道更多人都葬身魚腹了……不對不對!我是說何紹陽去哪兒了!」他猛然醒悟過來。

  徐小樂見羅權反應過來了,就裝傻說:「何大叔說他初一十五要吃齋,就不跟咱們吃了。」

  羅權將信將疑:「老安人也吃齋,他可以跟著老安人吃啊。」

  徐小樂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他正是受了老安人吃齋的影響,脫口而出給何紹陽找了個吃齋的藉口,卻忘了家裡本就有乾淨的鍋碗可以吃齋。

  他就說:「哈哈,何大叔的齋飯可是寒酸得很。說是要用來磨礪心志的,別人看著恐怕都要掉眼淚。」

  羅雲疑惑道:「前幾天何叔不也吃肉麼?」

  徐小樂就道:「吃短齋嘛,就初一十五。哎,這還有個雞翅根。」徐小樂將菜夾到羅雲碗裡,輕車熟路地堵住了羅雲的嘴。

  羅權心中的疑心卻已經冒了芽,與穆青友對視一眼,兩人便找了個生硬的藉口退席。

  羅雲嘴裡含著雞翅根,支吾著要跟父親一起去。

  羅權可是知道何紹陽的手段,真要撕破臉了,自己和穆青友能否逃生還難說得很,帶上兒子給人一窩端麼?於是羅權就叫羅雲留在此間,等何紹陽回來,請他「協助捉賊」。

  羅雲信以為真,就安心地在徐家等何紹陽。

  徐小樂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擔心何紹陽被抓,又擔心羅權這座靠山倒塌,真是無比糾結。

  眼看著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一輪明月當空照,眾人在院子裡設了祭案,點起一爐香,把月餅、糯餅、瓜果、毛豆各擺了一盤,供了三杯酒,開始祭月了。

  徐小樂和佟晚晴兩個人就是一個家,唐家三口也是一家,羅雲沒心沒肺也不會想他娘此刻一個人孤零零在家……都是一團高興。輪到胡媚娘諸人,卻是想到家破人散,徐珵還在詔獄裡不知如何下場,難免生出愁緒。

  梅清扶著老安人出來,老人家領頭拜了月,又說了幾句笑話,才將這愁雲驅散。不過除了羅雲,大家都能看出老安人還是很牽掛自己兒子的。

  若是徐家還有男丁可用,這時候鐵定要派去京師打點。

  可惜,除了一屋子的女人,就只有一個半大的徐小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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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3
大國醫131、暗流洶湧

  何紹陽根本沒有去剛剛租下來的屋子,直接背著他的一堆兵器消失了。他雖然只比羅權穆青友早走一頓飯的光陰,卻正好是傍晚時分,等兩位錦衣衛調動巡檢司各路追蹤時,夜幕成了何紹陽最忠誠的夥伴,遮掩了他所有的蹤跡。

  羅權和穆青友都知道,東廠錦衣衛從北到南追蹤了大半年的人,就這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打了個轉,施施然走了,甚至還差一點混入偵緝自己的隊伍。這讓他們想想就後背發涼。

  兩人再回憶何紹陽說的每一句話,卻連丁點消息都分析不出來,從未見過能夠將自己隱藏得如此之深的人。

  羅權又找來畫師給何紹陽畫像,可是無論畫師如何修改,始終難以畫出何紹陽的肖像畫。有時候明明五官大小形狀已經很接近了,可是湊在一起就覺得位置不對。好不容易有一張位置放得也好,可就是缺少了神韻。就是這點神韻,讓畫像和真人判若兩人。

  「你說他是不是會妖法?」穆青友實在找不到世俗的解釋,逼得自己往怪力亂神上想。

  羅權沉吟片刻,道:「難怪就連他的同夥都說不出個子醜卯寅來。」

  穆青友道:「要不再從徐小樂處下手?」

  羅權不說話了。從錦衣衛的辦案手法而言,抓不到犯人,就抓犯人身邊親近的人,或許能拷問出一些有用的消息。然而何紹陽身邊「親近」的人,只有徐小樂和羅雲。一個學了他的醫術,一個學了他的相撲。兩人對他又有救命之恩,這簡直已經超出了「親近」的範疇,可以說是「親人」了!

  讓羅權把自己兒子弄進大牢裡拷問?

  羅權寧可脫了這張虎皮帶著兒子遠走海外!

  讓羅權抓徐小樂?

  不說兒子是不是跟他反目,徐老安人那邊如何交代?沒有徐珵,焉有自己今日?這一條線連下來,抓徐小樂就等於背上了忘恩負義枷鎖,自己以後還能睡得著麼!

  在大部分時候,羅權還是一個秉公辦事的人,但是關係到自己的底線,他就有些動搖了。

  穆青友只是倔強,卻不是傻。他平日公事公辦,不肯通融,只是因為不願意同流合汙,並非不懂人情世故。

  見羅權沉默不語,穆百戶也分析出來了原因。就連孔子都說: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雖然妨礙辦案有辱錦衣衛的操守,但是親親相隱更見人倫道德。

  穆青友就說:「人犯從我倆手上逃脫,如何是好?」

  羅權眼睛一亮,心道一聲:有門!

  此事如果只他一個人操辦,他早就人為把這事忘記了,全當何紹陽是個普普通通的江湖客。偏偏身邊跟著北京來的穆青友。兩人不算很熟,而且羅權總是懷疑穆青友是個「韃官」。

  當年太祖皇帝恢復北方,為了節約元氣,有過召令:凡蒙古色目人等,願意服從王化的,與華夏子民一視同仁。於是很多蒙元將校投降歸順,被安置在各個衛所。他們作戰彪悍,騎術精湛,也成了後來北伐大漠的精兵。

  這些人就是「韃官」。

  韃官性子剛烈,對皇明感恩戴德忠貞不二,只講忠君秉公不講人情世故。

  如果穆青友是韃官,那他不管不顧,將實情彙報上去,也就絲毫不令人意外了。

  現在聽穆青友的口吻,看來他也不想拿自己前程亂來。

  羅權就說:「這事若是報上去,咱們兩個肯定沒有好下場。且不說咱們出面給他租了房子。光是畫不出畫像,就難逃隱匿包庇之罪除非上面的人都相信他會妖法。」

  穆青友也是因此擔心,點了點頭。

  羅權繼續道:「好在此事沒其他人知道。何紹陽到底是不是上頭要的人,咱們也只有八成懷疑萬一中了另外兩成呢?」這話雖然牽強,但也不是不可能。要是費了人力物力把何紹陽抓拿到案,結果發現並不是上面要的人,那就更加欲哭無淚了。

  穆青友沉默片刻,吞了口口水,方才開口道:「就說蘇州挖地三尺,不曾找到可疑之人,如何?」

  羅權想了想:「已經有蹤跡到了蘇州,咱們要說沒有,恐怕上面不信。這樣,咱們就說有,而且不止一處。賊子故佈疑陣,可惜咱們人手不足。問上峰要人手幫忙。」

  穆青友皺眉道:「若是上峰真的派了人手來,咱們卻還是抓不到人,豈不是沒法收場?」

  羅權微笑道:「咱們不過就是百戶,動用人手多了,難道還叫咱們管著?上面總要派下個千戶、鎮撫來坐鎮搜索的。」

  穆青友撫掌讚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就好。」

  羅權到底是紫面虎、地頭蛇,很快翻找出一些「可疑」之處。他甚至不用動手,只需要言語誘導幾句,就有證人以為自己真的發現了朝廷要犯,急吼吼想要立功受賞呢。

  線索多了,人手自然就不夠用;人手多了,羅權和穆青友的官職就嫌小了。

  北京那邊對此頗為重視,連夜從南京調派一位指揮僉事赴蘇州坐鎮。

  羅權與穆青友在上峰面前大吵一架,各執一詞,一個要往東,另一個就要往西。這當然也是二人商定好的劇目,只要這位僉事支持了其中一個,或是都不支持,日後就可以把走失人犯的責任都推他頭上。

