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作者:啞鳴(已完結)

 
csolinecs 2016-5-17 15:36: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 145652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08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0

他是認真的,眼神裡瞬閃而過的凶光告訴我……他真的會殺人。

  在一片綠意盎然中,藏不住他波瀾的殺念,我早知道他是翻臉無常的人,只是沒想到他的翻臉會出現在彼此握手之後。

  不知何處的產業道路上,很有可能就是我和妹妹的葬身之處,而且這個世上我們已經沒有親人,就算是遇害了兩年、十年、五十年,也不會有人替我們報案,我和妹妹的屍骨會深埋在那個洞內,然後被填滿成一撮黃土。

  我雖然才二十幾歲,可是少了棒球亦沒多少大好人生可言,但是妹妹不同,她才十九歲,她將來會有很棒的學歷、很傑出的工作,說不定會談一場很浪漫的戀愛,嫁給一個讓她幸福的男人。

  怎麼能和我死在一塊?這太可惜了。

  我迫使腦袋像扭乾的毛巾,硬要榨出一點可以供妹妹平安的點子,可是每個想法總是差了一步而無法達成,那關鍵的一步就是「另一位在附近的司機」。

  他或高或矮或胖我統統不知道,我有沒有把握在制服阿廣後,短短的幾秒內就制服他?至於他手上會不會有槍,更是不知道中的不知道。

  囤積了太多不知道,導致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最後,只剩下無力的以靜待變,等球來,再考慮怎麼打。

  「真的是沒辦法中的沒辦法了。」阿廣深深嘆了口衰氣,「只好先殺魏可蘭,然後再跟你們的家人勒索看看,希望能掏個五千萬左右……至於少拿的一億五千萬,就當作是意外損耗吧。」

  我差點忘記可蘭在他手上,情急道:「假如你真的殺了人,就不只是綁匪,而是殺人兇手了,撇開死刑不說,你這輩子都會過意不去的。」

  「我也不想啊,但是這個職業總是會有風險,過意不去和死刑就是其中兩種。」阿廣很認真地說。

  「……」見他這麼有職業自覺,反而讓我目瞪加口呆。

  「不准殺可蘭姐!」表現還算乖的妹妹終於按捺不住了。

  「那不然殺妳哥哥?」阿廣憐憫地看著我。

  「更不准!」妹妹怒氣沖沖地說:「也不准殺我!」

  「嘖,哪來的神經病啊。」阿廣看來是不打算理會妹妹了,拿起手機又撥出一串號碼,等到通話接通,「喂,阿郎嗎?喔,嗯……沒談成,我說贖金沒談成,對啦,就魏家機車啊,那個魏可蘭沒用了,對……殺掉就對了,屍體要放……」

  「等等!」我大喊。

  妹妹倒抽一口冷氣,大概知道現在事情大條了。

  阿廣摀住話筒,表情不耐地說:「幹嘛?我通話中。」

  「不要殺人,我們冷靜下來談一談好不好?」這秒鐘我真的躺不住了,很想要坐起身子,但是手腳都和妹妹綁一起,怎麼樣都沒辦法坐起來。

  「喂?阿郎,魏可蘭先別殺,你待命等我電話。」阿廣交代完後,掛掉電話,用頗為玩味的眼神看著我。

  「除了妹妹以外,我一切都能給你,只要換可蘭平安。」
  我說出口,讓這個決定出乎意料的冷靜。

  「有趣。」阿廣立刻走到我面前,從屁股後頭抽出一把短刀,將綁住我和妹妹四隻腳的塑膠繩割斷,「你這樣合作,當然值得好一點的待遇。」

  聽他這樣說,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說謝謝了。

  「你剛剛說什麼東西都能給我,只要魏可蘭平安,對不對?」阿廣搓著雙手,神情又是雀躍又是欣喜。

  「除了妹妹以外。」我特別強調這點。

  「喔喔,你妹妹我才不要,你自己留著就好。」阿廣欣然道:「所以條件是隨便我開,當然……除了你妹之外。」

  「你這個混蛋!」妹妹聽到有人不綁票她,極為不悅,就當她要開口罵人之時,我用左手捏了捏她的右手,要她先別插嘴。

  我面無表情地向阿廣說:「你提出條件之前,我要先確認可蘭完好無缺。」
  「這是當然,標準SOP嘛。」阿廣再次用手機撥號,向電話裡阿郎的人說了幾句,過沒多久他便將手機放在我耳朵邊。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我……」

  是可蘭,頓時,我閉起雙眼,感受胸膛裡如火車輾過的痛。

  「可蘭,等我……」我說到一半,阿廣便殘忍地抽走手機。

  「這樣確認OK,魏可蘭還能哭能叫,一整個活蹦亂跳。」阿廣得意洋洋地說:「現在可以來談正事了。」

  「說吧,你要什麼?」我沙啞了嗓音。

  「在說之前,我要先告訴你,我的一些感想。」阿廣點點頭,緩和片刻,才繼續說:「我從小到大,看了很多漫畫啊、卡通啊、電影啊、電視劇啊,裡面常常有英雄救美的戲碼,其中的男主角都會說一句類似的話……」

  我抬起頭看他,四目交接。

  「就是『我能為妳付出一切』。」他慢慢地說:「我就很想問問他們,如果我將他們全身上下的所有凸起處都用刀削掉,他們還會不會輕易說出這種屁話。」

  我漠然,我不需要解釋。

  「我不會這樣對你,你大可放心,只是……你要給我五千萬,證明自己的話不廉價。」他說。

  「可……」我說到一半。
  「兩千萬。」妹妹嬌喝,更正確的說法是殺價。
  「四千萬。」阿廣也大喊。
  「兩千萬。」妹妹沒有退讓。
  「三千九百萬。」阿廣退了一點。
  「兩千萬。」妹妹意志堅定。

  「欸,我原本只打算綁妳哥,結果因為手銬的關係多綁了妳一個,勞力付出整整多一倍,還殺價妳是要不要臉?」阿廣怒喝道。

  「我馬上解開,你算我們兩千萬。」妹妹正色道。

  「手銬我剛剛試過了,根本就打不開,妳和妳哥身上都沒有鑰匙,妳少拐我。」阿廣很聰明。

  妹妹將手伸進自己胸口的衣領內,攪了幾下、挖了幾下,最後拿出一把鑰匙……我必須承認,就算是哆啦A夢的四次元空間袋都沒有妹妹的內衣神奇。

  「好啦,給你們一點折扣,三千萬。」阿廣也要認輸。

  「兩千萬。」妹妹拿鑰匙在他面前晃動,嘴裡仍在殺價。

  「三千萬還要折扣?你們是哪來的流氓啊?妳才是壞人就對了?」阿廣抱頭,只差沒有痛哭,「兩千九百萬。」

  「兩千萬。」妹妹就是一直重複這三個字。

  「現在的情況,是妳綁架我父母喔?妳比我還凶欸!」

  「兩千萬。」妹妹就是一直重複這三個字。

  「妳再說一次兩千萬,信不信我當場哭給妳看?」

  「兩千萬。」妹妹就是一直重複這三個字。

  「成交……」阿廣好像真的要哭了。

  妹妹裝模作樣地伸出象徵合作愉快的手,阿廣則是哭喪著臉回握,代表彼此就兩千萬達成協議,兩千萬換得三個人的平安自由,雖然有些荒謬,可是我居然覺得還算划得來。

  「先放可蘭和我妹妹走。」我悄悄鬆了一口氣。

  阿廣沒說第二句話,很乾脆地打電話給另一地的綁匪,心花怒放地說:「阿郎可以放人了,對……拿到兩千萬,太少?有就不錯了,還嫌?喔,這個問題我會處理,你放人就對了,嗯……放完後到後山壁會合。」

  總算是沒問題了,我終於放下心中的一塊巨石。

  「現在只剩手續問題,等等我放你妹妹離開,你跟我去銀行拿錢,如果金額沒錯,最後就放你走。」阿廣都盤算好了。

  「我銀行裡沒錢,能不能用抵押之類的方式。」我說,絲毫沒發現兩千萬可能是拖垮我一輩子的數字。

  「看你也不像有錢。」阿廣用早就預料到的口吻,邊說邊走到廂型車前座,找了一會才又走來,遞給我一本長方形的票單,「你就簽一張兩千萬的本票吧,然後努力工作還債,我預計花個二十年就可以還完了吧。」

  二十年嗎?我對這麼長的時間並沒有概念,只是我換個角度想,二十年的時間幾乎就是我從出生開始,重新長大一遍的長度,霎時……我知道自己即將要背負什麼。

  「先提醒你兩件事,首先本票的意義在於你只要簽下去,就是欠我兩千萬,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都能用各種方式『合法』地討債。

  「再來如果我放你們走之後,有人敢報警反咬我一口,我會逃、我會躲,然後花不管是二十年還是三十年的時間,找到跟你們相關的人,見一個殺一個,碰兩個殺一雙。」阿郎惡狠狠地警告我,他的雙眼睜得好大,裡頭盡是血腥的光芒。

  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支鋼筆和一疊紙,背後的含意卻是三人的安全,我怎麼能不簽。

  就在我在思考人生之際,一隻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咻一聲搶下了本票和筆。

  我歪過頭,還沒搞清楚狀況,這兩千萬的負債竟然有人要跟我搶?是哪來的笨蛋?

  結果……這位笨蛋是我妹。

  「妳幹嘛!」

  我大吼,見妹妹已經簽下「楊文」兩個字,只差一個「泱」,她的人生就會變成黑白色,我果斷地搶回本票和筆,沒讓妹妹繼續胡搞。

  「哥,給我、給我!」妹妹想要搶回來,嘴裡直嚷嚷。

  我左手頂住妹妹的額頭,用手長的優勢阻止她。

  「可惡,這次哥哥休想丟下我!你不准簽,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妹妹碰不到本票,只好拉扯我的頭髮。

  我見機不可失,右手持筆飛速在本票上的「楊文」後面,加上一個「泰」,成立了這張本票的法律效益。

  從此負債兩千萬台幣。

  交出本票,我略感茫然地對綁匪說:「現在,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喔,等等。」阿廣仔細端詳起手中的本票,良久他才緩緩開口:「不可以。」

  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再問一次:「什麼?」

  「我說……」阿廣用異常篤定的語氣道:「不、可、以。」

  和他之間,三步距離。

  我從車廂內躍出,右手握住銳利的筆。

  瞄準他的眼珠,手臂高高舉起。

  希望這支筆能鑲進他的腦袋裡。

  刺下!

  「你過分了……」我說。



□□□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想置人於死。

  當我簽下本票,付出了兩千萬,他依然反悔不讓我們離開,我就知道我只剩下傷害他這一條路可以走。

  只是,我不了解,自己是為求自保,還是單純為了洩恨。

  總覺得這短短一秒鐘不到的時間過得好慢,當我整個由上往下刺出的動作來到了最終的延伸,整條手臂已經伸到最長,筆尖和眼膜只差了幾公分,真的是幾公分而已,我卻不得不停住──
  因為我的左手還銬在妹妹的右手上,兩公尺又九十公分已經是極限了,也是老天的造化弄人。

  我維持著姿勢,等待阿廣從外套還是哪裡掏出槍來,本來這就是一場賭局,只是我賭輸了,如此而已。

  阿廣面如死灰地後退一步,讓他沒眨過的眼睛離開筆尖的照影,他又後退一步,雙手摀住臉激烈地喘息,接著他再後退一步,透過指縫我能看見他的五官扭曲,他退後了最後一步,整個人摔進原本是為我妹和我所挖的洞。

  然後,尖叫。

  聲嘶力竭的那種尖叫──

  「哥,你刺到他了?」妹妹探出頭問。

  「沒有。」我很篤定。

  摻雜在尖叫聲裡,我聽見車後傳來紛沓的腳步聲。

  綁匪還有一人,我沒有忘記。

  我藉著腳步聲響,推測出他的身高,當他從後車廂繞過來的那個轉角,就會發現有一根原子筆準備插在他臉上。

  三步。
  兩步。
  一步。

  我默唸結束,一腳跨出,伸長整個腹側的肌肉,連結到右手臂後拉,呈現投球刺殺盜壘的標準姿態,後拉到極限釋放,筆尖噴出。

  「小楊!!!!!!!!」

  前面傳來怪叫,後面妹妹使力扯著手銬,讓我重心一偏,沒有刺在歹徒的臉上,而劃過了空氣。

  「是我、是我,我是阿露斐!!」

  上一秒還是綁匪共犯,下一秒居然是阿露斐,這變化太快,導致我跟不上。
  阿露斐穿著一身黑衣勁裝,就是車上的司機沒錯,一模一樣的衣服,只是她原本戴著一頂鴨舌帽來遮蓋自己綁起的短髮,現在帽子已經落在土面,而髮絲正四溢散亂。

  「你冷靜、冷靜、冷靜、冷靜!」阿露斐每說一次冷靜就推我一下,直到我的後背靠在車身上。

  「我很冷靜。」我抿起唇,開始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很冷靜還差點殺掉我,你這魔鬼、撒旦!」阿露斐又捶了我胸口幾下出氣,看來剛剛真的讓她嚇一大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洞裡的阿廣還在尖叫。

  「閉嘴!!自己爬起來!」阿露斐朝洞口大吼。

  阿廣癱坐在洞內,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他露出一顆頭,讓我感到滑稽又離奇。

  「我不玩了,我想要回家、我想要回家……嗚嗚嗚……」阿廣在哭喊,把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傾洩出來,「妳沒跟我說會有生命危險……楊文泰就是個瘋子……他、他是真的想殺我……他是認真的……嗚嗚嗚嗚……」

  很明顯不想理會阿廣的阿露斐沒有廢話,只是用她修長的手指指著車廂內,我和妹妹剛剛被囚禁的地方。

  不對,我發現有幾個黑點鑲在車內的裝置裡,手把有一個、扶手有一個、車窗開關那有一個、椅背也有一個,我湊近這些黑點,才終於肯定那些黑點都是隱藏攝影機的鏡頭。

  阿露斐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我冷然瞪了阿露斐一點,因為她這次玩得太超過了。

  「小楊,你先別氣、你先別激動,等她來了之後,我在一次解釋。」阿露斐的臉色乍青乍白地說。

  「誰來?」我淡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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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哪?文泰……你在哪裡?拜託不要傷害他……你要什麼我統統給你……文泰你在哪……我已經來了……放過他……請你放過他……」

  山坡的另一頭,我看見可蘭披頭散髮,雙手拎著兩大袋的包包,腳步凌亂不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一句話都說得顛三倒四、斷斷續續,宛若神智不清……

  在心疼她之餘,我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滿腔是快要溢出來的感動。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09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1

