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我的大寶劍 作者:學霸殿下(連載中)

 
freeagleking 2016-7-22 02:34:5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5 2920872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1:34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充滿感動的再會

    “你不敢說,那麼……我替你說說?”

    胡守信咬牙道:“我不信。”

    熊英哈哈笑道:“不信?我奉旨提調魯鎮妖變之案,雖有軍權,但朝野上下盯梢,為什麼敢大搖大擺地帶著玄甲軍突襲明州?我身為天策帝姬一系,此事理應避嫌,為何會被派去查與帝姬有關的案子?”

    他望著胡守信,眼中滿是譏誚:“我一個天策府門下走狗,又為何敢帶著玄甲軍圍攻堂堂天元大將,胡守信,你也不想一想,到底是誰給了我膽子,是誰給了我這個底氣!”

    “一派胡言!”胡守信氣得渾身發抖,厲聲道,“你主子瞞天過海,想要在帝國一手遮天,真以為這個世上沒人能夠治得了她了?”

    熊英再度狂笑起來:“胡將軍啊胡將軍,你這自欺欺人的模樣真是太可笑了,你明明已經想到了,卻不肯接受現實嗎?也對,換做我,我也接受不了啊,明明做了一輩子的忠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你是不是也很糊塗啊?”

    胡守信冷聲道:“天策帝姬收集魔器,私鑄妖劍,廣蓄部屬,圖謀不軌,我身為曾經的朝廷大將,即使卸甲還鄉,遇到這種事情也要管上一管,這種事情,就算鬧上朝廷,我也有理!你主子想要趁機滅口,毀滅證據,不惜假傳聖旨,勾結欽差,卻不知天理昭昭,帝國法度豈能容它!”

    熊英笑得幾乎拿不住槍:“胡將軍,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我之前卻不知道,您竟然這麼會講笑話,帝國法度?您都多大的人了,還相信這一套?法律不過是統治愚民的工具,您還不明白嗎?天理昭昭?”

    他提起槍來,指著胡守信,大笑道:“我卻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天理啊!”

    胡守信淡然道:“哦?那你的腿是怎麼斷的?”

    熊二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笑聲頓時噎在了喉嚨中,他的面皮變得通紅,臉上火辣辣一片,不過他的臉上很快就浮現了勝利者般的笑容,慢條斯理道:“哦?那個人現在在哪兒啊?”

    胡守信的眼中閃過一道微妙的神色,隨即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沉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你不提他也就罷了,提他……哈哈哈哈,念在當年胡將軍你幫我說了幾句話,末將就投桃報李,讓你做個明白鬼。”

    熊英望著胡守信,神色詭異道:“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你是因為插手帝姬殿下的事情,而招致殺身之禍的吧?真可憐啊,做了一輩子的忠臣,卻因為當年站錯了隊,卻因為不肯忘記一個人,落得如此下場,唉……”

    胡守信心神大震,厲聲道:“你說什麼?給我說清楚一點!”

    熊英桀桀笑道:“我說的夠清楚了,你要是想不明白,就稀里糊塗地去死,等到了陰曹地府,自己去問那個人吧!”

    胡守信深吸了一口氣,雷光轟鳴閃現,宛如一枚砲彈般沖向了熊英:“你自己不肯說,那我就逼你說出來!”

    面對著呼嘯而來的天元驍將,熊英並沒有驚慌,臉上卻浮現出了得逞的笑容,他喝道:“動手!”

    空氣陡然凝滯,一股難以言喻的可怕力量瞬間降臨,十二名身披厚重斗篷的怪人飄然而落,將胡守信團團圍住,他們同時伸出一隻手來,無形晦澀的波動串聯一片,繼而,他們同時發出了一聲低吼:“封!”

    胡守信的身形瞬間停滯,滾滾雷光逸散,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繼而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吼,紫芒閃爍,雷弓霹靂弦瞬間脫離了他的掌控,顯出了修長的弓形,切斷了與他的精神聯繫,落在了地上!

    而他卻看也不看地上的雷弓,望著這些斗篷人,震驚道:“你們……”

    “正是如此!”熊英高聲道,“經受特殊訓練,專門用來追殺處決背叛帝國之帝兵武者的夜行人!他們的力量可以令帝兵失效,強行切斷與帝兵的聯繫……胡守信,你應該知道,如果沒有陛下點頭,即使是帝姬殿下,也萬萬不敢組建這樣的部隊,或者說,沒有陛下的許可,她也無法組建這樣的部隊!”

    他望著胡守信,厲聲道:“這下你該明白了吧!要殺你的不是帝姬殿下!你做了一輩子的忠臣良將,那就回答我,君要臣死,臣應該怎麼做! ”

    胡守信呸了一聲,慢慢地挺直了身子,昂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胡某這輩子為國殺敵,戎馬半生,朝廷賜我錦衣玉食,榮耀恩蔭,我不負君,君不負我!如果想要胡某性命,只需要一道聖旨,一杯毒酒,胡某縱然不捨此世,但也無有不從!”

    他環視著周圍的士卒,怪異的妖人,凜冽的刀鋒,還有馬上的熊英,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但陛下聽信小人讒言,小看我胡守信,遮遮掩掩,機關算盡,要暗中取我胡某性命,胡守信雖然不才,卻也不願意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在泥裡!今日之事,必將直上金鑾,與陛下分說! ”

    熊英冷笑道:“你連帝兵都沒有了,怎麼對抗我們的鐵騎?還想活著離開?沒了帝兵,你還以為自己是萬夫不當的天元大將?”

    胡守信的臉上浮現出了狂烈的笑,他重重地捶了一拳胸口,怒吼道:“是胡某成了天元大將,所以得到了帝兵,不是因為我得到了帝兵,所以才成了天元大將——這其中的區別,接下來就好好親身領會吧!”

    “你們一起上吧!”

