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作者：啞鳴(已完結)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0

十四天過去了，我從來沒看過宋真。

　　想起那個雨夜的隔天下午，我將合約塞進她的門縫，然後她填好資料簽好名從門底退出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宋真、生日是十二月七日、年紀是二十一歲，只不過我已經忘記她的面容，大概依稀記得她有一張蒼白的臉和單薄的唇。

　　我有時候會在她的門外嘗試對話，以免萬一發生什麼難以挽回的狀況卻沒人知道，她幾乎都會回應我──用非常客套禮貌的方式──只是……總讓我覺得這過度的客套禮貌，背後的含意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直白地說也就是「不要打擾我」。

　　曾經問過她需不需要幫助，但宋真只是跟我要了手機號碼，希望我替她簽收包裹和定時扔掉垃圾，當然這些費用都含在房租裡。

　　我答應幫忙，不過我沒跟她多收房租，因為我很好奇她在三坪大小的房間生活，要怎樣才能十四天都從沒出過房門，就算她入住的第二天有貨運送來三大箱東西，是小冰箱、微波爐、熱水器，但也不代表這樣就可以永遠不出房門。

　　可蘭甚至和我打賭，宋真到底多久會離開房間，我猜兩天、她猜五天，結果現在十四天過去了，根本沒有人贏。

　　新房客入住，我必須重新整理我家的狀況。

　　可蘭待在家裡的時間大概一半一半，大多數時間要跑台北，在花蓮偶爾有賣場開幕她會去站台，但也只是偶爾而已。

　　理所當然的，在可蘭剛入住沒多久，討厭的經紀人Jason 先生就馬上從台北開車衝來我家，和可蘭心平氣和的談上好幾小時。

　　我刻意避開沒去聽可蘭工作上的事，只是我從超商回來看見Jason 怒氣沖沖地坐上他的奧迪，想也知道沒有談妥吧。

　　坦白說，我能理解Jason 憤怒的原因，女藝人這種職業的壽命很短，如果把時間浪費在花蓮的鄉下地方，對於成功、大賣、人氣這種事情就幾乎是遙不可及了。

　　我曾經想過把可蘭趕回台北去，上演一齣男人為了心愛的人好，所以忍痛演戲趕走愛人的狗血大戲，但我很清楚，這只是用來滿足我某種犧牲奉獻的自我感覺良好，所以我想……

讓可蘭自己決定就好了，她認為在花蓮比台北快樂，那就讓她待在花蓮吧。
　　反而是那間空房讓我有點擔心，除了宋真以外，陸續是有來過幾位詢問者，但是都沒啥結果。

　　第一位，男性，屬於心寬體胖型，說起話來有點吞吞吐吐，但是沒什麼惡習，喜歡打電動和看電視，我覺得這種房客非常好，只可惜妹妹說有陌生男子在，她就要穿衣服很煩，就投下了否決票。

　　第二位，女性，屬於瘦瘦高高型，和妹妹同一所大學，讓我感覺文靜宜人，別說是惡習了，身上打扮得乾淨整潔，指甲修剪整齊，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我覺得這種房客非常好。

　　只可惜可蘭說該女不斷用眼尾餘光偷瞄我，妹妹則直接說是狐狸精，雖然我是覺得可蘭想太多，而我妹是只要是女人都嘛狐狸精，不過兩張否決票，我也無話可說。

　　第三位，我還來不及知道是男性或女性，妹妹開的門，直接就說「已經沒空房囉」，然後打發人家走──我想要不是我直接答應宋真簽約，也許我家到現在還有兩個空房間吧。

　　話說到妹妹，我就不得不說在轉換環境與藥物控制之下，她已經比過去好非常多，在大學裡讀書交到不少朋友，願意打開心胸去接納其他人，甚至還加入某種社團，常常忙到晚上才回家。

　　從高中到大學可能只是差距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但是當她褪下身上的高中制服，換上無拘無束的便服後，整個人就好像長大不少。

　　我相信如果爸媽還在世，必定跟我有一樣的看法──我們楊家的女兒已經成長，快要成年了。

　　看一眼時鐘，下午四點多，我剛到家。

　　剛在國小帶那群小屁孩到練習結束，曬了好幾個小時的太陽，難免讓我有點頭昏腦脹，只是家裡空無一人，可蘭去台北資訊展工作，預計要四天；妹妹去上學未必會回家吃晚餐。

　　所以當我站在客廳中央，除了空氣在室內擠壓成風的細碎聲響外，我聽不到一點動靜。

　　「晚餐要吃什麼呢？」我開始習慣性的自言自語，「反正妹妹不在，我想吃什麼都可以，對吧？」

　　從客廳走到廚房再打開冰箱，看似一氣呵成的動作，我執行起來卻有些僵硬，以前我從買菜、煮飯、洗碗統統負責，只要妹妹說聲「好吃」，我就不覺得累，而現在連弄個炒飯都變得很麻煩。

　　「唉……吃便當好了。」我關上冰箱門，像倒退播放的錄影帶般，從廚房走回客廳，就當我拿好鑰匙，準備打開家門時──

　　妹妹站在門口正在和幾位同學談話。

　　「我哥哥，我們住一起。」妹妹向同學介紹我。

　　「大哥好。」「你好。」「初次見面。」
　　三個同學有男有女同時說話，一時間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好，只好尷尬地笑著點頭作為回應。

　　「你要去哪？」妹妹揪住我的袖子問。

　　「沒有，你們慢慢聊。」我輕輕撥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暫時將大門掩上。

　　但是我沒走遠，因為我忍不住想偷聽他們說什麼。

　　「文泱，那下個月學姐家的讀書會，妳要去嗎？」某位女同學問。

　　「我不知道報告趕不趕得完耶。」我妹說。

　　「那社團呢？社長不是說要交一萬字短篇，妳來得及嗎？」某位男同學問。

　　「可以吧，最近我有不少題材可以寫，應該一個禮拜內就能搞定。」我妹回答。

　　「好好喔，我根本不知道要寫啥。」另一位女同學哀號出聲。

　　「呵呵……」妹妹笑著說：「從日常生活中的趣事下手，然後稍稍改編一下，馬上就有很多東西能寫了。」

　　「欸，該不會妳上次那篇裡，對自己妹妹有超乎尋常情感的哥哥，就是影射……」某位女同學壞笑道。

　　「是沒錯啦，但妳幹嘛說出來！」妹妹嗔道，一點想要掩飾自己唬爛的企圖都沒有。

　　「好啦、好啦，那我們先回去，明天中午約在社團辦公室，記得要帶……」

　　偷聽到這裡，我就默默地離開大門，打算走到廚房假裝準備晚餐。

　　拖著步伐走到一半，我難免心想這真的是楊文泱嗎？真的是永遠黏在我屁股後頭的妹妹嗎？大學到底有什麼魔力，可以讓妹妹從依賴變成獨立自主的人，彷彿還散發著某種絢麗光芒，舉手投足都充滿自信。

　　陌生，好失落的感受，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吾家有女初長成」，終究妹妹會長大到什麼程度、會離我多遠呢？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1

　鏘一聲，門關了。

　　我雖然是背對大門，但是我光靠聲音就能勾勒出妹妹的樣子和正在進行的動作。

　　啪啪兩聲，她的高跟鞋隨意扔在玄關，啪一聲，她的包包丟在沙發上，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連串快步足聲朝我而來。

　　「哥、今天吃什麼？我好餓喔……餓到想吃人了。」

　　妹妹一躍趴上我的背，在我的耳邊磨蹭，在短短幾秒鐘內，從成熟女性退化成類似史萊姆的生物。

　　「中午沒吃嗎？」我揹著她打開冰箱，看看家裡還剩什麼食材。

　　「跟幾位同學一起吃的……我只吃一份咖哩飯而已，真的快餓死了……哥先借人家咬一口充飢吧。」妹妹委屈地說。

　　一份咖哩飯？我在心中暗自擔憂，一份咖哩飯當下午茶配著吃就差不多了，拿來當正餐吃豈不是只填我妹的牙縫，我趕緊關心地問：「怎麼吃這麼少？是食欲不振嗎？醫生有跟我說過藥有副作用，要去醫院看看嗎？」

　　「不是，是我看同學都只吃一點點，不是麵包就是十來個水餃，最多也就一碗拉麵，萬一我吃太多……不是很奇怪嗎？」妹妹越講越可憐。

　　我心疼地說：「千萬別模仿那些白痴同學搞什麼減肥計畫，吃那一點點中餐讓自己餓得半死是要怎麼讀書？」

　　「對嘛、對嘛！」妹妹贊同道。

　　「那妳先下來，我趕緊準備晚餐。」我雙手放開她的大腿，要她從我背上下來。

　　「不要，我受不了了。」妹妹兩腳像老虎鉗般夾住我的腰。

　　我輕輕甩了甩，妹妹卻紋風不動，而且作為報復，她那張櫻桃小嘴還惡劣地咬住了我的肩膀。

　　「不要咬，很痛……妳現在下來，我替妳煮一頓大餐，這樣妳就不用吃我了，如何？」我跟妹妹細細參詳。

　　妹妹膩聲說：「要是我被你養得像豬一樣胖怎麼辦？」

　　「豬很可愛，跟豬一樣也不錯啊。」我憑良心講。

　　妹妹又咬在我肩膀上，留下兩排齒印後說：「一百公斤胖、兩百公斤胖都沒關係嗎？連門都走不出去也沒關係嗎？混帳哥哥！」

　　「妳就算胖到三百公斤也是我妹妹，門太小……我只要把整面牆拆掉就可以了。」我一邊說，已經從冰箱裡拿出兩把空心菜。

　　「……真的嗎？」

　　「對啦，快下來啦！」

　　「我不要，我們當連體嬰吧。」

　　「我才剛剛稱讚妳已經長大了，怎麼現在又變成這樣？」

　　「什麼時候稱讚的？」

　　「算了，我不想說。」我放下手上的菜刀和切一半的空心菜。

　　「你要幹嘛？」妹妹傻傻地問。

　　我沒解釋，只是揹著妹妹走到她房間，然後瞄準她睡覺的彈簧床，用柔道過肩摔的方式將背後時不時會咬人的寄生蟲猛力摔在棉被上。

　　妹妹尖叫，髮夾甩在床邊，蓬頭散髮、雙眼失神，一身米白色洋裝亂七八糟，裙襬還掀到了肚子上。

　　我笑笑地拍拍手，模仿起我丟完垃圾後的習慣動作。

　　我們兩兄妹對視了一會，她可能是因為丟臉的關係而紅了臉頰，攤開雙手成大字型躺著，一副放棄抵抗的樣子。

　　我很滿意，對於教育妹妹不可以隨便黏在我身上這件事獲得成功，我看她下次再也不敢了吧。

　　替妹妹關上房門，我踏著愉快的步伐，到廚房繼續開始我的燒菜大業，希望能在半個小時後整治出一頓色、香、味、營養俱全的晚餐。

　　正在開瓦斯爐熱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自言自語地說：「在外人面前是大人了，但是在我面前……還是沒多大進展。」