一棵大樹。

  樹蔭下有一張野餐用的組合桌。

  組合桌旁坐著含我在內五個人,三步路之處有一個洞,十步路之遠有一台黑色廂型車。

  原本用來埋人的洞,正在悶燒,裡面有好幾個地瓜和蕃薯。
  原本用來綁人的車,正在發動,裡面有好幾首舞曲在播放。

  如果我不說的話,這裡儼然是一場興高采烈的踏青郊遊之地,但實際上這裡在三十分鐘前還是綁票勒贖的刑事案件現場,現在卻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要是有登山客路過,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學生聯誼。

  當然,這個大轉變要追朔到三十分鐘以前。

  阿露斐對我、可蘭和妹妹坦承,這是一場雙面騙局。

  這個計畫已經在她的腦袋裡構思許久,直到今天我要北上台北,才正式確認執行,她和同夥阿廣,選在無人的巷弄下手迷暈綁票,原本目標只有我而已,妹妹算是意外的變數。

  成功擄走我和妹妹之後,他們便開車來早已經挖好洞的預定地點──無人的深山林區,開始他們的神經病計畫,趁我還沒醒來之前,阿露斐拍下我被綑綁昏睡的照片寄給可蘭,並勒索兩千萬台幣。

  在可蘭四處籌錢的同一時間,我和妹妹依序醒來,然後這兩個混蛋用可蘭求救的錄音騙我,也跟我勒索兩千萬台幣,最後我簽下本票。

  當我氣到要暴走的時候,可蘭深深地抱住我,告訴我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事。

  這是什麼妖術?阿露斐是不是有某種控制人心的魔力?要不然可蘭怎麼會不生氣,要知道可蘭可是在短短的時間內弄到七百多萬,提著兩大袋又重又危險的台幣來救我。

  阿露斐彎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說:「小楊,不要生氣,別認為現在自己是被綁架,就當做來野餐嘛。」

  我赫然發覺自己的脾氣改進很多,這麼讓人抓狂的話,我竟然只是苦笑。

  原本還冀望妹妹跟我站同一邊,沒想到她聽見有烤蕃薯以後,連想都沒想就默默認同,還為了騰出雙手,用鑰匙把束縛我已久的手銬拆掉,就只是因為她要用雙手剝蕃薯皮,這麼簡單。





  時間回到現在。

  組合桌上,筆記型電腦、餐盤、冒煙的蕃薯。

  我左邊妹妹、右邊可蘭,可蘭則是緊緊握住我的手掌,想來是因為阿露斐的玩笑讓她嚇到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需要藉助握手,來消除自己的分離性焦慮症。

  喔,對了,我腳邊還有兩大袋的鈔票。

  阿露斐坐在我們對面,彷彿是某場聯誼會的主持人,一雙手掌平疊在一塊,平平穩穩放在桌上,用很正式的語氣做開場白──


  「這只是一場戲。」


  阿露斐第一句話就讓我冒出青筋。

  「執導這場戲的動機,是我在山蓮國小發現一位從台北搬來的新同事,我不禁開始思考,他年紀輕輕,在台北就讀不錯的大學,經濟狀況也很正常,為什麼要舉家搬遷到花蓮這種鄉下地方?」

  阿露斐開始穿越到名為「只有我自己」的世界,沒理會我們的表情,自顧自地自問自答。

  「我開始一連串調查,神秘的楊文泰開始清晰,他妹妹就讀當地的大學,他是為了讓妹妹養病,所以和在台北的女朋友分手,跑到花蓮來重新開始,我曾經認為他有戀妹情結,所以我開始靠近他……查詢真相。」

  喂,我就在妳面前欸。

  「後來我假借了一個名義,讓楊文泰求我跟他一起去台北,見他神秘兮兮的前女友,當我們見面的當下,如雷擊的一道念頭驟然貫穿我的大腦──我一定要讓楊文泰和魏可蘭在一起。」

  妳也太容易被貫穿了吧,還有是誰求妳一起去台北啊?

  「哼!」一旁的妹妹氣到連第三個烤蕃薯都吃不下了。

  「我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敵意,就我的經驗法則認知,那剎那的敵意是醋意的一種,越會吃醋的女孩越是好女孩,這如滔天巨浪的醋意,證明了眼前的魏可蘭是超級好女孩的意思。」

  ……這是什麼狗屎經驗法則。

  「我的計畫在那場飯局逐漸形成,速度之快,讓我認為是有神明在幫助我,要我不論手段也要達成目標。」

  沒有這麼無聊的神明好不好?

  「所以我當下就決定使用挑釁法,不斷挑釁魏可蘭,用各種刺激的言語和越矩的動作,果然成功引起魏可蘭毀天滅地的醋意,只是我為了生命著想,先選擇撤退,讓醋醞釀,期待激發出更濃郁的愛情。」

  並沒有,後來我還被打了一頓。

  「哪、哪有那麼誇張?」可蘭依在我的手臂旁,小小聲地抗議。

  還來不及柔聲安慰可蘭幾句,我就必須先牽好妹妹的手,以免她暴起傷人。

  阿露斐緩口氣,繼續說:「雖然還不知道成果如何,可是我已經漸漸發覺楊文泰的妹妹楊文泱會是障礙,我還無法判斷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危險就應該扼殺在萌發之刻,於是我用一張照片來對付楊文泱,讓楊文泰可以自由北上。」

  「妳好卑鄙、妳好賤!我、我……真是氣死我了,阿露斐,妳答應我不講出來的,可惡!妳反悔、妳使詐!」我看得出來妹妹要氣瘋了,可是我好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照片。

  阿露斐彷彿進入耳聾的狀態,一點都沒有理會妹妹的破口大罵,只是用平舖直敘的方式道:「過了幾天,就我的觀察,在魏可蘭身上使用的挑釁法似乎沒有生效,這對用木頭製成的男女還是沒有在一起,第一次遭遇到這種劣況,讓我開始睡不好覺。」

  有那麼嚴重嗎?我真的無話可說。

  「再來,只好用更進階的色誘挑釁法,我開始勾引楊文泰,過程非常順利,在他的瞳孔裡我看見他對我的欲望……」

  「啥?」我驚疑。

  馬上,左邊肋骨和右邊腹側同時遭受重傷害,妹妹和可蘭心有靈犀地使出組合技,差點把我的胃打出來,害我原本想吃個地瓜的胃口都沒了。

  阿露斐也沒替我留下一秒辯駁的機會,又開始說:「將楊文泰與我的曖昧照片發給魏可蘭,期待魏可蘭會被我刺激出對楊文泰的占有欲,只是……我又再次失望了,種種訊息顯示他們還是保持單身的狀態。」

  「我只是在忍而已……」可蘭喃喃自語,似乎聽得很入神。

  「時間已經開始緊迫……」阿露斐揪著自己的短髮,這段回憶像是在牽制她的情緒,「腦袋裡有一塊保麗龍,不斷發出尖銳噁心的摩擦聲,提醒我……你們還是分開的……不過好加在,我早就準備好了下一步。」

  我察覺到一絲不對,可是我說不出哪裡不對。

  「所以我又開始了全新的計畫,一個有史以來最複雜的計畫,我透過特殊管道拿到一種無害的迷藥,只是過量依舊會傷害身體,所以我先在楊文泰身上測試。」

  「等等,妳為了怕藥量過重會傷到我,所以用我來測試藥量?」我好想跪在地上。

  阿露斐坦然道:「是的。」

  「妳不覺得這邏輯有點怪嗎?」我問。

  「抱歉,我沒辦法想太遠的事,反正你身體也沒問題啊。」阿露斐終於切換回正常的阿露斐,「小楊,先別吵我,我快講完了。」

  「喔……」我乖乖閉嘴。

  阿露斐又切回那個很奇怪的阿露斐,侃侃而談道:「現在就是收割的時候了,請各位看我的電腦螢幕。」她將桌面上的筆記型電腦轉過來,讓螢幕面對妹妹、我、可蘭。

  整個畫面什麼東西都沒有,就只有一個播放器的介面,直到阿露斐點下三角形的播放鍵,我才知道這是一段電話錄音檔──


  「……照片看到沒有?」男,是阿廣的聲音。

  「你、你是誰?為什麼有文泰昏迷的照片?」女,是可蘭焦急的聲音。

  「妳白痴嗎?當然是因為楊文泰被我綁了啊。」

  「你到底是、是誰?」

  「閉嘴,不要問,要是有第二個人知曉此事,我就將楊文泰的脖子割到噴血,然後拍照給妳。」

  「不要、先生不要這樣子,我會很聽話……你不要傷害文泰,拜託。」

  「我要兩千萬,馬上弄來給我,我就不會對楊文泰下手,但是,如果妳敢耍花招……我就不保證了。」

  「不會、我不會……兩千萬就兩千萬,我去偷、我去搶也弄來給你。」

  「很好,一個小時後我在七星山後面的產業道路等妳,詳細地圖我再發到妳的手機。」

  「是、是,我知道了。」

  「嗯,很好。」


  通話結束。

  我望向可蘭,用極為複雜的語氣說:「萬一是詐騙集團呢?」

  「我們約定的時間都過了,你還是沒來,當我又看到你被五花大綁的照片……當然、當然會很緊張啊。」可蘭面紅耳赤,就是不敢看我。

  「再緊張也不可能一下就變出錢,妳還好嗎?」我關心地問,無懼一旁妹妹已經具象化的怨念。

  「我自己存了一點,其他是跟媽媽借的,現金一時之間只有這麼多了……我還帶了幾張地契,要不然我的車也能給他們。」可蘭仍是餘悸猶存。

  「謝謝妳,可蘭,真的很謝謝妳。」我垂下頭,發自內心的感謝,有人願意花兩千萬贖我平安,我除了感謝,其他也無話可說。

  「咳咳……」阿露斐打斷我們,用頗得意的眼神看我,抖了抖她濃密的眉毛後道:「再來就是小楊這邊,我透過隱藏攝影機拍下的一舉一動,尤其那句『除了妹妹以外,我一切都能給你,只要換可蘭平安』,真是精采。」

  我立刻阻止阿露斐點下影片檔的手,當時我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想保可蘭平安,不過現在看重播……無論怎麼解釋都覺得很丟臉,彷彿心中某處真實的地方,就大剌剌掀開讓人觀賞一般。

  「我要看。」可蘭拉我的手。

  「不要吧……」我苦著臉。

  「我要。」可蘭瞇起雙眼。

  「你再不讓我播,我就上傳到網路上囉。」阿露斐語帶威脅。

  「……」
  肉票居然怕綁匪上傳證據到網路上,這個世界真是黑白不分,重點是我還真的很怕。

  我刻意不去看電腦螢幕,那原本是很令人窒息的狀況,可是在茶餘飯後的現在,怎麼看都顯得很可笑,我還不如妹妹表現的悠閒自在,只有我整個人神經緊繃,像極了路邊神經質的流浪狗。

  可蘭在竊笑,從原本的偷笑,到後來的大笑,最後肆無忌憚的笑。

  妹妹原本還算是站在我這邊,用不看來表達對阿露斐的抗議,結果她好奇心重成這樣,可蘭笑幾句後她就忍不住偷看了,而且還跟可蘭一起笑我。

  一小段的人生重播,她們終於是心甘情願地看完了。

  可蘭還是笑個不停,笑到抱著肚子說自己肚子痛,我還真的擔心她會笑到內傷,正打算伸出手阻止她的時候,我發現……

  可蘭其實在哭。

  不是笑到流淚的那種哭,而是淚眼矇矓的那種。

  我們四目交接,彼此沒有說話。

  總覺得我應該在這個時候說點什麼,可是我很笨拙,永遠選擇不了正確的詞和字,來回應可蘭溢出的感動。

  阿露斐左看看、右看看,見我們一切盡在不言中,反而自己受不了開口,朝我說:「雖然金錢庸俗,用錢來衡量感情更是不對,但是一位能提著七百多萬現金來救你的女人,值得你用一生相隨。」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阿露斐的話很荒謬,卻又很真切。

  她沒等我回應,逕自對可蘭說:「談到錢雖然多了幾分銅臭味,可是一個男人能為妳簽下兩千萬的本票,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個笨蛋,但他至少是能讓妳倚靠一輩子的人。」

  最後,阿露斐同時對我們說:「所以,你們是不是該……?」

  很明顯的暗示,可是這裡人好多,我有點不好意思講,正在琢磨要不要用婉轉一點的方式,卻沒想到可蘭已經先用力握住我的食指,像個怕走丟的女孩,既擔心又靦腆地說……

  「楊文泰,請你娶我。」

  「不要。」






  妹妹說。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10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2

好好的綁票……不是,是好好的野餐,已經被我妹妹攪得一塌糊塗。

  「文泱,就讓我一次……跟我來,我們好好地分析討論。」可蘭帶著我妹到另外一邊的大樹下研究一些關於人生的重大問題,還不讓我跟去,不過看到她們互視的眼神之中似乎藏著火光……

  我還是待在這就好。

  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鬧劇,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阿露斐。

  她為什麼要付出如此多的時間、心力、資源?難道就是為了一場逼真的惡作劇?

  縱然我心裡有多不高興,嘴裡有多少髒話要噴出,可是我卻很難真正的生氣。

  一般人遭遇的惡作劇頂多就是摔一跤、弄髒衣物、在食物裡加料,可是阿露斐的惡作劇是會上警察局的等級,她用藥迷暈我和妹妹,又限制我們的自由,其中無數的言語恐嚇就不提了,光是上面兩項就有可能讓她坐牢。

  可是她不知道是無知造就的勇氣,還是真的不怕牢獄之災,反正她一點心虛害怕都沒有,完美執行了她架構出的場景和劇本。

  阿露斐見影片播放完了,她慢條斯理地合上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開口對我說了一句話,一句讓我非常好奇又非常困惑的話,等她說完後,這一切都真相大白,所有的荒唐都得到了解釋。

  「我有一種病。」
  阿露斐開口第一句就讓我錯愕,接著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用神秘的口吻解釋:「它叫『媒人強迫症』,輕微症狀是喜歡探人隱私,過分地愛好交朋友,並且過度熱心多管閒事,常在腦海裡幻想一對一對男女幸福快樂的模樣。」

  我翻起白眼,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天開的玩笑。

  宛若有一根名為精神病吸雷針的東西插在我天靈蓋上,到處吸引有奇奇怪怪問題的人……等等!會不會我才是傳染源?他們統統都是被我傳染的?