  大家都不是傻子,這位指揮僉事吃了黃連喊不出苦,只好默默地尋找下一頭替罪羊。

  徐小樂自然不知道何紹陽一走之後,竟然掀起了如此驚濤駭浪。他只知道太湖巡檢司安靜下來,也不見街頭巷尾貼出海捕文書,大概這事拖著拖著就沒事了。

  他卻不知道,一隊隊鮮衣怒馬的緹騎,正從全國各地調往蘇州,朝廷是下了死力要抓住那個要犯。

  八月十七的中午,陳明遠背著禮物在木瀆碼頭下了船,很快打聽到了徐家位置,腳下生風,生怕誤事。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來請徐小樂早日銷假,回長春堂「學醫」的。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4
大國醫132、最煩勾心鬥角

  陳明遠坐在徐家的堂屋裡,四下打量。他聽到絲履摩擦地面的腳步聲,連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荷葉晃動著小辮子,將茶碗放在陳明遠面前,道了聲「請用茶」,托盤一轉便退了出去。這都是她們在徐翰林家裡養成的習慣,如今住在徐小樂的寒舍,仍舊沒有改變。

  陳明遠家的經濟條件其實要比徐家強不少。有兩個門面租給人家做生意,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在大商號裡當二掌櫃、賬房。不過他家的房子可不能跟這裡比,別說後面的小樓,連個院子都沒有。

  再加上禮儀周全的荷葉,溫柔大方的梅清,還有美名在外,他卻沒機會看到的佟姐姐和胡姐姐……陳明遠已經在腦中編了整部頭的大戶人家興衰史,對徐小樂既羨慕又同情。

  徐小樂早起練完功,正在井水邊擦洗,就見荷葉跑過來,紅著臉對他道:「小樂哥哥,有長春堂來的人在堂屋等你,你要去見見麼?」

  徐小樂有些意外,隨口問道:「是哪個?」

  荷葉就報了陳明遠的名字。

  徐小樂更加意外了,陳明遠跑來木瀆幹嘛。他三兩下換上衣服,大步朝堂屋去了。

  陳明遠聽到腳步聲,轉頭一看,見徐小樂出來,連忙起身打了個躬,聲音裡還帶著恭敬和熱情:「小樂,你可來了。」

  徐小樂有些意外,在長春堂的時候陳明遠也沒這麼客氣過呀。他忙不迭回禮,在陳明遠對面坐了,也不寒暄,開門見山道:「明遠哥怎麼來了?」

  陳明遠清了清喉嚨:「仲秋嘛,東家發了節禮,顧掌櫃叫我送來。」

  徐小樂了無心機,道:「哎呀,可能搞錯了吧。我走之前遇到顧掌櫃,他已經給我發了節禮,是個大紅包。莫不成他忘了?」

  陳明遠心中暗罵:有屁的節禮!顧煊那摳門貨,只是請大家吃了一席酒飯罷了!

  做夥計的最為單純。東家給的飯菜好工錢高,他們由衷把東家當神明一樣看;東家若是剋扣些,他們轉眼就能在肚子裡罵遍東家的十八代祖宗。尤其是知道東家對下面的人差別對待,那就更是火上澆油了比如同樣都是夥計,就徐小樂有節禮。

  還是兩份!

  陳明遠揉了揉臉,半天才揉出一個笑容,道:「顧掌櫃再三關照我要送到的,怎麼會錯。你給咱們長春堂大大長了臉,他就是真給你兩份節禮,也是應該的嘛。更何況,現在還有事求你呢。」

  徐小樂看了看桌子上紅紙包裹的禮物,大大小小有四件,取的是四季平安的彩頭,可算厚禮了。他道:「我一個小小夥計,有什麼求不求的?顧掌櫃要我做什麼?」

  陳明遠就說:「今天就跟我回長春堂。」

  徐小樂一愣:「我請了假的,為什麼這般著急要我回去?人手不夠用了麼?」他想想自己就是給李西牆代工,就算人手不夠用,難道能讓他頂?

  陳明遠苦笑道:「現在是人手太多啦。」

  徐小樂會錯了意:「哦,那是要我過去結工錢麼?」他頗有些失落,本著少年人的自尊,強嘴道:「我本來也不想幹了,既然長春堂人手太多,我不去就是了,何必還給我帶什麼節禮,工錢不要也罷。」

  反正八月份就做了十天,滿打滿算一錢銀子,真不值得秋老虎天跑這麼一趟。何況顧掌櫃節前給了他十兩銀子,已經很慷慨大方了。

  陳明遠頭上汗珠滾落下來,道:「你想到哪裡去了!就是人手多才要你速速回去啊。」

  徐小樂茫然道:「這道理有些說不通啊。」

  陳明遠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回家之後沒兩天,館裡就來了一個楊大夫,帶了四五個學徒,架子大得很。說是河間府的名醫,因為仰慕咱們蘇州,舉家遷徙來的。現在鬧得在醫館裡像是話事人一樣。」

  徐小樂哦了一聲,還是沒理解:「那急著要我回去幹嗎?」

  陳明遠一噎:難道要我說,你師父很多病都搞不定,要你回去捉刀麼?

  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楊大夫最不講規矩。李先生治病穩妥,一時不能見效,那楊大夫就派學徒去拉攏病人,轉找他看。」

  徐小樂知道李西牆的水平稀鬆平常,要不是師叔祖給他捉刀,早就被人冠上庸醫的帽子了。他不以為然道:「誰看不是看?病人少吃苦才是真的。」

  陳明遠沒想到徐小樂竟然幫理不幫親,連忙又道:「楊大夫能看好也行啊!他就是嘴上能說,最後結果嘛,嗬嗬。」

  徐小樂遲疑道:「我師父跟顧掌櫃什麼意思?」

  陳明遠道:「當然是很討厭他了。」他連忙又補了一句:「就怕他治壞了人,到時候病人吃苦頭,又砸了長春堂的牌子。」

  徐小樂有時候是小糊塗,有時候是小混蛋,不過他的醫家操守可是師叔祖灌輸的,最容不得「坑病人」的大夫。

  陳明遠又道:「你想啊,小樂,河間府,那是什麼地方?那邊的醫生能治好什麼病?還跑來我們蘇州府,嘖,天知道是不是惹了官司逃來的!」

  徐小樂不知道河間府在哪裡,只知道是在北方很遠的地方。

  從宋朝開始,南方就比北方富庶,學醫的人多,醫書刊印方便,醫術水平也要高一些。北方諸省被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輪番折騰了幾百年,到了太祖皇帝才收歸王化,經濟、文化水平比南方落後一大截。正因為懸殊太大,大明科舉取士才搞出南北榜,免得朝中全是南人。

  因此南方醫生看不起北方醫生,這在杏林之中已經成了風氣。

  徐小樂想了想,道:「既然他人既不可靠,顧掌櫃又討厭他,為什麼還讓他坐館呢?」

  陳明遠只好道:「他也是東家安排進來的。」

  顧煊是東家安排的不假,這位楊大夫也是東家安排的。說都說是「東家」,細分起來卻不一樣。顧煊是長房的人,這位楊大夫是會二房的人。這裡頭就是顧家嫡支五房不為外人所知的鬥爭了。

  徐小樂只覺得頭大,索性揮手道:「我不回去了。麻煩明遠哥給我師父帶個話,就說我要辭工。我最煩這種勾心鬥角的事了。」

  陳明遠瞬間腿都軟了,差點給徐小樂跪下。這話要是帶回去,顧掌櫃還不剝了他的皮啊!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4
大國醫133、回蘇州

  陳明遠還是見到了佟晚晴和胡媚娘,但是此刻他已經完全沒有心情欣賞這兩位女子傾城傾國的如花美貌了。●⌒,.他只希望徐小樂能夠聽她們的勸,乖乖回蘇州,好叫他完成顧掌櫃和李先生的吩咐。

  這可關係到他的前途啊!

