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作者：啞鳴(已完結)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0

我用我所能最快的速度回家，就算現在天空下起了雨，簡直就像電視上演出悲劇時的氣氛一樣。

　　渾身濕透，顫抖著手將鑰匙插進家門鎖的時候，我心中默唸著各種宗教的禱告方式，希望妹妹沒事。一秒鐘內，門開了，首先我聞到一股燒焦味，眼裡看見家裡還有些淡淡的薄霧，隨後耳邊聽見妹妹的尖叫聲。

　　我連鞋子都沒脫，直接衝進了廚房。

　　妹妹雙手捏著自己的耳垂，瓦斯爐上的鍋子冒出濃煙還夾帶些許火舌，外加不知道如何造成的惡臭。

　　「哥！快救命！」

　　「妳是想把家裡燒掉嗎！」
　　我趕緊將瓦斯關掉。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看著鍋底一坨黑色、發出焦爛惡臭的不明物體。

　　「是水餃啊。」

　　「……」我用詫異的表情看著自己妹妹，「這個東西是水餃！？」

　　「還不都怪你，那麼晚都不回家。」妹妹按著肚子，不依道：「不管啦！都是哥的錯，人家餓了嘛。」

　　「那這團……要怎麼處理？」

　　「人家怎麼知道啦！」
　　我用了三層垃圾袋包裹住那團危險物體，再用餅乾鐵盒裝起，外面再用一層塑膠袋密封，腦中開始盤算是要找個地方焚燒掉，還是要找個無人之處埋掉。

　　「我好餓喔～～」

　　「好啦，我換套衣服就出門吃飯好不好。」

　　「喔……要快喔，還有我今天要吃大餐喔。」妹妹苦著臉說。

　　我走進自己房間，鬆了一大口氣，要是我再晚個幾分鐘回家，妹妹可能真的會把家裡燒掉，葬身火窟之中……這都怪我，到晚餐時間了還不回家準備，和可蘭玩得開心，卻把妹妹丟在一旁。

　　頭有點暈。可能是後遺症，也可能是太緊張了又突然放鬆，所以有點恍惚。
　　我把頭靠在牆上，身體還是乖乖換著衣服。

　　「哥～～你最可愛的妹妹要餓死了喔。」

　　「我好了。」
　　我穿戴整齊，趕緊開房門出去，就看妹妹站在家門前，嘴裡叼著一根巧克力冰棒。

　　「肚子餓，吃冰棒會拉肚子喔。」
　　我邊從鞋櫃拿出另一雙鞋子、邊警告飢不擇食的妹妹。

　　「人家想吃嘛。」妹妹一隻手接著溶化流下的冰，一隻手拿著冰棒，提起了右腳在我眼前晃呀晃。

　　「唉……都幾歲了！」
　　我找了雙妹妹的拖鞋，握住她細緻的腳掌，準備幫她穿鞋。

　　「唔唔是……」妹妹吞下一口後，著急說：「黑色那雙啦，跟你出門要穿高跟鞋！」

　　「就去樓下吃個飯而已……」我又嘆了口氣。

　　「不管！」
　　我乖乖替她穿上前幾天才買的高跟鞋，才順利離開家門，往附近的餐廳邁進。

　　不過說餐廳其實也有一點言過其實，它其實就是一家麵攤，但老闆月婆是個很善良的人，她的視力好像並不是很好，不過每次見到我都會特別為我加菜加麵，價格便宜，味道又好，所以住在爺爺家的這幾年來，我們常常會去吃。

　　吃到一半，妹妹嘴巴裡都還咬著麵條，卻好似想起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拿筷子指著我說：「你剛剛到底去哪了？」

　　「就是做分組作業而已，別問了……」我放下筷子，完全沒有食欲，頭好痛。

　　「你不要用裝死轉移話題喔！等等、不對，到底怎麼了？」妹妹一眼就看出我是演戲還是真病，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沒事。」
　　雙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閉上兩眼後，我細細地感受這種不舒服，這和往常的後遺症不一樣，我忽然覺得自己好熱。

　　「我們回去吧。」

　　「等妳吃完……」

　　妹妹站起來，用不容任何反駁的語氣嗔道：「現在就回去！」

　　於是在妹妹的威儀之下，我根本沒辦法拿出「不准浪費食物，農夫很辛苦」的理論來教育她，甚至連麵攤老闆月婆在收錢的時候，都說我臉色差到不行，要趕緊去看醫生。

　　好險家裡離這只有兩三分鐘的路程，妹妹柔弱的身體雖然攙扶著我這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大個子，但我反而怕腳步不穩會壓傷她而小心翼翼。

　　終於開了家門，我今天第二次鬆了一大口氣。

　　「哥！」

　　隨後我聽見妹妹的尖叫聲，我只感到不解。

　　視線突然整個模糊不堪，而且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直到我躺平在冰涼的地板上，喪失了所有知覺。

　　之後我才從妹妹口中得知，原來當時我暈倒了。生平第二次。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1

「你發燒到四十度，醫生說看起來像感冒，但有可能是猛爆性肝炎，至於……為什麼會到暈倒這麼嚴重，可能是和你以前、以前受過的傷有關……所以比較脆弱……」

　　妹妹帶著N95 口罩在病床邊緊緊握住我的手，仍然可以看見她眼眶邊剛乾掉的淚痕，雖然嘴巴對剛甦醒的我解釋，但我卻連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今天不用上課嗎？」我看了錶，確定現在的時間日期。

　　「現在還上什麼課！」
　　妹妹搥了我胸口一下，我咳了兩聲，卻讓她嚇到從椅子上跳起來。

　　「妳都要指考了，現在能夠這樣隨便請假嗎？」我很無奈地說：「哥哥這輩子健健康康也沒生過病，妳不用擔心我，明天就能出院。」

　　「你會不會騙我？」妹妹掐著我的手背。

　　「哥哥什麼時候騙過妳？」我正氣凜然地反問。

　　「你現在就在騙我，還裝誠實！」

　　「泱泱好乖，不准懷疑哥哥喔。」
　　既然被抓包了，我也只好傻笑著捏捏妹妹粉嫩的臉頰，看能不能用裝可愛蒙混過去。

　　妹妹打了我的手一下，說：「你昨天到底是去哪了，怎麼會突然生病！」

　　看來這關很難過了，這幾年妹妹越大越是精明，我的一舉手、一投足好像漸漸淪落到她的掌控之間，變聰明當然是很好，但哪一天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怎麼辦……真是甜蜜的煩惱。

　　「哥！」妹妹搖了我一下，「你不要突然放空，這樣人家會怕啦。」

　　「喔喔。」我回過神來，原本打算坐在床上，但因為拉到了點滴所以作罷，「反正結論就是，我很好，明天妳回去上課。」

　　「那誰照顧你？誰幫你準備三餐？誰幫你洗澡？誰能在緊急的時候叫護士醫生……」妹妹劈里啪啦說了一大串。

　　「等等，洗澡我可以自己來吧。」我抗議。

　　「我可以幫忙。」
　　一道怪裡怪氣的聲音從病床周圍的布簾外傳入。

　　「洗澡嗎……」我不自覺說出了這三個字。

　　「不是啦！」可蘭提著兩籃水果，窘迫地掀開布簾一角，再三強調是幫忙打理三餐，絕對不包含洗澡。

　　妹妹嘟起了嘴。

　　「真的不用這麼麻煩啦，一點小病而已，明天大概就能出院了。」我一直想讓可蘭回去，因為我怕將感冒傳染給她，現在恨不得將鼻孔裡的氧氣輸入拔掉趕緊戴上口罩。

　　「我自己的哥哥自己照顧。」妹妹撇過頭去，「妳只是家教，頂多是我哥同學，為什麼要為我們做到這種程度？」

　　對呀！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我也覺得疑惑。

　　「原因有三個。」
　　可蘭走到我床邊，將水果放在櫃子上，娓娓道來：「第一，我身為一位家教，在學生身邊上課，很合理吧；第二，我又恰好是文泰的同學，幫他抄寫筆記、複習課堂教學也很合邏輯；第三，文泱妳一個人照顧病人，勢必不可能撐滿二十四小時的，而這裡的護士個個溫柔婉約、美麗大方……」

　　妹妹瞪了我一眼，居然是第三點最不讓她放心，我哭笑不得。

　　「讓我幫忙吧。」可蘭逕自坐在妹妹身邊，幽幽看了我一眼後，緩緩說：「反正我認識妳哥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了，他從來沒注意過我……所以妳大可放一百個心。」

　　「真的嗎？」妹妹問了我一聲。

　　雖然我不知道開學到現在算不算一段很長的時間，但是我們僅僅只是同學，就算我常常和她一起吃飯聊天、就算每次分組都開始期待跟她同一組，但我們依然是同學關係而已……

　　想到這，我胸口就好悶，這該死的併發症。

　　「……真的嗎？」妹妹再次問我。

　　「是真的……」
　　我的嘴裡突然覺得好苦好澀，久久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心底一股濃烈的酸意，讓我反胃和劇烈的咳嗽，這一定也是那該死的併發症吧？
　　　　