  下一秒鐘我便否決掉這荒謬的念頭,感冒咳嗽會傳染,但從沒聽過精神疾病會傳染的,於是我一笑置之。

  「那嚴重的症狀呢?」這次我可是有聽到重要關鍵字。

  阿露斐以手扶額,為難道:「嚴重的話,看到一對該在一起而沒交往的男女,我會輾轉難眠、食不下嚥、睡不著覺……你們讓我失眠了快三天,我滿腦子都在思考你們的事,被惋惜和遺憾占據了整個大腦。」

  在阿露斐旁邊剝地瓜皮的阿廣插嘴道:「她的病惹出不少笑話跟麻煩,你知不知道山蓮國小的校犬小白和流浪狗大黑的事?」

  「不是流浪狗花花嗎?」

  我一問,阿露斐隨即紅了臉。

  「對對對,就是這件事。」阿廣拍手叫好,「她原本是幫小白和大黑配對,弄了一堆狗的什麼激素之類,反正就是催情藥,結果大黑騎在小白身上才發現不對勁,原來這兩條都是公狗啊!是後來發現錯誤才找來花花的!哈哈哈哈,你說誇不誇張?」

  阿露斐一腳踩在阿廣腳背,瞬間阻止他無法無天的笑聲。

  「那、那只是偶爾失誤而已,我有一本相簿裡可是記錄了五十幾對幸福的情侶。」阿露斐垂下臉,很牽強的辯解。可憐的校犬小白……

  我憋了許久,才狐疑地問:「這位阿廣到底是誰?」

  這位綁匪阿廣到底是何方神聖,我認識他幾小時了,還是不知道他是誰。

  「喔,我目前就讀屏東大學戲劇系的碩士班,是阿露斐的高中同學,兼青梅竹馬,兼男朋……」

  阿廣話說到一半,阿露斐一個拐子馬上招呼過去,怒斥道:「不要亂說!」

  「難怪,演得跟真的一樣。」我真的有股想拍手的衝動,他演綁匪實在是太細膩了。

  「那是當然,我揣摩這個角色已經一個多……」阿廣又說到一半……

  「沒人想知道,不要多嘴。」阿露斐第二拐後發先至,罵道:「現在是所有謎底都解開的高潮時刻,你吃你的地瓜,不要破壞我最享受的環節。」

  面對阿露斐,她讓我無奈的點太多了,反而漸漸取代掉原本揮之不去的怒氣,這也是她的特殊能力吧,讓我甘拜下風。

  「女生已經跟你求婚了,請問你打算怎麼回答?如果兩人結婚了,一定要請我去喝喜酒喔,我要拍你們倆的婚紗照,收藏進我的媒人相本裡面,成為我赫赫戰功之一……喔,我真的好適合當媒人欸,根本是天下第一、無可匹敵。」阿露斐精神異常奕奕,也不管我額間虛構出的三條黑線,越講越是得意。

  我大概理解了阿露斐的需求,媒人強迫症聽起來就是一種標準的強迫症,我在電視上看過不少次,很多強迫症患者會不斷洗手、不斷洗澡、一定要數到某個數字才能執行下個動作、擁有的物品都要偶數,而阿露斐便是要強迫她看上的男女配對,也許傳說中的月老或丘比特也有這種病吧?

  抬起頭看著天幕漸暗,我早上從花蓮出門,沒想到被綁了一次架,時間就像搖晃的罐裝可樂噴發,一下子就流了滿地,導致我到台北什麼事都沒做,連想和可蘭好好談談的機會都沒有。

  「回家了吧。」我對阿露斐說。

  她伸了一個心滿意足的懶腰,愉悅地說:「好累,是該回家了。」

  阿廣自動自發地在收拾東西,我望了妹妹和可蘭一眼,雖然聽不到她們談話的內容,但是最少表情還算祥和,尤其我妹沒有抓人家頭髮、踢人家屁股,就已經算是很平和的一場對談了。

  我提起可蘭的兩大袋新台幣,趁阿露斐在拆開組合桌走過我面前的時候,我們之間大概剩下三步的距離,我低聲對她說……

  「其實,很謝謝妳。」
  我並不知道阿露斐到底有沒有聽見,她只是默默地走過,沒任何表示,漸漸走遠。

  我朝她用同樣的音量說:「電話裡,可蘭的求救聲是怎麼回事?」

  阿露斐停下腳步,回頭對我說:「多關心一下可蘭吧,人家新上映的網路迷你劇,是演一位被綁架的千金小姐,如果你有看第一集就會知道我是錄音的啊。」

  「還有,妳是怎麼知道我在台北的行蹤?」我又問。

  「我在飯店迷暈你的時候,有順便在你的手機裡安裝防遺失的APP,你的手機跑到哪裡,我統統都知道啊。」阿露斐一番話說起來洋洋得意。


  嗯,那剛剛的道謝,她有收到。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10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3

「對……就是那裡……用力一點。」

  妹妹趴在床上,她的叫聲打擾我的思緒,害我不得不更賣力。

  「用力一點……哥……不要停、不要停……哥哥,繼續……啊啊……」

  自從上個禮拜被綁完架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七天,期間我試圖聯絡可蘭統統失敗,也許是她後來偷買的手機被她媽媽發現,可是總不至於可蘭完全不聯絡我呀,畢竟我的手機永遠保持有電。

  「哥……哥……好棒喔……真的……再進去一點、進去一點……哥、哥……」

  我開始回憶是不是上次見面,讓她不高興才不願意跟我聯絡,可蘭到底跟妹妹溝通了什麼事情,妹妹一直不願意告訴我,可是分開的時候可蘭還有跟我說話,當時看起來她沒有不高興,只是說會給我一段時間考慮,不會逼迫我。

  「不准停、不准停……不准給我停下,要到了……」

  我一邊出力、一邊問妹妹道:「妳那天到底跟可蘭說了什麼?」

  「不要問我……現在不要問我……哥,再大力……」妹妹發出想忍卻不能忍的呻吟。

  「我用力滿足妳,妳就告訴我好不好?」我繼續追問。

  「要、要……嚶,到了!好棒……就是那裡,對、對……對!」妹妹的臉紅通通,她的表情卻是舒暢的回味無窮。

  「只是抓個癢,不要發出這種鬼叫聲好不好?」我彎起中指,彈在妹妹額頭上。

  妹妹不甘示弱地狠狠踢我一腳還擊,我用左手格擋掉陰險的一擊,右手正準備迎接隨後而來的第二腿,卻沒想到撲了個空。

  妹妹頭頂在床面,朝我翹起屁股,然後……沒有然後。

  「妳可不可以擺出一個正常女生的姿勢?」我坐在床邊,單手扶額。

  「很癢,再下面一點,蚊子叮的好癢喔……」妹妹指著自己的屁股。

  算了,我已經懶得糾正她了。

  「欸,妳到底跟可蘭說了什麼?告訴我吧。」我拉下一點妹妹的短褲頭,在她的股溝上方發現紅點一枚,「就叫妳要穿衣服,被叮在尾椎這裡是發生什麼事啊?」

  「先抓……快點!」妹妹嬌嗔道。

  我苦笑道:「背中間抓不到,我替妳抓也就算了,妳連尾椎都要我抓喔?太扯了吧。」

  「哥哥有看過淑女抓自己的屁股嗎?」妹妹嬌蠻口氣的下一步,就是準備滿床打滾了。

  「是沒有。」我必須承認,我也沒看過可蘭抓自己屁股。

  「對嘛,淑女都是靠家人或男朋友抓屁股的啊。」妹妹提高音量,證明自己說的對。

  「……」我只好伸出食指,開始替妹妹抓癢,「我都屈服了,妳也總該告訴我,妳到底和可蘭講些什麼吧?」

  「好棒……哥哥的手指好棒喔……啊啊……就是那裡,對、對!」

  「……」赫然發覺,我其實在浪費時間。

  「嗯……嗯……繼續……哥……」

  我一巴掌打在妹妹那件比內褲還要短的熱褲上,現在已經不是替妹妹抓癢的時刻了,雙耳自動隔離妹妹抱怨我是全天下最垃圾哥哥的聲音,拿起床頭的手機,繼續鍥而不捨地打電話給可蘭──

  依然是毫無音訊。

  我開始擔心了,我擔心的地方不是可蘭氣我,而是她的分離性焦慮症,據言靜告訴我的消息,七天可蘭就會開始感到噁心、頭暈、腹痛,現在就要超過七天了,為何還是沒消息?

  難不成痊癒了?

  不和我見面也無所謂了?

  這個問題就在我腦子裡扎了根,開始隨處四溢蔓延,毫無目的擴展,將我的灰白色大腦染成古怪的顏色,妹妹也發覺我的不對勁,所以多咬了我幾次,希望能將我喚醒。

  「泱泱,小楊是沒給妳飯吃嗎?」阿露斐推開小木屋的門,臉上掛著招牌的鑽石笑容。

  「哼。」妹妹立刻放過我,甩過頭去就是不願意看阿露斐一眼。

  我擦了擦手臂上的口水,問:「暑假不是生意正好嗎?不用去幫忙?」

  「午休時間嘛。」阿露斐將藏在身後的半打冰啤酒拿了出來。

  「歡迎、歡迎。」我笑著接過啤酒,妹妹從床上踢我一腳。

  這就是小木屋的好處,地板全部是拋光木板,席地隨處可坐,可以省略拿椅子的動作,我和阿露斐並排坐在地面,將背舒服地靠在床邊,一人一罐啤酒,像是老朋友般閒聊談天。

  阿露斐飲了一口冰啤,幸福地問:「和可蘭還好嗎?叫她來花蓮玩啊,我那天忘記替你們拍照,害我的相簿裡就少了這張,差點又開始失眠。」

  「不知道,我找不到她。」

  阿露斐立刻垮下臉,啤酒還從她的嘴角流下一點,焦慮道:「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我惆悵地灌入一大口消暑的酒。

  「那怎麼辦?我的招式已經盡出了欸,還湊合不了你們?」阿露斐放下啤酒,雙手抱頭,「是不是你又耍白目?惹可蘭生氣了?」

  「應該沒有吧。」我又喝一口。

  「那現在只有這招了。」阿露斐橫了我一眼,認真道:「你趕緊脫光衣服,我也脫光衣服,然後躺在床上自拍。」

  「欸,我妹在這耶。」我快哭了。

  「我知道,妳妹剛剛偷拔我的頭髮。」阿露斐也快哭了,「好痛。」

  「那我比妳好,她只是踢我後腦而已。」我倆同病相憐。

  「可是該脫的還是要脫啊。」阿露斐雙手抱胸,認真道:「這是色誘嫉妒法的最終絕招了,一定要讓可蘭氣到從台北搭飛機衝來。」

  「……我不要。」

  「上次在火車廁所裡,你看我的眼神可是赤裸裸的喔,更別說我們在飯店的那一夜,你任我擺布的模樣,真是……讓我連回憶起來都感到津津有味呢。」阿露斐居然臉紅了。

  「……妳除了測試迷藥,在我手機裡安裝奇怪的APP,到底還對我做了什麼?」

  「人家要殺了妳!」
  在後方床鋪的妹妹終於爆炸,正要飛撲阿露斐之前,就已經被我用肉身擋住。

  「不要刺激我妹,現在我背後已經出現爪痕了。」我嘆口氣向阿露斐協議。

  阿露斐露出狡猾的眼神,挑著眉說道:「你再不積極一點,就別怪我親自『幫』你一把了喔。」

  她遺留下一罐還有一半的啤酒在地板,便爬起來整個身子後仰做了伸展,再也沒多看我和妹妹一眼,揮揮衣袖只是扔下一句「泱泱不乖,要懲罰」就走,也不管為我所帶來的麻煩,連門都不順手關一下。

  她走沒三分鐘,我的手機就收到一張照片。

  「不准看!」妹妹大叫,拖住我的短褲,讓我想逃都困難。

  我要是執意逃跑,整條褲子肯定被脫下來,情急之下只好順妹妹的意倒在床上,妹妹見機不可失立刻跨坐上我的肚子,雙手急忙要搶我的手機。

  妹妹到底是什麼把柄在阿露斐手上,我當然是一定要看到,右手拿手機不斷閃躲、左手則是防禦妹妹的攻勢。

  因為手太短的關係,妹妹始終搆不到我的手機,她一咬牙整個人前趴,用胸部壓在我臉上,這樣手就能碰到更遠的地方。

  不行,手機會被搶。

  痛苦地任由妹妹的胸在我臉上磨蹭,我先將手機用準確的力道扔到床尾,確保了手機的安全無虞,再一個懶驢打滾,將妹妹硬生生翻過來。

  妹妹當然不會輕言放棄,在我身上又抓又爬。在怕妹妹會扭傷或壓傷的前提下,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用老梗招剪刀腳,雙腳銜住妹妹的腰身,趴在床墊上伸手去取手機。

  「等等!」妹妹捏我屁股,迫我暫時停止動作,用妥協的口吻道:「人家自願讓你看,可是等等你要乖乖躺五分鐘不准動,算了……要十分鐘不准動。」
  拜託,手機都在我手上了,什麼叫做自願給我看,還跟我談條件?

  「哥……你信不信我敢咬你屁股?」妹妹淡淡道。

  「……」我居然信了,她真的會不顧廉恥地咬我屁股。

  「好,我十分鐘不動。」既然達成了協議,我就放開剪刀腳,以免這次腳毛又被拔光,「那我先看完。」

  「嗯……不可以反悔喔。」妹妹叮嚀道。
  「當然,我說話算話。」跪在棉被上的我,異常地冷靜專注,手上捧著手機,手機裡有一張阿露斐用來克制妹妹的法寶,此時……我怎麼可以不小心謹慎。

  點開。

  一張照片。

  裡面是……

  妹妹和一個男人牽手走在校園的畫面。

  我出乎意料之外地震懾於當下。

  妹妹有男朋友這件事,我並非沒在腦海裡構想過,只是當活生生的一幕發生在我面前,我卻只有一個念頭……這也來得太快了吧?

  妹妹看我雙眼呆滯,一把搶下手機隨手丟掉,趁我還未回過神之前,一腳將我踹倒在床上,迅速地用騎馬的姿勢坐回我的肚子,她向前一趴,面對面約十公分,讓髮絲垂盪在我的臉上……

  再一巴掌朝我的臉頰打下去。

  啪!

  「怎、怎麼了?」我茫然地問。

  妹妹湊近我的耳朵,用氣音說:「現在開始不准動,聽我解釋。」

  「請說……」我扭曲著臉,火辣辣的痛覺現在才傳來。

  「那張照片是假的,哥哥不准以為我有男朋友……聽見了沒?」妹妹揪著我的領口。

  「可是,不是在牽手嗎?」我皺起眉毛問。

  「我就知道蠢驢哥哥會誤會!」妹妹一雙手分別捏我臉頰,然後開始朝左右不同方向拉開,「那是錯位,我們的手根本沒有碰在一起,你給我看清楚,人家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牽手。」

  「我再看幾眼確認。」我稍稍抬起上半身,立刻被妹妹推回去。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惡!」妹妹的手開始旋轉,我的臉頰肉也跟著旋轉,「你只要敢誤認人家有男友……就、就以為自己可以跟可蘭姐在一起,那就大錯特錯了,人家才不願意被你拋棄!」

  「……不會、不會。」我開始口齒不清。

  「你保證?哥哥只要敢說謊,人家、人家就跟你一起死喔。」妹妹開始恐嚇我。

  我拉開妹妹的手,鄭重地說:「保證,絕對不拋棄妳。」

  妹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溫柔地趴在我的胸膛上,「……好,我信哥哥。」
  「天氣有點熱,不然妳先起來吧?」妹妹整個身軀熱呼呼的,冬天還能忍受,但夏天就不要了吧。

  「還有九分五十九秒。」妹妹在我的頸邊說。

  「放屁,這麼久了才過一秒?」我是走進時光隧道嗎?