  佟晚晴和胡媚娘顯然要比徐小樂成熟得多,除了個人好惡之外,還會考慮一些其他因素。

  佟晚晴就勸道:「李先生怎麼說都是你師父,師父的話能不聽麼!」

  徐小樂嘴一撇,不服道:「那也得看他說得對不對啊!」

  陳明遠聽得渾身發冷,看來徐小樂並不尊師重道嘛。

  佟晚晴當著外人的面,也想給徐小樂留點面子。

  所謂留面子,大約也就是不動用兵器,瞪眼睛嚇唬一番還是要的。她怒視徐小樂,道:「好好在長春堂裡呆著!等你年紀再大些,也好謀個醫官的職司,現在回家蹲著,日後走門路都走不了!」

  胡媚娘見徐小樂不以為然,就道:「小樂,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著你出人頭地呢。就算你再不喜歡長春堂,先做兩年,摸清脈絡,以後咱們回家開個藥鋪也好嘛。」

  從法理上說,徐老安人、胡媚娘,乃至四個丫鬟,的確跟徐小樂是一家人。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尤其胡媚娘晚上還要和他隔牆夜話,所以徐小樂內心中也當她們都是一家人。

  聽胡媚娘這麼說,徐小樂也開始摸著下巴琢磨起養家的事了。

  如果說徐小樂從未考慮過五年、十年後的事……那簡直是太高看他啦!他連五天後的事都未必會考慮,乃是真正活在當下的人。

  佟晚晴本來想說:我們紡紗織布做女工也能養一家子人……不過她很快意識到胡媚娘這是在給徐小樂壓擔子。作為全家,乃至整個家族唯一的男丁,佟晚晴也希望徐小樂能有些壓力,才不至於整日輕飄飄地不著地。

  胡媚娘臉色一變,幽怨氣息油然迸發出來:「還是說小樂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們這些人,也無所謂我們過得好不好。」

  徐小樂急道:「胡姐姐你冤枉我!我哪天沒惦記你們,有了好處全都拿回來的!」

  胡媚娘伸手按在徐小樂肩頭:「所以你總得學好一門手藝,做個長久家業,對不對?」

  陳明遠看得心裡嘴裡全都苦澀澀的。

  兩錢銀子一個月的工錢啊,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換個小商號裡的賬房,一個月能拿兩錢都算是高薪了!想當年自己做學徒的時候,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哪敢奢想工錢?徐小樂簡直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他突然又想:我不該眼紅徐小樂呀,我得想想怎麼才能跟徐小樂一樣!是啦,他的工錢是李先生跟顧掌櫃說來的,可見李先生護短。我若是能拜入李先生門下,他自然是要照拂我的。唉,我如今也下了不少本錢,怎麼李先生還不吐口呢?

  「明遠哥,明遠哥!」徐小樂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卻發現陳明遠在神遊物外,很是不悅。

  陳明遠總算回過神來,乾咳一聲道:「小樂,兄弟,還是跟我回去吧。」

  徐小樂道:「我是覺得長春堂裡是非太多,能學的東西又太少。」

  陳明遠連忙道:「是非多怕什麼,你全當他們是個屁就是了。他們要敢惹你,你不還有李先生撐著麼?再說了,九月中旬,慣例是要派人去臨清採買藥材的。那有個極大的藥市,我早兩年去過一回,嘖嘖,那真是什麼稀奇的藥材都有,可漲見識了。你就算要辭工,也得先走這麼一遭呀。」

  徐小樂心中一動:是了,我若是一個人肯定不會跑臨清去。非但不知道臨清在哪兒,也沒門路去藥市長見識。若是留在長春堂,藥鋪那邊是魯師傅說了算,他總肯帶我去吧。

  徐小樂這才道:「明遠哥說得有道理。那我吃了午飯就跟你回去。」

  陳明遠道:「還吃什麼午飯,咱們這就走吧,顧掌櫃見你回去肯定開心得不得了,說不定還要在醉月樓開一席請你吶!」

  胡媚娘推了推徐小樂,眼睛笑成了月牙:「沒想到咱們小樂在外頭也是有頭臉的人啦。」

  徐小樂頓時覺得身體中湧出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不自覺地就直起了腰桿,挺起了胸膛,非得努力學著師叔祖的模樣才能顯得從容淡定若是依著他自己的模樣,此刻已經跟皮皮一起在桌上跳舞了。

  佟晚晴就說:「要走快走,給家裡省頓飯。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成,我真是看見你就夠夠的了。」

  陳明遠總算鬆了口氣。只是回到蘇州之後,他的心情反而更糟了。

  因為徐小樂一回來就對顧掌櫃笑嘻嘻地說:「聽說顧掌櫃要在醉月樓請我吃席?」

  陳明遠幾乎要暈過去了,那只是他一時信口冒出來的誇張之言啊!而且他也說了是「說不定」,「說不定」啊!你知道什麼叫「說不定」麼?知道麼!

  顧掌櫃微微一愣,自己沒說過呀。不過他終究常在外面廝混,什麼場面沒見過?不就是醉月樓麼,又不用自己花銀子。他大笑一聲:「是呀,就等你了。」

  於是顧煊瞪了一眼陳明遠,吩咐自己小廝去醉月樓點單,又叫了李西牆一起過去。他現在對於李西牆的實力也有所懷疑,起碼不會再像剛認識時當他是神仙了。不過徐小樂的存在又讓他很吃不準李西牆的深淺,師父怎麼可能比徒弟差呢。

  有道是給人一杯水,自己得有一桶水,徐小樂這一杯水足以頂得上人家的一桶水,那李西牆豈不是得有一缸水?

  醉月樓雖然是蘇州府有名的大酒樓,一向以物美價昂著稱。樓有五層,五層之上還有一個露臺,真是可以舉杯邀明月共醉的好地方。不過五樓和樓臺都只有地位極高的官宦家才能用,等閒人家有錢也上不去。

  四樓招待的都是地方名士,不得老闆首肯,平日也不接待客人。

  顧煊把席面訂在三樓雅間,足以表達自己的誠意,也足以俯瞰姑蘇城的大好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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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5
大國醫134、宴請

  一流的酒樓,上菜速度自然也是一流的。冷菜熱菜湯羮糕點,依序擺滿了整張桌面,頗為壯觀。

  徐小樂練完功之後一直沒吃東西,早就餓了。他也顧不得斯,與李西牆兩人下筷如飛,吃得熱火朝天。

  顧煊等他們啖性正濃,故意長嘆一聲:「如今長春堂裡山雨欲來,日後恐怕沒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在此俯瞰姑蘇,享受美味了。」

  徐小樂全當聽不懂,繼續埋頭吃菜。

  李西牆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徐小樂,示意他多少給點面子。

  徐小樂只好停下筷子,道:「顧掌櫃,我聽說新來了一位楊大夫,您麾下又多了一員大將,這不正說明咱們長春堂蒸蒸日上麼。」

  顧煊擺出一副頭痛的模樣:「這位楊大夫可不在我麾下。」

  徐小樂假裝不明所以,問道:「為什麼?」

  顧煊道:「他是我二嬸介紹來的,背靠大樹好乘涼。人家根本不服我,怎麼管?」

  李西牆就道:「這是顧家的家事,咱們本來不該多言,但是那楊大夫實在太不講規矩。竟然搶病人!這是大夫做的事?」他有好幾個病人被楊大夫搶了,心中頗為怨憤。

  徐小樂暗道:人家才來幾天,就能搶你的老病人,這說明你自己沒本事。

  他嗬嗬一笑,又繼續吃菜。

  顧煊與李西牆對視一眼,道:「小樂,顧家有位寶哥兒,年齡與你差不多大,一向體弱,你看,要不陪他一段日子,順便幫他調理調理身子。他是老祖宗的寶貝,只要他幫咱們說句話,那姓楊的也就吹不起什麼妖風了。」

  徐小樂筷頭一頓:「調理什麼的我可不會。師父,得你出手。」

  李西牆暗道:看來曉之以情行不通,那就只有動之以利了!