□□□

　　很難躺，遑論是睡。

　　在醫院的病房裡，我呼吸著充滿藥味的氧氣，看著剛翻新的天花板，沉浸在全院統一的空調冷氣中，躺在一張怎麼切換姿勢都永遠不舒服的病床上。

　　唉聲嘆氣，這裡對我而言就像個牢房，但偶爾有可蘭相伴，似乎就會變得很不一樣──氧氣罩裡傳出清新香氣，天花板明亮潔白，中央空調溫度一致、高低適中，至於病床，那根本不重要。

　　但可蘭一走，我就會再度想起各種不舒服，然後失眠。

　　妹妹和可蘭終於談妥，妹妹白天上課，就由有空堂的可蘭來看看，這段時間都是由她推著輪椅上的我到處亂晃，雖然我再三強調，我身體已經近乎痊癒，但她始終捨不得我多走一步。這段時光直到晚上妹妹下課，可蘭就會離去，我只好又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這幾天，不管大學的同學、過去棒球隊的夥伴、已經出社會的老友，還是打擊練習場的那群豬朋狗友都來看過我，連護士都被吵到受不了，所以我只好用很婉轉的語氣，手裡緊握著一根點滴架當武器，請他們安靜，再請他們乖乖回家。

　　「你朋友真多。」
　　可蘭在我眾多朋友川流不息的來來往往之間，一直靜靜地坐在身旁，她始終不發一語，只是淡淡的笑著，卻讓我那群變態朋友不斷偷瞄她，害我氣到想拿點滴架打人。

　　「都是豬朋狗友。」我半躺著，雙手抱胸。

　　「別這樣說，有這麼多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妳呢？」我問。關於可蘭的所有事情我都很想知道，只不過她很少說自已的事。

　　「我？」可蘭看著我問：「我怎麼了？」

　　「妳家是不是過的有點、有點辛苦？」我忍了不知多久的問題，到這時才鼓起勇氣說出。

　　可蘭微微一愣，表情有點不知所措，想了許久她才說：「還可以啦……」

　　果然不出我所料……可蘭家裡如果過得不好，我可以幫忙；我甚至可以去她的家裡，看要打掃還是煮飯我都行，我是一個活生生的勞力，請使用我！

　　「怎麼會想問這個？」

　　「因為、因為、因為……」我因為了幾聲，在考慮是不是想個藉口，但對可蘭我不想說謊，「因為我看妳、看妳常常很餓的樣子。」

　　當然還有很多原因，譬如說永遠穿著假名牌、愛用我的文具用品、喜歡吃我的東西……一些瑣碎的事情，只是我不太好意思說出來。

　　可蘭噗哧一笑，可能是想掩飾尷尬。

　　「那妳常常一下課就匆匆忙忙離開，是為了工作嗎？」

　　可蘭又歪頭想了幾秒，才說：「對呀。」

　　「那、那、那……」我連說了三個那字後才下定決心問：「是什麼工作呢？」

　　在可蘭沉吟之間，我暗自祈禱，這是個關鍵問題，拜託、千萬拜託，一定不要是我害怕的那幾種。

　　「我……」可蘭抓抓頭。
　　「這個嘛。」可蘭食指捲著裙襬。
　　「我、我……唉……」可蘭嘆了口氣。
　　「就是那種、那種……」可蘭站了起來又坐回去。
　　「這要怎麼講呢？唉……」可蘭嘆了第二口氣。

　　可蘭斷斷續續扯了老半天之後，才終於說出這句……

　　「我說不出口耶。」

　　說、不、出、口、的、工、作！！

　　我耳邊忽聞晴天霹靂之聲，身體一軟、雙腳一抖，靈魂從我的鼻孔漸漸出竅，報紙上天天報導的一些關鍵字什麼陪酒、包養、小三等等，全部像跑馬燈一樣一幕幕秀出。

　　「不要這樣啦。」可蘭看著我崩潰的表情說：「下次再告訴你，現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需要心理準備才能說出口的職業嗎……

　　我真的要斷氣了……

　　「你幹嘛都不說話？」可蘭咬著唇問我。

　　「好……那就下次再談。」個屁啊啊啊啊啊！！我永遠都不想知道答案啊啊啊啊！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我去通知護士要換點滴了喔。」

　　「嗯……」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2

我目送可蘭離開後，現在的臉色簡直像是吃到大便，卻又要裝作好好吃的感覺，根本是欲哭無淚，人間至慘之事。
　　緩緩閉上雙眼，我任由淚千行。
　　　　

□□□

　　到出院這天，我都沒笑過，就算臨走前護士姐姐偷偷塞了一張有她手機號碼的紙條給我，我依然一點都沒有從監牢中脫困的喜悅感。

　　不管妹妹怎麼逼問、怎麼拷打、怎麼嚴刑，我都沒說出原因。

　　甚至連可蘭都察覺到了我的不妥之處，她怯怯地問我是不是生她的氣，我說沒有，絕對沒有。

　　其實我是氣老天爺對她不公平。

　　「你在想什麼？」妹妹躺在我的床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問。

　　「沒有。」
　　我坐在電腦前，滑鼠上下滾動著蘋果日報的網站，不停地看著同類型的新聞，腦袋裡越來越亂。

　　「跟人家說喔。」妹妹坐在床邊，雙腳跺著。

　　「就真的沒有呀。」我又點了篇新聞，「想買名牌包！中輟少女脫衣陪酒遭逮捕」，越看越是膽顫心驚，臉部開始抽搐。

　　「你在看什麼？」
　　妹妹如同忍者一般來到我的身後，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企圖偷看我的電腦螢幕，好險多年在棒球隊訓練出的眼明手快，蘋果日報的網站被我瞬間關掉。

　　「……色、色情網站嗎？」妹妹在我耳邊悄聲說。

　　「怎麼可能？」我不動如山。

　　「那為什麼不讓我看？我可是十八歲了喔……」

　　「還有幾個月吧。」

　　「四捨五入已經十八歲了唷。」

　　「哪有年紀可以四捨五入啦。」

　　「如果不是色情網站，那就把網站打開給我看！」妹妹從背後環抱著我，就像在抱她的大泰迪熊布偶一樣。

　　我額間流下一滴冷汗，我怎麼能把這種新聞點給妹妹看，萬一她有樣學樣怎麼辦？

　　「快一點啦！人家每天都在醫院照顧你，現在你使用過我之後，就翻臉不認人了喔！」妹妹為自己的遭遇感到義憤填膺。

　　「……什麼叫使用過妳之後……」我用力吞了口差點嗆到的口水，「是利用過妳之後，好嗎？」

　　「還不是都一樣。」

　　雖然我很想大聲疾呼「利用」跟「使用」是完全不一樣的意思，但是我懶得爭了，趕緊轉移話題才是上策。

　　「也是啦……雖然妳半夜打呼吵到我睡不著，一個晚上還要幫妳蓋好幾次被子，把妳垂到床外的手腳放好……」我頓了頓，趁妹妹還沒發狂之前繼續說：「但還是應該請妳跟可蘭吃一餐。」

　　「我才不要跟她一起去吃飯。」妹妹捏著我的耳朵說。

　　「為什麼這麼討厭可蘭？」我側過身子，看著妹妹問。

　　她轉過頭去，分明想要逃避。

　　「上課的時候不夠投入？」我問。

　　「……我、我不知道。」

　　「還是她對妳不好嗎？」

　　「還、還不錯啦。」

　　「那妳幹嘛隨便討厭別人。」

　　「人家出於女人的直覺就是討厭她嘛……不行嗎？」妹妹凝視著我的雙眼反問。

　　好吧，其實她說的沒錯，喜歡或不喜歡一個人，有時候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言，這是強求不來的。

　　於是我只好故作無奈說：「……那既然這樣，只好聽妳的。」

　　「真的嗎？那今天我要吃海鮮，去買去買！」

　　「嗯嗯，那我買多一點會晚點回來，自己照顧自己喔。」

　　「ＯＫ！」
　　妹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讓我的內心裡充滿了罪惡感。

　　我提著購物袋，穿著鞋，拿了鑰匙、手機和錢就出了家門。

　　久違的夕陽泛照著橘子色的光華，住戶出入人來人往，有不少人會跟我打聲招呼，關心我的身體復原得如何。

　　騎樓下，我剛牽好車，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撥出一通電話。

　　「喂？可蘭嗎？」

　　「……現在有沒有空，我想請妳吃頓飯……才下午四點也是能吃，就當下午茶吧……原因就是感謝妳這幾天對我的照顧吧。」

　　電話那頭可蘭大笑著答應了，還說一定要狠狠擠乾我的錢包，要吃高級餐廳、要點最貴的餐，我當然知道她在開玩笑，聽她說話的聲音我心裡有些暖暖的。
　　　　
　　其實也不是多高級的餐廳，就是「我家牛排」而已。