  「對了。」妹妹抬起來六十度角,雙手撐在我胸口,又開始心情惡劣道:「哥哥跟阿露斐過夜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就我被她下藥,昏睡了整晚,其實什麼事也沒發生。」身為受害者的我開始安撫妹妹。

  「少來!哥哥給我老實交代喔!」妹妹用食指戳我鼻尖,「阿露斐那個壞女人到底摸過你哪裡?或者是親過你哪裡?」

  「沒有,不要亂講。」我依稀感到一股不妙。

  「快點說!給我從實招來!」妹妹凶巴巴地大聲嚷嚷道,「要是不說,我馬上脫光全身的衣服!」

  我真的傻了片刻,第一次聽到這種威脅方式,可是我更好奇,妹妹幹嘛要知道這些?

  「妳問這些幹嘛?我就說我被迷暈啦,我怎麼會知道答案?」

  「所以說就是有嘛!」妹妹急得快哭了,一雙拳轟在我胸部幾下,「真是髒死了!她摸過你哪裡?親過你哪裡?人家統統都要摸回來、親回來,五倍,不,是十倍,同一個地方我要親十下!你快點講!」

  我真的差不多快進入彌留的狀態,真希望黑白無常快點出現,讓我死一死超生算了。

  「我問你的問題,哥哥沒有馬上回答,就是心裡有鬼!」妹妹尖聲叫道。

  「……沒有馬上回答?等等!」我猛然坐起來,妹妹屁股立刻從我的肚子滑到大腿,「我好像知道為什麼可蘭不回我電話了。」

  「什、什麼?」妹妹雙臂環在我的脖子旁,整個上半身往後仰,狐疑地觀察我。

  「是我沒馬上回答的關係,對不對?」我問妹妹,但我其實不是真的在問妹妹。

  「……哥哥居然一邊抱我、一邊想其他女人?」妹妹擺出一副玩具被搶的表情。

  「噓、噓。」我抱起妹妹,離開床鋪,將她安穩地放在木椅上,「妳先別說話,讓哥哥思考一下。」

  「哥哥不准思考!」妹妹氣得跺腳。

  我試圖在腦袋裡重建當天的情況,從可蘭對我說「請娶我」開始,然後妹妹插話,可蘭跟妹妹到遠處詳談,我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因為可蘭是自己開車,還要送那兩大袋台幣回家,所以我們就沒機會說過話了。

  「是我告訴可蘭姐,哥哥永遠是我的,絕對沒有妥協!」妹妹對我喊。

  我繼續站在木屋中間思考,順便告訴妹妹道:「放心,可蘭才不會甩妳說的話。」

  「因為是可蘭姐先違反約定。」妹妹又說。

  「可蘭才不需要跟妳約定任何東西。」沒有理會妹妹的胡言亂語,我反問妹妹:「妹,假如妳跟某個男人求婚,結果他毫無回應,妳會很生氣嗎?」

  「我要開車撞死他。」妹妹給我答案。

  果然是因為我沒有當場答應要娶她,所以才氣到不願意見我,連分離性焦慮症都被怒火烤成灰燼,居然給我不藥而癒了……

  「這下有點糟糕欸,怎麼辦?」

  我問妹妹。

  妹妹將鞋子扔在我臉上。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11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4

七天無消無息,我可以解釋成可蘭還在氣頭上。

  十四天過去,當我接到幾通電話……

  說真的,我坐不住了。

  第一通電話是可蘭的白目經紀人Jason,電話接通後他劈頭就罵我,說我是不是和可蘭私奔,還說我會害死可蘭,然後詛咒我永遠孤老終生。

  從我們在KTV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J a son 的個性浮誇,可是只要關係到可蘭,Jason 就會非常認真,將可蘭的事當成自己的急事處理,現在他的激烈反應,告訴我事情不對勁。

  為了阻止Jason對我的咆哮,我對話筒幹罵了幾句凶狠的髒話後,他才悻悻然停止罵我,我終於能夠用和緩的語氣,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十四天,七個展場通告、一個平面廣告、一個網路電視劇、兩個雜誌訪問和攝影、一個MV拍攝,可蘭統統沒到場,在這行蹺班是非常嚴重的事,更何況是一次爽約十二個工作。

  可蘭辛苦累積的敬業口碑,在這十四天摧毀殆盡,業界已經沒單位願意給可蘭通告了。

  我開始懷疑我上禮拜做出的結論,可蘭是一個有情緒的女人,可是她不是會被情緒左右的女人,她成熟睿智、工作認真,應該不至於因為我惹她生氣,就搞人間蒸發這招。

  我可能得去台北一趟,才能夠知道可蘭到底發生何事。更好險現在是暑假,帶著妹妹說走就走,也比較沒有工作上或是課業上的問題。

  可是,我又接到第二通電話,是好久不見的言靜,光聽她急促的口氣,我就知道這次事情大條了。

  她很慌張,像是快失去空氣的那種慌張,對談裡的句子斷斷續續,一個詞甚至還分成兩口氣說出,在我盡力地柔聲安撫之下,言靜才勉勉強強告訴我,她目前的遭遇。

  簡單說,就是可蘭被關起來了,言靜她試過很多方法,卻始終救不出可蘭。

  立刻掛掉電話,我牽起還在收拾行李的妹妹,只拿錢包、手機、鑰匙,就衝出小木屋外,找到正在帶遊客入園的阿露斐。

  「我要去找可蘭,幫我。」我對她說。

  她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就將口袋裡的車鑰匙給我──是球隊教練的那台小貨車,因為我開過所以我馬上就認了出來。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已經兩個禮拜,整整十四天,如果可蘭被限制自由,那她的分離性焦慮症大概已經炸開了,各種病狀正在折磨著她。

  妹妹在我的副駕駛座,我叮嚀她一定要繫好安全帶,雙手還要緊緊握住手把。

  我開著小貨車奔馳在花東快速道路上,用高速劃過那右邊是太平洋、左邊是中央山脈的壯麗風景,可是我卻不解風情地將其一一拋到腦後,可蘭正在忍耐,可是我卻忍不住了,哪有時間欣賞。

  只要是載妹妹我沒有開過快車,不過此番不同,相信妹妹也能諒解。

  「會怕嗎?」我問妹妹。

  「哥哥在,我才不怕。」妹妹面無血色地說。

  沒有辜負妹妹的信任,我將油門踩得更深,在抵抗強風晃動的車身和快喘不過氣的引擎聲加持下,我花了三個小時左右到達久違的台北,目標是和言靜已經約定好的地方。

  我真的以為一切已經風平浪靜,只要等到妹妹大學畢業,我就能搬回台北,和可蘭恢復到以前在大學的生活,她會偷吃我的食物,上課替我抄筆記,每堂通識課都在一起。

  在經過了一連串奇形怪狀的事件,先不說妹妹鬧自殺的事,光是後來遇見傳說中的閻羅王,我被電擊棒修理一頓,和妹妹流落街頭就已經很慘,沒想到阿露斐是隱性的綁匪,找了自己的青梅竹馬迷暈我和妹妹,讓我幾次以為我和可蘭差不多就是到此為止了。

  但是,卻總有峰迴路轉。

  我喜歡平淡閒靜的生活方式,老天這樣整我實在是太離譜了。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我就像是被耍弄的老鼠,不斷跑著圈,永遠抵達不了終點。

  好好的一個成年女性,怎麼會被囚禁起來,台灣又不是沒有法律,言靜怎麼不乾脆報警?讓警察去解救可蘭,就不用拖了兩個禮拜,讓我像傻瓜一樣每天等可蘭電話。

  難不成,是因為那兩袋新台幣?可蘭會不會是去跟地下錢莊借錢,現在才會被黑道討債?我剛剛在電話裡就應該先問清楚才對,導致我現在滿腦子胡思亂想。

  「該死!」我在台北街頭狂飆。

  透過電話確認,我很快就在某個街角找到言靜,第一眼看見她,她正在人行道上瑟瑟發抖,身上掩蓋著黑色披風,雖然讓人看不見本體,可是卻更引人注目,言靜還是言靜,感覺起來還是可憐兮兮的模樣。

  「快點、快跟我來。」言靜沒有等我和妹妹站定,已經轉進巷子裡。

  我和妹妹對看一眼,我的眼神告訴她,在車上等我,我妹的眼神告訴我,丟下我哥哥就死定了。

  嗯,我們在一秒鐘內達成協議。

  一起跟隨言靜的腳步,在蜿蜒曲折的小巷中穿梭,繞到我頭都暈了,台北的舊房矮樓似乎都長得一樣,大概二十分鐘左右,我就已經認不出路,只是盲目地跟在言靜屁股後面。

  她用小碎步的行走方式,移動速度特別快,妹妹已經跟得有幾分吃力,好不容易言靜終於放慢步頻,我們來到一棟無人的敗破大樓前。

  天色已經變暗,站在似乎是廢棄的工地大樓中,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陣陣陰風雖然消暑,卻總傳達出一股顫慄,妹妹已經乖乖地縮在我的背後。

  我不懂言靜為何要帶我來此,我們不是應該去找可蘭嗎?

  「三樓。」言靜指了指頭頂,又繼續往前走,在幾個拐彎後,到達樓梯。

  她似乎對這棟廢棄大樓很熟悉,每個轉彎都沒有任何猶豫,要知道這裡沒有燈,完全是靠外頭傳進的餘光支持視線,妹妹幾乎是貼在我背後,不敢吭出半聲,畢竟這裡看起來死氣沉沉的,一副到處有鬼的態勢。

  我揹起妹妹走到三樓,再跟言靜走入一間只有格局沒有任何設施的房間,此屋看起來就是破破舊舊,連磁磚、木門、鋁窗都沒有,單純的一整片水泥灰映入我的眼簾。

  突兀的地方,是房間正中央有一頂帳棚,周圍還有瓦斯爐、水壺、食物、罐子等等……

  這些是生活用品。居然有人在這生活,是流浪漢嗎?

  言靜沒跟我打招呼,逕自鑽進帳棚裡。

  「……」原來這是她的住所。

  有時候太餓,進去自助餐餐廳裡,反而不知道要吃什麼,現在我也是一樣,想問的問題太多,反而不知道要先問什麼,就只是傻站在那裡,差點忘記要把妹妹放下來。

  當言靜從帳棚裡爬出來時,已經脫下罩在外面的黑袍,裡面是她的動物牌睡衣,手上拿著一個老舊的望遠鏡,她當真克難到讓我看不下去,虐待自己大概就是言靜最擅長的事。

  在房間窗邊,言靜朝我急忙地招手,示意要我趕快過去。

  我茫然不知所措,不解她到底要我去窗戶旁幹嘛?看了妹妹一眼,顯然她一雙烏黑的眼瞳正四處掃蕩,警戒地看會不會有鬼出現,也沒空理會我面對的問題。

  漫步走過去,我有點小心。那裡有一個在水泥牆中挖出的四方形孔,根本就不是窗戶,沒有鋁格柵的保護,只要一不小心摔落,下面就是地面,三樓的高度,也是會死人的。

  「可蘭呢?」我只想知道這個問題。

  言靜如慣例般沒有言語,只是默默地將老舊的望遠鏡交給我,然後用很慢很慢的速度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向窗外……

  可蘭的所在。

  原來廢棄大樓的對面,是一間尋常的日式矮房,這類型的古屋在台北雖然已經漸漸少見,但還是存在,譬如我眼底下就是標標準準的木製和室。

  四方長形,周圍都是假山水圍繞,種了許多花草樹木,看起來景致悠閒迷人的背後,是四四方方的圍牆,上頭布滿了大概八、九架監視攝影機,唯一的大門還用鐵鍊牢牢鎖住,門外甚至有警衛室。

  而可蘭就蜷縮在和室外的走廊,一動也沒有動,看起來不像是睡著,更像是自我放棄而不願動彈。

  高牆會阻擋所有視線,要不是言靜找到這裡,我根本永遠不可能再見可蘭一面,她藏得太隱密、太壓抑,除非我將整個台北翻過來,不然不可能有辦法找到這裡。

  妹妹一把搶過我的望遠鏡,將其放在鼻梁上沒多久,連她都流露出一股不忍之色。

  我想妹妹和我看到的東西都一樣,是默哀大於心死的可蘭。

  如走過夏天便死去的蟬,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

  蹲在牆角,我放空了半刻,最後只能吐出這個問題。

  「很複雜……我無計可施了。」言靜靠在窗邊,言語中滿是悲悽。

  「找警察,我打電話。」妹妹放下望遠鏡,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都還沒撥號,就被言靜以手阻止,她搖搖頭說:「沒有用……限制可蘭自由的人,就是可蘭的媽媽,很凶的閻羅王……」

  「可蘭姐是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子對她,她已經、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哥哥……那不是很痛苦嗎?」妹妹激動道。

  「對閻羅王來說……」言靜搓了搓掛在胸前的黑色長髮,猶豫道:「這不是懲罰,而是、而是……治療。」

  「治療?」我笑了,憤怒地笑了。

  「我的嘴很笨……你們要是不嫌棄,我、我願意告訴你們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然後……跟我一起想想辦法,救出可蘭……可以嗎?」

  「好,快點說。」沒想到妹妹搶先把我想說的話搶走。

  「嗯、嗯……」言靜奮力點頭,襯著窗外投入的淡薄月光,她清瘦的身子正在顫抖,「這要從可蘭的爸爸開始講起,很久很久以前……」

  「可蘭的爸爸不是過世了嗎?」我剛問,隨即便被妹妹用手按住嘴巴。

  被我打斷的言靜也不生氣,繼續她的很久很久以前……

  她的家是傳統的小家庭,男主外、女主內,屬於小康家庭,從可蘭出生開始兩、三年也就這樣過去,雖然是平淡無波,卻也寧靜祥和。

  但是到可蘭四歲時,一切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可蘭爸爸的情緒開始有極大的起伏,有的時候欣喜萬分、精力旺盛,有的時候悶悶不樂、自我厭惡,這兩極的情緒不斷反覆發生,毫無原因、沒有徵兆,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出現。