    今夜的明州,注定有很多人無眠。

    鐵騎入城,信號沖天而起的瞬間,先期進入明州城的先遣部隊全都開始行動,他們之前隱藏在明州各要害衙門的附近,得到信號之後立刻敲開這些府衙的大門,將欽差的信物和諭令傳達下去,命令各衙門按兵不動,不要慌張,只需要維持秩序,剩下的交給玄甲軍。

    通報完畢之後,這些精銳也騎乘快馬,與大部隊會合,一小部分去了忠義樓,剩下的一大部分向靖安侯府匯聚,這裡是此行第二大重要的目標。

    秦惠帶著二十騎玄甲軍策馬狂奔,一路上不斷有新的甲士加入,玄甲軍是天下聞名的精銳,小小靖安侯府就像土雞瓦狗,可一舉而破之,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趙飛凰會不會事先得到風聲,然後逃之夭夭。

    “天策府在制定行動計劃時,已經考慮到這種變數了。”那名軍官也跟在秦惠身邊,與其說是陪同,不如說是監視,他在馬上,依然保持著平穩的語速,“先前抵達侯府附近待命的幾組士兵,已經在侯府外圍戒嚴,天策府的參軍幕僚已經計算出了趙飛凰可能採用的所有逃亡路線,我們的哨兵就在監視這些必經之路,一經發現,就用號砲傳訊!”

    秦惠此時心中滿腦子都要一雪前恥,所以前所未有的謹慎:“那些盯梢的甲士,不會被靖安侯府發現吧?”

    “不會。”那軍官答道,“當時制定這個計劃,是建立在胡守信坐鎮靖安侯府的前提下,為了避免被發現,我們的甲士離侯府的距離足夠遠,沒有直接盯哨侯府,而是關注著必經之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隱秘,而且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互相聯繫一次,如果有異樣,就會立刻示警!”

    說完之後,軍官笑道:“所以,除非有一個熟知玄甲軍藏匿技巧又精通玄甲軍聯繫暗號通訊機制的絕世高手在短時間內找出所有釘子,然後將他們一一拔除,否則不會出任何問題,大人你就放心好了!”

    秦惠這才放下心來,恭維道:“不愧是玄甲軍。”

    那軍官自得道:“我們可是帝國最精銳的軍人,這種事情,一點都不算什麼。”

    秦惠耐著性子,吹捧了幾句,說得這個軍官對他印象大好,正要繼續交流的時候,突然,一隻淡藍色的煙火在遠方沖天而起,炸響當空,隨即又是一隻綠色的煙花破空而起!

    軍官勒停戰馬,看了片刻,斷然道:“信號來了!案犯往那邊跑了!快追!”

    秦惠謹慎道:“確定嗎!不會是敵人故佈疑陣,或者真有人抓到了盯哨的玄甲軍士,殺死他們之後放出信號誘導我們?”

    那軍官搖頭道:“不會,且不說玄甲軍的信號彈是特製的,不知如何使用的人肯定會炸傷自己,你看到藍綠二色的信號了嗎?這才是正確的傳訊機制,是告訴我們,發現敵踪,已經確認目標就在馬車上!這種發送規則,就算真有人殺了玄甲軍士想要故佈疑陣,也不會知道怎麼放!”

    秦惠咬了咬牙:“那我們追!”

    雖然不知道那個姓孫的狗賊在不在馬車上,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先抓到趙飛凰要緊!

    於是鐵騎們調轉方向,向著信號升起的地方追去,幸好這時正值深夜,而且指引敵人方位的信號彈不斷升起,給大家指引方向。

    軍官望著天空中又升起的一枚紅色信號彈,大聲道:“再快些!追趕馬車的甲士被纏住了,應該是有侯府的高手留下斷後了!快點!”

    眾人快馬加鞭,終於在下一個街口,看到了已經慢慢停下的馬車!

    車夫車座的位置上灑滿了鮮血,還插著幾根弩箭,而車夫卻不見踪跡,一看就知道是玄甲軍制式的手弩,情形已經明了了吧,趕車的馬夫被追趕的玄甲軍士亂箭射死,馬車失控狂奔,但終於慢慢停了下來,只留下了那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在車廂中無助地祈求諸天神佛的護佑,但是……沒用的!

    秦惠壓抑著心中的喜悅,打馬上前,那軍官謹慎道:“還是讓我們來……”

    “不用。”秦惠回答道,“秦某也上過戰場,我要親自看到趙飛凰那張悔恨交加的臉,再者……如果那位孫大俠在車廂中,那他的魔器之力,你們也許抵擋不住,所以,就讓我來吧。”

    他跳下馬,露出了猙獰的笑意,一步一步地走近。

    “趙小姐,你在戲弄折辱我的時候,想不到有今天吧!”

    他冷笑著,抽出長劍,一劍斬斷了車廂的門栓,仗劍護身,一隻手拉開了車門:“給我下……”

    得意滿滿的勝利宣言卡在了嗓子眼裡。

    眼前的一幕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一個人蹲坐在車廂中,看著他笑。

    不,這是噩夢。

    只是會在夢裡出現的東西。

    絕對不可能是真的。

    這種事情……

    “——秦油條,想我沒!”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2:16
第三百九十三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那聲音笑吟吟的,很熟悉,也很陌生,就像是久別重逢與老朋友打的招呼,隨意而親暱,但這一切落在秦惠耳中,就像雷鳴。

    灼熱的喉嚨,發麻的頭皮,夜晚的寒意,顫抖的身軀,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自己,這不是幻覺。

    但秦惠卻無比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夢境,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取時間逆流,他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來明州,去他媽的帝姬,去他媽的升官,去他媽的往上爬,他會有多遠躲多遠,哪怕逆流一個時辰也好……他也可以做​​出別的選擇……

    眼前的人,無疑是那個人。

    已經戰死的,已經死在大荒山的,被朝廷刻意遺忘的。

    本應該已經死去的人。

    他還活著,他在明州,胡守信知道這事,他就是站在靖安侯府背後的人,是他謀劃了一切,他在暗處靜靜看著一切的發生,他……

    電光火石間,秦惠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想明白的事情越多,他就越害怕,就在不久之前,他出賣了天元袍澤,就在不久之前,他向帝姬獻上了忠誠,如今,一個意想不到的早該死去的人,就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秦惠控制不住自己,恐懼佔據了他的大腦,這位養氣功夫極好的帝國欽差忍不住長大了嘴巴,發出了像是女人一般的驚恐尖叫。