　　不過說這句話的同時，我是笑的，很欣慰的那種笑。



□□□


　　今天假日，難得我工作的國小棒球隊也放假，不用集訓的日子對我而言是少之又少，在台灣打棒球的孩子是很可憐的，平時要上課讀書做作業，一個學期考三次月考，比起其他學生沒有比較輕鬆，可是他們還要準備全國少棒杯和金虎旗少棒賽。

　　所以，他們只能放學後或者是假日加練，放棄回家打電動和跟朋友出去玩的時間了。

　　不過重點是，我和這些小棒球選手的作息完全一樣，只要是球隊教練在場，我就一定在，就算教練不在，我還是在。

　　到後來，我就開始很珍惜自己擁有的空閒時光，能擺脫那群吵死人的小蘿蔔頭，就算是鎖在家裡發呆也很好。

　　坐在我的電腦桌前，我趁這段空檔打算將租來的恐怖片看完，不然拖下去不只要罰金，更有可能是我連一秒都沒看到。

　　按下播放鍵，我的二十二吋螢幕開始播放片頭，氣氛已經開始凝結，在耳機的環繞效果下，我慢慢進入電影裡的駭人世界，這片泰國鬼片叫做「詭門開」，大意是一對母子相依為命，但兒子封閉自己好幾年沒踏出房門，到最後連母親都懷疑房內到底還是不是自己兒子的驚悚故事。

　　「多棒的設定……呵呵。」
　　我興奮到對著螢幕傻笑。

　　喔喔喔喔喔喔……終於跑完演員介紹，開始進入第一幕正題，但說時遲那時快，一發重擊從我的後腦勺而來，我的額頭差點撞在鍵盤上。

　　我立刻怒氣沖沖地拔掉耳機，回過頭找凶手。

　　可蘭趴在我的床上玩手機中，所以應該不是她。

　　妹妹坐在我的床頭，怨念沖天地用她的明亮大眼瞪著我──百分之百是她幹的。

　　「不准看！關掉！」妹妹不滿地嗔道。

　　「妳們都擠在我的房間幹嘛？」我特別指著妹妹說：「妳房間比我的還大，何必擠在我這裡？」

　　「欸──」可蘭舉手，「我對你看鬼片沒意見喔。」

　　「但我有意見！」

　　妹妹扯著我的棉被喊：「變態！愛看這種嚇死人的影片，都是死變態！」

　　「一部恐怖電影的誕生是需要多少人的心血，要累積多少恐懼才能拍出讓觀眾嚇破膽的畫面？妳根本不懂這有多偉大！」我企圖要讓妹妹知道恐怖片才是藝術的真諦。

　　「我不懂！我才不想聽！」妹妹雙手死死按住耳朵，「反正你就是不准看！」

　　我默默掛上耳機，用食指比了比我的房間門，意思再明顯不過。

　　「憑什麼我不能待在這？可惡！」她一腳將我的棉被踢到地面。

　　「等等……」原本不打算插手的可蘭出聲喊停，她手上拿著不知道何時從我電腦桌上拿走的ＤＶＤ盒。

　　「我有興趣，這個題材真有趣……是講長年足不出戶的『隱蔽青年』。」

　　雖然我也覺得這個題材很棒，不過我實在想不透為何可蘭會突然對鬼片感興趣？我知道她不怕看恐怖片，但也不會喜歡看。

　　「可蘭姐，妳幹嘛慫恿他？」妹妹差點氣死。

　　「那是人家可蘭識貨，妳去外面看海綿寶寶或美少女戰士，那個絕對不恐怖。」我故意用很藐視的口吻。

　　「楊文泰！我要咬斷你的手！」妹妹拉尖音調，眼看就要衝過來。

　　「我說等等！」可蘭立即架在我們兄妹之間，「你們都沒聽懂我說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我問。

　　「難道你們都忘了……」

　　可蘭突然壓低嗓音，陰森森地說：「這裡一共住著四個人。」

　　妹妹一聽完，立刻進入放空的狀態，大約五秒鐘後，嘴唇開始顫抖，淚眼開始汪汪。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2

　「……」
　　而我則陷入沉默，一股寒意在四肢亂竄，我還真的忘記宋真的存在了，距離上次我替她簽收包裹，拿去她的房門前擺好，已經是三個禮拜前的事了。

　　她剛入住時，我曾經和可蘭打賭她到底多久會出來，結果已經一個半月過去，別說是賭局了，甚至連宋真這個人都被遺忘。

　　這也太誇張了吧，快兩個月沒走出房門，難道她都不用吃、不用喝，也不用丟垃圾？

　　這種簡單的恐怖感，才是真的恐怖，看妹妹已經躲在我的棉被裡就可知一二。

　　「她幾天沒出聲？」可蘭擠開我，坐在我的電腦前。

　　「從那個雨夜，她搬進來以後，我就很少聽她說話，有事找我都是用簡訊。」
　　說到這，我聳了聳肩膀，故作輕鬆。

　　「那你怎麼知道……裡面住的──還、是、她？」
　　可蘭刻意模仿起電影預告般的驚悚口吻。

　　「可蘭姐……嗚嗚嗚……我恨死你們了。」
　　果然妹妹還是聽到了。

　　可蘭吐了吐惡作劇後的舌尖，歉然道：「好啦，不開玩笑了，只是這件事有點不尋常，應該要好好調查才對。

　　「聽說日本有一種社會現象叫『孤獨死』，就是孤居的人在自己房間死亡，等到遺體都變成乾屍了還沒人發現……」

　　「嗚嗚……我一定會報仇……可蘭姐妳等我……嗚嗚……都是哥哥的錯，沒事讓她住進來幹嘛啦……」妹妹怨懟地說。

　　彷彿某種惡魔化身的可蘭，依舊認真地說：「沒錯，文泰，當初她入住時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不對勁？」
　　我漫步走到床邊坐下，讓妹妹抓住我的衣襬，「的確是都很不對勁，但是我有特別問她是不是吸血鬼，她有保證說不是。」

　　妹妹改捏我腰間的肉，嗔道：「吸血鬼的保證能信嗎？笨蛋！」

　　「還有嗎？」可蘭背對著我，朝電腦螢幕對鍵盤打字。

　　「還有當初她希望我幫她簽收包裹和丟垃圾，我那時以為是偶爾為之，但沒想到她真的沒出房門過。」我誇張地扭動身體，就是為了擺脫想捏我的手。

　　「我在網路上查了資料，假如宋真不是鬼、不是殭屍、不是吸血鬼、不是狼人，那很有可能是『隱蔽青年症候群』，也有人稱之尼特族、蠶繭族、家裡蹲、啃老族，維基百科說在日本大概有一百萬名隱蔽青年，原因是長期受到社會或家庭的冷落，自己常感覺到威脅，沒有朋友鮮少與人談話。」可蘭侃侃而談她在網路上看到的東西。

　　「那怎麼辦？」我好奇地問。

　　「維基百科說鼓勵隱蔽青年參加志工服務和慈善活動，無論人與人的相處環境，或心理取向上，對於隱蔽青年而言，相較於職場或學校等節奏緊繃的社會，都具有較正面的影響及改善……」說到一半，可蘭放開鍵盤，將電腦椅旋轉一百八十度面向我，「只是我們跟她幾乎是沒關係，這樣管別人的閒事，會比較好嗎？」

　　「嗯……也是。」我低吟片刻，實在沒想到更好的方法，「不然等她下次寄簡訊給我，我再探問看看？」

　　可蘭雙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只能這樣了。」

　　「不行、不行！」妹妹從棉被探出頭來，「今天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人是吸血鬼，不然、不然我夜裡哪敢睡？哥……快去嘛。」

　　當我妹那個「哥」字的音調放低然後拉長音，就表示她正在威脅的撒嬌當中，如果現在沒依她的意願，等等就會變成活生生的威脅，沒有撒嬌。

　　「我去問問看，就當做是房東關心房客吧。」
　　說完，我站起身來，從床底抽出棒球棍護身，給可蘭一個放心的眼神之後，我便走出房間，爬上前往二樓的階梯。

　　看來我租的電影是看不完了，我仰天長嘆一口氣，這段時間就夠我到位於二樓宋真的房間，我無聲地清清喉嚨，像是準備對陌生人講話般尷尬，非常有禮貌地敲敲她的房門。

　　「請問宋小姐在嗎？」

　　……半晌，沒人回應。

　　「請問宋小姐在裡面嗎？」
　　我又問，依然毫無回應，雖然現在是下午兩點半，但有可能是在睡午覺。

　　「在嗎？宋小姐，麻煩開門一下。」
　　我刻意拉高音量，又加強了力量敲門。

　　但是，房內依舊沒有回應，彷彿我是對著空房間說話，或是更正確來說……宋真已經沒辦法開門了？

　　漸漸開始感覺大事不妙，果然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四、五十天不出房門，她又說她有疾病，會不會是心臟病之類的，猝死在我家裡？