　　下午四點多，整個餐廳幾十個坐位，不包含我跟可蘭大概只坐了六、七人，形成服務生比人還多的情況。

　　可蘭搭了件黑色的休閒外套，裡頭是一件式的深藍色底小白碎花裙，典雅而不俗氣，正好襯托出她的膚色。但碎花裙雖好，卻吸引不了我對她大腿延伸到小腿再到腳踝這段緊緻曲線的注意，不過她腳上踩著一雙便利商店賣的藍白拖鞋，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怕、我怕穿高跟鞋會遲到嘛。」可蘭端坐我面前，害羞地將腳側向一邊，「不要一直看啦！」

　　「對、對不起。」
　　我很少在女生面前失態，但我卻因為看著她修長的腳趾看到發呆……

　　「那你幫我點。」
　　可蘭當著服務生面前將Menu 遞給我，說真的我有些猶豫。

　　「最近我們有在推情侶套餐喔，可以翻到背面看看。」服務生用親切的笑容向我解釋。

　　正當我想說，好吧，就情侶套餐的時候……只見可蘭點著頭說：「就情侶套餐好了。」

　　「是的，晚點為您送上來。」服務生微微彎腰，離開。

　　可蘭看著我，吐了吐舌頭，有點不好意思地，「這樣比較便宜，別怪我自作主張喔。」

　　怎麼會呢？我簡直心花怒放，恨不得衝去廚房緊緊抱住那名服務生再親個兩口，感謝他提供了這絕佳的想法，順便告訴他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未來他自己當老闆的時候，我一定要天天捧場。

　　「沒關係的。」
　　我淡淡笑著說，和內心的歡喜根本是不同程度的笑。

　　「你怎麼知道我剛好肚子餓啊？我中餐都沒吃耶。」可蘭含著吸管問。

　　「那儘管吃，吃到飽為止，好不好？」我搖搖頭，一想到可蘭正因生活所苦而挨餓，而我竟一味地高興，卻不知道這一頓飯對她而言也許有不同的意義。

　　並沒有讓我們等待太久，剛剛的服務生便端著兩個木底鐵盤過來，滾燙的肉汁滋滋作響，隨著蓋子掀開，濃郁的牛肉香氣四溢。我看著可蘭，看著她彎彎的笑眼、純真樂天的臉龐，頓時產生了一個很大膽的念頭，就是……我好想養她……

　　好想讓她永遠不必挨餓……

　　一張小小的方桌上，我們面對面坐著，可蘭一手刀子、一手叉子，嘴巴好忙，一邊要說這段我缺席的時間，學校發生的事和課程進度，一邊又要把食物塞進她小小的嘴巴裡。

　　「欸，我是淑女，只是暫時放下形象而已，你別以為我平常就是這樣子吃飯喔。」可蘭端著一碗玉米濃湯強調。

　　「呵呵……真的嗎？」我表示懷疑。

　　「我會說謊嗎？……蛤？」
　　她假裝成生氣的樣子，卻一叉插在我的盤子裡，奪走我一塊牛肉。

　　「哈哈。」我大笑。

　　這頓算早不早，算晚也不太晚的晚餐，就在我們的笑聲中進行，她說完學校的事後，又接著比手劃腳地跟我分享她和朋友之間的趣事，我不斷給予回應，有的事也真的非常逗趣。

　　直到她要我說說有關自己的事，卻有些難倒我了，我的人生大概只有棒球和妹妹，這兩件事我想可蘭都不會喜歡聽吧。

　　「你除了自己打，還會看棒球轉播嗎？」可蘭就在我猶豫的幾秒鐘內問，當真恰到好處。

　　「妳是說美國職棒還是中華職棒？」

　　「我只有看中職耶。」可蘭有點不好意思。

　　「中職我也看啊，妳支持哪支球隊？」

　　「台南獅隊。」

　　「跟我一樣耶！」我興奮到簡直像個孩子。

　　這是第一次，我第一次能夠體會「爆炸」的感覺，我們之間的話題突然炸開來，她一句、我一句，原先還有的一點隔閡統統都被炸碎，和可蘭有共同的興趣原來是這樣美好。

　　時間流逝簡直能用傾洩而出來形容，我一點都不想提早結束，就算聊到餐廳打烊，我也希望能夠繼續和可蘭說話……但是天不從人願，一通電話狠狠地摧毀了這段美好的時光。

　　「文泰，對不起，我聊到忘記時間，工作的休息時間早就過了……」可蘭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嘴裡還是不斷跟我道歉。

　　而且又是「工作」。

　　又是這該死的「工作」。

　　我一眼望去，又是上次那名開著奧迪跑車，牽著可蘭的手還帶走她的中年男子。

　　我雙拳緊握放在大腿上，總覺得他長得超像新聞上描述的馬伕，要推著可蘭掉進火坑。

　　十秒鐘，好像過了一個小時。

　　連可蘭對我的匆匆告別都沒有回應，我滿腦子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想著一件事，就是不能再度坐視不管、不能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好好的女孩子沉淪。

　　我忽然想到了妹妹，如果當年那場意外不只帶走了爸媽，也順道帶走了我，妹妹孤苦無依而誤入歧途，那在天上的我會不會祈禱有一個男人出現，拉妹妹一把，讓她走上正途呢？

　　奧迪跑車啟動，半個車身已經從停車格出來，在馬路邊隨時準備駛上車道。

　　此刻已經不容我猶豫。

　　油門一踩，低沉的引擎聲隨之響起，我飛奔出餐廳，也顧不得任何危險，站在馬路上擋在車前，一串刺耳的剎車聲刺痛我的雙耳，但是我從沒想過移開腳步。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3

在後座的可蘭詫異地搖下車窗，在駕駛座的中年男子下了車與我對視。

　　「你不能帶走她。」我說。

　　「他是誰？」中年男子問了可蘭。

　　「他是我朋友。文泰你怎麼了？」

　　「你不能帶走她。」我再次說。

　　「文泰你到底怎麼了？！」

　　可蘭語氣緊張地問我，是因為我的表情已經和尋常不同，今天就算豁出去……也要把可蘭留下。

　　「我不能再讓妳去做這種工作……請原諒我任性一次。」
　　在我雙眼裡的可蘭就像隻可憐的羔羊。

　　「先生。」長得一副流裡流氣的中年男子搭著我的肩，「從你的語氣聽來，對我們像是滿滿的不屑，我告訴你不要看不起我們的工作，這行不單單只是賣臉賣肉就可以的。」

　　我肩膀一扭，順勢擺脫他無禮的手，我不想浪費任何一秒鐘對皮條客說話，拉開後座車門，我伸出手要可蘭跟我走。

　　「我們已經遲到四十幾分鐘了，陳董會非常不高興，後果會非常嚴重。」中年男子看著手上的勞力士鑽錶，那如同老鴇一般的表情我簡直想一拳奉上。

　　「文泰，也許、也許是我沒告訴你，被你認了出來，但是這行其實不壞……唉唷，我下次再跟你解釋好不好？」

　　可蘭握住我想帶她走的手，卻沒有任何想離開車子的意思，我的心裡頓時覺得好冷、好失望。

　　「再拖下去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搖搖頭，一腳踹在我的屁股上，「算了！帶他一起去好了，這瘋子不知道要盧多久。」

　　可蘭握緊我的手掌一拉，我整個人就被拖進了後座，十秒鐘內奧迪跑車立刻重新啟動，發揮它七秒鐘可加速到一百公里的實力，將我綁走……

　　我完全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只見可蘭不斷安撫著我、不斷說這是迫不得已，然後打著我的手臂指責我為什麼衝到馬路上、為什麼不懂得安全、為什麼這麼衝動。

　　但我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聽說所有酒店都有黑道背景，難道我就這樣被綁架了嗎？

　　就算我還有點自信敲暈在駕駛座狂踩油門的中年男子。

　　但是……
　　如果可蘭也是綁架我的共犯，那請問我該怎麼辦呢……
　　　　
　　如果可蘭要綁架我，那就給她吧。

　　我腦袋這樣想，身體也很配合地放棄所有掙扎。

　　坐在一張椅子上，呆呆望著可蘭不停換衣服，穿上各式絕對使人眼花撩亂的迷你裙，有各種顏色、各種造型，有的蓬蓬、有的緊身、有的豹紋、有的蕾絲，我完全沒有想過原來迷你裙有這麼多種變化。

　　在強力的燈光下，可蘭擺出各種優美的姿勢。

　　她化上恰如其分的妝，如此驚心動魄的美麗，我忽然對她感到陌生，她真的是可蘭嗎？

　　怎麼變得這麼誘人……

　　「坦白說，你真的是原始人嗎？」

　　中年男子蹺著二郎腿，坐在我身邊嘲諷，「你都不上網、不看新聞嗎？」

　　「你有話就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好吧。」中年男子聳聳肩無奈地說：「你有沒有聽過『獅迷妹』？」