  他就說:「等那楊大夫走了,我便分些病人給你,也讓你坐診,診金與我對半分就是了。」

  徐小樂倒不在意銀錢多少,只希望親自坐診。不過這個待遇卻要以參與內鬥為條件,讓徐小樂很不愉快。一時間,他又心生厭惡,想著回木瀆清靜讀書,跟嫂子姐姐聊天說笑,不理會這些齷蹉俗事。

  徐小樂正在猶豫,就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叫門:「可是顧掌櫃,徐大夫在裡面?」

  徐小樂頗有些茫然。這個聲音陌生得很,完全沒有印象。又莫名其妙叫自己徐大夫,會是什麼人?

  顧煊和李西牆的臉色卻很難看。顧煊低聲道:「楊成德楊大夫。」

  徐小樂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他們的眼中釘楊大夫,他是來找麻煩的?

  楊成德當然不會因為裡面沒人應就走,他故意提高了聲音,道:「明德公,看來顧掌櫃是不歡迎咱們吶。」

  顧煊一聽「明德公」,臉都白了,連忙衝過去開門,還沒看清人呢,就打躬行禮:「小侄不知二叔大駕光臨,失禮失禮!」

  李西牆也連忙站起來,見徐小樂仍舊坐著,連忙拉了拉他的胳膊。

  徐小樂才吃了個半飽,心中暗怒:就不能消消停停把飯吃完啊!

  他滿不高興地站起來,卻機智地將這份不耐煩收了起來。他還不打算立刻離開長春堂,起碼也要去臨清看看藥市。

  顧家二房房長顧仲倫,號明德,乃是一位老舉人,考了三十年沒有中進士。年過五十之後,他也懶得再去赴考了,********在家做個鄉紳。他大哥顧伯禮,三弟顧叔謙,都是進士出身,如今一個是副都御使,一個是開封知府。顧仲倫雖然只是舉人,在蘇州地界卻比尋常進士還有臉面。

  顧仲倫年過半百,已經不指望再進仕途了,所以對黃白之物頗為上心。長春堂這麼棵搖錢樹一直遊離在他掌控之外,早就成了他的心病。當初顧煊找不到大夫來坐堂,暗地裡也有他的一份功勞當然,主要還是顧煊不爭氣。

  顧仲倫和楊成德一同出現在醉月樓,顯然不是偶遇。他踱著方步進了雅間,徑自到首座坐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臉色就突然變了。變了又變,好像看到一桌的****。

  「就吃這個?你們就吃這個!」顧仲倫指著桌上的菜餚,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小煊啊!我跟你說過沒有?待人要寬厚啊,寬厚!徐大夫是咱們長春堂的大功臣,你就請人吃這個?」

  徐小樂看了一眼李西牆,暗道:你就這麼白白被人無視了,有沒有惱羞成怒呀?

  李西牆回了徐小樂一眼,暗道:韓信能忍胯下之恥,我李西牆還受不得這無視之辱麼?

  師徒兩人正心有靈犀眉目傳情,顧煊就賠著笑臉上前道:「二叔教訓得是,教訓得是。侄兒貧寒慣了,總想著能省一錢是一錢。」

  顧仲倫瞪了他一眼,當即叫了店裡夥計來,又點了菜。且不說他此來用意如何,菜倒真是上去了一個檔次。

  顧仲倫點完了菜,看著徐小樂就笑,道:「英雄出少年,沒想到徐大夫如此年輕,卻把一幫老醫生比下去了。哈哈,朱嘉德連家都不回了,整日帶著徒弟往燕仲卿家跑,就是要親眼看看那個五什麼散來著……」

  「五積散。」徐小樂快人快語:「效果如何?」

  顧仲倫一撫掌:「對,他就是要看看五積散的效果如何。」

  徐小樂覺得他腦子有些慢,不能跟上自己的思路,只好又問一遍:「如何?」

  顧仲倫仰頭一笑:「自然是極好的!仲秋正日子上,燕家就帶著孩子來長春堂謝恩啦。唔,楊大夫是見了的。」

  楊成德也笑道:「我親自給那孩子把了脈,根本不能想象他之前還重病將死,可見這藥真是對症。」

  徐小樂就道:「康復了就好,謝倒是不必,反正我也拿了他家的診金。」

  顧仲倫嗬嗬笑著,又問徐小樂是不是喝酒。大中午的,徐小樂自然不能喝酒,他就給徐小樂又要了一盅斑肝湯。

  「這斑肝湯啊,是用斑魚的魚肝和背上的兩片活肉為主材,輔以火腿片、香菇、筍片,用濾過的清雞湯熬製而成,味道極其鮮美。」

  顧仲倫顯然是一位老饕客,如數家珍:「魚肝必須肥嫩新鮮且不說,一條魚的肝只有一小片,熬一盅湯起碼要五條魚的魚肝。有些店偷工減料,不捨得下本錢,用的魚肝就少,那樣熬出來的斑肝湯就被雞湯和火腿搶掉了主味,所謂喧賓奪主也!」

  他這番話像是給徐小樂解說這湯的不凡,又像是有所暗喻,讓顧煊和李西牆面面相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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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5
大國醫135、挖牆腳

  顧煊和李西牆還在琢磨顧仲倫說的「雞湯」和「火腿」是什麼意思,徐小樂卻已經很開心地享用這盅熬製了兩個時辰的斑肝湯。因為這湯的成本不低,醉月樓每天也只預備十盅,到了晚上肯定是供不應求的。

  楊成德偷看了一眼顧仲倫,覺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就操著一口北方官話道:「小樂啊,我看你天資過人,實在是千萬人中難得一見的英才呀!」

  徐小樂抬起頭嘿嘿一笑:「楊大夫這話說得很有見地。」

  顧仲倫被徐小樂逗樂了,笑道:「小樂還真是率真,率真吶!」

  楊成德暗道:這小子有些刺,不能當普通少年看待啊!

  他就提起精神,小心道:「小樂啊,雖然你天資過人,但是恕我直言啊,醫術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的醫術嘛,恐怕也未必真的勝過了那幾位老醫生。」

  徐小樂好勝心強得很,當時就來了鬥志,目光犀利如箭,朝楊成德射了過去,硬邦邦道:「請指教。」

  楊成德看也不看李西牆,只對徐小樂道:「你之所以能救那幾位醫生所不能救,並非勝在醫術精湛,只是勝在思路對。這思路就跟馬路一樣,走對了路,自然就到了該到的地方。若是走錯了路,自然就南轅北轍。他們那些醫生,醫術雖高,但是思路錯了,自然越治越糟。然而你未必能常對,他們也未必會常錯,所以這不能說明你的醫術就比他們高。」

  徐小樂昂起頭,放下手中的勺子,心中暗道:楊成德這話有點意思啊!

  治病無非三個步:判斷病症,對症下藥,調理善後。最後一步且不用說,難就難在前面兩步。

  就判斷病症和對症下藥比較下來,前者乃是地基。若是斷病就斷錯了,還談什麼對症下藥?誠如朱丹溪說的:治病難在辨證。

  席上四人見徐小樂沉思不語,同時止住了話頭,各有盤算。

  徐小樂突然笑了一聲,對楊成德道:「楊先生說的『思路』二字很有意思,北人在用詞遣字的功夫上,的確很有造詣。」

  楊成德身子一僵,很不適應。在他看來,自己一個快五十歲的前輩長者,給晚輩後生指點道路,這是何等令人唏噓讚歎的事!誰知道這後生竟然不感恩戴德不以為榮,反倒出口嘲諷了所有北方人。

  徐小樂哼了哼,道:「醫生見了病人,從四診入手,到開方落筆,這裡頭七分功夫在辨證,三分功夫在配伍諸藥。辨證高低可謂醫術高低的標杆。辨證考校的就是思路。你把辨證『思路』從醫術裡割裂出來,說我醫術不精,這個思路也是蠻厲害的。」

  楊成德被噎得毫無還口之力。

  顧仲倫見自己手下大將被個少年打敗,嘴角抽動,強笑道:「哈哈哈,楊先生,人家年輕人可不樂意聽這話啊!」

  楊成德尷尬笑了笑,道:「小樂,你這話有道理,卻不全對。醫術精湛與否,還得看見識經驗。老醫生四診嫻熟,經驗豐富,辨證上就更為精準。只要思路對頭,就沒有治不好的病。」