　　不過也有可能是自殺，她半夜的時候匆匆忙忙搬進來，當時還下著大雨，她在雨中就已經傳達出一種萬念俱灰的陰沉感，況且有誰會在半夜急急忙忙找一個安生之處，必定是遇到什麼困難，也許是討債或仇家尋仇之類這種社會案件。

　　來回踱了幾步，盲目的浪費時間已經沒有意義，我離開宋真的房門前，打算去樓下置物櫃找備份鑰匙，要是真有個萬一，也許還有時間能夠救她。

　　我小跑步到一半，都還沒下樓梯，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隨意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宋真的簡訊。

　　『什麼事？』
　　我的手機螢幕上顯示這三個字外加一個標點符號。

　　原來她還活著，我立即又跑到宋真的房門前，關心道：「妳還好嗎？」

　　『好』
　　簡訊又來了，這次只有一個字還沒有標點符號。

　　「可以開門讓我看看妳嗎？這麼久沒看妳出房間，我有點疑慮。」我隔著房門說話。

　　『不好』來自宋真的簡訊。

　　「我記得妳不是生病嗎？能不能開門讓我看一眼呢？」我不屈不撓，總覺得裡面有鬼，「我只是要確認妳健健康康在裡面活著。」

　　我說完後，又恢復一片寧靜，這次連簡訊都沒有，更別奢望她真的會開門──這裡面絕對出了大問題，我甚至已經聯想到裡面的殺人犯早就殺掉宋真，現在只是利用宋真的手機來跟我對話。

　　太詭異了……目前的狀況。

　　「宋小姐，很抱歉，我必須用備份鑰匙開門了喔？沒關係吧？」我越說越擔心。

　　裡面的宋真終於有了回應，她從門縫塞了張A４大小的影印紙出來，我彎下腰將影印紙撿起，一看之下才知道自己差點犯了大錯！

　　紙上印著一篇新聞，大意是說台北某位房東擅自開房客的門，結果吃上官司的事件。

　　該房東已經將房間租給房客使用，房東在沒得到房客同意之下，隨意用備份鑰匙開門，就構成刑法第306 條無故侵入他人住宅罪。無故侵入他人住宅、建築物或附連圍繞之土地或船艦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無故隱匿其內，或受退去之要求而仍留滯者，亦同。

　　背面用原子筆寫著「我很健康」，沒了。

　　「……」我啞口無言，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還有這招？在震撼之下，我失落到就像是一輩子退休金都被盜領的老人，顫顫巍巍地捧著一本零元存摺，一步、一步走向樓梯。

　　「我只是想看妳一眼，有這麼嚴重嗎？」
　　一路上我自言自語，憋屈地說。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3

　我作了一個惡夢。

　　夢裡的顏色很單調，只有黑、白、紅三種，當我還在研究為什麼房子裡剩下三種顏色的時候，二樓宋真的房門開啟了。

　　不過，裡面走出的是一個外國男子，金髮碧眼、膚色慘白，就像是北歐那邊的人種，只是他鮮紅色的唇下露出兩根獠牙，第一時間我就知道宋真凶多吉少，而現在我只能保護妹妹和可蘭逃出生天。

　　但是她們顯然不領情，只看著帥氣又高大的吸血鬼發呆，讓我覺得很離譜，市面上太多和吸血鬼談戀愛的電影教壞了她們，忘記吸血鬼就是以人血為食的本質，還傻乎乎地送上門，連餐點外送的費用都省了。

　　好吧，這個爛夢也不值得我多作回顧，反正最後只有我慘死在吸血鬼手上，根本是亂七八糟的結尾趕快忘記就好。

　　就跟二樓的宋真一樣，只要她定時繳房租、不打擾到其他人，就算五年不離開房間，只要她高興就可以，我趕快釋懷便好。

　　起床、刷牙、做早餐……

　　在棒球隊的團體生活中讓我習慣早起，所以我六點半就起床裡裡外外忙過一遍，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七點半了，妹妹在禮拜一早上第一節就有課，也該起床了。

　　我敲敲門，也不期待有回應，就逕自推開妹妹的房門，映入眼簾的畫面讓我腦袋裡浮現四個字，就是──

  　慘不忍睹！

　　這哪像女生的房間，到處亂七八糟，昨天換下的衣服在我腳邊，五、六條內衣打成死結扔在梳妝台上，滿屋子的雜物像是布偶、化妝品、高跟鞋、絲襪、一大堆都呈現隨機或是隨便擺放的姿態出現在各個角落。

　　我應該要替她整理一番，只是現在沒有時間了。

　　「起床了，已經七點三十五分。」我搖搖躲在棉被下的妹妹。

　　她沒說半句話，只是一個俐落的翻身，用屁股面向我，我相信這個意思是再清楚不過。

　　「不准賴床。」我板起臉。

　　妹妹扭動了幾下，算是無聲的抗議。

　　我瞄一眼散布在她床上一整套的小說「我妹妹真的超可愛」，無奈地說：「昨天熬夜看整晚小說嗎？」

　　「唔……裡面的哥哥都愛自己妹妹……羨慕……」妹妹半睡半醒，嘴巴說著莫名其妙的夢話。

　　「楊文泱，妳八點半不是有課嗎？」我一把掀開妹妹的棉被，她像條懶貓趴睡，身上只有睡衣和內褲。

　　「再睡六個小時就好……拜託……」妹妹膩聲求饒。

　　「六個小時後都放學了，給我起床，別給我來這套！」我用旁邊的梳子戳她的肩。

　　「不要……人家不要……」妹妹一把撥掉梳子，鼓起腮幫子說：「我想要幫忙穿衣服的服務。」

　　「抱歉，沒這種東西。」我很坦白的講。

　　「不幫我穿我就不起床，以前都有這種服務，反正我不管啦！人家不管啦！」妹妹就像電視廣告裡吃不到肯德雞的小鬼，全身彷彿中邪般抖動著。

　　「快起床。」我勉強耐住性子。

　　「我才不要，真的好累喔……」妹妹嘟起嘴，把我掀開的棉被又重新蓋在身上。

　　我雙手叉腰站在床邊，對妹妹這種幼稚行為真的無計可施，她快要成年了，用體罰教育已經不適合，目前只能和她講道理。

　　我仰天望著花板，嘆口氣說：「妳要不要起床隨便，醫生說過我不能讓妳予取予求，妳遲到或蹺課都不關我的事，將來要是因為睡過頭成績變差，考不上好的碩士班、博士班，沒有好學歷找不到好工作，最後得去當無業遊民都是妳的選擇。妳都快成年了，自己要為自己負責。」

　　「……」
　　妹妹沒說話，就只是躲在被窩裡。

　　我狠下心來，走出她的房間，瞄了一眼在餐桌上慢慢涼掉的早餐，假裝不去看妹妹到底起床了沒。

　　接著，我開始拿吸塵器打掃客廳，還順便為家門前小庭院裡的花草澆水，再順便從信箱收了幾封沒意義的廣告信，並和早晨運動完的鄰居伯伯寒暄幾句。但是我的大腦裡還是在想妹妹到底會不會遲到，導致我說出口的話顯得心不在焉。

　　讀書是一件很神聖的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讀不起書，有的人沒錢繳不起學費，有的人像我天生頭腦簡單，根本讀不了書，可是妹妹不一樣，她有讀書的天分，就應該好好去讀書才對。

　　最後，我尷尬地婉拒鄰居伯伯邀我去他家吃早餐，順便認識他兩位孫女的邀請。

　　走回室內，看一看時間已經八點十五，就算妹妹鬧脾氣也不敢不去上學吧，我拿起餐桌上的餐盤，打算替妹妹將早餐熱一熱，剛好眼角餘光瞥了妹妹房間一眼……

　　我手上的餐盤摔在餐桌上。

　　妹妹居然連動都沒動過，還給我在床上打呼！

　　腦海馬上浮現妹妹穿得破破爛爛在街頭行乞的悲慘畫面，又插入媽媽在生前對我的交代，我雙手握緊拳頭，憤憤道：「我不准，絕對不允許！」

　　用我在球場上盜向二壘的速度狂奔，我一腳踢開妹妹半掩的房門，馬上拉開她的衣櫃，面對琳琅滿目的衣物的我暗自慶幸，讀大學的好處就是沒有學校制服，隨便穿穿就可以上學，我以有如掃描機的雙眼掃視著，旋即挑出一件乾淨的灰色運動長褲，咬著牙再挑出一條白色內衣。

　　「第一堂課已經來不及了，最少要趕上第二堂課。」

　　我將長褲和內衣咬在嘴上，把妹妹棉被抽走，恨恨地扔在窗戶邊，最後把睡成豬的妹妹抱起來坐在床沿。

　　蹲在地上，我俐落地將灰色長褲套進她兩條腿，再拉高到膝蓋以上，站起來將她雙手高舉順利脫掉她的睡衣，琢磨著要怎麼替她穿好內衣，可是我光怎麼扣上扣子都不會，就像個蠢蛋般研究起內衣的神奇架構。

　　時間緊迫，讓我越發煩躁，最後索性推倒妹妹，讓她躺好我先替她穿上灰色長褲。

　　努力到這裡，已經盡力了，我這輩子又沒穿過胸圍，怎麼會知道那該死的扣子要怎麼扣上啦！

　　短暫的理智斷線，我一把將內衣扔在妹妹臉上──
　　「真是麻煩，妳自己穿，要是不穿，我就替妳穿十件衣服，像個肉粽般去上課。」

　　聽到我已經很不高興的語氣，妹妹悠悠轉醒，伸一個大懶腰後坐起身子，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她，看了一眼我準備的褲子和內衣，馬上有如小孩子般耍賴尖叫，「這件內衣是高中穿的，還有褲子，醜死人了，我要瘋了，我才不去上課。」