　　「沒聽過。」我說。

　　「好……沒關係……這是本公司宣傳不力。」中年男子換了個語氣說：「那台大十三妹、雞排妹、豆花妹、猴抓妹、水果妹、炭烤妹等等，這些由網路或者是某些特別事件而爆紅的素人美女，你在網路上或者是新聞上有看過嗎？」

　　「有幾位有。」我坦白講，尤其是豆花妹我蠻喜歡的。

　　「……獅迷妹也和她們一樣，某一天我在某場獅隊的比賽轉播中，看見轉播單位正用鏡頭Take某位高中少女，那位少女並不知道，還津津有味地吃著手中的大熱狗堡，直到球場外一陣大風襲來，少女的裙襬直接往上掀起。」

　　「少女的內褲曝光了還不打緊，重點是風吹過後，裙襬重新回歸大腿，她滿臉都是番茄醬，嘴巴還咬著一節熱狗的糗樣，已經轉播到台灣各地……」

　　「這真的有夠糗。」我有點同情那位高中少女。

　　「但是少女很聰明，當她發現自己丟臉的樣子已經被拍到，雖然漲紅著臉，兩隻眼睛有點濕潤，不過她還是嬌滴滴地對著鏡頭伸出大拇指比了個讚，表示嘴裡的熱狗真好吃，在場大約五千名觀眾透過大銀幕哈哈大笑，原本的尷尬也一掃而空。」

　　「這女孩真機智。」我暗暗佩服，要是是我，我可能會馬上衝出球場，再也不踏進那裡一步。

　　「後來，她的影片被放在網路上爆紅，讓網友瘋狂轉載，她吸引人的地方並不是只有她的臉蛋和身材，而是一股勇敢的氣質，而網友因為她是台南獅迷，所以封她叫獅迷妹。」

　　中年男子又繼續說道：「我透過電視看見後馬上用盡各種方式，要找到那名少女，用死纏爛打的方式讓她跟我簽約，簽約後她的第一筆代言就是超商的大熱狗堡。」

　　「這是個特別的故事。」
　　這年頭果然是見怪不怪。

　　「你有看過這則新聞嗎？」

　　「我在超商買東西的時候，好像真的有印象……等等……」

　　靠！

　　我漸漸想起來了，大熱狗堡盒子上的人像，那個鵝蛋臉、那個酒窩、那個彎彎的嘴角，不就是……

　　「那個女孩就是可蘭。」
　　這討厭的中年男子印證了我的想法，他看我目瞪口呆的表情，還洋洋得意地將一張名片遞給我。

　　「你還不算無可救藥，可蘭也是我們ＪＨ娛樂公司旗下的平面麻豆Rebecca，請多多指教。」中年男子用得意的眼光看著我，「這場棚拍是因為迷你裙網拍老闆陳董，指名要Rebecca，所以今天特別趕。」

　　我接過低頭一看，果真是什麼ＪＨ娛樂，上面還了印了一個英文名字Jason Hong，以及一些手機號碼和聯絡方式。

　　「ＪＨ這到底是什麼，我壓根沒聽過。」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孤陋寡聞，連可蘭的職業是藝人都不知道。

　　「ＪＨ就是我名稱的縮寫，叫我Jason 就可以了，現在我是社長兼Rebecca 的經紀人，我們也有接校園活動或者是社團外拍，有需要請通知我。」Jason 搭著我的肩說。

　　「……該不會你們公司就你一個吧。」我強忍著把他臉打歪的衝動。

　　「錯！還有Rebecca，所以是兩個人。」
　　他右手比了個大大的二，好像是在取笑我的愚蠢。

　　正當我在思考要怎麼讓他住嘴的時候，Jason 調整忽然了一個新姿勢，問了我一句很唐突的問題。

　　「你喜歡她嗎？」

　　原本雙手緊握的怒氣就像破掉的氣球般逐漸消去，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原本應該是很震撼的，但是真正要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卻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受。

　　「喜歡。」我毫不猶豫。

　　「嗯嗯，我也喜歡，所以我簽下她，要讓整個台灣、整個世界都喜歡她。」Jason 雙手擺出想抱住我的樣子，這表情簡直和邪教徒沒有兩樣。

　　好險在我一拳送上他嘴巴之前，可蘭已經拿著包包甩中他的頭，隨即一聲哀號噴出，響徹整個攝影棚。

　　Jason 抱頭鼠竄，可蘭還穿著剛剛拍照的牛仔短裙，雙手叉腰，要他閉嘴。這兩人強烈的對比，讓我忽然覺得強勢的可蘭……也很可愛。

　　「陳董剛到，那我去打聲招呼好了……」Jason 委屈地向可蘭報備，但可蘭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抿著唇，直愣愣地看著我，就好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不過卻要我先開口。

　　「妳好漂亮。」我坦蕩蕩地說。

　　「不是這句。」

　　「妳很厲害，原本普通的裙子在妳身上就變得特別好看。」
　　……我現在居然迫於可蘭的強大氣場之下，說出非常狗腿的話。

　　「我不是要聽這句！上一句的上一句。」

　　「喜歡。」我思考了幾秒。

　　「喜歡我什麼？」

　　「統統喜歡。」

　　「騙子！」
　　可蘭渾身都在發抖，眼眶濕潤，激動地向我大喊。

　　「跟你當初、當初說的不一樣，你這個反反覆覆的騙子！！」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4

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家。

　　妹妹也如同電視上的活屍一樣，一見到我便奔跑、跳躍、兩隻腳夾住我的腰、兩隻手抱住我的脖子，就朝我肩膀狠狠咬了兩口，一氣呵成，咬了四、五個齒痕才停，也不知道因為太餓，還是氣我七、八點才回家。

　　但我一反常態，沒有掙扎，好像覺得就這樣變成無法思考的活屍也不錯。

　　在我的身上盡情發洩完畢之後，妹妹才發現我有些不對勁，跟在我的屁股後頭，一直追問我到底怎麼了，直到我走進自己房間坐在床邊，面如死灰的臉讓妹妹也開始有點緊張了。

　　「楊文泰！你到底怎麼了啦？」

　　妹妹掐著我逼問，但我毫無反應也沒掙扎，只是緩緩地說……

　　「我失戀了。」隨後閉上雙眼。

　　我沒看見妹妹既生氣又難過的臉蛋，但她走到我面前將我攬進她的胸前，我都能聽見她急促的心跳聲，所以我知道她複雜又矛盾的心思，但最終還是擔憂我更勝於罵我。

　　「楊文泱，幫哥哥這次好不好？」我悶聲說，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對妹妹求救，只因為我太不懂女人了，可蘭的反應讓我錯愕與不解。

　　妹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我，彷彿用盡了全力……


　　想勒死我！


　　「咳咳……妹妹，這樣哥哥會喘不過氣……」

　　「活該死好！誰叫你在外面招蜂引蝶？居然到被甩了才哭著求我！」

　　「我沒哭啦，而且、而且，我只是單戀而已，根本沒開始交往。」

　　「是嗎？」妹妹雙手稍稍鬆開一點，「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我有氣無力地說：「她現在叫Rebecca……」

　　「……事情經過呢？你這個愛拈花惹草的混蛋！」

　　「很長……很多……說不完……」我真的有點怕還沒說完就被勒斃了。

　　「用最簡單的方法說！」

　　「我說喜歡她，她很生氣地說我是騙子……」

　　「你從來沒說過喜歡我，你這個混帳哥哥！人家真的會氣死啦！」妹妹跺著腳，都剛好踩在我的腳趾上，非常故意。

　　「我怎麼、怎麼會不喜歡妳……」

　　「那你比較喜歡我還是那什麼鬼Rebecca ？」

　　這是什麼幼稚的問題？我記得類似這種問題，妹妹國小畢業之後就再也沒問過了……不過針對這種問題，我從小就已經訓練出一套標準的官方應對方式。

　　不過，今天的我卻說不出口。

　　我像個拆彈專家一樣，面無表情、全神貫注，將妹妹企圖勒死我的手打開，再趁機轉身掙脫出她的胸前。

　　「妹妹，幫我吧。」我用最誠懇的語氣。

　　「我不要，你死好了。」妹妹則是用最不滿的說法回覆。

　　我將妹妹的一雙小手合攏，再用我的一對手掌將其緊緊包覆，似乎有一股暖流在手之間流開。蹙起眉頭，我再次對著妹妹說：「幫哥哥好不好，就這次。」

　　「……我才不要。」

　　「……我對她絕對沒有說過謊，我可以對天發誓，而且我也不是一個愛說謊的人啊，沒有道理突然就被討厭，突然就被她哭著罵我啊。妹，妳們女生會沒有任何理由就忽然發飆嗎？」我沮喪道。