  徐小樂眯著眼睛:「辨證精準了,怎麼會思路不對頭。」

  楊成德總算有些扳回一城的感覺,提了口氣道:「自然是有的。譬如那個燕鎖兒,他父親和趙大夫的辨證其實沒錯,但就是思路不對頭,所以沒能治好。」

  徐小樂道:「單說那個案子,他們錯得離譜,還杜撰了個驚風出來,這叫辨證沒錯?」

  楊成德嗬嗬笑道:「驚風是有的,起碼有兩百年啦。這就是你經驗不足的緣故。不過他們思路不如你清晰,不知道該用夾食傷寒例治病,從而差點害了那孩子。」

  徐小樂揮了揮手,不耐煩與他爭辯。開玩笑麼!連死活都分不清楚,還敢說辨證沒錯?他道:「我懶得與你打這口水官司,你說什麼是什麼吧,反正我就認準了一條,能治好病的,說明醫術高。治不好病人,任你自稱扁鵲再生華佗轉世,終究是無稽之談。」

  楊成德不是來跟徐小樂討論醫術的。他轉了個話頭,書歸正傳:「我就是想跟你說,你如今只是欠了火候,也欠一個思路清晰正確的老師。若是你拜入我門下,我必將一身所學盡數傳授給你我家大哥一心要走科舉之路,不肯承我家業,我斷然不會藏私的。」

  徐小樂就道:「我拜師看的是師門傳承。你知道傳承的重要麼?我們以父精母血而生,其實還承負了祖祖輩輩的精血。師門也是一樣。」他將當初師叔祖給他講述的「傳承」複述出來,洋洋灑灑,道理堅挺,還真有些唬人。

  楊成德滿臉享受的表情,似乎已經將徐小樂這位英才收入彀中。他撫須道:「我從河間府來,河間杏林最為著名者是誰?當然是劉河間呀!楊某就是師從這一脈的。」

  自唐宋以來,以姓氏加籍貫尊稱人物,就表明這位人物是當地無可匹敵的英傑之士。而且不只是空間範圍內的英傑,更有時間範圍的意義。譬如韓昌黎、柳河東,哪怕昌黎、河東再出幾個宰輔名臣,又與韓愈、柳宗元同姓,也是不敢僭稱這兩個大號的。

  同樣,說起劉河間那就只能是一個人,劉完素。

  劉完素提倡迴歸《內經》,發展《傷寒》,開一代風氣之先,在當時可謂振聾發聵,足以稱為「國醫」宗師了。而且他門徒眾多,名醫輩出。金元四大名醫之中,他自己佔了一個位置,弟子張從正(字子和)佔了一個位置,三傳弟子朱震亨朱丹溪也佔了一個位置。

  即便連獨尊李東垣的李西牆,聽說楊成德是劉完素法裔,也不免肅然起敬。

  徐小樂不服:你家祖宗厲害,不代表你就能教我啊!看看我這個師父,再看看我家師叔祖,那是天壤雲泥之別,他們也是一個祖師爺傳下來的呢!

  徐小樂就說:「河間先生當然是極厲害的人物,不過楊先生你的醫術,我卻沒見識過。」

  楊成德哈哈大笑:「小樂啊,我走過的地方不少,見過的醫生也不少,只跟你說一個道理:名門正派子弟,起點就是要比山野村醫高得多。沒法子,見識擺在那裡,思路擺在那裡。你看燕仲卿趙心川那些醫生,是不是就跟看人屠殺手一樣?他們自己想做庸醫麼?非也,只是沒有緣法拜個好師父罷了。」

  徐小樂笑了。

  他是被氣笑的。

  「這狂徒是在侮辱咱們的師門呀!」

  徐小樂全然不顧楊成德的尷尬,對李西牆說道。

  李西牆嘿嘿一笑:「抱歉得很,本門的確不算是醫宗名門。本門修的是天醫,治的是生死,起百世沉屙,救萬代性命……退而求其次的其次的其次,才在人間行走,懸壺濟世。把見識放低放低再放低,大約也就跟你所謂的名門正派一樣了。」

  徐小樂聽得雞皮疙瘩掉落一地,心中暗道:到底是老神棍,這話說得騰雲駕霧,牛皮哄哄,我得記下來!

  楊成德白了一眼李西牆,道:「李大夫就別說大話了。黃丙添的病,我一副小柴胡湯服之即愈,為何你看了五天,複診三次,竟然還沒治好。」

  徐小樂望向李西牆,暗道:看,師叔祖要是說這麼牛皮哄哄的話,就不會被人打臉,打鐵還得自身硬啊。

  李西牆道:「我已經將他治好了*分,你橫手將他哄過去,說是自己治好的,還要臉不要?」

  徐小樂聞言,立刻自我反省:差點忘了,家師醫術稀鬆平常,但是厚顏無恥耍無賴的本領可是高得很。你們兩位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且大戰三百回合,我先吃個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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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6
大國醫136、八綱

  顧仲倫沒等徐小樂吃完飯就走了,因為楊成德輸給了李西牆。

  李西牆剔著牙,很不屑地目送兩人出去。他才發揮三成功力,只用了「胡攪蠻纏」和「強詞奪理」兩招,連「撒潑打滾」都還沒使出來,楊成德就吃不消了。可見此人除了背後出陰招之外全無半點用處。

  徐小樂吃飽喝足,又要了一碗綠豆湯漱口,站起身抻了個懶腰,道:「大功告成!咱們走吧。」

  顧煊看著徐小樂,真的很難將他跟妙手回春的高手形象重疊起來。這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街頭小夥子麼!如果說他有什麼超人一等的本事,大概就是這份沒臉沒皮叫人驚歎。

  賬掛在了顧仲倫名下。長春堂可不是搖錢樹。雖然實際上能搖下銀錢來,但那是長房的銀子,肯定不會給顧仲倫耍大方埋單。顧煊覺得自己跟李西牆相處久了,似乎也有些無恥得理所當然了。

  三人下了樓,顧煊有些睏乏,坐著肩輿回家睡午覺去了。

  李西牆就叫徐小樂一同沿河散步走回長春堂,順便說些師徒之間的「體己話」。

  話題是從李西牆詢問徐小樂中秋節過得如何開始的。徐小樂告訴他,自己從一位江湖客手上學會了縫針術,用來治療外傷很有可取之處,不過關鍵在於術後料理和止痛,使得這門手段沒法普及獸醫大概能用。

  李西牆對於外科很看不上,覺得這東西就是裁縫木匠做的活計事實上現在很多裁縫、木匠的確兼職外傷科。就跟理髮剃頭的待詔兼職推拿按摩一樣,已經成了常態。

  李西牆就道:「你資質好,用心跟師叔祖學本事,三十歲上成為名醫絕非不可能。」

  徐小樂就說:「三十歲?我覺得用不了那麼久吧。」

  李西牆道:「你還是把醫術看得太簡單了。」

  徐小樂搖頭道:「是你們醫術看得太複雜了。」李西牆正要反駁,就聽徐小樂道:「咱們先不說其它科目,只說大方和傷寒。師父,你覺得四診的精髓主幹在哪裡?」

  李西牆撚著鬍鬚,心情並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淡定。他用餘光偷看徐小樂,暗道:這小子似乎在不經意間又領悟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徐小樂自顧自道:「我見識不多,不過我看下來,無論是師父你,還是葛再興、燕仲卿、趙心川那些醫生,在辨證的時候少了一個主幹,思緒是散的。」

  李西牆道:「你覺得應該以什麼為主幹。」

  徐小樂道:「我想不出來,所以就把《內經》和《傷寒》過了兩遍。我發現古人說得其實很清楚,歸納下來就是八個字:陰陽虛實表裡寒熱。緊扣這八個字去辨證,思路就不會錯。」

  李西牆不得不服。他已經想不起來《內經》和《傷寒》裡的篇章了,卻仍舊知道徐小樂說的這八個字,還真是歸納得精闢。治病治得多了,自然也有些感覺,只是從未有人像徐小樂這樣攏到一起,摸出一條脈絡。