　　叫完居然又給我躺回去！

　　我快崩潰了……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4

　一想到妹妹的學業已經落後其他同學，我根本就無法忍受。

　　「楊文泱，妳是在讀幼稚園嗎？」我破口大罵。

　　「……」
　　妹妹賭氣不說話，只是委屈地瞪著我。

　　我發覺我是一位很不盡責的兄長，妹妹個性會變得這般偏執，甚至有心理上的疾病，也許……我要負起絕大的責任，畢竟妹妹從小就沒媽媽，她能夠任性撒嬌的人也只有我而已。

　　「要穿哪一件？」我淡淡道。

　　妹妹吶吶道：「……深藍色的百摺裙，白色有小花的內衣。」

　　我很快從衣櫃挑出她要的衣服，心平氣和地對妹妹說：「合作一點，妳穿上面、我穿下面好不好？」

　　妹妹點點頭，大概自己也知道這種行為實在太離譜了。我稍稍感到一點欣慰，最少妹妹終於弄懂為了賴床而蹺課是多愚蠢的事，下次應該不會再犯了。

　　兄妹合作，果然效率特別好，我替她拉上裙子腰邊的拉鍊，順便抱怨幾句現在裙子布料真少，廠商真是暴利云云……最後套上黑色的膝上襪，浩大的工程終於是整理完畢，我像牧羊人般把妹妹趕到廁所去梳洗，大概二十分鐘過後，她總算可以出門了。

　　我真的要感謝老天，應該還趕得上第三節課。

　　「路上小心。」在我家門口，我將書包遞給妹妹，真的有種好久好久以前，媽媽送我去上小學的緬懷感。

　　「哥……」妹妹踏出門之前，回頭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不會生氣，快去上學吧。」我淡淡地笑著，心中有妹妹長大了的感嘆。

　　妹妹豎起十隻手指頭，歉然道：「還有指甲油……」

　　「嗯。」我應了聲，慢慢走近妹妹，按著她的肩膀慢慢轉向門外，輕輕一腳踢在她的屁股上，順便把我家大門關上！

　　砰──

　　「一路走好，過馬路注意安全。」

　　妹妹洩恨式的踢了幾下門，才乖乖去上課了。

　　就在天下太平，一切都歸於平靜的時候，我家裡面居然也傳出一聲「砰」的撞擊聲。

　　聲音其實不算大，但是妹妹一離開後就變得很明顯。我收斂起腳步聲，躡手躡腳到房子內各個角落檢視，企圖找到音源，只可惜在一樓我一無所獲。

　　有小偷在二樓嗎？

　　我心中自問但是沒有自答，好像有某種不祥的預感充斥在空氣中，散播著若有似無的懸疑，我該慶幸妹妹和可蘭都不在家，假如真有個萬一我也比較沒後顧之憂。

　　我踏上二樓，全神貫注。

　　首先是那間租不出去的空房，我打開房門，裡面除了雜物什麼都沒有，目前還察覺不出有任何不妥。

　　接著多走幾步來到可蘭房間，心裡跟她道歉幾聲後也打開她的房門，裡面就是很居家的布置，只是牆上掛著外套、雨傘之類的東西，雖然令我感到無比熟悉，不過一時間不及細想。

　　最後是宋真的房間……

　　我站在她的房門前，吞了口口水，濕潤了我乾燥的喉嚨。

　　我有點進退兩難，因為法律禁止的關係，我不能隨意進入她的房間，但是要我此時撤退又很不安心，所以只能開口發問──即使我知道她的答案必定是言不由衷，但我也只能禮貌上的詢問。

　　敲敲門，我客氣地問：「對不起，剛剛是什麼聲音？妳有聽見嗎？」

　　如想像中一般，絕對沒有回答，最多是手機簡訊。

　　我看著手上的手機螢幕，上面顯示『剛剛關門太大聲，抱歉』，短短幾個字的簡訊果然解決了我的疑惑，但是新的疑惑又像病菌般快速滋生……

　　「難道，她剛剛出門了？」
　　我喃喃自語，述說著永遠也想不透的謎。



□□□


　　　　
　　話說我們學校的少棒隊，在金虎旗少棒賽打進八強，是創校三十年來的最好成績，校長大人很高興，昨天晚上在學校中庭辦桌搞慶功宴，整頭山豬被一群小孩子和大人肢解吃光，想一想那畫面還真是驚人。

　　不過烤山豬肉真的有夠好吃，校長大人不知道從哪裡提來的小米酒也真的有夠好喝，原本我還打算婉拒這場慶功宴，畢竟辛苦的是在場上不顧一切打拼的選手，我只是三壘指導教練，就是打打暗號，告訴他們什麼時候可以衝回本壘而已。

　　不過我錯了，我看見教練帶著一家老小來吃，隊上王牌投手連表姐、表妹都叫來參加這場慶功宴，我就知道原住民宴會是人越多越好，他們很好客根本不怕你吃，如果你推推托托才是真的沒禮貌。

　　所以……整場下來我光被強灌的小米酒就不知道幾杯了，導致我像是被下藥般昏迷不醒，連怎麼被送回家的都不曉得，當我有意識時，已經是隔天早上九點多。

　　我坐起來，表情痛苦地揉著自己太陽穴，才發覺我睡在家門口的磁磚地板上，全身灰塵外加惡臭，而不遠處的客廳裡，妹妹和可蘭正在看電視，手上還各持一杯咖啡，悠悠閒閒彼此談笑風生。

　　「欸……給我杯水。」
　　我幾乎沒什麼力氣，腦袋裡像是有兩隻酷斯拉在鬥毆。

　　妹妹秀氣地喝一口咖啡，向可蘭說：「下午的工作，我可以去看嗎？」

　　「當然好。」可蘭微笑道。

　　我是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但是我很清楚知道她們之間絕對有某種默契，打算把我當成空氣一般無視。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我吃力地從冰涼的地板上爬起，原本想先去洗個澡，但沒想到在落地窗的反光之中，我看見了奇怪之處。

　　混蛋、去死、笨蛋哥哥、招蜂引蝶、天罰、花花公子、敢喝酒、不要回來、臭死人、已踹、不爽ＢＪ４……我才赫然發覺原來我的臉上可以寫這麼多字，還清晰可見喔，連字跡我都認得出來──

　　可蘭和妹妹都是凶手！

　　「我是哪裡招惹到妳們了？這也太狠了吧……」我看著自己被蹂躪的臉，苦笑數聲。

　　「你活該，真是太過分了！」妹妹終於忍不住，指著我鼻子罵：「這次連可蘭姐都看不下去了！」

　　的確，我妹妹做這種蠢事不足為奇，不過可蘭是共犯這就不同尋常了，我連忙問：「我是做了什麼壞事嗎？還是手腳不乾淨冒犯到妳們？」

　　可蘭緩緩放下咖啡杯，將電視關掉後冷冷說：「阿露斐是誰？」

　　「阿母肥？這是什麼？」我皺起眉頭，沒聽清楚。

　　「少裝了！」

　　妹妹雙手叉胸，怒氣騰騰道：「昨天我們擔心到半夜兩點，結果你醉個半死讓一個原住民女人送你回家，她扶著你，你的手還勾她的腰，真是不要臉！」

　　「……」我當真傻眼，因為我根本沒這段記憶。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5

「看看你的手掌，還演？」妹妹試著表現出她有多憤慨。

　　雖然有點頭暈目眩，我還是依言看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果然有一串字跡，不知道是用細的麥克筆或者奇異筆寫成的，很簡單一個阿美族名字阿露斐，外加十位數手機號碼，其餘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可能是慶功宴上認識的人吧，就朋友而已。」我是覺得應該不算朋友，因為我根本沒有記憶。

　　「喔喔，哥哥好會挑朋友喔，剛好是輪廓深大眼鼻挺年輕貌美身材好胸部又大的原住民妹妹朋友送你回家耶。」

　　此刻，如果有石蕊試紙貼在妹妹嘴上，一定是呈現紅色的。

　　「我去洗澡後睡一下，頭快爆炸了。」我搖頭晃腦地走向廁所，還不忘回頭交代，「不准再畫我臉，很難洗耶。」

　　可蘭又打開電視，她和妹妹繼續喝咖啡看電視，假裝我不存在。

　　我沒糾結在這種事上面，去廁所洗了一個舒服的澡，順便把臉上和手中的筆跡搓掉，再帶一杯熱水進房間為自己解渴，沒過多久我就已經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用棉被捆住身體痛痛快快的睡一覺。

　　半睡半醒之間，我試著回想出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重要的是誰這麼好心送我回家，電話號碼雖然記在腦袋中，但是我不太敢打電話回去，畢竟這樣太唐突了。

　　睡夢中，我不太安穩，甚至夢到妹妹又爬上床對我的臉塗鴉，可蘭在床邊遞彩色筆和提供意見，她們不斷低聲對話，說到「等等要出門」、「哥哥沒人照顧」、「我也有點擔心」、「不然帶他去」之類根本不明所以、毫無意義的對話，彷彿是隨機排列，就是夢裡才會出現的囈語。


　　等等！這也太真實了吧！


　　我猛然坐起身，環視我的房間一圈，沒有半個人、沒有半點不對勁，連門都好好關著，沒想到真的是我在作夢。

　　我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看時間，已經中午十二點，又多睡了兩個小時。

　　再等等！我的臉怎麼有東西？

　　我透過螢幕反光看見怪異之處，立刻將手機調到自拍模式，我的臉上馬上出現了許多塗鴉──不能畫喔、怎樣、我偏偏要、誰叫你花心、笨蛋去死、手還亂摸、哥哥無恥、這是處罰──諸如此類的詞爬滿臉。