    但這分貝極高的男高音只持續了兩秒鐘,一隻手驟然從車廂中伸出,捏住了他的嘴巴,然後將秦大人整個拖進了車廂,摔到了車廂的地板上。

    就像是抓一隻小雞。

    秦惠倦縮在地板上,痛苦地掙扎著,剛剛那一下甚至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卻讓他感到巨大的痛苦,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沉一片,四肢百骸劇痛無力,但他卻拼命地掙扎,想要掙扎起身,想要逃跑,想要永遠離開明州這個鬼地方,永遠都不要回頭,但這一切都成了奢望。

    他徒勞地翻滾著,掙扎著,想要取回身體的掌控權,他的腦袋一片昏沉,耳目卻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聽到那個人輕巧地跳下了馬車,用他很是耳熟卻聽不明白的語調愉悅道:“瑟普瑞茲!馬澤法顆!” surprise mother fuck

    那……那隻天殺的水族妖怪……

    雖然已經知道了真相,但這一切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此時秦惠的心中,只有絕望和恐懼,他聽到了軍官的喝問,聽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然後就是身體撕裂的悶響,血潑到地上的嘩然,人們臨死時的慘叫,還有徒勞的怒喝與咆哮……很快,一切就歸於寂靜。

    這寂靜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煎熬而令人無比絕望。

    秦惠拼命挪動著四肢,向著車廂內部爬去,雖然這全是徒勞之舉,但只有一點也好,能夠遠離那個人一點也好……

    逃避是沒有用的,他感覺後腦一痛,自己的頭髮被揪住,整個人像死豬一般被拖出了車廂,丟在了地上。

    深沉的夜色下,斷肢遍布,血流滿地,那些曾經威風凜凜、自詡天下無雙的玄甲軍士,連帶著他們的戰馬一起,碎了一地。

    那名意氣風發的玄甲軍官,腦袋被隨便丟在了地上,眼中曾經的張揚與自矜,已經被污血所洗掉,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恐懼與茫然。

    幾十名列陣戒備的玄甲軍士,天下聞名的精兵,天策府帳下的猛士,他們從意氣風發到全軍覆沒,到底用了多久?

    秦惠不知道,但他知道很快,快得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那個微笑著的人,那個本來應該死掉的人,竟然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屠戮玄甲精銳,可以二話不說將這帝國有數的精兵殺得乾乾淨淨,他還像以前那樣強大,但卻比以前更可怕,以前的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這屆玄甲軍,不行啊。”

    語調依然平和,就像是當年在全軍比武中隨口做出的懶洋洋的點評,但這次不一樣,他雖然還在笑,但眼神中並沒有任何笑意。

    他說道:“那問題就來了……為什麼是玄甲軍呢?”

    秦惠心臟驟然一震,他瘋狂地挪動著四肢,想要向遠方逃竄,但沒爬幾步,就覺得後心一緊,整個人像小雞般被提了起來。

    孫朗拎著秦惠,將他放到了馬車的車轍旁,讓他坐在地上,將他擺穩,拍了拍對方的臉頰:“我說秦油條啊,我知道你突然發現我沒死,有一種油然而生的狂喜之情,但這種小事先放一放……”

    秦惠絕望地望著孫朗,喃喃道:“你……你殺了他們……”

    孫朗回過頭,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玄甲軍士,撓了撓頭:“你他媽不是廢話嗎?這些人都被十七分割了,又不是死徒,自然是死到不能再死了。”

    秦惠表情蒼白,抑制住大聲尖叫的衝動,顫抖道:“你……你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是天策精兵,是欽差衛隊,是玄甲軍……這……這是造反!”

    “哦,我知道。”孫朗嘆道,“玄甲軍啊,發生這種事情,我也不想的,但這玄甲軍啊,就有一個不好,一點都不民主,底下的小兵只知道執行命令,而不知道具體的安排和行動計劃。”

    “我啊,在早些時候突然發現,侯府周圍多了幾個釘子,好奇過去一看,操,居然是玄甲軍,嚇得我趕緊玩了一把陰逼六號把他們都找出來,但這玄甲軍啊,骨頭硬,腦袋傻,就算是嚴刑逼供,短時間內也問不出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玄甲軍怎麼就過來了,肯定非常擔心啊,所以使了一個小小的投石問路之計,將你們請了過來,那些鐵骨錚錚的帝國豪傑,就算是大刑伺候,也是不會吐露一個字的,我為了別讓他們為難,所以就把他們全殺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整個人散發著人道主義光輝?”

    孫朗爽朗地笑著,按著秦惠的肩膀:“但你不一樣啊,秦油條,你慫,你怕死,你是個王八蛋,你這種人被俘虜了就會去當翻譯官,被放回來就要做內奸,其實我比較中意你這種人,因為,你最識時務。”

    他將腦袋湊近,盯著秦惠的雙眼,緩緩道:“條兒啊,你是了解我的,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我問,你答,這玄甲軍,為什麼會到這裡?”

    經歷了最初的恐懼之後,秦惠一直在死死地盯著孫朗,聞言,慘笑道:“我說出來,你就會放過我嗎?”

    孫朗誠摯道:“當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當然會原諒你了,不信,你看我閃亮的雙眼與正義的眼神。”

    秦惠呆呆地望著孫朗,臉上神色變化,從驚恐到疑惑,從疑惑到恍然,從恍然,從恍然到瘋狂……然後他狂笑起來。

    孫朗皺眉道:“你笑什麼?”

    秦惠依然狂笑著,大笑著,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上氣不接下氣道:“我覺得高興啊,我覺得滑稽啊,我是在笑你啊!”

    孫朗瞇起了眼睛:“我有什麼好笑的?”

    秦惠抬起手來,指著孫朗,笑得無比暢快:“曾經的堂堂天元第一名將,軍中神話,再世武聖,官拜上柱國,持元帥節杖提調六軍的大元帥,竟然在消失兩年之後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能不高興!怎麼能不高興!”

    孫朗臉色微變:“我變成什麼樣子了?”