  徐小樂嘆了口氣,道:「我雖然找到了這根主幹,但是陰陽、虛實、表裡、寒熱又會相互變化,隨證轉換,難就難在這裡。楊成德剛才說我的那些話,我雖不愛聽,卻也沒法否認。」

  李西牆已經意識到自己跟徒弟的差距越來越大,只好裝作高深莫測的模樣說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你以後坐診多了,自然就能體悟其中變化之道了。」

  徐小樂對李西牆有壓根不信,他就問李西牆:「師父,你體悟到了?」

  李西牆乾咳一聲,嚴肅道:「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你自己好生把醫術學出來,管我體悟沒有幹嘛!」

  徐小樂嘟囔道:「要是師叔祖在這兒,我早就一日千里了。說不定二十歲就把這些都搞定了,現在全讓你耽誤了。嘖嘖,我的醫術晚一年大成,就不知道有多少病患被病痛折磨,你這是作孽呀。」

  李西牆氣得鬍鬚都炸了,怒道:「你個不知尊師重道的東西!要不是我跟你說了有腎氣丹,又傳你導引術,你怎麼可能站在這裡跟我冒充神童天才!」

  徐小樂哈哈一笑,邊跑邊喊道:「那是小爺我的造化,天命所鐘沒辦法。老天爺就是要我成為一代神醫,去救治天下痛苦蒼生!」

  李西牆利索地脫下一隻鞋,甩手朝徐小樂擲去,罵道:「要點臉吧!我都替你羞得慌!」

  「本門要臉太吃虧!」徐小樂一閃身,凌空飛起一腳,將李西牆扔過來的鞋踢到了河裡,又是哈哈哈一陣狂笑。

  李西牆眼看著自己的鞋子落水,咕咚了一個水泡就沉沒不見了,氣得大叫:「賠我鞋來!你等著,我非跟你嫂子告狀不可!叫她用狼牙棒打斷你的腿!」

  徐小樂指著單腳跳的李西牆笑得前仰後合:「你先跳回家再說吧,我走啦,師父回頭見。」

  李西牆看著徐小樂的身影一晃,已經跑出去老遠了,頗有些怨師叔孫玉峰把這麼個小混蛋塞給自己。人精得跟猴子似的,要佔他點便宜比登天還難……也就只有拉出來替工,賺點小錢錢了。

  李西牆不捨得髒了自己的新襪子,只好蹦躂著去找賣鞋鋪子。往來行人看他這副模樣,紛紛掩口偷笑,高人形象算是全毀了。

  ……

  徐小樂每次跑起來的時候,都有種飛翔的感覺。迎面撲來的風好像將他托起,兩旁飛速閃過的影子,讓他好像成了神仙。

  他最羨慕神仙的地方,也就是御風飛行。不過師叔祖貌似不會飛,所以要麼師叔祖還不是真神仙,要麼也有神仙不會飛,那就沒什麼好羨慕的了。

  徐小樂回到長春堂,先去打開自己的房門散散氣。

  他不在的這些天裡,門窗緊閉,屋裡一股悶悶的灰塵氣味。然後他就打開自己的箱子,將銅人拿出來擦拭,順便循著銅人身上的經絡穴位背了遍一百零八穴雖說全身穴位三百六,但是醫生背熟一百零八常用穴也就夠用了。

  尤其是徐小樂現在對針灸無從下手。他很不能理解,何大叔連玄之又玄的祝由術都教他了,卻完全不提教他鍼灸的話。難道鍼灸比祝由還難學?

  等徐小樂收拾完了自己的小宿舍,就見陳明遠一臉糾結地站在他面前,道:「小樂,外面有個病人,李先生讓你去看看。」

  徐小樂咧嘴一笑:「我這就去。」

  他跑到前頭醫館,就見李西牆坐在椅子上,左腿搭右腿,嘚瑟地搖著腳踝,顯擺新買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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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6
大國醫137、出診

  在醫術能力評判上,時間也是一個重要指標。病人的病情雖然談不上瞬息萬變,但是醫生們普遍認為,邪氣多肆虐一刻,身體受到的損害就要用十倍乃至數十倍的時間來修補。

  真正能夠讓徐小樂慢慢辨證,尋找病因病機的機會並不多。一旦有這樣的機會,往往也是眾人束手無策、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危機時刻。

  要想提高辨證速度又不失精準,就需要大量的臨床經驗。這點無論是對於三千年前住茅棚的巫醫,還是對於五百年後開跑車的醫師,都是一模一樣。

  所謂經驗,首先要經歷,然後要驗證。在經歷驗證之後,昇華為思想,醫術才算是完成了一次提升。

  李西牆從年輕學醫的時候就懶得動腦動手,能坐在一旁看,絕不親自動手。那時候他是看師父、師兄治病,如今成了看徐小樂治病。

  每個病人到了長春堂,都是先樂嗬嗬地跟徐小樂打招呼:「小徐大夫,坐診吶。」然後便徑直往裡走,在李西牆面前畢恭畢敬道:「李神醫,麻煩您給看看……」

  大家都承認徐小樂的醫術,但是更相信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李西牆。非但覺得李西牆經驗豐富,而且還堅信:徒弟都那麼厲害,師父得高明到什麼程度!

  李西牆給這些病人診了脈,便會說一句:「去前頭讓小徐大夫也看看。」

  病人不知道這是李西牆心裡沒底,只以為他在帶徒弟,一般也都樂意配合。到底這個時代遷徙搬家並不普遍,很多人家幾代人都住老宅子裡,從消遣的茶館,到理髮的待詔,乃至買油鹽醬醋的小店,都是代代因襲,積累了幾代人的交情。更何況掌握著死生大事的醫生呢!

  他們恐怕比李西牆更樂見徐小樂的成長,這可是以後子子孫孫的保障。

  徐小樂對此很無奈,但他又不可能一夜之間長出鬍子來。「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煩惱還要糾纏他好幾年不可。

  不過很快徐小樂也有了自己的病人。

  這天早上,徐小樂剛剛擺放好了脈枕,就看到一個身穿襴衫的秀才相公拐進長春堂。

  這位秀才直奔徐小樂,連看都沒看後面的李西牆一眼。

  徐小樂有些意外,還以為師父悄無聲息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回頭一看,卻見李西牆斜靠著椅背,對自己被人無視同樣十分詫異。一旁的楊大夫正帶著四個徒弟收拾診案,登時就笑出聲來了。

  那襴衫秀才並不以為然,伸手放在脈枕上,道:「有勞小徐大夫。」

  徐小樂突然有些感動。這還是他第一次獲得病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啊!

  徐小樂正了正身,拿出十二分認真,細細摸了襴衫秀才的氣血兩脈,眉頭微微擰緊。

  秀才也緊張起來,問道:「小徐大夫,我病得可重?」

  徐小樂收回手,在一旁銅盆裡洗了洗,拿手帕擦乾,道:「你只是有些虛火,回家喝兩碗綠豆湯就好了。診金就算了,這實在不算什麼病。」他可不想自己的第一次接診只是這麼個小問題。

  襴衫秀才這才笑道:「我的確沒什麼病,只是我家親戚患病,想請小徐大夫出診。」

  徐小樂抬了抬眼皮,暗道:你過來話也不說就伸手,消遣我?腦恙!