　　或許我該歡喜國產手機很堅固，不然這台可憐的手機恐怕就被我捏碎了。

　　雖然我一直很希望可蘭和妹妹能成為好朋友，而且也曾經非常懷疑她們的友情進展快速到很不自然，可是現在她們已經好到了好姐妹共同抵抗外侮的程度了？

　　我怒吼一聲，所有酒精殘留都被我排出體外，踢掉棉被跳下床，用昨天脫下還沒洗的上衣先擦一擦臉，雖然有些慶幸是水性顏料沾點杯子裡的水就能去除，但我還是打算好好算清楚這一筆帳，在妹妹房間貼滿恐怖電影海報，讓她嚇到屁股尿流。

　　我殺氣繚繞地打開我的房門。

　　一陣陣像是菜市場的說話聲灌入我的雙耳──

　　現在是怎樣？我家客廳跟餐廳一狗票人，而且沒半位是我認識的。

　　呆立在原地，我像個在看世界奇觀的傻瓜。

　　眼前的情況難以置信，我按住額頭，猜想自己是不是穿越到某個平行時空，變化劇烈到讓我跟不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所見的畫面，我用最直接的描述方法，有三位很明顯十分漂亮的女人圍坐在餐桌，她們周圍又有五位女性在替她們化妝，客廳則是一堆攝影器材隨地擺放，三位男人非常專注地討論某種我聽不懂的事物，還有三位沒有化妝的女人在我家四處游移亂竄，負責送資料、遞水、收衣服之類的雜物。

　　可蘭就是坐餐桌的三位女人之一，我妹妹則是到處倒水的女人之一。

　　去你的，我這輩子還沒喝過我妹倒的水耶！

　　身後一隻很討厭的手按住我的肩，果然是我很討厭的人，他剛剛從我家廁所出來手還是濕的──他就是可蘭的經紀人Jason。

　　照理來說他算是長輩，大概大我個二十歲左右，但是Jason 一點都沒有長輩的模樣，他拉著我在家裡嘻嘻哈哈地四處和人打招呼，讓我有到處裝熟的困擾，只能非常尷尬地和每位陌生人點頭笑笑。

　　搞半天，我才終於弄懂家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Jason 為他旗下的三位模特兒接到一個案子，是花蓮縣政府要拍明年的月曆來贈送縣民，每一個月都有一個模特兒負責，只是背景必須要是花蓮的好山好水和風土民情，所以整個拍攝團隊才會出現在我家。

　　「這關我家什麼事？」我很直接地傳達不滿。
　　
    Jason勾住我的肩，和顏悅色道：「唉唷，外頭有些陰雨，我們在等日光嘛。」
　　雖然我是不知道為什麼不用閃光燈，不過還是覺得這到底關我什麼事，於是我說：「然後呢？」

　　「然後……我們雖然租了一台小巴士到處取景移動充當保母車，但這場雨沒有停止的趨勢，又剛好我們來接Rebecca，發現你這間別墅很漂亮很別緻，所以才在你家歇歇腳，順便準備準備。」Jason 一樣用人畜無害的笑容說：「我是有經過令妹同意喔。」

　　「……」我無言以對。

　　「欸，別這樣嘛，這可是尋常人都求不來的福利，我們ＪＨ娛樂三位最大牌的藝人都在你這。」Jason 偷偷指著坐在餐桌的三位女性，用獻寶的語氣說：「都認識吧，可以去要簽名或合照喔。」

　　「我只認識可蘭。」我很坦白的講，另外兩位都長得很豔麗沒錯，但是對我而言就是很豔麗的陌生人而已。

　　很明顯我說話聲音太大了，讓其中有一位最多工作人員服侍的模特兒張大嘴，垮下一張剛畫好妝的臉，連一旁的可蘭都趕緊陪笑，在她耳邊說些話替我打圓場。

　　「……抱歉。」
　　我低聲道歉後，拖著Jason 到我家大門，以免等等我又說出什麼沒禮貌的話。

　　「小弟，你多看點電視好不好？她的電影才剛下映耶，她手上還有兩個電視廣告耶，拜託行不行，不要再傷害我的自尊了，難不成要我崩潰給你看嗎？」Jason 哭喪著臉，一副想去死的表情。

　　「你們要待多久？」我打算不理會他的哀號。

　　「等雨停吧，主要還是看攝影老師怎麼決定。」Jason 的眼神一帶，我順著看向沙發，中央坐著一名長髮男人，大概三十幾歲，正在專心擦拭相機鏡頭。

　　「好吧……離開的時候記得要收拾乾淨。」我無奈地說完後，就沒再理會他們，逕自走回我的房間，眼不見為淨就算了。

　　不過說真的，就算我和可蘭分手，但要我眼睜睜看著她在外面風吹雨淋……我也會很捨不得，更別說停在我家外面的那台小巴，要擠這麼多人進去等雨停，未免太辛苦了一點。

　　各行各業都有自己辛苦的地方，我看過一次可蘭工作的模樣，但是那幕卻深深烙印在心中。對夢想的執著，可蘭從來沒輸過任何人，雖然她從台北搬到花蓮來，卻不代表她放棄或者是怠惰，她只是在更不利的環境下奮鬥，沒人敢說她一定會失敗。

　　我關上房門前，最後凝望正專業地調整髮型的可蘭一眼。

　　「加油，可蘭。」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6

上次我租了泰國鬼片「詭門開」，因為妹妹的強勢阻撓所以沒看成。

　　但是我愛看恐怖片的熱情卻沒有因此澆熄，這次我寧願將電影放到逾期未還被罰錢，也絕對不想錯過這場驚悚盛宴，只要讓我找到空檔，必定要好好享受一番。

　　到底什麼時候算是空檔？首先要棒球隊放假、沒有家事要做、妹妹不注意的時候……

　　那不正是現在嗎？
　　我彎起嘴角，笑了。

　　房子外面在下雨，房間外面有一堆人，他們在等雨停才能進行拍攝月曆的工作，而妹妹正人來瘋當中，絕對不會注意我的存在。

　　我將室內的燈熄滅，外頭陰雨霏霏碰巧塑造出適合看鬼片的絕妙氣氛，我緩緩將ＤＶＤ放進電腦光碟機裡，再慢慢戴上耳機，按下播放後，瞬間我的五感開始被剝奪，好像融入了電影詭譎的世界中。

　　「呼……呼……」我興奮地喘氣。

　　第一幕來了，畫面開始由暗變亮，演員開始展露精湛演技，我甚至已經嗅到那濃濃的不尋常，劇情在下一秒鐘開始漸漸脫離軌道，往不可思議的路線發展。


　　砰！


　　我的房門被打開了，多年來靠棒球練出的機敏反應有了效果，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螢幕關掉、耳機拔掉，裝模作樣地坐在電腦椅上沉思，不過心中已經罵出八九次髒話。

　　我很怕是妹妹，因為我曾經告訴她已經把鬼片拿去還了，身為一位正直的哥哥，不希望讓她知道我說謊。


　　叩。


　　房門被關上，我還在裝死。

　　「哥……」妹妹走近，「你在幹嘛？」

　　該死！真的是妹妹，但是我從腳步聲判斷，並不只她一人。

　　見我沒回應，妹妹又問：「你在看什麼嗎？」

　　再裝下去情況就越來越不利，我發揮演技悠悠轉醒，略顯驚訝道：「你們怎麼在這？」

　　是化好妝的可蘭、上半身黃色襯衫下半身綠色長褲的Jason，以及滿是好奇站在我身邊的妹妹，我的房間裡頓時多了三個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你到底在看什麼？」自稱擁有無極限食量和好奇心的妹妹伸手要開我的螢幕。

　　我俐落地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乾笑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文泰……你在看什麼？」處在懸崖邊緣的我，沒想到也被可蘭推了一把。

　　「有鬼喔……」妹妹狐疑地說：「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也想知道。」可蘭點頭。

　　現在到底還有誰能救我呢？我在心中自問，並沒有奢望能得到答案，誰知一直默不吭聲的Jason 說話了。
　　「人家不想說，妳們何苦一直逼問，我們來是有正事要跟楊先生商量的……」

　　感動快溢出來了，對於Jason 的義氣相助，我楊文泰必定湧泉以報。

　　「男人嘛總是會偷偷看一些色色的影片，況且楊先生又跟Rebecca 分手，自然是需要獨處時間，不過那都是小事情，就不必打破沙鍋問到底，你說是不是？楊先生。」Jason 用一副大家都是男人嘛的表情，外加曖昧的口吻道。

　　可蘭滿臉羞赧地看著我。

　　妹妹用厭惡夾帶一點不甘願的眼神瞪我。

　　「……」
　　我有點想殺人，我應該將Jason 的頭塞進馬桶裡直到溺死為止才對。

　　身體恐怕是感受到大腦傳達出的怨念，我霍然站起來，拳頭不由自主地慢慢朝Jason的臉而去。

　　「等等！」Jason 連忙雙手舉高，擺出投降的姿勢，出聲阻止我──

　　「楊先生，你還沒洗手喔。」

　　可蘭目瞪口呆，有點驚慌失措。

　　妹妹死死咬著下唇，深深感到惋惜。

　　雖然我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惋惜什麼鬼東西，但是我強忍就地處決Jason 的衝動，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我就說嘛。」Jason 習慣性攬住我的肩，無視我的血壓激增，說：「我們的攝影老師希望能借個房間試拍，先確定模特兒的姿勢和角度，等等雨停就能省點時間。」