    秦惠獰笑道:“隨意屠戮帝國武卒,戲弄欽差,視朝廷律法與皇家威儀如無物,從心所欲,肆意妄為,視人命如同豬狗,殺伐全由己心,視諾言如無物,滿口扯謊,蔑視國家,冷血無情……我說的有錯嗎?”

    孫朗冷然一笑:“那又怎麼樣?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當然沒有!好!好得很!倒不如說,這才是你應該有的樣子!”最初的恐懼過後,就是驟然爆發的瘋狂,秦惠激動地顫抖,“我高興!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高興極了!我贏了!元帥大人!你聽到了嗎!我贏了!”

    孫朗皺眉道:“嚇瘋了?”

    “當然沒有!我……不,下官前所未有的清醒!”秦惠眼神明亮得幾乎讓人害怕,他厲聲道,“這才是朝廷重臣、軍中神話所應該有的樣子!強者就該隨心所欲!上位者就該冷血無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英雄好漢死無葬身之地,這是我很早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如今看來——”

    他咆哮道:“果然是此世的至理!我沒有錯!是你錯了!是當年的你錯了!當年的你是何等可笑,當年的你是何等幼稚,當年你還覺得自己才是正確的,現在看來呢!你回答我啊,元帥大人,現在看來,究竟是誰贏了!”

    然後他大笑起來:“所以,大荒山一戰到底發生了什麼,即使下官地位卑微,半個字都打聽不到,但看元帥現在的尊榮,恐怕就能猜的一清二楚了! ”

    秦惠的臉上浮現出了無比的狂熱,這是那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他投靠帝姬、陷害胡守信的事情,已經宣布了自己的死刑,更何況如今的孫朗已經變成了心狠手辣的梟雄人物,這樣的人做出的承諾,半個字也不能相信。

    那既然如此,既然已經註定一死,那麼,就讓更多更多的人給我陪葬!

    他仰天長笑,大聲道:“還有一事,好叫元帥得知!”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2:31
第三百九十四章 欲語淚先流

    今夜,寂靜的明州暗地里風起雲湧,張府之中,張銀落推開窗戶,望著天邊的一輪明月,不知為何,她心中忽而感覺到一陣陣的煩躁。

    她在屋中踱了幾步,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於是她咬了咬牙,從劍架上拿起了驚鴻劍,向著繡樓的樓梯走去。

    突然,一聲低語從窗邊傳來:“今晚明州事多,您還是不要隨意走動。”

    這話聽得耳熟,張銀落立刻抽出帝兵,護住身體,警惕道:“誰!”

    窗戶被悄無聲息地推開,在風中飄搖的長發,華麗到過分的僧袍,還有那不知怎的透著巨大違和感的禪杖,以及對於尼姑來說簡直太過艷麗高調的火爆身材,來者的身份顯而易見。

    張銀落驚喜道:“三藏法師?您怎麼來了?”

    大覺寺妖僧聞言,面露複雜之色:“這個……貧尼也想知道,明明是個不理世事的出家人,明明是來接白雪道兄回去修養的,怎麼莫名其妙地被孫施主派遣出去了?唉,孫施主真是辯才了得,三言兩語,就說的貧尼張口結舌,如果出家為僧,定然能得一番自在。”

    就算是以張銀落如今緊張的心境,聽到這話,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孫朗?出家?他要是在哪個寺裡出了家,定然是那個寺廟惡了佛祖,以至於遭此劫難……

    她笑道:“孫朗讓你來的?讓你來幹什麼?”

    三藏法師老實巴交,也不太會騙人,實話實說道:“我們晚間在靖安侯府打……打牌,打到一半,孫施主突然面色一變,表情凝重地出去逛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身上就帶了血腥氣,直接讓趙小姐安排侯府中人進行緊急撤退。”

    她自顧自地說道:“大家都撤入了侯府秘密修建的地下掩體之中,只有貧尼被孫施主叫了出去,說今晚之事,恐怕並不簡單,請貧尼前往張府保護張施主你,還說如果貧尼不答應,這事了了,他就去大覺寺轉一圈。”

    “貧尼雖然歡迎孫施主去大覺寺禮佛,但不知怎的,覺得此事大大的不妥,而孫施主又給貧尼講了很多道理,總之論證出了如果貧尼這次不出手相助,那這個世道就會崩壞沉淪,貧尼雖然沒怎麼聽懂,但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我佛慈悲,這種事情自然會義不容辭……”

    她顯然被孫朗忽悠得不知東西南北,但此時張銀落已經沒有閒情來吐槽這個了,她聞言焦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三藏法師搖頭道:“貧尼委實不知,只是前往張府的路上,隱隱聽到了大隊鐵騎奔騰的聲音,不知道哪邊有軍隊入城了。”

    “軍隊?”張銀落的臉變得很蒼白,她猶豫了片刻,咬牙道,“不行,我不能在這裡待著,三藏法師,我們要趕快去靖安侯府……”

    三藏法師搖頭道:“孫施主請我保護張小姐你,並沒有說要我護送你回靖安侯府,再者,恕貧尼直言,以張小姐的武功,就算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會讓孫施主分心……請不必擔心,孫施主武功驚人,不會有事的。”

    張銀落咬著嘴唇,慢慢搖頭:“我……我當然不是擔心他遇到危險,他武功這麼好,一次都沒有輸過,這次肯定也不會有什麼事,但是,我卻擔心他這一次如果……如果真的……”

    她狠狠地甩了甩腦袋,咬牙道:“總之,我很不放心他,這個傢伙,這個傢伙如果身邊沒人管束,肯定會玩過頭,他……”

    三藏法師還是為難道:“雖說如此,但是對手是精銳軍隊的話,張小姐你武功雖好,但也不一定能保護好自己,到時候如果出了什麼岔子……”

    張銀落略略猶豫,表情立刻變得堅決,她咬牙道:“面對精銳軍隊的自保之力是吧……我有!大師,請隨我來,幫我去起出一些東西來!”

    她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一聲怒喝:“你哪兒都別想去!”

    三藏法師默默握緊了法杖,但張銀落神色一變:“父親!”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拿著劍快步下樓,推開了繡樓的大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外面黑壓壓地站著一排人,以父親為首,各位叔伯,還有護院武師供奉,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她望著為首的父親:“您……您沒有生病?”