　　「我不知道！我才不想聽！」
　　妹妹摀住自己的耳朵，但我繼續說，就像自言自語一樣。

　　「還有一點很奇怪……我看她的表情，好像已經認識我很久了，所以才會累積到現在這麼生氣。」

　　「你閉嘴！」

　　「我們國小、國中、高中都是讀同一間學校，妳會不會也認識她呀？」

　　「不認識！」

　　「那該怎麼辦呢？」

　　「不會去翻畢業紀念冊嗎？笨笨笨笨笨笨笨死了！」妹妹大喊。

　　我怎麼沒想到這點？！真不愧是我聰明如斯的妹妹！爸媽真的生出一個好女兒吶！

　　我拍掌大喜，狠狠親了妹妹額頭一下，過程中她居然完全沒有掙扎。親完後原本還以為她會猛踢我幾腳報復，但是沒有，妹妹只是全身無力、雙頰通紅、嘴巴不斷喘氣地倒在我的床上，可能是剛剛太過震怒的關係。

　　我來不及確認妹妹的狀態了，衝進儲藏櫃東翻西找，我一定要找出線索，到底我是什麼時候和可蘭認識，又是什麼時候騙了她，又是什麼讓我完全不記得了。

　　「可蘭，等我，我一定會彌補妳。」我低聲說。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5

餐桌上一堆照片，我就像電視上演的偵探一樣，鉅細靡遺地看著老照片，從幼稚園起媽媽幫我拍的照片開始看，到國小的校外教學、國中的棒球夏令營、高中參與的各種賽事，還有很多很多，彷彿看都看不完。

　　忘了說，餐桌旁並不只有我一位偵探，還有治善。

　　我趁妹妹今天和同學去圖書館讀書的機會，打了通電話給治善，希望有這位和我有相同童年回憶的人，幫助我在這片照片海中找到蛛絲馬跡，畢竟一起長大就會有這種好處。

　　「可蘭？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治善歪著頭說。

　　我拿起手機找了張可蘭擔任網拍模特兒，幾張圍著圍巾的照片，各種角度都有，我還特別注意到，由她拍過的幾款圍巾賣得特別好。

　　「……你說的可蘭就是獅迷妹？」治善一副就是我在唬爛的樣子，「她還是文泱的家教？還去醫院照顧你好幾天？」

　　「馬的！那天在打擊練習場你不是也有看到？你現在跟我說你沒聽過可蘭的名字？」對這種少年痴呆症的病患，我只感到火大。

　　「喔！喔！那天穿得怪裡怪氣的女孩……欸，等等，她就是獅迷妹？我看不像耶。」治善拍著大腿說。

　　「可能她那天戴鴨舌帽，又穿男生衣服的關係吧。」我還是要幫可蘭說說話，她不是常常穿得很怪。

　　「那有可能喔。」

　　「獅迷妹真的那麼紅喔，我完全沒聽過……」我真的非常孤陋寡聞。

　　「其實也沒那麼紅，新聞熱潮一過，基本上就沒她的消息了，我會知道只是因為我剛好有看到她、她……丟臉的那場比賽轉播。」治善強忍住笑，在我緊握的拳頭之前。

　　「快點幫我找找，可蘭應該在很久以前就認識我。」我將餐桌上一半的照片推給他。

　　「遵命。」治善對我行了個軍禮，投入到照片海裡，一張張仔細檢查。

　　我也沒停下手，看過每一張照片，每一張照片都代表著一小段故事，但有些就算是把我的大腦用鐵槌敲開再挖出來，我也毫無印象，一點點片段都想不起來。也許、也許是那場意外……讓我的頭腦壞了。

　　「你看這張，哈哈，我們一起整學長那次。」治善拿著一張照片哈哈大笑，但我賞了個白眼給他後，他又重新專注地投入他的工作。

　　「怎麼不拿國中和高中的畢業紀念冊來看看？」
　　就在治善工作一個小時之後，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最久遠的國小畢業紀念冊還在，反倒是國中、高中的都遺失了。」我苦惱地說。

　　治善輕描淡寫地說：「我有啊……」

　　「……」我猛然抬起頭說：「你為啥不早講。」

　　「我現在回家幫你拿啊。」治善閃著一雙純真無邪的眼睛。

　　頓時說不出話來，我有些感動，這種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義無反顧幫你的人，就叫做兄弟沒錯……前陣子因為妹妹的事，我真的對他太凶了一點。

　　「等文泱回家，我可以一起吃晚餐嗎？」治善笑著說：「其實這段日子，我很想她……當初是我吃不了苦，但現在一定可以了，文泰，相信我……」

　　看著治善用不知羞恥的笑容，講了一堆我根本沒聽進去的廢話，於是我只好對他緩緩豎起了三根手指頭。

　　「怎麼了？文泰。」

　　「三分鐘內我要看到高中的畢業紀念冊，不然我就在網路上散播你的蠢事，包括國中時去高雄比賽，你睡我旁邊還尿床那件。」我慢慢閉上雙眼，用陰惻惻的口吻說著。

　　「我、我兩分鐘內送達。」治善面色驚恐。

　　「一百二十、一百一十九、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七……」我看著手上的錶開始倒數，治善咬緊牙根，用盜向本壘的速度衝出我的家門。


　　「十七、十六、十五、十四、十三……」

　　就在我已經快數完兩分鐘的時候，神奇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治善滿身大汗地跑回來，手上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帶著我遺失許久的國中畢業紀念冊。

　　我為他送上冰水當作犒賞，自己則趕緊翻開，從三○一班開始，一張張大頭照都細細閱過。國中時期的一些事情，也隨著我每翻過一頁便開始清晰起來，但是依然沒有任何有關可

蘭的回憶，直到我翻到三一七班，左下角數過來第二張照片，照片的主人名叫「魏可蘭」。

　　我看著那張小小的大頭照，完全忘記說話，因為那清秀又帶有點稚氣的臉蛋，任我怎麼搜刮，腦海中依舊一片空白，我就像得了失憶症的老人，無助地將畢業紀念冊推給治善。

　　治善一看，大概只花了兩秒的時間。

　　「我知道她是誰！」他高舉雙手睨視著我，就跟他擊出全壘打時挑釁投手的眼神一樣。

　　「快說！」我的腳從桌底踹過去。

　　「她是我們最忠實的啦啦隊啊，除了要上課之外，她每一場比賽都帶著一票國中同學在觀眾席幫我們加油啊。」

　　「……我完全沒印象。」我拉扯著頭髮。

　　「你對人家做出這麼過分的事……你還沒印象喔？」治善用難以置信的誇張嘴型說：「你的頭真的被撞壞了啦。」

　　「你直接說吧……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好想死……」我恨不得拉著自己頭髮去撞牆。

　　「就那時候在宿舍大家不是閒到發慌，亞民學長就提議要打牌，最輸的人要簽賣身契，被最贏的人奴役二十四小時，後來你就輸啦……」治善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你被命令成為一條驢，要載學長逛校園一圈。」

　　「……我怎麼沒當場打死那位學長？」我問。

　　治善聳肩，繼續道：「後來……就經過這位可蘭小姐的教室，學長也知道她每次到球場時，都會高舉你的號碼牌為你加油，擺明就是你的球迷，所以、所以，亞民學長就……」

　　馬的。

　　我想起來了。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6

原來那天，就是我和可蘭第一次見面。

　　我依稀記得天空還下了點小雨，走過泥濘的紅土上我這條驢還摔了兩次，讓學長不停幹罵我。

　　就快繞校園一圈了，才發現早已經放學的學校，居然有教室是亮著，學長指著前方示意要去看看，可能是沒公開的情侶在幽會，我刻意放鬆腳步，弓起貓步，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一名女學生正低頭默背著英文單字，她兩側耳邊的頭髮不長不短剛好遮住她的側臉，讓我看不見她的面容。我還好奇想瞧瞧到底是誰，不過學長似乎已經認出來了，雙手在空中比劃要我後退，我是很不情願，但我只是一條驢，所以只能服從主人的命令。

　　「文泰，我要交付你一個任務。」學長從我背上跳下來，嘻笑的臉突然變得好認真。

　　「學長，怎麼了？」我有點忐忑不安，於是我趕緊提醒學長，「要我去找治善過來幫忙嗎？」我們不愧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剛好想起治善。

　　「不用了，這件事如果你幫我，我就撕毀你的賣身契，讓你成為一條自由的驢。」學長大力拍著我的肩。

　　「什麼事？」我實在很不想問，但為了自由又不得不問。

　　「你認識那位十七班的學妹嗎？跟你同年級。」

　　「報告學長，不認識。」

　　「那沒關係，她叫魏可蘭，是我們隊上的頭號球迷。」學長頓了頓，繼續說：「你去問她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