  原本一份穩定的業務員工作也沒了。可蘭爸爸在亢奮的階段裡,對業務員的工作非常不屑,常常自我膨脹沒認清本分;在失落的階段中,對業務員的事務非常挫敗,常常自我放棄又怨天尤人,這樣的狀態之下,丟了工作也不稀奇。

  可蘭的媽媽當時還不是閻羅王,她只是憂心忡忡的妻子,那時資訊不像現今發達的時代,她認為自己的丈夫如此反覆無常的情況,恐怕是在外頭被鬼怪附身,於是花了大把大把的積蓄,到處求神拜佛,各種傳統的民間療法都用上,但往往都只得到「心意不足、惡鬼無解」的答案。

  簡單說,就是要錢。

  等所有的錢都投入在解救可蘭爸爸上,一切就回不了頭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祥和的家庭也註定要有裂痕。

  可蘭家庭的狀況每況愈下,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最後,可蘭的爸爸因為未知的原因身亡,可蘭的媽媽沒有很難過,她反而感到一絲解脫,一肩扛起家庭,手把手帶大可蘭,開始在夜市賣起了甜點,也進入化身閻羅的過程。

  再來的故事……我在維基百科的魏印梅頁面都看過了,她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將一台手推車變成了糖食帝府。

  「我還是不懂,閻羅王何必這樣對付自己親生女兒?」

  我擅自打斷言靜說話,立刻引起妹妹不滿,我的下場就是吃了一記肘擊。
  「哥哥閉嘴,現在故事正精采!」

  言靜怯怯地縮起身子,歉然道:「那我說快一點……」

  我猛然揮手,要言靜不要誤會,我沒有催促的意思,可是妹妹第二記肘擊後發先至,打得我措手不及。

  「後來閻羅王……過了幾年才知道可蘭爸爸不是卡到陰,而是生病了,得到名為『躁鬱症』的精神疾病……」言靜告訴我,躁鬱症是情緒交替異常,在情緒高潮的躁和心情失落的鬱中間交互折磨,這兩極的狀況變化的強度和持續時間,都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正常值。

  閻羅王在生意開始一帆風順後,漸漸怨恨和害怕起了精神病,對鬼怪的驚恐轉移到躁鬱症上面,認為自己原本美好的家庭,都是因其而消失殆盡。

  不過,命運之所以捉弄人的地方,就是在這……因為閻羅王長年都投入在工作上,導致自己女兒極為害怕孤獨,當她喜歡上了學校棒球隊的男生,害怕自己被遺棄的想法開始作祟,慢慢地堆積就形成了可蘭的「分離性焦慮症」。

  「妳怎麼知道的?這一切。」我渾然不知我的雙手正在扯著自己髮絲。

  言靜怔了幾秒,才回過神悄悄說:「是我整合可蘭和小凡的說法,所得出的故事……也不是百分之百正確,只是、只是……推測。」

  「好羨慕。」妹妹癟起嘴,不滿道:「分離性焦慮症聽起來就好棒……」

  我無奈瞥了妹妹一眼,趁機再問言靜道:「說到這裡,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閻羅王要這樣對自己女兒呢?她們相依為命,一路辛苦走過來的,不是嗎?」

  「所以我說……這是治療,不是懲罰。」言靜的眼波閃過一瞬的黯然,突然煩躁地撥弄自己的髮絲,「我好為難,房東先生,請你繼續……聽我說吧。」

  言靜又繼續用她獨特的斷續語調說話──
  閻羅王,也就是可蘭的媽媽,認為精神病是會傳染的,所以當她知道可蘭逃家,跑到花蓮跟我住時,簡直就是氣壞了,妹妹和言靜都被自己的症狀困擾,更別說我根本是分離性焦慮症的罪魁禍首,難怪她會用電擊棒電我。

  當可蘭被閻羅王帶回台北,雖然是限制了所有能夠聯絡我的物品,可是並沒有限制可蘭的人身自由,我們每個禮拜還能夠約約會、見見面,雖然是偷偷摸摸,但是閻羅王因為生意太忙的關係,也不是很注意。

  沒想到……後來發生一件事,徹底惹毛了閻羅王。

  「阿露斐,我恨妳……」我跪倒在水泥地上。

  因為可蘭盜領了家裡七百多萬現金,還偷竊了幾張房契、地契,一下子就被閻羅王發現,縱使東西都原封不動地歸還,可是「金錢」和「精神病」這兩個重要因素同時出現,便觸動了閻羅王不可逆的底線……

  在可蘭媽媽眼中,我大概是誘拐她女兒,還慫恿她從家裡偷錢的神經病小白臉了吧。

  「就算閻羅王抓狂,也衝我來啊,大不了我再讓她電幾下解恨,何必這樣對可蘭呢?」我抬頭問言靜。

  妹妹一個手刀,直接砍在我的喉結上,「就跟哥哥說一百遍,這不是懲罰了,你是聽不懂中文嗎?」

  「在醫院當實習生的小凡告訴我……這叫、這叫……」言靜稍稍歪著頭,思考幾十秒鐘,小小的嘴巴張呀張,終於想到她想說的話,「是『內爆療法』!我、我想起來了。」

  內爆療法,這又是什麼巫術?我和妹妹目瞪口呆。

  言靜又開始娓娓道來,內爆療法簡單來說,就是讓病患接受自身恐懼的極限,久而久之病患就能夠漸漸克服恐懼與焦慮。譬如說有人怕蛇,那就讓其處於周遭都是蛇的環境,任由驚慌在內心裡爆開,當害怕過後就會漸漸覺得,蛇沒有威脅性。

  閻羅王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胡亂聽來這個方法,居然就直接使用在可蘭身上,讓可蘭完全隔離與我的連結,令她的分離性焦慮嚴重發作,哭泣、胃痛、噁心、頭疼、嘔吐等症狀併發,希望能藉此治療好可蘭的病。

  「醫生呢?可蘭的醫生都沒有跳出來阻止這種荒唐行為嗎?」我難以置信地問。

  「這個……我……」言靜又開始吞吞吐吐地說:「我偷偷告訴你……其實可蘭一直不承認自己有病……更別說去看醫生了……閻羅王也是一樣,絕對不願意接受……自己女兒生病……當然就沒有醫生。」

  「……」我想起來了,以前言靜就曾經告訴過我,可蘭的問題都是找一位小時候的好朋友諮詢,應該就是小凡,可是我記得小凡不是心理醫師,而是泌尿科的啊。

  「所以到底有誰能救可蘭姐?」妹妹先是緊張地問,但隨後踢我一腳,故作不在乎道:「算了,可蘭姐居然背叛同盟,我才不管她。」

  我和言靜幾乎是同時沉默。

  先不管妹妹是哪條神經又接錯位置。

  理由很簡單,畢竟閻羅王沒有虐待可蘭,她供吃供住,可以在庭院裡自由活動,生活優渥愜意,更何況閻羅王是可蘭的親生母親,她只是限制了移動,聽起來也不算多過分的事。

  閻羅王很狡猾,她真正讓可蘭痛苦之處,是激起可蘭的分離性焦慮症,可是……可蘭並沒有任何醫生證明,就算我去警局大吼大叫,相信根本也不會有警察會甩我。

  「只有……我們了……」言靜這番話說下來,九成心虛、一成逞強。

  「我有方法,可是我才不想說。」妹妹走到窗邊,雙手叉腰。

  我怎麼覺得妹妹自信滿滿,問題好像都已經不是問題了。

  妹妹背靠在沒有油漆的牆,雙腳交叉站立,充滿玩味的黑色瞳孔在月光下彷彿在發光發亮,一派神色自如。

  我們四目交接,如電腦插上網路,透過無形的線交流,平時妹妹與我的傳輸速度很快,沒幾秒我就能讀取妹妹發布的訊息,只是這次顯然資料龐大,我接收了許久依然不能理解。

  言靜一頭霧水。

  妹妹不耐煩地朝空氣踢了幾腳,是在嫌我的大腦CPU處理不了她扔出的資料。

  「妳就直接說吧,妹妹大人。」我垂頭喪氣道。

  「不要!」妹妹走近過來,雙手捧起我的臉,「馬上給我讀懂!」

  當妹妹白皙稚嫩的臉湊過來,我們之間只剩十公分,不、五公分的距離,我都能感受到妹妹呼出的二氧化碳噴在我的嘴唇。

  「妳鼻尖長痘痘。」我說。

  妹妹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用手遮住鼻子,快要氣瘋了,「反正哥哥領悟不到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希望可蘭姐出來。」

  「喔!」靈光一閃,我雙手一拍。

  我懂了,妹妹想出的辦法。
    
  可蘭被囚禁的所在地,看起來戒備就很森嚴,四周兩人高的高牆圍堵,高牆上滿滿的通電鐵絲網,經過觀察,出入口只有一個大門,而大門旁邊還設有兩名警衛,從望遠鏡裡看起來就不是善類。

  我有想過冒著觸電的危險,爬過高牆。
  也有想過挑釁兩位警衛,肉搏突破。
  甚至想過用最安全的挖地洞,靠雙手打開一條通往自由的道路。
  但是,妹妹想出的辦法很簡單,為什麼我沒有想到?

  在廢棄大樓裡的某間三樓空屋中,妹妹非常得意,言靜還是傻傻的,而我則是異常振奮,一想到可蘭能夠重獲自由,那就算是受點傷也很值得。

  我握住妹妹的手,感謝道:「妳果然比哥哥聰明很多,那妳和言靜先在這等我,我開車過來接,妳先準備準備。」

  「……」妹妹手一抖,苦著臉低聲在我耳邊說:「我才不要,她、她長得好像我夢裡曾出現過的貞子……」

  我順了順妹妹的髮絲,柔聲道:「那種爛夢,妳就忘了吧。」

  「那快點喔……這裡好像很多阿飄欸……」妹妹抖了兩下。

  「沒問題,乖乖待好,自己要照顧自己。」我摸摸口袋,掏出手機給妹妹,「手機裡面有美麗姐和文哥的電話,有事情可以打電話給他們。」

  妹妹歪歪嘴,露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摸摸她的頭頂,沒有多作解釋,請言靜替我照顧一下妹妹之後,我拿出車鑰匙往樓下走,走過層層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我卻平白多了點淡然。

  像迷宮般的巷道,我仔細判斷路邊的東西,遇到路燈要左轉,看見盆栽要直走,聽見狗吠聲就快到了,很短卻很浪費時間的路程,好險我還是順利找到阿露斐借我的小貨車。

  我插入車鑰匙,發動引擎,對車也對阿露斐說:「對不起。」

  駕駛著小貨車從原來的路開回去,車速我控制得很緩慢,雖然已經走過兩次,但我還是怕迷路,讓自己卡在每條都長得好像的小巷。

  終於到了廢棄大樓下,我透過車窗看見妹妹正翹首期盼。

  我伸手出車窗外,豎起大拇指,告訴妹妹和言靜我準備好了。

  這輩子,我幹過很多蠢事,時常因為龜毛的個性走錯許多歪路,導致自己失去很多原本能夠擁有的事物。

  只是這次,我要果斷、聰明一回──
  用最簡單的方法救出可蘭!

  一腳重重踩下引擎,方向盤猛力打九十度,整個小貨車在尖叫!

  妹妹在三樓也在尖叫!

  夜深人靜的寧靜小區內,被我製造出的噪音破壞。

  幾乎是最高的車速,小貨車沒有任何保留。

  「就陪我……英雄救美吧!」
  我說完,車頭同一時間撞上鐵鍊綁住的大門。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12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5

 擋風玻璃噴開,細小而銳利的稜角割開我的臉。

  警衛根本反應不過來,因為我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雙眼開始模糊,彷彿被塗抹了紅色顏料。

  雙耳內只有撞擊聲迴盪,我連妹妹的呼喊聲都聽不到了。

  已經沒辦法煞車,小貨車已經不聽話。

  我奮力控制方向盤,盡量遠離可蘭倒臥的廳外走廊。

  不過車不停,我無法載走可蘭。

  所以我選擇了左手邊的無人空房。

  一頭撞進去。






              ……
              ……







  足以震暈我的衝擊,隨之而來──

  我想我應該沒有暈過去太久。

  將頭從方向盤上勉強抬起,結束吵死人的連續喇叭聲。

  我想打開車門,但是車門有點卡住,我用力踹了一腳,才讓其彈開。

  剛下車,我很快就看見了可蘭,甚至是妹妹和言靜。

  終於有機會能仔細瞧瞧站在面前的可蘭,她的臉毫無血色,蒼白的嚇人,搭上她的白色一件式洋裝,更是白到像辦喪事。

  她沒有說話,滿眼眶充斥感動的淚水,只是跑過來緊緊抱住我。

  還站在大門外面的妹妹跪倒在髒髒的泥巴裡,她身邊的言靜則是稱職地拿起我的手機打電話。

  在抱住可蘭的同時,我給妹妹一個感謝的笑臉,偷偷在可蘭背後比了兩個大拇指,多謝她為我出的主意,的確簡簡單單就可以救出可蘭,要是用我挖地洞那招,也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才能還可蘭自由。

  不過,此時妹妹的身後,正走來兩名身穿黑色西裝外套的警衛。

  要逃了,不行,要是可蘭再被抓回去,我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稍稍推開在我懷中的可蘭。

  「快點上車,我帶妳逃。」

  可是……當下的駭人畫面讓我嚇一大跳,退後了兩步。

  紅色。
  可蘭全身都是紅色的,除了掛在她眼尾的淚珠之外。

  「妳受傷了?」我關心急問,是不是卡在我衣服裡的玻璃碎片劃傷她了?

  白色瞬間變成紅色,我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文泰……你真是天下第一笨蛋……你知道嗎?」可蘭淚漣漣地罵我。

  沒想到我英雄救美不成,還被罵了一頓,但是我不以為意地說:「快上車吧,妳家的警衛要來了。」

  「文泰,你為什麼要這樣……要這樣子對我呢……是嫌我還不夠痛苦嗎?」可蘭繼續責怪我。

  「現在不是罵我的時候了。」我瞪著漸漸走過來的警衛,不免焦躁道:「我們先出去,我再慢慢讓妳罵好不好?」

  「我出不去了……我可能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可蘭這女孩還是分不清輕重緩急。

  警衛已經走過來,我狠狠瞪著其中一位,警戒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腰間的電擊棒。

  沒想到警衛沒有靠近我們,只是面露難色地對手中的對講機重複說:「這裡需要救護車、這裡需要救護車……OVER。」

  救護車?是誰受傷了嗎?

  「文泰!你不要動!!」可蘭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朝我吼,「先躺下來,等救護車……先躺下!」

  難不成是我受傷了?我知道臉上有被碎玻璃刮破而隱隱作痛。

  我又不是帥哥,也不是藝人,更不靠臉吃飯,只是小傷需要大驚小怪嗎?