    張大先生怒哼一聲:“為了將你這頑皮的女兒喊回來,老夫不惜往自己頭上澆了幾大桶水,半夜在外面站了兩三個時辰,否則以為父的功力,怎麼會感染區區風寒!好不容易將你從那個麻煩的小畜生那邊叫了回來,你還想回去?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煩?”

    張銀落怔了片刻,輕聲道:“父親用心良苦,女兒銘記五內,但這事歸根結底,並不是孫朗惹上的麻煩,如果女兒當初沒有找上他,他不會捲入此事,而今我更不能坐視不理,請父親諒解。”

    “還找藉口?我看你分明就是被那個小子騙的五迷三道!”張大先生跺腳道,“靖安侯府與天策府的事情,他也敢在裡面火中取栗?你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玄甲軍進城了!個人的勇武,所謂的貴冑,在皇權之下,都要化作土雞瓦狗!你要過去幹什麼?陪他一起送死嗎?”

    張銀落搖頭道:“您不明白,他不會死的,但他會……父親大人,很抱歉,女兒有必須去做的事情,所以……”

    張大先生厲聲道:“你顧念那小子,家族就不管了嗎?你陪著那小子對抗欽差,連累家族怎麼辦?或者說,你以為有著張家的庇佑,你就高枕無憂了?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梁不凡上門來,跟我說了些什麼?”

    張銀落神色一動:“梁不凡?梁捕頭?他說什麼了?”

    張大先生自覺失言,怒道:“總之!你哪裡都不許去!你要是覺得,那個小子比整個家族都重要,你要是覺得,為了那個小子,你可以將生你養你的家族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那你就從為父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元帥,還記得幾年前,我們一起喝醉過酒,那一天,我拋下了虛與委蛇的面具,我拋下了上下尊卑的分別,將父親教導我的東西,將我的韜光養晦全都扔到一邊,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表達了我的真實想法。”

    “我討厭你,怨恨你,憎惡你,我看你,非常不順眼。”

    “不是因為你整天嬉皮笑臉,沒有將帥的威嚴,不是因為你莫名其妙地針對我,橫豎看我不爽,整天找我麻煩。”

    “而是你這個人,你所表現出來的東西,你所相信的東西,對於我來說,是如此刺眼,如此不爽,如此得……令人發狂。”

    秦惠坐在地上,仰頭望著孫朗,笑容中帶著無盡的瘋狂。

    他桀桀低笑道:“你相信著我早就不信的東西,你相信承諾,相信熱血,相信正義,相信善良,你光明磊落,你頂天立地,你受人擁戴,你百戰百勝,你越完美,越光明,我就越瘋狂,越迷茫……”

    “我想,這不對勁啊……”

    “我想,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我想,你這種人為什麼會出現?”

    他嘿然笑道:“很奇怪啊,我覺得很奇怪啊,我也曾經像你一樣幼稚,為什麼你能如此光明地活著,我卻一次一次撞得自己頭破血流……”

    秦惠說到這裡,咬著牙,猙獰道:“而更他媽操蛋的是,當我終於成熟了之後,當我撞破了腦袋,覺得父親說的話其實是對的,當我已經拋棄了一切的妄想我以為自己全都看透了!我已經妥協了!我承認這個世道就應該他媽的是臟得要命的!你他媽怎麼出來了!你他媽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啊?”

    他望著孫朗,那瘋狂的眼神彷彿要將孫朗吞噬,那折磨著他心靈的難題,曾經讓他無數個夜晚為之迷茫和輾轉反側,得不到答案,想不出頭緒。

    秦惠似乎又找回了當時的情感,當時的困惑,當時的瘋狂,他流著眼淚,說道:“憑什麼啊,憑什麼我就要一次次頭破血流,最後只好去做個不擇手段的大壞蛋,憑什麼你可以秉持著那幼稚的幻想一路高歌猛進,比誰都耀眼,比誰都光明,他媽的,到底憑什麼啊!”

    說到這裡,他的表情又變得歡暢,大笑道:“幸好,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在我都快要否定我這二十年吃過的苦頭的時候,終於,捷報傳來!元帥你,戰死沙場!凌煙閣沒有你的份兒!英雄譜也沒有你的份兒!你他媽的終於是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毫無聲息!死的沒人銘記!”

    他暢快地拍著手,大笑道:“好!好!好!這才是英雄好漢應有的下場!這才是忠臣良將注定的結局!你是這樣!胡守信也是這樣!”

    孫朗一直在沉默地聽著秦惠吐露心聲,至此終於臉色一變,伸手揪住秦惠,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語氣宛如寒冰:“你說什麼?”

    狂烈的殺機撲面而來,而秦惠卻毫無所懼,大聲道:“慢來!慢來!元帥且留下官片刻性命,讓我再說幾句,你殺下官只需要內勁一吐,可下官這一死,不僅胡將軍危在旦夕,他那妻女,恐怕也要命喪黃泉了!”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2:40
第三百九十五章 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正義了

    張府之中,繡樓之前,沉默的對峙。

    張銀落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這兩難之事,是如此難以抉擇,父親就在眼前,憤怒掩飾不了他的擔憂,女孩兒能讀懂父親的苦心——只是擔憂女兒的安危,不想看到她奔赴了無希望的險境。

    她甚至想到,要不要聽從父親的話語,乖乖地回到房間,不再有別的心思,反正孫朗的意思也是如此,因為父親的態度如此堅決。

    但她還是想到了孫朗,想到了他永遠都保持微笑,卻總覺得有一絲寂寥的臉,想到他偶爾抑制不住的憤怒,想到他偶爾下意識地嘆息。

    今晚,鐵騎入城,殺機凜然,事情一定出了什麼變故,在孫朗意料之外的變故,這變故甚至是早有預謀,因為父親剛剛說漏了嘴。

    她絲毫不懷疑孫朗能夠平安無事,但身體上的平安與精神上的平安,是兩回事。形勢危急,敵人來勢洶洶,以孫朗的性子,肯定不會不戰而退,可那個努力壓制憤怒的靈魂,在今天這樣一個不得不戰的情況下,再次嚐到了鮮血與殺戮的滋味之後,他還會像原來那樣嗎?