　　「……樓、樓上。」我非常勉強吐出這兩個字。

　　接著，Jason 又不知廉恥地補充一句：「還有一個請求，就是攝影老師希望替令妹拍幾張照片。」

　　「為什麼？」我立刻提起精神，裝在腦袋裡的哥哥警報器在作響。

　　「老師認為令妹很有資質，希望能夠試拍幾張。」

　　「不准。」我直接挑明。

　　「哥……」妹妹喊我，我終於想通為什麼她今天會這麼乖了，否則一向養尊處優的妹妹，怎麼可能到處跑腿，還倒茶給別人喝。

　　「不准。」我不給任何一絲討論的空間，接著說：「樓上第一個房間可以讓你們隨便拍，但是別扯到我妹。」

　　「你們先出去，讓我跟他討論。」

　　聞言，我知道妹妹被逼急了，她向來都是先做再說，什麼時候跟我討論過。
　　
　　Jason 聳聳肩走出我房間。

　　可蘭雙手合十，用嘴型跟我道歉。

　　等他們都離開後，妹妹將我推坐在電腦椅上，再利用下方五顆滾輪拉著椅背拖到床邊。

　　「你說，人家到底是你的誰？」妹妹坐在床尾和我面對面，開門見山就問出這句廢話。

　　「至親，妹妹。」我無奈道。

　　「那你疼不疼我？」妹妹嘟嘴，好像在裝可愛。

　　「別給我來這招，我疼妳，我是全天下除了妳未來丈夫之外最疼妳的人……」我正經八百地說：「但是給那些意圖不明的攝影師拍照，就是不准。」

　　她氣鼓鼓地伸手想捏我大腿肉，不過我眼明手快先一秒抓住她的賊手，哥哥的尊嚴在此刻必須得到伸張，某些狀況是絕對不准逾越──譬如說現在。

　　「為什麼可蘭姐就可以？我才不想輸給她！」妹妹倔倔地說：「反正你就是偏心，只喜歡漂亮的女藝人啊！」

　　「可蘭在班上讀書都是前三名，她在工作之餘能夠追尋夢想，反觀妳能嗎？況且她又不是我妹，我怎麼能多管閒事？」我反駁著她的無理取鬧。

　　「這、這也是我的夢想啊。」

　　「妳從小到大的夢想，我粗略估計超過三萬種。」

　　「人家、人家才沒有那麼多！混蛋！笨蛋！」
　　妹妹惱羞成怒之下，就撲過來想要痛毆我。

　　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把將她抱住，困在我的懷中，任由她如何抵抗都沒用。

　　妹妹像條蟲般扭動著，但是她的頭頂在我的下巴，她的後背貼在我的前胸，屁股坐在我的大腿，我們兩就彷彿連體嬰一樣，窩在電腦椅上。

　　掙扎許久，妹妹終於放棄，雙頰通紅輕喘著氣嗔道：「要怎麼樣才能放、放過我……條件隨便你開，你說呀！」

　　「妳不要咬我或打我就好，我哪敢提條件？」我無奈道。

　　「不是，不要放，不然我一定咬死你……」妹妹胸口起伏越來越劇烈，我透過手臂都能感覺到，但她仍不屈不撓地說：「蠢蛋……我是說、我是說讓我去試鏡的條件……隨便你開，人家統統都滿足你……你要怎麼處置我都、都行。」

　　我真的有點怕妹妹會受傷，所以仍然冒著被咬的風險悄悄放開手，「沒有條件，不准就是不准。」

　　沒想到妹妹沒有咬我，但是也沒趁機逃離我，她躺在我身上靜靜地沒有說話，我猜想她大概已經在檢討自己了，了解學生就是以讀書為最高原則，任何會讓課業分神的事情都該杜絕，所以我也沒有打擾她，讓她好好領悟一番。

　　「……我腳麻了。」十五分鐘後的我說。

　　「哼！誰稀罕！」妹妹從我身上離開，還順便偷扯我的頭髮幾下，「管家婆，跟哥哥溝通好累。」

　　「反正妳離那位攝影師遠遠的就對了。」我再次強調。

　　「嘖！」
　　出去之前，妹妹故意用力關上我的房門以示不滿。

　　這場鬧劇不知何時會落幕，我想歸想、感嘆歸感嘆，依然靠兩隻腳擺動，將自己和電腦椅慢慢移動到電腦螢幕前，現在房間又只剩我一個人，要看恐怖片就趁現在。

　　趕快將影片倒轉、耳機戴穩，切斷房門外的所有紛紛擾擾，我這次看得很順利，都看到一半了，居然沒有任何人進來打擾我，但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導致我並不是很專心享受這部泰國恐怖片。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捫心自問，卻察覺不出問題所在，可是直覺告訴我必定有某些地方不對，就好像我在棒球場上蹲捕，向投手比暗號的時候，常常有感應告訴我不妙，下一秒壘上跑者果然啟動盜本壘或是雙盜壘的戰術。

　　我打算按下停止鍵，反正我也看不下去了。

　　驅動滑鼠按下播放軟體的停止鍵，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我卻忽然靈光一閃……

　　「以她的好奇心，怎麼可能沒打開我的螢幕？」我雙手抱住頭，像個白痴般喃喃自語，


「她有陰謀……」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7

　二樓。

　　一個不起眼推開門的動作，卻好像是進入什麼異度之門般。

　　我站在空房的門前，那一剎那我的視線忽然變得狹窄，只有半癱在床邊嗚咽哭泣的妹妹，她的衣服髮絲有些凌亂，彷彿受到多大委屈。

　　而那種委屈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

　　我的瞳孔開始放大，漸漸看得清楚妹妹以外的其他東西，現場有許多攝影器材包括燈光、鏡頭、反光板，但是在場的卻只有兩個男人……

　　就是Jason 和那個狗屁攝影師！

　　耳邊似乎聽到某種爆炸聲饗，凝神判斷之後才知道是從我的大腦傳出來，接下來……

　　我喪失意識，什麼都不記得了。
　　再接下來，等我回過神，我聽說……


　　我出手揍人了。


　　嘴巴狂罵幾句髒話後，我就衝向那位攝影師，摔爛他的相機，送他三四拳、五六腳， Jason 拼死要攔我的時候也被波及到兩下，最後是一票工作人員衝上來阻止，可蘭賞了我兩巴掌才讓我清醒。

　　「對不起，萬分抱歉。」
　　我坐在餐桌，額頭磕在桌面，為我的誤會和暴行道歉。

　　「我哥哥是笨蛋！他很笨，請原諒他。」坐在我身邊的妹妹模仿我的姿勢道歉。

　　「藍老師，這是誤會，他只要扯到妹妹就沒有理智了，請不要跟他計較，壞掉的相機和醫藥費我們統統負責。」可蘭站在桌邊為我求情。

　　原本我是一頭霧水，直到在妹妹和可蘭的聯合指責下我才拼湊出真相──

　　新人在這個行業第一件事就是試鏡，妹妹被要求模擬幾種狀況來做出相應反應，以測試模特兒的理解能力和肢體語言是否流暢，譬如說喪失理智前，我看到的場景就是模擬「獨守空閨的女人」，所以妹妹才會雙眼含淚地癱在床上。

　　和我想像中被變態攝影師欺負根本是兩碼子事。

　　我偷偷轉過視線，只見這次受聘負責月曆掌鏡的藍老師，原先一副憂鬱帥氣的臉此時有些腫脹，那一頭飄逸長髮好像還被我扯掉幾撮。

　　「對不起……」
　　額頭又一遍磕在桌面，我再次出聲道歉，我是真的很愧疚，雖然妹妹瞞著我去試鏡有錯，但是我亂打人更是錯中之錯。

　　藍老師按住剛止好血的嘴角說：「不用道歉，我不缺錢，所以也不必賠我相機，我只覺得文泱很有天分，希望你能讓她試試看。」

　　「藍老師得獎無數，更是人物拍攝的專家。」Jason 趕緊將手中的筆記型電腦推向我，「你看看這些，憑一個男人的本性判斷，美不美？」

　　螢幕裡面大概有幾十張我妹妹的照片，老實講這些藝術照我真的判斷不出來美不美，妹妹就是妹妹，對我而言她是妹妹，醜也是妹妹，漂亮也是妹妹，哪有美不美的問題。

　　「拍攝角度不錯，很專業的感覺……唔！」我咧開嘴神情痛苦，原本是打算假裝專業稱讚幾句，卻沒料到妹妹一發肘擊命中我的腹部。

　　「……」Jason 仰天長嘆，彷彿對我這個無可救藥的傻蛋莫可奈何，「楊先生你應該好好訓練審美觀，反正這次藍老師沒有追究，也希望你高抬貴手。」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哥哥面對這種狀況會做出什麼應對，只是我依然沒有猶豫半分，向那位藍老師說：「打傷你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妹妹還沒成年，她還小又很蠢，什麼都不懂，而且學生就該專注在課業才對。」

　　「我想休學。」妹妹居然這樣說。

　　我翻起白眼，打算直接當作沒聽到這句話。

　　「各位……外面也已經放晴，是不是……」我講得很婉轉，因為我已經感受到一場家庭革命要爆發了。

　　藍先生率先站起感謝我收留他的工作團隊，Jason 則是勸我要多為妹妹考慮，可蘭給我滿是歉意的眼神，並且暗示我等她回家再談。

　　我和妹妹老樣子坐在餐桌旁，像兩尊固執的石像一動都沒動。

　　一夥人開始搬移，收起他們帶來的東西，趁現在時間還早、外頭露出陽光的時候拍攝，所有人都是處於忙碌的動態之中──

　　除了我妹和我以外。


　　妹妹的個性像我，固執又不肯服軟，小時候有爸爸媽媽可以幫忙排解，長大以後大多是我先退讓，但是……我講過很多次，有些事情是有底線的，是絕對不可以越過的。

　　「Jason 叔叔已經和我約好去台北試拍，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談簽約。」妹妹說著，音量小到只有我能聽到，「哥……我可以邊讀書邊做我想做的事。」

　　「妳沒辦法。」我沒有委婉。

　　妹妹雙手抱胸，傲然道：「可蘭姐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妳不必跟她比，每個人的未來都不一樣。」我娓娓不倦地說：「而且妳也有比可蘭更棒的優點啊。」