  不過坐了好多天,出去散散步也好。徐小樂就轉頭叫李西牆:「師父,咱們今天能出診麼?」李西牆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陽。雖然秋風已起,但是日頭下仍舊很晒。他有些不樂意出門了,隨口問道:「病得重麼?」

  秀才道:「是我表姑父與父親,兩人同病。我表姑父年富,卻病得重;他父親七十有六,卻病得輕。如今家裡四處延醫,還請小徐大夫與我同去。」他雖然是回答李西牆的話,卻還是要請徐小樂。

  李西牆心裡眉開眼笑,臉上卻做出不悅的神情,道:「既然是請小樂的,小樂,你自己看著辦吧。」

  秀才一愣,暗道:我好似說錯話了。糟糕,他是徐大夫的師父,他這麼一說,小徐大夫肯定不敢去了。

  徐小樂跟李西牆早有默契,這話的意思就是:你想出去走走玩玩,就去出診;懶得動彈,就一推了之。

  徐小樂才不會懶,巴不得多看幾個病人積累經驗呢。他從桌子底下拎出一個精巧的藤條箱,將桌上的脈枕往裡一放,背在肩上,道:「咱們走吧。」

  秀才喜出望外,躬身一禮,方才轉身帶路。

  「且等一等。」楊成德突然出口叫道。

  秀才不明所以,不過看楊成德衣著打扮,顯然也是這裡的醫生。他就道:「這位大夫有何指教?」

  楊成德上前打了個躬,笑道:「李大夫心寬得很,在下卻擔心小樂有些場面應付不來,想與小樂同去。哦,診金自然是不收的。」

  李西牆坐在後面並不起身,心中暗笑:小樂啊,你看看,你不想跟他為難,他卻要搶你的病人呢。好好看看這人心險惡吧!

  他之前在醉月樓被徐小樂拒絕,心中憋屈了好幾天,此刻不由舒爽起來,忍不住「嗬嗬」笑了兩聲。

  楊成德還以為李西牆是嘲笑他搶病人,心中暗道:你個沒見識的老蠢貨,我哪裡看得上一兩個病人?實在是為了小樂呀!叫他看看我的精湛醫術,說不得明天就轉投我門下了!

  徐小樂直截了當道:「來了這麼久,還沒見識過楊大夫的醫術,正好也看看你的『思路』如何。」

  秀才倒是很大方:「本就是請醫生會診,多請一位自然也是好的。」他不在乎一位兩位醫生的診金,只要這醫生有用,給錢又何妨。

  楊大夫就叫徒弟背上了藥箱,拿了陽傘、帕巾,自己像是正主似的與那秀才並肩而行,閒聊起來。

  徐小樂反倒落得跟他徒弟並肩,兩人都是十六七歲的模樣,都背著藥箱,看上去都像是學徒。唔,徐小樂現在的確也是學徒。

  秀才顯然有些尷尬,但是楊成德跟人聊天的本事大得很,一會功夫就知道了這秀才姓施,叫作施濟卿。他表姑父姓黃,名曙修,是蘇州巨賈,顧家的姻親。

  黃曙修的幼妹黃氏,正是嫁給了顧家嫡支三房房長,如今正在開封府知府任上。正是因為黃氏歸寧探望父兄的病情,才向施濟卿推薦了長春堂的徐小樂。

  在顧家後宅之中,徐小樂的聲望要比李西牆略高,到底他是十五歲的美少年,李西牆已經是老菜幫子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7
大國醫138、質疑

  楊成德得知黃曙修與顧家的姻親關係之後,心中一動:這麼好的機會不能不把握住啊!他本來只想從醫術上折服徐小樂,但是此刻卻覺得能夠一石二鳥,在折服徐小樂的同時也給自己打響招牌,實在是鴻運當頭。

  於是楊成德假裝說是有東西落在了醫館,叫自己徒弟回去取。其實是讓這孩子跑去顧家,告知二房的顧仲倫顧二老爺。

  黃家是顧家的親家,關係很近,尤其黃氏的丈夫顧叔謙正在官場,是整個家族的頂樑柱之一,如果讓顧家掌家的那些太太們知道自己的大名,未來更是一片光明啊!

  楊成德的小動作並沒有影響施濟卿和徐小樂的腳步。

  施濟卿也總算可以跟徐小樂並行,諮詢一些醫理上的問題。

  徐小樂能感覺得出,這位施濟卿讀過一些醫書,但是經義割裂,別說給人看病,距離融會貫通都還差得遠呢。

  於是徐小樂就懶得跟他多說了,但凡問起黃曙修的病症,他便道:「見了病人再說。」

  黃家作為蘇州巨賈,家業極大。從正門進去又走了二三裡,才算到了主家的宅院。

  黃曙修此刻躺在床上,氣若游絲,身不能翻,口不能言。

  所有人進出都得輕手輕腳,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家裡人都等在外間,見有生面孔進來,就先道明:「我家老爺聽不得一點聲響,否則就頭痛欲裂。還望見諒。」

  其中一位四十餘歲的婦人,養尊處優,出來見了楊成德和徐小樂。她略有疑惑地看了看楊成德:「這位不是小徐大夫吧。」

  施濟卿連忙趕上來,道:「姑母,這位是長春堂的楊大夫,這位才是徐大夫。」他連忙將徐小樂從楊成德身後拉出來。

  黃夫人見了徐小樂,心中不喜,暗道:怎麼看著就跟人家的學徒似的。

  徐小樂十分敏感,暗道:世人果然都只看皮相,唉。

  黃夫人朝徐小樂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徐小樂卻道:「我先進去看看病人吧。」

  黃夫人心中更加不悅,暗道:這孩子也太不講禮數了。

  楊成德在一旁道:「我也一起進去吧,不至於兩遭妨礙黃老爺休息。」

  黃夫人讓開一旁,道了一聲:「有勞。」

  等楊成德和徐小樂進去,黃夫人拉住侄子,急切問道:「這兩位大夫可信麼?」

  施濟卿連忙寬慰她說:「那位楊大夫是長春堂新來的,看似有些本事。小徐大夫可是在公堂上起死回生,肯定是有本事的。」他環顧四周:「其他大夫呢?」

  黃夫人眼淚就流了下來,道:「他們都說你姑丈重症不治了。我便叫他們去看老爺子了。」

  施濟卿也是心中黯然,卻打起十二分精神,道:「姑母,且看兩位長春堂的大夫出來再說。」

  黃夫人這邊才擦了眼淚,那邊楊成德就出來了。黃夫人頓知不好,眼淚又湧了出來,道:「大夫,我夫君可還有救麼?」

  楊成德臉上有些尷尬,緩緩搖了搖頭。他道:「黃老爺這病起碼拖了半個月,積重難返,若是早旬日來找我,絕對不至於如此。怎會拖了這麼久?」

  黃夫人泣不成聲,道:「只說平日身強體健的,偶有不適,很快也就好了。後來又請了不可靠的大夫,結果越治越重,乃至於如今。真是命苦!」

  楊成德搖了搖頭,無比痛惜本來還想好好露一手,結果進來一看卻是將死之人。醫生又不是神仙,哪能從鬼門關往外拉人?

  他突然又想起施濟卿說的,還有一位老太爺,病情略輕。若是這邊出不了手,那邊總還有機會。

  楊成德就道:「我去看看黃老太爺吧,或許還能效力。」

  黃夫人哭著應承下來,叫丫鬟帶楊成德過去。

  她本以為徐小樂也快要出來了,誰知道等足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徐小樂背著藤箱出來。

  黃夫人再一看徐小樂臉色漆黑,像是人家欠了他幾百兩銀子似的,知道丈夫真的沒救了,不由悲從中來,差點暈過去。

  徐小樂出來之後頗有些意外,見施濟卿扶著他姑媽,就問道:「黃夫人也有不適麼?快坐下,我給她把脈。」

  黃夫人這才捂著心口道:「我還好。只是我那夫君……」

  徐小樂快人快語:「黃老爺沒多大問題,現在這些醫生真是沒半點耐心,診個脈就跟趕集似的。」他不悅地撇了撇嘴,十足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好像自己年紀有多大似的。

  黃夫人頓時止住哭,驚道:「我夫君還有救?」

  徐小樂就奇了怪了:「這有什麼驚奇的,人但凡有一口氣在,總是有辦法救回來的。」

  施濟卿想笑不敢笑:這麼一張稚嫩的面孔,這麼認真地說這麼大的大話,還真叫人吃不消。

  黃夫人卻已經不想那麼多了,上去抓住徐小樂的手臂:「小徐大夫,你說怎麼做?我一切都聽小徐大夫的安排。」她本以為丈夫已經沒救了,此刻卻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緊緊抓著徐小樂不放。