    她握緊了手中的驚鴻劍,輕聲道:“父親,我只是去看看,不會直接參與戰鬥,我只是不放心他……”

    張大先生斷然搖頭:“不行!”

    張銀落又說道:“我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想也別想!”張大先生怒道,“那小子死定了!就算他命大,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嗎?就算今天逃過一劫,你還要陪他浪跡天涯嗎? ”

    張銀落認真道:“父親,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的……您就當我們要浪跡天涯好了,我會帶他往北邊走,去烈焰神權國……”

    這話顯然讓張父更加暴跳如雷,他大罵道:“你這賠錢貨!當初就不應該讓你自己拿主意,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去紅毛子那兒!我不知道你在火之國那邊幹了什麼,也不管你那邊有多少朋友,你是張家的女兒,你是帝國的子民,你難道要扔下你的家人,你的前程,陪著那刑子,跑到那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躲一輩子嗎?”

    張銀落愣了一下。

    不知為何,與孫朗從初識到現在,所有的糾葛,所有的經歷,所有的回憶,在腦海中不斷地浮現。

    在夜風中,所有的甜蜜,糾結,為難,茫然,無助……一切一切的焦躁情緒不斷積累,最終引起了質變,她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大腦一片空白,腦子一熱,一句驚天動地的話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父親大人,你不知道什麼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

    氣氛瞬間寂靜。

    張銀落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就後悔了,臉紅得像是豬肝,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我我我,我剛剛腦袋發昏了嗎!

    咣當一聲,一名護院武師手中的朴刀因其主人太過震驚手上一鬆,掉在了地上,這異樣的響動嚇了大家一條,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氣氛,張大先生回過神來,氣得鬚髮倒豎:“你你你你……”

    張銀落暗叫不好,事已至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了,她厲聲道:“大師,我們走!”

    大覺寺妖僧也被這種勇敢追求愛情、反抗封建家長制的勇氣給震撼了,險些沒拿穩禪杖,見張銀落拔腿就跑,她還不忘向眾人行禮道:“告辭。”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張銀落與那個身穿僧袍的美豔女子一溜煙往黑暗裡逃竄,張大先生暴跳如雷:“給我追!抓到這賠錢貨,老子要親自執行家法,打斷她的腿!”

    家主的憤怒已經很好地傳達給了每一個人了,大家轟然應諾,各自展開身形,開始圍捕離家出逃的大小姐,這些人要么是張大先生的各房兄弟,要么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個個身手高強,而且絕對不會出工不出力。

    所以張銀落和三藏法師雖然逃得出其不意,但對於極其了解府上地形的眾位打手而言,依然不太夠看,他們各自熟識,配合默契,布成一個口袋陣,對兩人窮追不捨,眼見距離正在慢慢縮小。

    三藏法師瞧出不對頭來,她雖然對張府不熟,但大體的方位是了解的,尼姑大聲道:“張施主!我們不應該往外面跑嗎?”

    張銀落喊道:“我得去取一些能夠保護自己的東西!”

    三藏法師看了看身後,好歹這些武師心裡有數,沒有使用遠程兵器,但現在看來,被堵住也是時間問題:“可我們快沒時間了!”

    張銀落心中一沉,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就……”

    驚鴻劍在月光下抽出一泓秋水,翩若驚鴻的帝兵道韻絢爛展開。

    正在窮追不捨的狗腿子們突然看到,前方爆出了一道璀璨的光華,一道輕盈的華彩宛如浮光掠影的鴻雁,在月下劃過動人的剪影。

    張大先生是識貨的人,驚異道:“驚鴻劍……不對!怎麼回事?”

    即使是作為旁觀者的張大先生,也剎那間察覺到了帝兵的驚人變化,更別說直接操縱帝兵的張銀落,女孩兒覺得手中的帝兵正在愉悅地鳴顫,與自己的精神連接,器靈在翩躚地躍動……

    ——帝兵武者終其一生都在追求與帝兵的共鳴與協同,與帝兵的共鳴越強,發揮出來的力量就越大,而此時張銀落很明確地感受到,手中的驚鴻劍正以前所未有的協調性發揮著身為帝兵的力量……

    她怔了一下,立刻想到了之前,孫朗曾經將她的劍要了過來。

    孫朗……是你嗎?

    女孩兒嘴角露出了一絲動人的笑意,剛想繼續前行,就聽到了一聲大喝:“全都給我住手!”

    此話一出,以張大先生為首的張府武者立刻停下了腳步,就連已經決定跑路的張銀落都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個方向,黑暗之中,一名身形佝僂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地走了出來。

    張銀落失聲道:“祖父……”

    張大先生與他的兄弟們也行禮道:“父親!”

    那老者擺了擺手,然後向著張銀落走了過去。

    雖然今晚做出了膽大包天的事情,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看到眼前的老人,張銀落還是覺得一陣陣心虛。

    這位老人是她的祖父,上一代張家的家主,雖然重擔已經託付給了銀落的父親,老人退居幕後,修身養性,但大家都知道,老家主依然是張府實際上的掌控者,在府中有著莫大的威嚴與影響力,尤其是張銀落這一輩人,都是在老人嚴厲的管教和考察中度過了童年時光。

    甚至,張銀落還知道,自己在靖安侯府的魔器之變後,能夠辭去捕頭公職,跑去跟孫朗胡混,而張府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大的原因,是因為祖父的決定。

    大概是看中了孫朗的潛力,所以才……

    唉……

    張銀落輕聲嘆息,而祖父已經走近,女孩兒一時之間緊張得要命,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甚至連手中的驚鴻劍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她正緊張兮兮,就聽到祖父溫和道:“伢兒,把你的驚鴻劍給我看看。”

    祖父武功深不可測,就算我有驚鴻劍,也在他手中走不了兩招,他要是想擒拿我,也不用這麼費事……

    對祖父天然的畏懼讓張銀落老老實實地將劍遞了過去。

    法師心中暗自警惕,密切關注著眼前的老者,這人給她的感覺很危險。

    而老者並沒有趁機出手,而是接過了劍來,先是慈祥一笑,然後伸出手指,按在驚鴻劍的劍身上,一寸一寸地檢查,他的表情也從慈愛的平和慢慢變得凝重,從凝重慢慢變得震驚,他一時之間有些失神,抬起頭來,用很不確定的口吻緩緩道:“伢兒,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爺爺有事問你,你別撒謊……”

    張銀落點了點頭:“嗯。”

    老人家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這劍……有沒有被別人碰過?”