　　「什麼優點？」妹妹問。

　　「讀書啊，妳很有天分。」

　　「還有呢？」

　　「嗯……還有嘛，嗯……」我偏過頭，緩緩趴在桌面上，「我突然覺得腦袋有點暈眩，等等再說吧。」

　　「……」妹妹靈巧的手忽然竄進我的大腿內側狠捏我的肉，「可惡，你一直覺得我是笨蛋對不對？」

　　我強忍住從下面傳來的疼痛，以免周圍這麼多人聽到我哀號，「妳還是專心、專心在讀書……好嗎？」

　　「不好，這次我一定要像可蘭姐那樣成功。」
　　妹妹下定決心，只差沒有豎三根手指發誓。

　　「先大學畢業好不好？」為了我的大腿著想，我退讓了。

　　「四年後太晚了。」

　　「那就是沒得談了？」我冷汗從後頸滑落。

　　妹妹鬆開手，冷冷道：「既然這樣，那我們絕交。」

　　「喔。」我笑笑，又來了。

　　妹妹老氣橫秋地說：「你以為我在開玩笑是不是？哥哥你真的搞不清楚狀況。」

　　「喔喔。」我敷衍應了兩聲，趕緊搓搓大腿內側的肉，以免等等瘀青。

　　「現在我們在花蓮，已經沒有台北那群只會打棒球的豬朋狗友唷，如果我不跟你說話，哥哥就跟孤單老人沒什麼差別了。」妹妹語帶威脅。

　　我慢慢將身體靠在椅背，不慌不忙地說道：「拜託，我朋友超多的好不好，而且還有可蘭在……」

　　「可蘭姐？哥哥還要糾纏前女友嗎？真是羞羞臉。」妹妹不屑地吐了吐舌頭。

　　「……」
　　我撇過頭，望向在我家客廳來來往往收拾的工作人員，想了片刻……驚覺自己在花蓮真的沒朋友，治善、文哥、打擊練習場的朋友們都在台北，頂多就是電話聊聊而已。

　　見我沒說話，妹妹又補一刀，「現在會打電話給你的，除了工作不然就是棒球隊的小蘿蔔頭吧，看看今天球隊放假，有誰會找哥哥？」

　　再這樣下去就會被妹妹牽著鼻子走，於是我趕緊反駁，「……才不是、才不是這樣！」只是有點心虛。

　　妹妹不懷好意地綻開笑容，彷彿看穿我脆弱不堪的謊話。

　　但是我必須感謝上帝或老天爺，因為我的手機就在這秒鐘響起，捍衛了屬於兄長的尊嚴，妹妹的臉頓時變得很難看。

　　我好整以暇地從口袋摸出手機，得意洋洋的神情一切都在不言中。接起電話後，我用過度禮貌的口吻說：「喂？」

　　「房東先生，為什麼我寄給你簡訊都不看呢？外面好吵，讓、讓我睡不著。」電話那頭的人叫我房東先生，讓我原先的意氣風發像是被扔到北極般凍結。

　　「喔喔，沒問題，吃宵夜ＯＫ啊。」我這樣說。

　　「你到底在講什麼？」宋真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我想這是正常的。

　　「不會困擾啦，反正我妹已經跟我絕交了，我愛吃什麼宵夜都可以吧。」我繼續說，順便瞥坐在旁邊的妹妹一眼，果然她的臉已經呈現鐵青色。

　　「……請問你有聽清楚嗎？」宋真的耐心大概已經消耗完畢，「可不可以請外面的人安靜一點，謝謝。」

　　嘟、嘟、嘟……電話掛斷。

　　「好、好，嗯嗯，放心我準時到，等我。」我也掛掉電話，隨便在我的手機桌面一按。

　　妹妹噘起嘴，恨恨地問：「是不是那個阿露斐？死狐狸精……我要告訴可蘭姐，你這王八蛋、混蛋、笨蛋、狗蛋！」

　　「反正都要絕交了……」我若無其事地聳聳肩。

　　「好，那我要休學去台北拍一堆照片。」妹妹忿忿不平道。

　　「隨便，反正只要監護人簽名，我統統不簽。」我再次聳肩。

　　我幾乎沒有這樣挑釁妹妹過，但是這次不同以往，原因很簡單，她就快要成年了，人生可以說要正式開始，不過她仍像個小屁孩般，任性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今天說要去演藝圈、明天又說要去環遊世界，最終只會一事無成罷了，夢想這種事每個人都有……

　　但畢竟是夢，只能想。

　　妹妹被我激到幾乎快哭出來，不過這次她沒哭，只是堅強地擦擦噙在眼尾的眼淚，對我嗔道：「這次真的絕交，誰先跟對方講話就算輸，必須無條件聽從對方的一個要求。」

　　「可以。」我淡淡道。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8

距離和妹妹冷戰已經過了二十三個小時四十七分又三十秒多。

　　雖然還沒有破紀錄，可是我覺得遲早會破，我總覺得妹妹這次的決心不同以往，就是想朝演藝圈去。雖然我沒接近過這個很多人嚮往的圈子，可是裡面是個大染缸，從影劇新聞就可以常常聽到一些不好的事，況且妹妹是個耳根軟的人，很容易被影響，不像可蘭能堅定自主只行正道。

　　躺在床上，我穿著四角內褲和內衣，雙眼看著房間天花板，一動都不想動，像是沒了電的機器人、沒了油的汽車、沒了學生的老師、沒了貓的狗、沒了草的除草機、沒了雨的雨傘、沒了人的房屋、沒了網路的電腦、沒了妹妹的哥哥……

　　我到底在烏鴉個什麼嘴？

　　雖然明知道是胡思亂想，但真是怕這種惡念有影響力，我褲子穿一穿走出自己房間，因為同是在一樓的關係，剛開門一眼看過去，剛好看見妹妹在穿高跟鞋，準備和朋友出門。

　　像這種時刻，妹妹大多會主動和我報備去哪，如果她忘記了，我也會出口詢問，但是現在呢？剛簽下冷戰條約，我不可能輕易喪權辱國。

　　假裝沒看到算了，我伸手進褲子裡抓抓屁股，反正妹妹出門、可蘭還在拍攝月曆，現在我自由到不行，就算是到處放屁都可以，沒有人會追打我。

　　我拉開冰箱門的同時，剛好妹妹關上家門，直覺反應視線看著外頭，落地窗外的妹妹映在陽光下，快樂到在發光，在學校裡一定是交了不少朋友，所以才這麼愉快地出門吧。

　　我拿出冰箱的可樂，妹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毫不相干的動作和想法卻同時出現，我的手矛盾地一顫鬆開，任由可樂落在地面。

　　是不是該跟蹤妹妹？我湧出這種想法。

　　畢竟這個世界上壞男人太多了，先別說我在新聞上看到的無數約會詐騙，就以我身邊聽聞的種種，也是有太多太多不好的傳聞，什麼棒球界的某某人又劈腿，誰跟誰又發生不倫戀情，這些萬一發生在妹妹身上，我簡直是不能也不敢想像。

　　我並不是阻止妹妹和其他男性交往，比方說我曾經介紹超級好人治善給妹妹。為什麼會有這種差距，道理很簡單，因為對治善我已經做過幾年的調查，他百分之百是個正直有為的青年，當然能照顧我妹一輩子。

　　撿起地上的可樂，我心不在焉地將瓶罐轉開，啵一聲裡頭的液體噴得我滿身滿臉。

　　「唉……要換衣服了。」我喃喃自語道：「上次跟蹤可蘭的那一套衣服，嗯……應該還在吧？」

　　說著說著，大概很短的時間吧，我想。

　　我已經穿好黑色運動長褲、黑色運動上衣、黑色的襪子、黑色的球鞋、手上拿著跟蹤專用的黑色頭套。我很滿意，因為我連跟蹤都如此專業，整套媲美武俠小說裡刺客的夜行衣，保證妹妹絕對不會發現我的存在。

　　「出發！」我對自己下達命令，豪氣干雲地走出自己房間。

　　卻沒想到，手機碰巧響了。

　　「喂？是誰？」我壓低音量朝電話說，因為我已經進入跟蹤狀態。

　　「……房東先生嗎？是嗎？」電話那頭的女性也是悄悄聲說，不同之處在於，她的聲線正輕微發抖，像是在躲避某種恐怖的事情。

　　我繼續低聲說：「是我。」

　　「你、你在忙嗎？」宋真像是有事難以啟齒。

　　「正準備要忙。」我有點擔心妹妹已經走遠，這樣我就只能跟蹤空氣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喔……」她頓了頓，開始小心翼翼地用氣音說話，「你救人一次，要收多少報酬呢？」

　　「不知道，我沒救過。」我有點焦急，好想掛掉電話。

　　「……能、能請你救我一次嗎？」

　　「下次吧，我在忙。」我站在落地窗前，遠望家門外的巷子，想當然爾已經沒有妹妹的蹤跡。

　　通話斷了幾秒，宋真才用泣音說：「對、對不起……打擾你……」

　　我發現一絲不對勁，皺起眉間問：「妳剛剛說什麼？」

　　「對不、對不起……」

　　「不是，再上一句。」我追問。

　　「能救我……一次嗎？」她諾諾的說。

　　「……」我愣住了，腦袋裡突然有點混亂，但是沒過多久當我釐清之後，我笑了，興奮地笑了，「妳知道我等妳這句話……等多久了嗎？」

　　「……什麼？」她收起哽咽，訝異地驚嘆我的反應。

　　「等我，我馬上救妳。」我帥氣地掛上電話。

　　沒錯！

　　我的猜想完全正確，宋真當初急急忙忙在那個雨夜硬是要入住，我就知道她正在逃命，躲避某種駭人怪物，種種蛛絲馬跡我早就透過各種恐怖電影學習到，其中必定有貓膩，否則宋真不可能如此反常，躲在房間裡都不敢出來。

　　可是妹妹怎麼辦？我緊緊咬住牙關，左右衡量一番，還是宋真那邊比較有急迫性，所以我選擇先拯救宋真。

　　也許是幽魂、吸血鬼、外星人、異型、狼人，我看著家中二樓，猜不出敵人是誰。原本想打電話給警察，可是警察一定不會相信，電影裡都是這麼演的，到最後死傷慘重，真相才會大白。