  可蘭抓緊了自己的紅色裙襬,既傷心又痛苦地望著我,那眼神像極了失去靈魂的人偶,空洞地讓我感到害怕。

  我伸出手想握住可蘭。

  卻發現……我的手也是紅色的……

  「嗯?」我驚疑。

  抬起雙手擺在自己眼前,怎麼都是紅色?

  稍稍低頭一看,上衣也是一整片紅色。

  只是我又看見更奇怪的東西。

  為何會有一根長條狀的紅色物體,從我的肚子邊穿出來呢?

  我試著想將它拔出來。

  「哥!!!!」
  妹妹怪叫一聲,直接就暈了過去,好險言靜立刻抱住她。

  「喔,好痛……」我軟倒在地,可蘭馬上過來扶我。

  激烈的痛覺開始由下往上竄升,我勉強按住出血點,滿頭不是血就是冷汗,原本只是緊張的表情開始扭曲變形。

  我苦笑道:「我只是想當一次英雄而已……是不是,頗蠢。」

  「楊文泰,你、你不要說話,趕快給我閉嘴喔,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只要敢閉上眼睛,不對……是你只要敢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先死掉,我當鬼也不會放過你,你聽到沒有、你聽到沒有!」可蘭用手按在我其他正在冒血的傷口。

  「趁這個難難難得的機會……」我的舌頭和牙齒已經漸漸不受控制,「能不、能不能跟妳討論、討論一、一、一些事情……」

  「這時候你還要討論,你閉嘴嘛,拜託好不好?乖一點……拜託……」

  「妳媽不在……我、我我妹暈了……我怕不說就沒、就沒機會說了……」我好冷,渾身都在發抖,牙齒都在碰撞,「我叫楊文泰……今年二二二十二歲……無不良嗜好,不會劈腿、劈腿……喜歡棒球運運動……將來想當……棒……教練……」

  可蘭擁我入懷,希望能提高我的體溫。

  「沒有遺傳疾……疾病……除了有點笨、笨以外……身體健康,還算、還算強壯……很少……很少病倒……」

  「楊文泰,你就剩半條命了……還在吹牛!你閉嘴!好好休息,救護車真的快來了!」

  「半條命也沒、沒關係……反正我這輩子……就賴定妳和我妹、我妹了……有妳們……很夠了……真、真的……」

  「我才不夠……我要嫁給健健康康的你!」

  早就沉重的眼皮終於不受肌肉控管緩緩蓋下……耳邊聽見可蘭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讓我相同沉重的嘴角,硬生生彎起一個欣慰的角度。

  會不會死,我不知道。
  但如果此刻會死,最少我是幸福的。



















    
  我睜開眼。

  好亮、好刺──

  當我意識一恢復,全身神經傳達而來的痛覺,就彷彿火車從我身上輾過。
  眼前一片亮白,我僅剩的一顆眼睛猛地陷於痛苦之中。

  根本分不出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好想再繼續睡下去,乾脆永遠都不要醒來。

  可是。

  我不醒來也不行了。

  因為此時,我深刻地感覺到……

  有人在脫我褲子!

  是哪裡來的地獄淫魔嗎?連我這位堂堂的男子漢也要性騷擾?

  我抬了抬腳,打算踹那脫我褲子的變態,只是一用力扯動腹肌,隨後的反饋就是痛不欲生,我的肚子像被刺破了一個窟窿。

  「有反應了!有反應了!」某位很熟悉的女性尖叫。

  「救命、救命……不要侵犯我……」我嘶啞地求饒,希望地獄的前輩們能放我一馬。

  「再脫!」另一位很熟悉的女性在催促。

  以一敵二,恐怕我的貞操不保,沒辦法我只好強迫自己睜開雙目,逼模糊不堪的焦距對準,以便讓我看清楚來者何人。

  「妳們……在幹嘛?」我吃痛地低聲說話,連震驚都被疼痛蓋過。

  眼前,妹妹正拉扯我的褲子,可蘭則是在一旁監工。

  「醒了欸!」妹妹欣喜地大喊,不過手還是沒放過我的褲頭。

  我正在某間醫院的病房裡面。原本還迷迷糊糊,可是我一聞到屬於醫院裡獨特的消毒水味,立刻就知道我身處何方,只不過……我依舊不懂,妹妹脫我褲子幹嘛?

  「不准用這種看痴漢的眼神看我!」妹妹委屈地說:「是醫生要人家注意你的尿袋滿了沒,我才忍著害羞脫你褲子……」

  「尿袋……應該是掛在床邊吧……」我白眼一翻。

  「哼!小氣鬼!」妹妹用力拉開我褲頭的鬆緊帶,然後放開啪一聲彈回去,「看一下又怎樣,要不是我想看,哥哥才不會那麼早醒勒。」

  鬆緊帶在此刻的威力堪比包青天的狗頭鍘,只是輕輕的震動,對我而言就跟被攔腰斬斷沒有絲毫差別。

  我稍稍皺起眉頭,問向旁邊用雙手遮住臉的可蘭說:「妳看見也不阻止……就讓我任妹妹欺辱?」

  可蘭打開中指和食指間的指縫,透過這小小的縫隙看我,喜氣洋洋地說:「醫生說那根木棍只穿過你的肚子邊,完全沒有破壞到任何臟器欸,修養幾天就能康復嚕。」

  喂,妳該不會正在轉移話題吧?

  「啊,我去找護士,說你醒了。」可蘭對我笑了笑,逕自走出我的病房。

  我可以解釋成,她在逃離現場吧?

  「對了,哥。」妹妹猛地板起臉孔,走到我的病床旁,低頭斜睨我,「我們之間還有筆帳沒算欸。」

  「喔?」我心裡一突。

  「你膽敢在我面前自殺,好大的膽子呢。」妹妹的手像是老虎鉗,夾住我的耳朵,「好險我們在醫院喔,耳朵受傷了,馬上就有醫生。」

  「……我是聽妳的計畫,去拯救可蘭耶,哪有自殺。」我趕緊解釋,希望耳朵能生還。

  「我哪有!」妹妹手一擰,忿忿道:「人家當時的眼神是告訴你,由我先去色誘警衛,等警衛被我勾走,你再趁機去救出可蘭姐。」

  「妳為什麼不早講……」我搖搖頭,企圖甩掉妹妹的手,「算了,妳的小女孩體型是色誘不了男人的,還不如我直接衝進去有效。」

  當我的耳朵傳來不亞於肚子的疼痛後,我立刻改口道:「哥哥怎麼捨得妳去色誘男人呢?我會擔心啊,何況可蘭都自由了,妳就別糾結在這種無聊事上面了吧……」

  妹妹手一鬆,消去原本寒峭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與她年齡不匹配的憂愁,宛若在擔心些不該她擔心的事情。

  「可蘭姐……已經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她能住在哪裡?為什麼她要離家出走?」我一古腦丟出三個問題。

  妹妹伸手指向我病床旁,那裡有一張摺疊椅上面放滿包包、棉被、衣物、食物罐子,十足公園流浪漢的居住環境──原來這幾天可蘭都睡在我身邊。

  「可蘭姐的媽媽氣瘋了,說要告你。」

  「我?」

  「對呀,你開車衝進去,把他們家撞塌了一角。」

  「……喔。」也難怪閻羅王抓狂了。

  「哥,這次……你真是麻煩大了呢。」

  我緩緩閉上雙眼,緩緩道:「我知道。」

  之後一個全然陌生的醫生走進我的病房,對我問了許多全然陌生的問題,更是讓我摸不頭緒,好像這次……我惹出來的麻煩,真的很大很大。



□□□    



  一次自殺性的救援行動,後續帶來了無數的麻煩。

  一個月之後,我的身體是好了大半,可是真正的麻煩卻剛剛開始。

  在我出院當天,許多很久不見的朋友紛紛出現,先別說是文哥那群打擊練習場內的朋友,就連復健中的治善和麗姐都來醫院幫我搬東西,開車帶我們到文哥提供的可以暫時棲身之所。

  我們是指我、妹妹、可蘭,跟當初在花蓮的組合一樣。

  可是棲身之所卻不在花蓮,而是在台北。

  出院之後,我一直在跑法院,閻羅王派出了職業律師來對付我,害我每天都睡不好,生平第一次被告的感覺實在相當差勁。

  我能理解閻羅王對我的痛恨,先是我將她的日式和屋撞垮了一角,再來可蘭又因為我的關係徹底和她決裂。

  所以閻羅王願意抽出她每秒幾十萬上下的寶貴時間,再額外支出一筆律師費用,也要打到我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開口就跟我求償一個天文數字,數字大到讓我連想都不願意想起來,理由是那間屋子是特別請日本某某某某大師設計,特製建材全部是從日本空運來台,而且整個屋體四方陰陽五行平衡,被我撞壞了一處,就要整間拆掉重蓋。

  在法院裡閻羅王的律師光是描述那間房屋的珍貴程度,就已經唸到我快要睡著了,不過後續他描述我的惡形惡狀,是如何駕駛車輛闖入民宅,被我破壞的建築物是如何倒塌,整個過程又長到讓我驚醒。

  跟一場惡夢,基本上沒差多少。

  我沒錢找律師,什麼法律知識都不懂,一審法官判對方勝訴,我只好傻傻地上訴,不然那筆我想到就頭痛的賠償,馬上就要壓在我頭上。

  可蘭想花錢替我找律師,我拒絕了。我總覺得有幾分內疚,畢竟我都已經讓魏家分裂了,如果再讓他們母女對簿公堂,那我想她們就再也不會和好了。

  不過到了二審,我生命中的貴人橫空出世,終於有一位懂法律的人願意幫助我。

  此人就是治善的姐姐,在我心中已經跟上帝同級的美麗姐。

  麗姐雖然還在讀研究所,可是聽她說她在讀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取得律師執照,只是不想太早進入殘酷的職場,而一直在學校讀書,打算讀到不能讀為止。

  這次破例提前出山,聽說是治善為我跪在麗姐房門前兩天兩夜,才請出台大法律的天才替我上法院。

  在前往法庭時,麗姐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全身英氣挺拔的女性套裝,深黑色為底,搭上淺灰色暗紋,她銳利的高跟鞋踏在法院裡的大理石地磚,發出夾帶霸氣的聲響,引起不少側目。

  「我的處女秀,絕對不能輸。」

  麗姐是這樣告訴我的,可是……

  在二審時,她和閻羅王的律師在爭執賠償金額上慘敗,原本麗姐是打算能談到一個我能負擔的數字,只可惜對方老謀深算,舉出無數人證、物證,證明我是故意開車衝撞,所以該要我出的錢一丁點都不能少。

  二審法官看我可憐,給我打了八折,可是天文數字的八折,對我而言依然是天文數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看來閻羅王是準備大獲全勝。

  第一次上場就失敗的麗姐,剛走出法院的時候還算雄糾糾氣昂昂,沒想到一上計程車,眼淚就立即無法控制地滑落,最後趴在我身上痛哭失聲,嘴裡喃喃自語,連計程車司機都出言安慰,要我照顧好自己女朋友。

  我沒有開口向司機解釋,因為當我聽清楚麗姐嘴裡全部都是在低聲幹罵對方律師的三字經後,我的嘴正處於無法合攏的狀態,當然沒辦法出聲說話。

  好不容易等到麗姐整理好自己,重新約我在法院見面的時候,已經是三審了……

  最後決定生死的關鍵時刻。

  老實講,我覺得三審根本是浪費時間,麗姐為賭一口氣,才繼續上訴,但是我猜最終結果都會一樣,只不過我不好意思澆熄麗姐滿滿的鬥志。

  今天的天氣有點陰森,整個台北始終淋著若有似無的小雨。

  我跟在麗姐屁股後面走進了法庭,迎面而來的冷氣非常冷,可能是因為我身上的襯衫半濕的關係,我不忍地瞄了一眼麗姐濕潤的髮絲,不知道她是否跟我相同,只感到浸入骨髓的冷意。

  開庭的過程我已經走過兩遍,我依然懵懵懂懂,像觀眾般坐在被告席,看一場我永遠看不懂的法律大戲。

  不知道麗姐手上會不會突然變出什麼秘密武器,她的表情還是自信驕傲,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時,這戲正式開始,反正我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看就算盡了責任。

  閻羅王一次都沒來過,全權由她的機車男律師代表,這次他原本掛在嘴巴的輕視笑容已經不見,在三審上的他,只剩下「好無聊」的冷酷面容,完全沒將麗姐放在心上。

  我在應訊台上被質詢了一次又一次,我的回答和一審、二審都一樣,我沒有說任何謊,百分之一百的據實以告。

  只是這次我的律師麗姐問了我不少奇怪的問題,包括我眼睛意外被碎片刺瞎的事,和一般工作內容,以及一些生活上的瑣事,最後還身家調查了起來。

  反觀對方律師老調不斷重彈,劈里啪啦又重複說了一次我的惡形惡狀,說我是多故意開車衝撞民宅。

  可是這回麗姐推了推掛在鼻梁的眼鏡……我看見她眼波中發出的閃光。

  「對,是我的委託人做的,我們統統承認。」麗姐淺笑,現出一點好看的齒白,「反正無數的監視錄影機和人證都看見了,我們不打算狡辯。」

  「……」現在是什麼情況?

  對方律師也在笑。

  庭上的法官也笑道:「被告律師,那麼妳還申請了那麼多人證和物證幹嘛?」

  「是的,我打算提出刑法第十九條,行為時因精神障礙或其他心智缺陷,致不能辨識其行為違法或欠缺依其辨識而行為之能力者,不罰。行為時因前項之原因,致其辨識行為違法或依其辨識而行為之能力,顯著減低者,得減輕其刑。」

  麗姐開口了,全場鴉雀無聲。

  雖然我根本不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想用精神病來卸責,可笑。」對方律師回過神來,嗤之以鼻。

  「我的委託人患有名為『虛構症』的精神疾病。」
  隨後,麗姐喃喃道出她手上準備的資料──
  「他的大腦會自動產生虛假的記憶,患者無法記起部分過去發生的事物,所以會在不知不覺下,捏造各種虛構的謊言來彌補原本空白的記憶……發生的原因多半是兒童時的精神壓力和心理陰影。」

  麗姐說完後,我的四肢發冷,卻不是因為雨或冷氣的關係。

  「可有證據證明被告身患此病?」法官凝重問。

  「當然,先請一號人證。」

  麗姐一說完,旁邊的庭務員馬上就走出法庭。

  再回來之時,他後面跟著一人……

  是治善。

  他不趕快回球隊參與練習,跑來這裡到底要幹什麼?