    張銀落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有的。在我回來的那一天,孫朗也跟著過來了,他讓我把劍給他,然後他用手指在劍上抹了一下,然後驚鴻劍給我的感覺,就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老人臉上的震驚沒有逃過張銀落的眼睛,他的身子甚至猛然搖晃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祖父竟然會如此失態,老人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明明是……”

    張銀落奇道:“什麼?”

    老者臉上的震驚之色瞬間收斂,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女,緩緩道:“伢兒啊,你很中意那個人嗎?”

    銀落的臉上一紅,她手足無措道:“這個……這個,什麼叫中意啊?祖父,你說的那個……我不是……不過我還是……”

    老人家嘆了口氣:“那他中意你嗎?”

    銀落臉上一紅,聲如蚊吶道:“好……好像有一點……”

    老人點頭道:“那你就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張大先生聞言,急道:“父親大人!銀落她……”

    “好了,這事我已經決定了。”老人擺了擺手,嘆息道,“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此事比你想像中要復雜得多,形勢已經不允許我們張家獨善其身了… …總之,銀落你快些去吧……”

    張銀落暈暈乎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應該是好事吧……她剛想動身,突然想起一事——雖然有些猶豫,但跟孫朗混了這麼長時間,她的臉皮也見長,所以她立刻扯起了祖父的虎皮,大聲道:“父親,梁捕頭上門跟你說了什麼?”

    張大先生一愣,然後勃然大怒——這死丫頭竟然敢狐假虎威趁火打劫!

    他剛想罵,就聽到他的爹微微咳嗽了一聲,然後張大先生就從大老虎變成了小貓咪,憤憤然道:“前些日子,那個梁不凡神神秘秘地上門來,說靖安侯府的尷尬事已經捂不住了,想要說服我,讓你主動做個供詞,把自己摘出去,表面上說是為了張家好,但實際上,還不是想給自己攬個功勞?”

    他哼了一聲:“張家子弟雖然不肖,但也不至於出賣朋友,張家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保住一個女兒也不是難事,何況以你的性子,也肯定不願意做這事,所以那廝被老夫趕走了……哼!”

    張銀落愣了一下,然後感動道:“父親,您……”

    張大先生扭過頭去,哼道:“叫什麼父親?你不是潑出去的水嗎?”

    銀落一時訕訕然,卻看到祖父對她眨了眨眼睛:“問完了,就快去吧。”

    女孩兒回過神來,向兩人行了一禮,將驚鴻劍收回鞘中,帶著三藏法師匆匆去了,原本劍拔弩張的事情,就這樣莫名地解決了,令女孩兒在鬆了口氣之餘,心中又升起了原本就有的疑惑。

    孫朗……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沉默的三藏法師緩緩道:“孫施主的來頭……或許很了不得啊。”

    銀落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笑了起來:“不……他哪裡有什麼來頭?他只不過是明州最差最懶的遊俠,整天吊兒郎當,不干正事,色瞇瞇的……”

    她輕聲道:“我希望他永遠都像現在這樣……”

    三藏法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們要去哪裡?”

    此時兩人已經到了張府一處很偏僻的荒園,園中有一處庫房,周圍已經生滿雜草,張銀落取出鑰匙,打開了庫房的門,就著月光,三藏法師定睛一看,裡面空空如也,只堆著大大小小的雜物。

    銀落深吸了一口氣,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吊墜,吊墜的墜飾是一個戒指,上面印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她將戒指戴在手上,走到了庫房的一面牆壁,找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凹陷,將戒指抵在上面,轉動。

    隆隆的聲響中,地面的機關移開了一座石門,張銀落率先走了進去,然後裡面亮起了火光,三藏法師跟著下去,只覺得一股辛烈燥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片偌大的地下空間。

    四壁的火光將地室中的一切照耀得纖毫畢現。

    三藏法師倒吸了一口涼氣:“阿彌陀佛……”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2:57
第三百九十六章 操你媽,去死吧

    “你說什麼!”

    剛剛見面時的從容和戲謔已經消失不見,孫朗用極為低沉而迫切的語氣冷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這不是顯而易見嗎!”秦惠大笑道,“我們的目標,是胡守信啊!抓趙飛凰的,只是我這種小卒子,真正的大菜,是他胡守信啊! ”

    孫朗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你們……怎麼敢對他動手?”

    秦惠咧開嘴,發出了充滿嘲諷的笑聲:“沒想到吧!這種事情,就算是你,也萬萬不會想到吧!胡守信想不到,你也想不到,這次行動的目標不是靖安侯府,而是胡守信,帝姬竟然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你想不到吧!”

    狂暴的殺氣沖擊著秦惠的心房,孫朗厲聲道:“老胡在哪兒!”

    秦惠大笑道:“找啊!元帥你神通廣大,自己去找啊!明州城五十坊,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弄通,十一門,總共六十里又二百步城牆所圍繞的地方,你一點一點自己去找啊!胡守信到底在哪裡浴血奮戰,你自己去找啊!”

    孫朗的眼中充盈著可怕的殺意,低沉道:“秦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大刑伺候,無非是痛加折磨,無非是讓我生不如死,無非是讓我求死不得!”秦惠狂笑道,“這很可怕,我一定會感到後悔的,但是那又怎樣!就算將來我痛不欲生,將來我無比悔恨,將來我像狗一樣的哀求你給我一個痛快——那!又!怎!麼!樣!”

    他死死地盯著孫朗,桀桀笑道:“就算我再痛苦,就算我再後悔,胡守信也不會活過來,你也不會從我的痛苦中獲得一絲絲快意,你會後悔,你會自責,你永遠不會原諒自己——這就是愚蠢幼稚的人所應該承受的折磨!”