　　「……這樣會不會太快？」

　　「會嗎？我都是這樣虧妹的啊，啊不然約她這個禮拜六去撞球廳好了。」

　　「學長不覺得自己去約比較有誠意嗎？」

　　「喔？我看你是肚子餓了喔，那我牽你去吃草好不好？」

　　雖然我極度不情願，而且我這輩子根本就沒有跟陌生的女孩說過話，但是男子漢願賭服輸，說到就一定要做到，我真的有點怕學長叫我去吃草，因為我真的會吃。

　　硬著頭皮，我走進十七班門未關的教室，我很有禮貌的輕輕敲了敲門，但是她還是嚇了兩大跳，一下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一下是因為看見我。

　　我長得又沒多恐怖，幹嘛尖叫成這樣啦。

　　去吃草都比現在的尷尬氣氛還好，就在我猶豫要不要乾脆逃走的時候，她率先走到我面前，彎著腰向我打招呼。

　　「你好，我是棒球隊的，叫做楊文泰。」我搔著頭髮，不好意思地說。

　　「我認識你，你的比賽我都有看，我很喜歡你，當一名捕手真的很吃力，既不顯眼又最辛苦，但還是請你以後繼續加油，讓我們校隊繼續獲勝，我永遠都是你最忠實的球迷。」她緊緊抓住我的手，雀躍地說。

　　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我兩頰發熱，突然發覺原來打棒球是一件這麼美好的事情。

　　「這是我們家政課的餅乾，請不要客氣。」
　　她就這樣塞了一包手工餅乾在我懷裡，我根本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她。

　　「怎麼了？啊……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問，我大概想了整整三分鐘才回答。

　　「妳願意去打撞球嗎？」

　　十七班的教室裡就像是被人按下了靜音鈕，我甚至都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和我不知所措的心跳聲。

　　良久，她才微微張嘴問我。

　　「約會嗎……」

　　「不是、不是！妳不要誤會，是我們整團棒球隊一起去玩，學長特地要我問妳願不願意一起去。」好險我解釋的早，萬一讓人家誤會我是第一次見面就要約出去的變態，那我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原來只是這樣……」她垂下臉，我看不清她現在是哪種表情。

　　我根本不敢接話，第一次和陌生女孩說話就讓對方感到厭惡，我的自尊心已經崩解到跟灰塵差不多了。

　　「你會去嗎？」她小小聲地問我。

　　「會吧。」其實我也不確定，但這兩個字卻脫口而出。

　　「那我去！」她抬起頭笑著對我說。

　　回想到此。我發現重點根本不在這，而是在撞球廳內，我對她說的那句話。

　　令我自責到一掌打在嘴上，嘴角滲出一點血。

　　餐桌旁的治善不敢說話，只是默默遞給我一張衛生紙，但我沒接。

　　那天假日，學長從家裡出發被我堵到，我約她的時候已經答應她了，我就一定要去，就算學長昨天已經放話說誰都不准靠近撞球廳，以免打擾他虧妹。

　　我大概被打了兩拳、被踢了七、八腳，但還是沒有打消我一定要跟的念頭，學長也知道我的牛脾氣，罵了我幾句之後無可奈何還是讓我跟去。

　　那個年代的撞球廳龍蛇混雜，各路牛鬼蛇神都有，通常都是我們這種比較不乖的孩子在玩，就算有糾紛打起架來也未必輸人。乖學生往往都不會在這種地方逗留，所以我第一眼看見可蘭時，她穿著襯衫和吊帶裙看起來活潑可愛，可依然透露出一點緊張又害怕的表情。

　　我和她打了聲招呼卻沒有靠近，倒是學長哈哈大笑地走了過去，挑了一根順手的桿子要現場教她打撞球。可蘭雖然表情有些尷尬，但也沒拒絕，就任由學長在身邊，教如何推桿。

　　撞球廳裡的港式電子舞曲不斷重複播放，鄭秀文的《眉飛色舞》、《天衣無縫》、郭富城的《Para Para Sakura》、陳慧琳的《不如跳舞》等等。

　　低沉的重節奏讓很多人不自覺地跟著搖動，但是我卻情願暫時離開這裡，檢討自己為什麼要丟下好好的假日來這裡，還白白被打一頓。

　　忽然我心中一股無名火起。

　　我蹲在撞球廳的後門，看幾個高中混混在抽菸，也不知道吸了多久的二手廢煙，我突然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操！楊文泰在哪？給我死出來！」

　　「敢追我的女人，馬的，你真帶種！」

　　「楊文泰你這個卒仔到底躲去哪？想當龜兒子嗎？」

　　學長的叫囂聲沒有停歇，我站在後門外感到莫名其妙，直到一位女孩慌張地朝我奔跑過來，兩眼含淚，像是一隻驚慌失措的麻雀。

　　「對不起、對不起……」她就是一直彎腰向我道歉。

　　「……到底發生什麼事？」

　　學長在整個撞球廳東翻西找，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一般。

　　「我、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學長的幹罵聲離我越來越近。

　　「還是請妳快說吧。」

　　我已經感覺到學長的滔天殺意。

　　「對不起……剛剛學長要我當他、當他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怎麼拒絕，就只好坦白說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但是他、但是他卻聽成我已經跟你在一起，就說要打死你，我怎麼解釋學長都不聽……對不起、對不起。」她拉著我的手，焦急到臉頰都有淚水滑落的痕跡。

　　但是，那個時候，我十四歲。

　　我幼稚至極，說了一段自以為很帥的話，卻沒想到深深傷害了一位女孩，直到我們二十歲的時候，傷口還在──

　　「我們根本連朋友都不算，我永遠都不會喜歡妳，妳幹嘛說出這種讓別人誤會的話？是想炫耀妳長得漂亮就會有很多人喜歡嗎？」


　　她摀著臉，但是潰堤的眼淚卻是遮掩不住，手心裡的難過多到沿著指縫中流下。

　　她就這樣走了，從灰暗的撞球廳後巷，也從我的記憶裡抹去，國中生涯我再也沒見過她，更別說是交談，彷彿一位人生過客一般，就只是一個到現在怎麼想都想不起來的人。

　　後來，簡直跟ＥＶＡ初號機暴走一樣的學長朝我撲來，我不想解釋，兩個人就這樣打了一架，直到頭破血流、滿身瘀青，最後撞球廳老闆也不勸架直接報警，害我們被學校記兩支小過，金虎杯少棒賽禁賽三場，還被我爸打了個半死。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7

已經一個月了。

　　可蘭來我家四次，為我妹上課。

　　但我們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接觸都沒有。

　　這段日子妹妹很擔心我，因為我大多的時間都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直到妹妹強行將我的房門破壞，看見我將自己塞在床底下，還在拔自己的頭髮後，才發現事情有些大條。

　　「我是垃圾……」
　　我不斷喃喃自語，看著妹妹吃力地把我從床底拖出來。

　　「我是垃圾……不可以隨便亂丟垃圾……」
　　妹妹皺起鼻子，因為我已經不記得到底幾天沒洗過澡了，反正垃圾也不必洗澡。

　　「臭死了！」妹妹一邊抱怨、一邊將我拖進廁所，再把我的衣服扒光。

　　我坐在廁所的凳子上，一副垃圾頹廢樣，任由妹妹將洗髮精、沐浴乳、洗面乳、洗手液全部混合在一起然後從我頭上倒下來，好像這樣清潔效果會有加乘。

　　妹妹十根纖細的手指微微彎起來像貓爪一樣，從我頭上開始一直搓到後背胸前，而且嘴裡也沒有休息，還是緊張兮兮地問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那個叫做Rebecca 的女人欺負你？」

　　我無聲苦笑，泡泡塞滿了我的嘴。

　　「哥，外面的壞女人很多，你被甩了也沒關係，還有我呀，我每天都陪著你好不好？」妹妹洗著我的手指，柔聲說。

　　我搖搖頭，在品嚐泡泡之間，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妹……如果妳喜歡的男生，卻不喜歡妳怎麼辦？」

　　妹妹原先在我身上遊走的兩隻手停下，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問題對她產生了困擾，還是妹妹心裡終於有喜歡的人了。

　　「我、我……我才不管，我喜歡就是喜歡，就算死纏爛打，我也要、也要他喜歡我！」

　　「不怕對方感到困擾嗎？」我又問。

　　「管、管他去死。」妹妹搔著我的頭髮說：「愛情都是自私的啊，人家壞一點，也、也沒什麼不對吧。」

　　「哈哈……」我乾笑兩聲，佩服才十七歲的妹妹已經有為愛使壞的覺悟，看來我比她大幾歲，卻沒她看得透徹。

　　妹妹見我一直笑卻沒有說話，拿著毛巾擦著我的腹側，漸漸往下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驚呼一聲後說：「啊！等等可蘭姐要來上課，我衣服都濕了耶。」