  「在應訊席的證人是?」法官看了一眼剛剛遞上來的卷證。

  「王治善,楊文泰的死忠兄弟。」治善顯然有點緊張,我想他也是第一次來法院吧。

  麗姐走出辯護人席,來到她親生弟弟面前,不帶有任何情緒地問:「請問被告楊文泰的左眼是如何瞎掉的?」

  治善一張衰臉漸漸發黑,猶豫了幾秒後才慢慢說:「是我……不小心打瞎的……對不起,文泰。」

  他剛剛說什麼東西?居然在應訊席上作偽證!

  我霍然站起,罵道:「王治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的棒球生涯是不要了是不是!」

  法官要我安靜,治善不敢看我,繼續說:「我們高中時,在棒球場上訓練,我跟隊上的投手賭投打對決,就是賭我能不能打他全壘打這樣……結果我硬拖來在休息的文泰,他、他沒帶任何捕手護具就上場……」

  「……」我整個大腦在晃動。

  「沒想到投手投出後,我揮棒……打成了擦棒球,那個球偏離了軌道,打在他左眼……最後醫生說,眼睛救不回來了……文泰雖然不記得,還以為是地震時的意外,但我這輩子依然虧欠他。」

  治善紅了眼眶,要嘛是他報名了演員先修班,要嘛就是……他說的是實話。
  「這、這是真的嗎?」我整顆頭是渾沌的,接下來對方律師和麗姐持續跟治善對話,但是沒有一句能傳入我的耳中。

  等到治善離開應訊席,麗姐呈上一張當年有關校園球場意外的新聞報導,現在學生體育課不上棒球,原來還跟我當年瞎眼的意外有關係……我看這那張滿欄的專題報導從我面前送出,才有一點大夢初醒的感覺。





□□□




  原來我還在法庭裡,一場審判還在繼續。

  法官看著手中的證物,朝麗姐說:「有醫生證明佐證嗎?」

  「有,只是時間不足,所以我才找人證幫助證明我的委託人生了病,他的記憶大多是拼湊或虛構而成。」麗姐一字一句地解釋。

  「那……後面還有嗎?」法官問。

  「是的,後面的人證,要證明我的委託人病得多嚴重。」麗姐這樣說,讓我心驚膽顫。

  連自己怎麼瞎掉一隻眼這種大事,我有可能記錯都已經很離譜了,難道說我還記錯了什麼更嚴重的事?

  法庭上,兩人高的門被緩緩推開。

  妹妹,走進來。

  「靠北……」我不自覺在公堂之上罵出髒話。

  妹妹踏出靜雅的腳步,她難得及膝的裙襬在流洩,少見的端莊衣著出現在妹妹身軀上,當她沉著地坐在應訊席裡,滿是大氣成熟,一點不自在都沒有。

  「我哥哥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妹妹將不算修長的腿疊在一起,嬌聲道:「他連自己是被我爸媽領養的這件事……都不記得了!」

  如果我能控自己血液流動的話,相信我……我已經在吐血了。

  我整個人軟在被告席上,四肢都動彈不得,假使人有靈魂,那我覺得我的靈魂正從我的鼻孔……慢慢的、慢慢的,流出來──
  「我哥哥楊文泰,是在我三歲的時候,爸爸從外頭領養回家的,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就只有他不知道。」妹妹翹起食指,指著我。

  「我才不信!」我勃然大怒,「如果我是領養的孩子,為什麼爸和媽不告訴我?他們騙我那麼多年,有什麼意義?」

  「爸爸、媽媽是好人,哪有可能天天把你是養子的事掛在嘴邊?」妹妹雙手抱胸,嗔道:「而且我告訴你幾百次了,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哥哥從來不相信人家!」

  妹妹這兩句話彷彿兩顆子彈,一顆命中我的額頭、一顆射進我的心臟,讓我直接震退回椅子上。

  「咳咳……庭上還是要有秩序。」法官大人敲敲他的木槌,同情地說:「被告,雖然我知道你此刻的驚駭,但是非你說話時間,你不能說話。」

  我整個世界都倒塌了,但是在全部崩毀之前,我仍嘴硬道:「我們驗一驗DNA就知道,我雖然很笨,但至少還記得妳是我妹妹。」

  「沒錯!」麗姐在桌底踹了我一腿,疾聲道:「我手上有一份他們兄妹的親子鑑定,可以證明我的委託人病得多重。」

  「……」沒想到,才短短幾秒,我就被打臉了。

  這一定是惡夢吧,而且還是很難醒來的惡夢,我開始用手轟自己臉巴掌,只希望能夠快快醒來。

  「庭上,您看我的委託人現在已經出現自殘行為,可見病入膏肓,非常嚴重。」麗姐振振有詞地說:「一位連自己在幹嘛都不知道的病患,他衝撞原告的產業是出於嚴重的誤會……或是說妄想。」

  「不!」閻羅王的律師終於跳出來為我講話,「我見被告精神非常正常,單憑幾位朋友間的片面之詞不可採信,我堅持要等醫生的鑑定。」

  麗姐不甘示弱地搶話:「我的委託人因記憶錯亂,誤以為魏家的小姐有嚴重的危險,才會奮不顧身,用自殺的方式闖入魏家的私人住宅,一切都適用刑法第十九條,行為時因精神障礙或其他心智缺陷,致不能辨識其行為違法或欠缺依其辨識而行為之能力者,不罰。」

  「不是記憶錯亂!」
  對方律師拍桌而起,原本整齊的西裝頭髮型都歪掉了。他朝麗姐怒吼──
  「被告明明知道魏可蘭小姐被監禁,處於『分離性焦慮症』的痛苦中,所以才會喪失理智開車衝撞破壞了魏家的豪宅!分明是衝動犯罪,不是因為記憶錯亂的關係!」

  「等等。」
  上位的法官用威嚴阻止了所有說話聲,再對閻羅王的律師問:「你剛剛說……你們監禁了某位身患分離性焦慮症的病人?」

  「……」從頭到尾都顯得淡然的對方律師,此時臉色乍青乍白,忙著解釋道:「不、不是……沒有這回事。」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沒有。」

  「所以,嗯……」法官頓了頓,又說:「有病人被限制人身自由這件事……是被告楊文泰的妄想嗎?」

  我終於理解現在的狀況了,對方律師的表情像是吃到大便,他回答是的話,就證明我是因為精神病才「誤」闖民宅,他回答不是的話,就等於替閻羅王爆料,監禁了可蘭的自由。

  麗姐低下頭,肩膀正在輕微的上下起伏。

  因為我坐在她身邊,在比較低的視角剛好能看見,麗姐咧開嘴,正在無聲地大笑。

  混亂化為蟲子在我身上亂爬都還沒退去,現在麗姐用這招,那我到底是承認自己有病比較好,還是堅持我的記憶才是正確的?

  妳搞得我好亂啊……

  很明顯能看見對方律師雙手緊緊握拳,用便秘一個月都大不出來的痛苦神情點頭,咬牙恨聲道:「的確很有可能是被告楊文泰因為妄想出來的情節,所以、所以才開車衝撞……」

  「嗯,了解了。」法官微微點頭。

  麗姐拍了拍我的肩,看起來就是暗爽到不行,只差沒有現場開起慶功宴了,完全不理會還爬在我臉上的混亂,摧毀我的世界後揚長而去。

  再來整場訴訟過程,我幾乎都沒有記憶了,我只是傻傻坐在被告人席,開始一件事一件事回憶,到底有什麼地方是錯,到底有什麼地方是對。

  跟我小時候段考的遭遇一模一樣,考卷上每一題自己寫上去的答案都像是正確,可是重複檢查的時候,又感覺好像是錯的,最後把對的答案改成錯的,然後考更爛這樣。

  恍恍惚惚,三審就這樣結束了。

  法官能體諒我記憶虛構的緣故,才莽撞破壞了原告的住宅,情有可原的情況下,要去接受七十二小時的強制精神治療,可是不用賠錢……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欸……」這是走出法院後,我說的第一句話。

  「給我笑!」麗姐快速衝刺幾步,一個流暢的跳躍,直接趴在我的背上,也不管她身上是很正式的西裝套裝,更別說高跟鞋早就掉在路邊了。

  妹妹有點不高興,可是麗姐是麗姐,妹妹沒有說話。

  治善則是安安靜靜地跟在妹妹身邊,一臉漲紅像是喝醉酒,想跟妹妹搭話又擔心受怕。

  我揹著麗姐,想到不用負債一輩子,又覺得肩頭好輕鬆。

  走在去找計程車的人行道上,麗姐的嘴巴湊近我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說:「該你報答我了,別忘記我弟弟和你妹妹的事。」

  我沒說話,只是像機器人這樣邁開腳步走。

  麗姐敲了我腦門一下,用警告的語氣說:「不要以為我證明你們沒血緣關係,你就能大大方方給我近親相姦下去,奪我弟弟所愛!」

  「是、是……麗姐放心,需要我怎麼配合?」我稍稍回過神問。

  「等等,我們先一起吃頓飯,當做慶功吧。」麗姐說。

  我停下腳步,回頭問後方的妹妹道:「等等妳、我、麗姐、治善去吃飯好不好?」

  「才不要,哥哥不要以為人家不知道你和麗姐的陰謀!」妹妹扁起嘴巴,「好不容易法院證明我的清白,休想輕易將我推給別人!」

  「我也沒辦法了。」我低聲對背上的麗姐說,也不管她氣絕身亡的表情,繼續往前走。

  「哥,站住!」妹妹突然大喊,嚇到不少路人。

  「幹嘛?」我沒停下腳步。





  「我要當哥哥的病,一輩子無法痊癒,嚴重到會死人的那種!」
csolinecs 發表於 2016-5-19 21:13
《我的妹妹沒有公主病》#76 全文完結

台北,在外公留給我們的房子裡。
  我的書櫃上,一排一排又一排,滿滿。
  統統都是我的日記本。

  四年過了,我也寫了四年的日記。

  剛開始是醫生要求我寫日記來幫助記憶,到後來卻越寫越是欲罷不能,用拙劣的文字來記錄拙劣的人生,反正也沒有人會看,自己高興就夠了,不是嗎?
  每當我有空的時候,就會隨機抽出一本日記來翻閱。

  因為我患有虛構症的關係,日記上記錄的事件,對我而言就像嶄新的故事,每次閱讀依然保存了絕對的新鮮感,常常一不小心就看到半夜,讓妹妹揚言要放火燒掉整櫃日記。

  站在書櫃之前,我抽出一本尚未寫完的日記,拿到我的小書桌上,打算讀一讀,也打算寫一寫。

  在這特殊的日子。

  坐下,翻開,簡單的動作,卻像是穿越到了楊文泰的某段人生。

  妹妹從花蓮大學畢業一年了,不願意再繼續進修碩士班,我們曾經為此大吵一架,最後又是可蘭出來收拾殘局,勸服我讓妹妹做自己喜歡的事。

  於是,妹妹找到一份工作,工作內容很神奇,就是全台灣玩透透,到處住宿飯店旅館,然後將心得評價寫下,讓某間旅遊權威的雜誌社刊登。

  妹妹每到一處飯店或民宿,聽說都是最高規格的待遇,幾乎成為公主化身巡視民間,百姓上供迎接,妹妹各類刁蠻的要求,美其名是考驗測試,但實際在我看來卻是騙吃騙喝。

  我不小心翻到某幾頁,上面是寫著有關治善的事──
  十一月七日,天氣陰。

  我和妹妹下班回家,還不見可蘭人影,應該是又加班了。

  妹妹霸占整張沙發,我研究了一會發現沒有位子,只好抬起妹妹兩條腿,坐在空出來的空處,再將妹妹一雙腳擺在我大腿上,這樣我才能坐下。

  「按摩小腿。」妹妹說。

  我拿著遙控器轉到體育頻道,收看已經快要打完的台灣職棒,雙手自動按起了妹妹似乎有點僵硬的小腿肚,嘴巴抱怨道:「可蘭回家就不行了喔,不然我的工作量會加倍。」

  「可是人家今天走好多路,沒人要揹我。」妹妹有些哀怨。

  「嗯。」剛帶完一整隊屁孩出外觀摩,我累死了,實在只想靜靜看場棒球。

  「哥哥再敷衍我,就關掉電視了喔。」妹妹威脅說。

  「這世界的人越來越冷淡,怎麼不幫我可憐的妹妹一把呢?」我語氣認真,但是專注力都在螢幕上,這是我多年來才苦練出的一心二用。

  這場是台北象對台南獅,已經九局了,獅隊已經輸七分,只差兩個出局數,要扭轉戰況已經不太可能了,我只是想知道今天獅隊怎麼被打這麼慘,好歹也是戰績第二的強隊。

  「對啊,都沒人主動要幫我,我提兩隻相機欸。」

  「真是可恨,國民道德教育應該要加強才對。」

  果然如我猜測,最後兩個出局數出局,比賽就是以九比二結束,雖然支持的球隊輸球,可是我沒關掉電視,因為我要看賽後的特別報導,會有整場比賽的精華重播。

  「哥哥下次揹我去,我就不必看路人眼色了。」妹妹翻著雜誌說。

  「讓我們請單場MVP接受訪問,象隊的左外野手王治善你好……」
  電視裡的正妹主播將麥克風塞到治善面前,下面還跑出數據,他今天五之四,四分打點,兩轟。

  「混帳東西!」居然把我的獅隊打爆。

  「哥!」妹妹一腳踢在我的臉上,怒道:「幹嘛罵人家。」

  我抱住妹妹的腳,以免她繼續踢,然後趕緊解釋道:「我是在罵治善啦,他今天打台南獅打超好。」

  「謝謝各位球迷,多謝大家的支持,今年明星賽請投我一票。」電視裡的治善笑得巴結,非常欠揍的模樣,「還有,今天是我生涯第一百轟,我要趁此機會向我心中的女神告白。」

  「……」我無言了。

  「楊文泱,我喜歡妳,請妳跟我交往,這第一百轟,象徵我告白第一百次,我希望送給妳!」

  治善當真在電視裡對麥克風說了,他的恥力果然無限。

  「……丟臉死了,下次叫他不准在電視裡說我的名字!萬一雜誌社的同事看到要怎麼辦啦?」妹妹雙腳齊踢,踹我出氣,「什麼垃圾一百轟,我才不想要!」

  「好、好好……」

  沒過多久,治善就打電話給我。

  看來我有必要跟他來一場深談了。

  用電視告白是犯規的,這樣會破壞我的計畫,而且引起另一位的抗議 。

  看完自己的日記,我抿起唇,又起身到櫃前,找到自己一年前的日記。

  這次沒有特地拿到書桌旁看,而是馬上翻開,找到計畫形成的那一天,算是紀念今日得來不易的成果──

  三月二十四日,天氣晴。

  我幸福的前提,是妹妹幸福。

  所以我開始努力替妹妹找,她認可的幸福。

  我幾乎是用光我能用的人脈了,可是我認識的人幾乎都在棒球圈,妹妹討厭棒球自然也討厭他們,大概浪費了一年的時間我才領悟,原來最好的人早就在妹妹身邊。

  據我長時間明查暗訪之下,終於探問到妹妹對兩位男性有好感……其實所謂的好感是我誇大了,應該是不會感到噁心而已。

  這兩位男人,一位是我早就知道的治善,另外一位是曾與我有幾面之緣的啞鳴。

  只是當時他還不是叫這種怪里怪氣的名字,為了更了解他,所以今天要和他見面。

  去和一個對我有「興趣」的人見面。

  啞鳴是妹妹大學的同學,同一個社團,畢業後好像成為小說作者,現在已經出版過幾套小說,對剛出道的新人而言,聽說算是混得不錯。

  不只他對我有興趣,我對他也很有興趣,在大學裡當我還叫他「文青」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我妹的追求者,這幾年被我妹拒絕無數次都沒放棄,結果因為他的努力終於讓妹妹不那麼厭惡,列入妹妹未來幸福的可能人選之一。