　　我翻出收藏在床底下的整組捕手護具，睽違了幾年，我終於又穿上它，只是面對的不是敵隊，而是某種恐怖的怪物，希望手中的棒球棍能夠發揮效果。

　　坦白說是好奇心驅使我這樣做，我真的很想知道宋真房間內出現什麼東西，她的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站在宋真房門前，我的汗從後頸慢慢流到後背，我分辨不出是因為炎熱產生的熱汗，還是害怕所產生的冷汗。現在只隔著短短一扇門板，卻像是天與地的差別，我透過捕手面罩深深吸口氣，彷彿我第一次上場蹲捕的緊張感重現。

　　吐出肺裡所有二氧化碳，我抬起腳猛力向門踹去，宋真房門應聲彈開，我踏進房，臉上沒任何表情，冷靜地觀察場上情況是捕手的必要條件，短短幾秒鐘我就已經掌握環境。

　　這間主臥室是長方形的房間，左手邊那面牆接廁所，右手邊的牆並排著宋真的床、電腦桌、衣櫃，正前方的牆原本是一道窗，只是她把窗戶封死，擺上微波爐、熱水器、小冰箱之類的家用電器。

　　這裡就像個迷你家庭，但是沒有人、沒有怪物啊。

　　「在哪？」我厲聲問。

　　「在……」宋真的床覆蓋著一層棉被，那層棉被開始蠕動，最後從尾端伸出一隻手來，「在這裡。」

　　原來宋真躲在棉被裡頭，我確認營救目標後繼續追問：「牠呢？」

　　宋真顫抖的手，慢慢指向廁所，然後就像烏龜般快速縮回棉被中。

　　很好，原來是躲在廁所裡面，我慎重地走到廁所門前，這次我沒有猶豫，必定要先發制人，才有可能擊敗比自己強大的敵人。

　　我猛力拉開塑合板的廁所門，再下一秒出手打開電燈，讓我的視覺保持正常。

　　霎時之間，裡面就像是蝙蝠洞般飛出兩隻蟑螂，我左手俐落撥掉，右手緊握棒球棍隨時能阻擋偷襲。

　　一坪大小的廁所，浴缸、洗手台、馬桶，目前沒發現可疑的敵人，我開始有點擔心了，萬一是幽靈之類的對手會隱形那我該怎麼辦？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時候一旦慌張就等於失敗。

　　浴缸上面有幾袋垃圾，因為是透明塑膠袋我可以看見裡面有很多寶特瓶、食物包裝、塑膠盒，都清潔得很乾淨，甚至還有做垃圾分類，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牠可能躲在垃圾堆下面。

　　我走近，警戒地拿棒球棍戳了戳。

　　幾乎是立刻，發出激烈的尖叫聲……

　　「啊──」

　　不對，不是眼前的垃圾發出尖叫，而是宋真！

　　我旋即回過頭，發現剛剛飛出去的兩隻蟑螂正巧停在棉被上。

　　「救我……救救我……」宋真悽厲地慘叫。

　　我一頭霧水，視線所及並沒有任何的敵人，所以要不是宋真瘋了，就是我眼睛瞎了，再不然就是牠隱形了，想到此節讓我也連帶著緊張起來，大吼道：「到底在哪裡？為什麼我看不到？」

　　「在棉被、在棉被上啊！」

　　「棉被上只有蟑螂啊！」

　　「就是蟑螂、就是蟑螂啊！」

　　「……蟑螂？」

　　「對……對……打死牠、打死牠拜託……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只要幫我打死牠……」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39

「……」
　　如果我眼前有一面鏡子，我大概就可以看見自己像是吃到大便的表情。
　　宋真怯聲問：「打、打死了嗎？」

　　我抽動著顏面神經，看著在床旁地板亂爬的蟑螂，用棒球棍的棍頭向地板戳了七、八下，那兩隻可憐的飛天蟑螂就喪命在我的手下。

　　「死了。」我無奈道。

　　聽到我這樣說，宋真才緩緩拉下棉被，到這個時候我才算是第一次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凌亂的黑直髮、狹長的丹鳳眼、輕薄的唇瓣、左眼尾下方有一顆美人痣，當然還有久沒曬太陽的蒼白膚色。

　　結合種種因素，她只帶給我一種感覺，就是「可憐」，那種任何人看到都捨不得讓她受到半點傷害的楚楚可憐。

　　宋真看見我在觀察她，慌忙地拉回棉被遮住臉，悶聲道：「請你、請你轉過去好嗎？」

　　我依言轉過頭去，她帶給我很多面相的感觸，我們第一次見面宋真給我的印象和現在宋真給我的印象，實在是天涯海角的龐大差距，我甚至懷疑是不同人。

　　現在想一想她就是全身淋雨濕透，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小柴犬啊。

　　突然……好想餵食她喔。

　　「可以、可以了……」宋真輕聲說。

　　「喔。」因為我全身護具，所以再回來面對她時顯得有些笨拙。

　　宋真也沒有說話，就是頭低低的，她穿著很輕便的居家休閒服，頭髮已經梳回整齊的直髮，只不過她依然有點緊張，十隻手指在大腿上交纏搓呀搓的，彷彿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卡在喉嚨裡。

　　「那……那我離開了。」
　　這場面太尷尬了，要責備她大驚小怪也不妥當，我情願先行一步。

　　「不行……房東先生，請留步。」她抬起頭。

　　「蟑螂都死了，應該沒事了吧。」我拆下捕手面罩，要是讓朋友知道我穿成這樣打蟑螂，大概會被笑個一、二十年。

　　「我很感謝你，只是我不想欠你……」宋真吞吞吐吐地說：「所以，乾脆……直接告訴我要怎麼報答你……」

　　「什麼都可以嗎？」我決定趁人之危。

　　「……」宋真對我這樣的回答感到錯愕，她宛若在心裡交戰許久，最後仍向我說：「對，什麼都可以。」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張開嘴大笑，開始脫掉身上的護具。

　　「……你、你真的、這樣？」宋真單薄的身子往後縮，原本雙腳擺在地上，現在都到床上了。

　　「欸，這是妳情我願，沒什麼好怕的，而且我又不會弄痛妳。」我手腳很快，已經拆到褲襠那邊的護具。

　　她撇過頭去，連嘴唇都在發抖，右眉緊緊縮起，好像是怨懟中又加一點羞怯──簡直是莫名其妙的一個人。

　　在我興奮又期待之下，我很快的就把全身護具脫光，堆疊在廁所門口，最後再拉宋真電腦桌前的木椅來坐，於是她在床，我在木椅，彼此面對面坐著。

　　「一切搞定，我們開始吧。」
　　我按住欣喜，吐出一口氣象徵準備完成。

　　宋真慢慢把原本看向窗口的視線拉回我身上，一雙丹鳳眼的眼睫毛卻濕潤了，然後她纖細的雙手開始脫掉自己的上衣。

　　「……」我面無表情，沒想到這個人跟我妹一樣有喜歡暴露的症狀。

　　她見我沒有抗議，又咬牙準備慢慢褪去僅剩的貼身內衣，就在這個時候，我不阻止也不行了。

　　於是我倏地抓住她的手腕，柔聲道：「抱歉，我能體諒這種喜歡展露身體的特殊嗜好，但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等我離開之後，就隨便妳脫個精光都可以，好嗎？」

　　她開始劇烈的喘氣，柔弱的雙肩起伏不定，淚涔涔地落淚，是哭成淚人兒的那種等級。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雙手一攤，無法理解。

　　「我以為你要……我以為你要……你這淫蟲，給我、給我滾……」宋真用手指擦拭淚珠，才想到自己衣不蔽體，趕緊拿棉被遮住胸口，「這個世界都是、都是惡人……沒有人是真心的……」
　　　　
　　「妳以為我要什麼？」

　　「……」

　　「拜託！」我從剛剛的「淫蟲」二字得到開示，終於知道這是個天大的誤會，不過我依然不解地問：「我幫妳殺蟑螂妳就要脫光衣服？這不合常理吧？這個世界沒有人會因為幫妳打蟑螂，就要妳脫衣服的好不好？」

　　「我才……我才不要欠你人情！」宋真也對我嚷嚷，好像被欺負的小狗正在鳴咽。

　　「有那麼嚴重嗎？」我目瞪口呆。

　　「有！」她喊。

　　「好，那很簡單。」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離開此地，「我對妳很好奇，妳只要告訴我妳的故事就好。」

　　「……什、什麼？」她大概也很訝異。

　　我一手抱著捕手護具，還順便去廁所替她拎出兩袋垃圾，邊收拾邊道：「寫好寄到我的電子信箱，我們就算兩不相欠。」說完，我就準備走出宋真的房間。

　　「等、等一下……」她雙掌按住臉不敢看我，「那兩隻蟑、蟑、蟑螂……要扔掉……」

　　「喔，好。」我暫時將手中一堆東西放下，走到宋真床邊，尋找剛剛被我捅死在地板的小強……但是我沒有找到！

　　「快點弄走……我要、我要暈了……」

　　「呃……」看了半晌，我才終於找到無辜蟑螂的遺體，「喔喔，終於找到了，妳剛剛腳踩在地上嘛，所以現在黏在妳的腳底板耶。」

　　宋真彆扭地扳起自己左腳，果然看見血肉模糊的飛天大蟑螂，前半截還卡在腳指縫裡，後半截可能在床罩上的樣子。

　　出乎意料之外，她沒什麼表情，就像是古裝劇裡做什麼都輕聲輕語的大家閨秀，然後看我一眼、看蟑螂一眼、又看我一眼、再看蟑螂一眼，最後雙眸白眼一翻，就倒在床上……

　　真髒，居然不洗腳就睡，這是我第一個感想，但隨後我就發現不對勁。

　　我試著推了宋真幾下，她軟綿綿地像棉花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是……

　　「暈倒了？」我雙手抱頭，大呼：「因為踩到蟑螂暈倒了？這會不會太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