　　就當毛巾要擦到下半身，我抓住妹妹的手，睜大雙眼說：「今天禮拜六？」

　　「是呀。」

　　「妹妹謝謝妳。」就算我的眼睛已經被髒水刺激到睜不開、就算我背上已經多了七八條血痕、就算我的頭髮被捲成一坨一坨的，我還是很感謝妹妹在禮拜六這天把我拖出來。

　　「你才知道我對你多好。」妹妹甜甜笑著。

　　「不過謝謝歸謝謝，我有沒有說過在家裡要穿內衣？」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將妹妹緩緩推出廁所，「妳全身都濕透了，快點去換掉吧，不然這樣若隱若現的有穿跟沒穿一樣。」

　　「你還不是一樣沒穿！不公平，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笨蛋！」妹妹手裡還拿著正在滴水的毛巾。

　　「我有穿短褲，而且妳是女生啊。」我強調。

　　「變態！那我有叫你偷看我嗎？」

　　「我沒看。」

　　「那你怎麼知道我沒穿！？」

　　「……」

　　妹妹真的越來越聰明、真的越來越難拐。

　　我慢慢將廁所的門關上。妹妹簡直氣壞了，我從她踢門的聲音可以聽出來。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8

妹妹在不知不覺之間，又為我指出一條明路，就是「為愛使壞」。

　　她總是能像智者一樣提點迷惘中的我，雖然我大她將近兩歲，但有時候我更像她弟弟。

　　今天一定要跟可蘭說到話，所以洗好澡後，我翻著衣櫃找到全身漆黑的裝扮，還戴了黑色頭套，躲在我家的樓梯間，直到可蘭上完妹妹的家教課走出我家，我尾隨在她身後，一步一步……走到了公車站牌，我再趕緊騎機車繼續追……

　　終於，她在板橋下車了，我隨便將機車停在路邊，繼續用五到十公尺的安全距離跟蹤可蘭，我瞇起眼睛，完全不管周遭的路人投來的怪異眼神，畢竟身為一位跟蹤狂，本來就要有過於常人的厚顏無恥，只要能讓她和我說一句話，這一切都算值得。

　　天色有點暗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太陽走得特別快，可蘭也開始加快腳步，左繞右轉，她家好像住在迷宮裡一樣，怎麼走似乎都沒有盡頭。

　　努力那麼久，我不可能在這裡放棄，我也漸漸提高走速，盡量與可蘭的距離保持在十公尺之內，不過，我的判斷終究出現失誤，可蘭經過一個轉角之後，便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怎麼會有這種事！依我輕盈的腳步、無聲的身影、鬼魅般的裝扮，怎麼可能被發現？

　　我慌了，邁開大步往前衝刺，以甩尾的方式滑過可蘭消失的街角。

　　忽然！
　　尖叫！

　　凶殘的包包直接命中我的脖子，讓我重心不穩摔倒。

　　無情的高跟鞋直接踩在我的肩，讓我理智神經斷裂。

　　「是我！別再踩我！」我趕緊把黑色頭套拉下來後求饒。

　　「楊文泰！你是神經病是不是！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可蘭又多補了我幾拳，要懲戒她剛剛擊倒的跟蹤狂。

　　「妳先聽我說，我只是想道歉，我說完就走。」我搓著疼痛的肩膀說，一點都沒有電視上男主角要挽回女主角的那種英雄氣概。

　　「不必了！」可蘭低著頭往前走。

　　我心知肚明如果這次再讓她離開，那下一次說話的機會就等於沒有了，於是我像個路邊的強迫推銷員，緊緊地跟在她身後不停解釋。

　　「國中的事情我已經想起來了……是我的錯。」

　　可蘭瞬間停下腳步，我也緊急剎腳差點就撞在她身上。

　　「我沒有在氣國中的事，我是氣你……氣你……算了，我不說了。」
　　可蘭轉身又走，我們兩個就像八點檔鬧分手的情侶，我追妳跑，我再追妳再跑，直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可蘭想擺脫我，所以她故意選了即將亮起紅燈的時機跑過馬路，我只晚了幾秒，但是奔跑中的小綠人已經換成罰站中的小紅人，我顧不得什麼交通規則了，等個一分鐘依照可蘭媲美短跑選手的速度，我連她的屁股都看不到了。

　　所以我選擇衝過去。

　　但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的右眼是瞎的。


　　一連串急促的剎車聲從我的右耳邊傳來。情急之下我只看了左邊的來車，完全看不到右邊的，所以一台朝我急駛而來的計程車就算已經緊急剎車，但剩餘的慣力還是毫不留情地撞上了我。

　　砰！
　　更可悲的是，我直到被撞的剎那，才知道自己被撞了。

　　不過我要慶幸，這不是一般言情小說或浮濫的愛情電影，我雖然被撞倒在馬路正中間，但根本沒事，更別說出現失憶或者瀕死的劇情，頂多就是自己咬破了嘴唇，所以嘴角有血。

　　我在心裡向可蘭懺悔，今天這是第二次害她花容失色，她丟下手上所有東西向我跑來，我微微睜開眼，她的臉龐毫無血色，淡薄的唇瓣顫抖著，雙眼內是滿滿的歉意。

　　「文泰……你還好嗎？」她抱著我，讓我躺在她的懷裡。

　　「替我跟司機道歉，我、我沒事……咳咳……」我咬破的傷口隨著我咳嗽又製造出更多血液，其實我應該親自向司機道歉的，但我真的捨不得起來。

　　「你怎麼會沒事，都吐血了！怎麼辦、怎麼辦啦？」

　　「我很著急要追上妳，而且、而且右邊眼睛看不見……所以、所以……才會被撞……」我要解釋，我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出車禍的人。

　　「你不要說話了……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可蘭輕輕按住我不斷滲出血的嘴角，在我耳邊安慰著我。

　　「對不起，不管是什麼、什麼事讓妳生氣……請妳原諒我好不好？」

　　「好、好的……」可蘭用她襯衫的袖子不停擦拭我流出的血。

　　「妳不能、不能像之前一樣，完全不跟我說話……」

　　「不會了、我不會了。」

　　「那、那妳可以順便答應跟我、跟我交往嗎……咳咳……」說到這句，我真的有點全身體液都灌衝到腦門的感覺。

　　「好啦，你幹嘛一直說話，這樣會血流不止怎麼辦？」可蘭左顧右盼，不知道在等什麼。

　　「因為我怕現在不說，以後、以後就沒機會說了……」

　　「怎麼、怎麼會，人哪有那麼容易死？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

　　「我不是這個、這個意思……」
　　我伸出手抓緊可蘭還在發抖的柔荑，想再次解釋的時候，撞上我的計程車司機走過來向我詢問有沒有大礙，他已經打一一九，救護車就快到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計程車司機的臉滿是尷尬，下了計程車朝我們走過來，不好意思地說他姓洪，問我受傷嚴不嚴重，需要送我到醫院還是叫救護車。

　　不行了……就算依偎在可蘭懷裡的那種感覺再美妙，即使再多依依不捨還是得離開，畢竟是我無視紅綠燈再先，如果再浪費社會資源那就太超過了。

　　我站了起來，拍拍屁股，先向洪司機道歉，再向四台因為我塞住的汽機車駕駛道歉，最後將整個呆掉的可蘭拉到路邊，向她證明我真的沒事，還翻開嘴唇給她看，只是破皮而已。

　　「……楊文泰。」
　　聽可蘭這樣叫我，我怎麼會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楊文泰。」
　　她的肩頭開始起伏。

　　「楊、楊文泰。」
　　第三次叫我的名，我已經起雞皮疙瘩了。

　　「楊文泰……」
　　第四次，她的淚水像壞掉的水龍頭般撲簌簌地一顆一顆滑落，嚎啕大哭起來，她此刻就像個被欺負的小女孩，我忽然清晰想起，在撞球廳的後巷，她也是這樣哭的。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想找面紙讓她擦拭眼淚，但我手邊沒有，我乾脆脫下衣服，但是剛剛倒在地上，髒到不行，我東張西望，看附近有沒有路人，但剛好這小小的十字路口沒半個。

　　所以我選擇當一張人肉衛生紙，緩緩抱住了她，讓她的所有委屈都擦在我的胸膛上……但是可蘭好像誤會我的意思。

　　我是想讓妳當衛生紙，不是讓妳當沙包啊！

　　她在我的懷抱中又是拍又是打又是搥又是抓又是撞又是捏，十八般武藝已經全數施展出來，嘴裡還一直喃喃唸著：「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無限循環。

　　這時候我該怎麼辦？

　　只好咬著牙，將她抱得更緊，直到她尖叫一聲將我推開，又開始痛罵我。

　　「你當初說、我們連朋友都不是，還說永遠不可能喜歡我，你知道我為了你這句話哭了、哭了幾天嗎？你知道你傷我、傷我多重嗎！現在我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才癒合，我就只是想靜靜地看著你……偷偷地喜歡你，幫你抄筆記、吃你的東西……這樣也不可以嗎？你幹嘛又來招惹我！」