  徐小樂挨著桌子坐下,鋪紙研墨,道:「我開付解表發汗的藥,裡面加了七分人蔘,你們速速派人去長春堂抓藥。儘快給他服下,晚上出身大汗就好了。明天我再來,若是沒有意外,只要略加調理就好了。這病拖得太久,恐怕得半個月才能好透。」

  徐小樂邊說邊開藥方,卻沒見黃夫人臉上有些難看。

  施濟卿心道不好,連忙替他姑母問道:「小徐大夫,只要解表發汗就行了?」

  徐小樂略停了停筆,將自己總結的八字辨證法結合黃老爺的病說了一番,道:「既然知道了病機所在,對症下藥不就很容易了麼?」

  黃夫人上前吐露疑惑:「定要用人蔘麼?」

  施濟卿輕輕拉了拉姑母的衣袖,黃夫人卻還是道:「現在醫生動輒就開人蔘,也不知道是因為醫不好要吊命,還是鋪子里人參好賺錢?」

  徐小樂手一頓,毛筆在紙上戳了一個大大的墨點,抬頭看著黃夫人,驚訝道:「你是在說我亂開藥麼!」

  他怎麼都想不到,剛才還說一切聽他安排的婦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而且這言下之意更不堪琢磨:非但質疑自己的醫術水準,還在指責自己醫德有虧,為了賺錢故意加入貴重藥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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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8-30 12:48
大國醫139、迷路

  徐小樂手中毛筆微顫。他有點慌。這是心靈遭到撞擊之後的本能反應。不過還好,他很快就以超越同齡人的老成淡定下來,放下毛筆,道:「你只要能確定藥材炮製得法,也可以不用長春堂的藥。」

  醫生的醫術再高明,也不可能讓雜草變人蔘。藥材的藥力同樣是醫治病人的關鍵,而藥力取決於多重因素:草藥生長的環境,採摘的時間和方式,保管是否得當,炮製過程中是否得法,有無偷工減料,等等等等。

  可以說,除去代銷藥材不論,任何一家藥鋪做出來的藥材,效力都不會相同。甚至同一家藥鋪做出的不同批次藥材,效力也會有強有弱。其中偏差甚至會大到影響療效。

  醫生當然不可能全程關注這些問題,也不可能每個醫生都有辨識藥材效力強弱的能力,所以他們更喜歡讓病人從自己熟悉的藥鋪抓藥,這樣也方便配伍。

  比如徐小樂就知道長春堂外購的熟地效力較弱,所以開方用到熟地的時候就會略略加大劑量。魯師傅曾拿過真正九蒸九晒的熟地給他看,藥力幾乎比三蒸三晒製成的熟地要強一倍多。

  然而病人是不會知道這些細節的,也不能強求他們知道。所以徐小樂並沒有解釋,直接給出瞭解決方案:你去別家買。大不了買來之後我檢查一下,偏差太大再修改劑量。

  徐小樂說完還有些小得意:幸好哥哥我醫藥雙修,換個醫生過來恐怕就要抓瞎了。

  黃夫人也有些難為情,施濟卿連忙出來給姑母解圍,笑道:「小徐大夫,我姑母也是急不擇言,並沒有不信你的意思。」

  徐小樂道:「家人生病難免急躁,我也一樣。」他想起嫂子生病的時候,自己恨不得把人家醫館拆了。將心比心,徐小樂也就不太在意黃夫人剛才的莽撞話了。

  黃夫人或許是真急了,道:「我也不是懷疑小徐大夫的人品醫德,不過這人蔘不會一直用下去吧?」

  徐小樂對銀錢沒多大概念,只覺得有銀子不捨得救命是一樁很愚蠢的事。然而他親愛的嫂子就在這上面把他蠢哭了,寧死也不肯花錢救命,就怕因病返貧。

  徐小樂皺眉道:「你家也是大戶人家,一點人蔘總是吃得起的吧。何況量又不大,何至於糾結成這樣?」

  黃夫人不服道:「我家也是勤儉傳家的,若是沒用,何必破費呢。何況這副藥劑量雖然不大,但天天這麼吃下去,誰家受得了?」

  徐小樂不會皮裡春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施濟卿也覺得自己姑媽好像已經被丈夫、公爹生病衝昏了頭腦,這時候竟然還計較起藥錢來了。他連忙拉住姑媽,低聲提醒道:「姑媽,別的醫生可都束手無策,只有小徐大夫能救姑父啊。」

  黃夫人拉著侄子退到幾步之外,低聲說:「若是能救回來,再多銀子也出得。可他真能救回你姑丈麼?」

  就這麼大點地方,你們這是當著我面打我臉啊!非但質疑我的醫術,還侮辱我的耳力!

  徐小樂默默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他猶豫了一下,仍舊把藥方寫完,至於用不用這個方子,已經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施濟卿一攤手,低聲說:「姑母,用他的方子未必能救姑父,但是不用的話,就只能坐看姑父受苦啦。」

  黃夫人正遲疑間,徐小樂已經背上了藤箱,自己朝外走了。他憋了一肚子的氣,連招呼都不想打。

  施濟卿連忙追了上去,打躬作揖,求徐小樂停步。

  徐小樂到底心中不忍,停下腳步道:「方子我開了,用不用就是你們的事了。」

  施濟卿又是一躬到底,道:「還請小徐大夫花廳寬坐,咱們先試藥再說。」

  徐小樂硬邦邦道:「我哪有那麼多空閒,先回醫館了。」說罷,他頭也不回,腳下生風,循著來時的路大步流星就要回去。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徐小樂站住抹了一把汗:黃家太大,我好像迷路了。

  徐小樂並不是路痴,只要走過一遍的路就不會忘記。可他剛才還在氣頭上,走路的時候腦中不斷「叱責」吝嗇小氣的黃夫人,恐怕就是這個原因錯過了拐口。再加上蘇州園林講究的就是曲徑通幽處,一步一景,假山林木錯雜,故意打亂人的方向感,要在小園子裡造出大景觀來。

  徐小樂想找個僕人問問路,可惜黃家老爺父子兩人患病臥床,又請了一幫醫生來,要照顧病人招待醫生,應付探病的客人,人手就很不足了。

  徐小樂只好平下心,邊走邊賞黃家園林美景,也算是不枉白白迷一遭路。

  於是乎,在徐小樂轉過一處假山的時候,撞見了一位三十出頭的中年婦人。

  這應該是黃家女眷。

  徐小樂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眼睛卻被這婦人的眉眼吸住了。兩道峨眉之下,正是一雙氤氳迷離的眼睛。只不過她那眉梢上掛著哀思,眼角處堆著愁怨,卻有別樣的一股風情。

  「你是誰?怎麼會走到這裡來!」婦人身後的丫鬟連忙出來,攔在主母與徐小樂之間。

  徐小樂正要解釋,只見另一個丫鬟搶先叫道:「徐小樂徐大夫?」

  徐小樂有些意外,既驚且喜,道:「你認得我?」

  那丫鬟咯咯笑了,轉頭對那婦人道:「三奶奶,這位就是長春堂的小徐大夫。」

  徐小樂這才注意到那婦人身著綾羅錦緞,頭戴金釵玉簪,果然是養尊處優的夫人太太。他就笑道:「不好意思得很,我本來是要出去的,結果迷路了。」

  那位三奶奶打量著徐小樂,眉梢的哀思都減了不少,道:「聽說你才十五歲?」

  徐小樂飛快道:「快十六了。」他又問道:「這位姐姐怎麼認得我?我卻不認識這位姐姐。」

  那丫鬟笑道:「你是沒見過我,我卻見過你在公堂上妙手回春呢。」

  徐小樂摸了摸後腦勺,哈哈笑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讓姐姐見笑啦。」

  三奶奶正是黃曙修的親妹妹,嫁給顧家三房的顧叔謙,這回聽說父兄病重,回家探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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