  這場咖啡廳之約,對他而言是訪談,對我而言是觀察,各取所需,很好。

  聽說這位啞鳴想將我的故事寫成書,雖然我並不知道我的故事到底哪裡值得書寫,但是我願意很坦白地跟他面談,算是彌補三年多前那場未盡之約。

  彼此談了兩個多小時,其實幾乎都是我在說話,而他在聽,手不斷飛舞在筆記型電腦的鍵盤上,像是要將我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無遺漏地記錄下來。

  挖光我的故事,終於能進入我的正題,讓文青先收好他的筆電(我還是習慣叫他文青,啞鳴這種怪名我一出咖啡店就忘了),等我們之間醞釀出某種正經的氣氛以後,就輪到有關妹妹的事了。

  我噙了一口濃郁的卡布奇諾,淡淡道:「我沒有辦法決定我妹妹會喜歡上誰,但是我能夠給你和另一位相同的建議。」

  「另一位,是那位棒球選手吧?」文青問。

  「沒錯。」我笑笑。

  「我會努力的。」文青看來沒有動搖。

  「你有看過電影『我的野蠻女友』嗎?」我在咖啡裡再添了點奶精。

  「有,幾年前的作品了。」文青不愧是文青。

  「那我就無恥地效彷劇中男主角,以楊文泱哥哥的身分給你十點建議。」一番話說來,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可是,文青卻出乎意外地認真在聽,搞到我也異常認真起來,接下來的我說出口的每一段,都是我二十幾年人生濃縮而成的精華體悟──

  第一、不要試著改變她的個性,她改了,就不是楊文泱了。
  第二、她愛穿泳衣,可是不愛游泳。
  第三、假使她常常踢你,代表她常常在乎你。
  第四、她吃蛋塔是不吃外皮的,吃蝦子是不剝殼的,她喜歡吃東西,特別喜歡吃小熊餅乾,如果經濟情況允許,請盡力滿足她。
  第五、她討厭驚悚片,所以請不要帶她去電影院看鬼片。
  第六、常陪她去大賣場購物,不管多忙。
  第七、在她不爽,同時又人多的時候,請注意自己的褲子。
  第八、別讓她在外面賭博,會輸光你的家產。
  第九、千萬不要跟她冷戰,你會輸。
  第十、如果地震了,請給她一個最安全的擁抱。
  第十一、不管她身上穿怎樣的衣服,你只要說好看就夠了。
  第十二、請認真聽她的夢想,即便她的夢想超過五千多種。
  第十三、不要欺騙她,因為她會很容易相信你。

  「……我是不是說超過十點了。」我扶額,在座位上乾笑,「一不小心,就開始碎碎唸了,抱歉,這是職業病。」

  「沒關係,我非常能夠理解。」文青阻止我的歉意,以一種了然於胸的口吻道:「你的十三點建議,我統統記下了。」

  「嗯,那我便言盡於此,你要追求我妹妹,只能靠個人努力了,當然……還要贏過王治善才行。」

  「我明白。」
  啞鳴推推眼鏡,發出一點都不文弱的光芒……











  這篇日記才看到一半,就有人開啟我的房門,原本還以為是妹妹,結果是看起來就很憋屈的治善。

  為什麼會說他憋屈呢?因為他一個大個子,身上又是西裝又是領帶,大概比他跟台北象隊簽約加盟時還正式百倍,連走路都因為方頭皮鞋的關係,而一拐一拐。

  「兩點事情報告,第一、你家外面有記者了,第二、文泱在廁所裡痛哭失聲。」治善走過來想拿我的日記,但他的腎臟隨即就被我打了一拳。

  「你是指……你剛剛偷聽我妹妹上廁所嗎?」我問。

  「……我、我只是路過,是路過不小心聽到有哭聲好不好。」治善雙手胡亂擺動,口吃地對我解釋。

  「放心,四年多過去,我妹比你想的堅強。」我將日記放進原先的位置,再將整個書櫃鎖上密碼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錶,時間真的差不多了,我沒理會治善,逕自走向房門。

  治善卻一把抓住我,凝重地說:「以前你的記憶錯亂也就算了,現在你的記憶逐漸正常,也該知道你和文泱並沒有血緣關係……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給她一次機會?」

  「由你跟我說這句話,也未免太奇怪了點。」我沒有撥開他的手,任由我的西裝外套皺掉,「這麼多年過去,終於要在今天放棄追我妹妹了嗎?」

  「不是,只要文泱快樂我就快樂……況且過了今天,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治善悶悶不樂地勸我,「再考慮一次,踏出這個房門之前,最後一次。」

  「妹妹是責任,是我的承諾,有沒有血緣關係,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我很困擾,為何他們都不懂我的想法,「當楊文泱叫我哥哥的那天,當媽媽要我照顧楊文泱的那一秒,她就是我妹妹,就是如此簡單,卻永遠不會改變。」

  「你就不能為她改變?」

  「就當我,想要任性一次吧。」

  治善放開拉扯我的手,讓我整理西裝外套,然後走出房間,不少豬朋狗友都來了,還偷吃我家的酒和食物,見我現身才羞愧地對我加油打氣,我沒特別招呼他們,只是走到客廳,看見妹妹穿得漂漂亮亮,用端正的坐姿在看電視,臉上沒有一點淚痕,不像是哭過的模樣。

  「等等出門,妳陪我一起去吧?」我坐在妹妹身邊,眼睛也看著電視,「欸,妳要保護我,外面有記者了。」

  「我知道。」妹妹說。

  我握住妹妹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柔聲道:「直到妳真正嫁出去之前,都會和我住在一起,不管誰反對都沒用,懂嗎?」

  「嗯。」妹妹點頭。

  「那走吧,去把可蘭娶回家。」我牽起妹妹的手。
    




#######





  這篇日記,可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篇。

  可是我卻寫得破碎,東一片西一塊……像是某些損毀的記憶碎片。

  沒有辦法,太忙亂的一天了。

  在自己的書桌前,已經打開日記,寫下五月二日天氣舒適,接下來不管我換了幾百個姿勢,依然無法流暢地下筆,緊緊握在掌心的鋼筆形同擺飾,一點功能都沒有。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不知道該怎麼串起一整天所發生的事。

  我的大腦亂糟糟,糊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麼命名的爛東西。

  日記是醫生交代的每日必做功課,光是這點就夠掐死我剛萌發不寫偷懶的念頭。

  「既然破碎,那就有多少寫多少吧。」

  我說服自己,勉強地下筆……

  早上剛離開家門,我的面前就被堵上十幾隻麥克風,記者忽然變成了一堆蒼蠅,而我瞬間變成一坨大便,他們聞臭而至。

  我只是某間高中棒球隊的小小教練,記者會找上門來,完全不是因為我的關係,而是我的未婚妻可蘭以及她的閻羅王媽媽,害我一躍成了八卦雜誌和路邊小報的關注焦點。

  記者們稀里呼嚕連續吐出二、三十個問題,就算我想回答也沒辦法。

  我那群酒肉朋友終於起了作用,不枉費我剛剛才餵飽他們肚子。他們以長期運動的壯碩體格,護在我和妹妹周圍,總算是讓我走出家門,朝迎娶的禮車移動。

  不過,在人聲混雜、七嘴八舌之際,我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出錯,居然很清楚明白地聽到一個問題──
  「楊先生,請問你的準岳母魏印梅女士,昨天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永遠不會承認您和Rebecca 的婚事,關於此事您有什麼看法?」一個聲音很甜的女記者問道。

  我回過頭,雙腳好像被打進鋼釘,死死釘在地上──這絕對不是因為女記者長得漂亮的關係,而是她的問題讓我無法閃躲。

  就算可蘭交代我一百次,說不要回答記者任何問題,可是我……

  「我有看法。」
  我很有禮貌地舉手,立刻一堆麥克風就戳了過來。

  初次面對麥克風和好多鎂光燈,我非常不習慣,尤其一直閃爍的閃光燈,簡直快讓我僅剩的眼睛也瞎掉。

  「你們不要拍!」妹妹用手遮住我的眼,朝記者嬌罵:「我哥哥眼睛不好,你們很過分,一點都不尊重人!」

  總覺得幾位攝影師大哥被我妹震懾了,紛紛關掉閃光燈。

  「咳咳……」第一次面對麥克風,我用頗緊張地語氣說:「我希望能跟閻羅……不是,是魏阿姨說一句話,就一句肺腑之言。」

  「請說。」大概有四位記者說出一模一樣的話。

  「也許我生病了,也許我妹妹生病了,也許可蘭生病了,也許可蘭的爸爸生病了,也許妳也生病了,可是……人就是因為有缺陷,所以我們達不到妳認可的完美。」

  我抬起頭,坦然面對某台被我假想成閻羅王的攝影機。





  「可是缺陷讓我們互相扶持……這樣是不是能更靠近完美一點?」






  日記寫到這裡,我的頭忽然開始痛了。

  不知道閻羅王聽到我這番話會不會暴跳如雷,從討厭我升級成怨恨我。

  用鋼筆敲打自己額頭,我在思索該如何繼續下筆,要如何從今天發生的事情中,擷取出重要的第二段。

  「不然就從……可蘭的怪婚禮開始寫?好吧。」我自問自答,反正日記這種東西的好處,就是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

  從家裡出門那一刻,一直忙到下午,中間繁瑣無意義的迎娶過程,統統都沒有記憶的必要,所以就不用寫在日記裡頭增加我腦容量的負擔。

  話說到可蘭的怪婚禮,就必須先了解可蘭的怪想法。

  婚禮在她心中一直是最神聖夢幻的存在,和其他女孩一樣,可蘭在自己心中早就架構出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婚禮。她不斷參考其他人的婚禮,從中找到自己喜歡的片段,然後在自己的大喜之日統統拼湊在一塊。

  說得好聽是獨特,但實際上是亂七八糟……

  我可以在婚禮上看見西式、中式、台式、日式、客家式、原住民式、棒球式、惡搞式、神經病式……還有太多我看不出來的詭異式,胡亂混雜而成的一場婚禮。

  在中部某山頭的山腰,可以看到海的景觀,可蘭選在這裡席開四十桌宴客,我身穿一席原住民打獵裝,她穿一整套的台南獅啦啦隊制服,手上拿彩球,準備走過紅毯,到前方台上的牧師處,等他替我們證婚。

  四十桌是個很龐大的數量,我的朋友只占不到十桌,其他三十多桌都是可蘭的人,包括周圍數十位的記者也是衝著可蘭而來……

  不對,是衝著今年金馬獎最佳新人Rebecca 而來。

  看了一眼待會我要吃飯的歐式貴族圓桌,我和可蘭沒有任何親戚或長輩參加,所以主桌上只有我妹和言靜。

  妹妹是我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所以我讓她坐在主桌等我,可蘭也不甘示弱,認了言靜當乾姐,也讓言靜一起坐。

  還蠻好笑的,其實。

  妹妹和言靜那種緊張又不自在的模樣,引人發噱。

  不遠處的治善對我打了一個超誇張的暗號,暗示我和可蘭可以進場了,周圍的幾支立式喇叭也奏出結婚進行曲,宣告我們是該邁入人生的新階段。

  不過,我遲遲沒有挪動腳步。

  「妳有沒有想過,妳是因為分離性焦慮症,才迫不得已嫁給我?」我問,最後問一次,「會不會有一天,妳的病能夠治癒,就再也不需要我了?」

  「不可能。」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可蘭挽著我的手臂。

  「何以見得?」

  「擁有這種病,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我才捨不得去看醫生勒。」
  她說。

  我便放掉猶豫,邁出腳步。

  台上的牧師似乎等我們許久,結婚進行曲重複播放了兩段,我們才終於抵達。

  不知道可蘭從哪裡找來的牧師,背誦似地唸出一串準備許久的台詞,我在電視上看過好幾遍,想來是沒有什麼差別。

  「我願意。」我說,可蘭也說。

  場上的所有觀禮客人都在拍手。

  一切要進入皆大歡喜的結局。

  最後牧師朗聲問向所有人──
  「有沒有人反對這場婚禮?如果沒有人反對,就讓我們一起禱告……」



  「哥!」
  妹妹雙手撐在桌面,緩緩地站了起來。



  「……妳幹嘛?」
  我假裝古井無波,實則心驚肉跳。

  「這幾天……人家都沒睡好,滿腦子都在想。」
  妹妹在現場三百多人、六百隻眼睛內發言。

  「緊張難免,參加婚禮前,我也很緊張。」我趕快大笑。

  「人家思考了很久,突然想到可蘭姐上次背叛我們之間的同盟,所以要無條件答應我一件事呢……」妹妹喃喃道。

  我屁滾尿流地看向可蘭,可蘭苦著臉微微點頭。

  「嗯,我親愛的妹妹……可蘭欠妳的事,以後她一定會想辦法彌補妳的,妳放一百個心吧。」

  我強迫自己穩重面對,不可露出一點慌張神色。

  「那哥哥……也無條件欠我一件事呢。」妹妹又說。

  我呆愣在台上,嘴巴不安地問:「什麼時候?」

  妹妹沒說話,只是用一雙美眸注視我。

  透過眼神的交流,我讀取到真相……是四年多前的那場冷戰,我所簽下的戰敗條款,這件事可蘭也知道。

  「親愛的妹妹,哥哥欠妳的當然都會還妳,只是、只是千萬不要挑在這個時候啊……」

  「哥哥的記憶還沒有退化,那很好。」

  「拜託……不要是現在,全天下最乖巧最可愛最活潑的妹妹大人……請高抬……」
  沒有等我將馬屁拍完,妹妹慢慢地開口了──










  「人家反對這場婚禮。」




《全書完》

(本小說所提到的醫學和法律專業統統屬於作者瞎掰,請輕鬆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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