　　說完這句，我都還沒有一秒可以解釋的機會，又是接連一百多段的拳打腳踢。

　　「更可惡的是，國中同校、高中同校、大學我還是跟你同校，我為了靠近你，還到處、到處打聽你選的所有通識課，傻傻地等那個爛得要死的選課系統，就只怕沒、沒選到和你一樣的課，不能、不能和你同班，但是呢？但是呢？你卻完全忘記我，從來就沒認出我！」

　　好，這次說完，我已經學聰明兩隻手十字防禦在胸前，這樣我就有空隙可以說……

　　「對不起……」

　　啪！啪！兩巴掌打在我臉上，我的十字防禦完全沒用。

　　「我下次一定會認出來的。」

　　啪！啪！又是清脆的兩響。

　　「可是……妳剛剛說要跟我交往，應該還算數吧。」我抹了抹因為嘴唇重新裂開又流出的血，這個問題很重要，冒著被打的風險，我還是要問。

　　可蘭沒回答，只是氣呼呼地走到身前，兩個人的距離近到我下巴可以碰到她額頭，真是致命的位子，我已經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

　　可蘭二話不說拉住我的領口，將我的臉湊近到她面前，然後四唇交疊，她吻了我……很深、很深……

　　我們兩個就在這偶爾有幾輛車經過的街頭，做這麼大膽的事，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其他東西都不再重要。

　　被妹妹偷親的幾次不算，這是我實際意義上的初吻，但感覺好像沒有很好，因為我們牙齒相撞好幾次，嘴唇被咬了數不清次，舌頭笨拙地到處亂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來，關於接吻這件事情，在往後的日子，我必須和可蘭多研究研究。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19

我好像重生了。

　　好像永遠都不會累，我每天的生活都有了目標，充滿了動力，只為了和可蘭見面或者是說上一會電話。

　　上學原本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我卻在早上六點就睜開眼準備去學校，清晨的鳥鳴聲居然是如此悅耳，此時身處在水泥叢林裡的我似乎能聞到花香。

　　獨自一人坐在餐桌旁，現在是六點五十五分，我手裡不停玩轉著手機，等待七點半的時候，準時打電話給可蘭morning call，這是我最新培養的興趣，因為可蘭剛起床的慵懶嗓音好可愛。

　　「啊！」

　　妹妹一開房門就看我像條幽靈一般坐在那傻笑，不免尖叫一聲。

　　「哥，現在還不到七點！你到底在幹嘛？」
　　妹妹蹙起眉頭，憂心忡忡地拉著張椅子坐在我身邊，將她如暖玉般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這陣子你到底是怎麼了？一下頹廢、一下又好像吃毒品一樣。」

　　「我戀愛了。」我淡淡地笑著，叉了半片我剛煎好的火腿，塞進妹妹無法闔上的嘴巴。

　　「是、是誰？該不會是Rebecca……我告訴妳這種欲擒故縱的女人一定很壞，她不適合哥哥的，相信人家一次好不好？」

　　妹妹心急如焚地怕我被外面的女人騙，很貼心，我有點感動，搔了搔她的髮絲後，我希望她別擔心，因為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不用擔心啦，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

　　妹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對我說：「是真的嗎……」

　　「真的。」

　　「哥哥還記得……你一年多前的承諾嗎？」妹妹幽幽地說。

　　「地震那次？」

　　「嗯。」

　　當然記得，我怎麼可能會忘記，讓我這輩子完全改變的兩次意外。

　　只是稍稍一回想起來，讓我原本的笑容開始凍結，心也糾結了……

　　高中升上大學那一年，我早早就用體保生的身分考上輔大，一整個暑假不是在玩就是在練球，這件意外就是發生在這個暑假的某天晚上，「八二一大地震」。

　　深夜裡，無法想像的劇烈搖晃是我從來沒經歷過的，就算是台灣人最自豪的地震免疫力，也要拜伏在七點二級的威力之下發抖無助，並且深深感到世界準備毀滅的恐懼。

　　我沒有誇大其辭，在天搖地動的那個當下，一股如淵如墨的絕望感，讓我有一種台灣準備要沉入海底的想法，但是妹妹隨之而來的驚恐尖叫告訴我，還不能夠放棄，就算台灣島要沉沒，我也要帶著她游到筋疲力盡為止。

　　我一進她的房間，只見妹妹蜷曲在棉被裡瑟瑟啜泣，我一邊柔聲安慰她、一邊嘗試將她帶離床。

　　完全是漆黑一片，因為電線桿不知道倒了多少根，我用雙手摸索著，才發現妹妹的床有一灘溼溽，順勢摸上去她的大腿，也是溼了一片，而且不能控制地發抖，就跟當時爸爸、媽媽意外身亡的情況一樣。

　　我知道大事不妙，因為妹妹沒有哭，正確來說是沒有嚎啕大哭，沒有能夠宣洩情緒的哭，就只是雙眼含淚、倒吸空氣，類似氣喘病發作那樣。

　　事態嚴重，於是我管不了那麼多，趕緊坐在床邊將失魂落魄的妹妹揹在背上，去她的衣櫃隨便抓了兩件衣物就往外衝去。

　　很短的距離，她的房間、到餐廳、到客廳、到大門，十公尺以內，我一共差點跌倒了三次，不是踢到掉落的物品，就是踩到破碎的玻璃與磁磚，滿腳是血的情況下，好不容易走出了家門，發現電梯早已經停擺，樓梯滿滿是要往下逃命的住戶。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是跟著人流走，最後到了距離家裡一公里外的公園落腳，原本深夜的公園裡是沒什麼人的，不過因為它的周遭都沒有大樓看來很安全，所以今夜整個公園多了很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但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臉上都掛著一樣的恐懼。

　　我到處尋找適合安置妹妹的地方，不過整個公園繞了一半還是沒找到，這時妹妹原本呆滯的情況已經和緩了一些，她拍了拍我的肩，附在我的耳邊悄悄說：「哥……怎麼辦……」

　　我當然知道她在講什麼，就把塞在衣兜裡的幾件衣物拿出來，也小小聲地說：「妳去公共廁所換掉吧。」

　　妹妹漲紅著臉，扭扭捏捏，也不知道在害羞什麼，只是吶吶道：「幫我……人家、人家走不動了……」

　　我開始東張西望，看準時機，趁不遠處的公共廁所裡沒有人的時候，用衝刺百米的速度將妹妹揹進女廁裡放在乾淨的馬桶上，並把門鎖好，轉過身去看著離鼻尖不到三公分的門。

　　背後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我壓低聲要妹妹動作快一點，因為我已經聽見門外有幾位阿姨大嬸走進女廁內，如果被發現了，我一定會被當成變態狂，被一群人押進警察局。

　　「哥……幫我……」妹妹的聲音有氣無力，「人家的手、手沒力氣了……而且你這個笨蛋，拿了兩件衣服和短裙……沒有、沒有內褲啦……」

　　我重重打了一下頭，怪自己在匆忙間拿錯東西。

　　「那就先穿上吧，小心別曝光就好，晚點我再想辦法。」

　　「可是……可是……」妹妹如蚊蚋的說話聲支支吾吾。

　　「可是什麼啦？」

　　門外又有兩位女學生進來，剛剛那批阿姨還沒走，也難怪我焦急。

　　「哥……我手在發抖，沒有力氣……幫我……」

　　我重重嘆口氣，牙根一咬，對妹妹說：「那我閉起眼睛，轉過去了喔。」

　　「好……」

　　說閉起眼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這間廁所我這輩子沒來過，如果真的閉起眼睛我根本連馬桶在哪都不知道，更別說要盲眼穿裙子。

　　所以我只能假裝閉眼，但眼皮之間還是偷偷留了縫隙，蹲在地上，看著妹妹一雙大腿緊緊閉住顫顫巍巍，那條溼透的白色內褲還掛在她的膝蓋上，居然只給我脫了一半……

　　再次嘆口氣，我扶起她的小腿，將內褲從小腿慢慢拉到腳踝，再滑過腳趾脫下，將短裙撐開，把她兩隻腳都放進去以後拉高到膝蓋，最後讓她努力站起來一點點，屁股和馬桶間出現空間的時候，我趕緊為她穿上。

　　但她這件裙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偷買的，竟然短成這樣，大概只能遮住屁股再多一點。

　　我搖搖頭，重新將妹妹揹起，手緊握這廁所門把，屏除掉妹妹在我脖子邊的喘息聲，開始用聲音模擬環境，對一位專業捕手而言，耳力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不過好險，上天眷顧我們這對兄妹，不知道是便祕還是怎樣的阿姨團已經出去，隨後那兩位女學生也一邊聊天一邊洗手離開，我將門打開了一點點，確認外面無人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出。

　　後來想一想，這是我這輩子跑最快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