    他淒厲地笑道:“此乃天理也!你會感覺到痛苦,只是因為你的天真幼稚,你的可笑愚蠢!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著急什麼!你憤怒什麼!你擔心什麼!胡守信是生是死,與你有什麼關係!他全家死絕,又關你屁事!”

    孫朗按住了秦惠的腦袋,語氣冰冷道:“我說最後一遍……”

    “我說!我說!”秦惠咧開大嘴,牙上沾滿了鮮血,就像擇人而噬的妖魔,他嘿嘿低笑道,“您是元帥,下官對您敬重異常,雖然您執迷不悟,但我還是老實交代。胡守信在哪裡,我不知道,但以您的智略與身手,說不定也能很快找到……別急,別急,別急著殺我……”

    他感覺孫朗的手在收緊,他甚至能聽到自己顱骨正在咔嚓咔嚓的響,但秦惠卻了無懼色,笑道:“我雖然不知道胡將軍在哪兒,我卻知道他老婆和女兒是怎麼回事。這廝好像預感到了什麼,竟然將老婆孩子提前藏了起來……哈哈哈哈,這廝真是奸猾啊,假稱將老婆孩子送回了娘家,實則偷偷藏在明州城裡,畢竟明州城在他眼皮子底下,還能安全點,對不對?”

    他笑吟吟道:“除了幾個負責保護的心腹,所有人都被他瞞住了,但是百密一疏啊!下官前日前往明州各衙門了解情況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同樣耳目遍及明州的大人,正是明州城六扇門捕頭梁不凡大人!也正是巧了,胡守信藏匿妻女的秘密私宅,剛巧被這位盡忠職守、巡查明州的大人查到了!”

    顯然,事情不會這麼湊巧,但秦惠與梁不凡如何勾結起來,如何達成利益關係的一致,孫朗已經沒有興趣得知了,他怒吼道:“在哪兒!”

    “城北平花坊第三條弄堂,左手數第五個宅子,門前有一顆榆樹。”秦惠很是乾脆地說了出來,“意外嗎?我這麼簡單地就說出來了?是真是假,全看元帥你信也不信了。我啊,只是想給元帥出一道難題……”

    他冷笑:“此地距城北平花坊,很遠吧,元帥腳力再快,趕過去也要費一番功夫,救下胡守信的妻女、安頓好之後,你再去救胡守信,耽擱了這麼長時間,怕是胡將軍的血都涼了,而且,關鍵啊,我說的地方,到底對不對啊?”

    他放聲大笑道:“妙!絕妙!想不到我秦某斃命之前,還有此巔峰妙手,真是不枉此生……忘了跟元帥說了,我從忠義樓離開之前,就已經派十名玄甲軍前往平花坊,如果這對妻女時運不濟,元帥你趕過去,也只能收屍了!”

    “妙手偶得,一手妙棋啊!”秦惠狂笑著,望著孫朗,眼中充滿了狠厲與譏嘲,“怎麼做呢!去救誰呢?去救胡守信,他的妻女保不住,你以後怎麼面對他?救下妻女,胡守信橫死,你怎麼面對著孤兒寡母?萬一一個都救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也太可笑了吧!”

    他笑完之後,咬著牙道:“你看,你看,這就是有良心的人的下場,只有有良心的人才會自責!只有有良心的人才會痛苦!你看看你,一身怨氣,滿心怨恨,連我都能感覺到你內心的憤怒……你被背叛了吧!被這個國家背叛了吧!你心中全都是憎恨吧!為什麼不去報復?為什麼還這麼幼稚?”

    他狂笑道:“是不是心裡還有一點幻想啊?是不是以前的臭毛病還沒改好啊?既然如此,我來送元帥最後一程,我來給元帥致命一擊,你就抱著幻想去掙扎去努力吧,然後徒勞著,哀嘆著,自責著,品嚐著自己的無力吧!”

    吼完之後,他望著孫朗,笑了起來:“動手吧。”

    孫朗凝視著他,慢慢地放開了手,然後,很突然的,他笑了起來。

    預料之中的狂風暴雨的攻擊並沒有到來,秦惠疑惑地望著眼前的人。

    “我,不會殺你的。”孫朗按著心口,鄭重其事地沉聲道,“這都是你的圈套,我如果殺了你,只會證明你是正確的,只會稱了你的心意,秦惠……秦惠啊,我不知道你承受了多少來自過去的傷,才讓你變成了這樣……”

    秦惠皺起了眉頭,孫朗的模樣讓他覺得有些怪異:“……你在說什麼?”

    而孫朗卻看著秦惠,不知怎的,臉上居然閃耀出了某種聖潔的光輝,於是他又動情道:“但你曾經,曾經也快相信了吧……相信這個世界還會有正義,還會有公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相信這世界雖然醜陋,但卻還有希望,這冰冷的世界並非我們想像中這樣無情……只要我們相互理解,相互原諒,一定可以重頭來過……”

    秦惠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孫朗:“你……”

    緊接著,他的眼中又充滿了愛與正義的人道主義光輝,孫朗伸出手來,按住了秦惠的肩膀,歉然道:“對不起了……是因為我的離去,才讓你感到絕望的嗎?真抱歉,在我們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們身邊,但現在我回來了,兄弟,我們可以再度並肩,向這污濁的世道宣戰,建立一個和諧友愛的美好世界……”

    秦惠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不知道孫朗犯了什麼病,還沒開口,就被孫朗抱住,拍打著他的背:“我回來了,我來晚了,秦惠,但我不會再離開了,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我的意思是……”

    擁抱著過去的戰友,擁抱著過去的回憶,孫朗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他似乎想起了過往,那值得回憶的時光,那不可磨沒的友誼,熱血與誠摯,鐵血與悲歌,生死相許的諾言,為守護而戰的正義……

    他熱淚盈眶,很感動,以至於聲音都有些哽咽,他抹了一把臉,笑道:“啊,我實在激動了,秦惠,我的朋友,我的意思是,這他媽太可笑了,我已經編不下去了,好噁心啊,抱歉,以上都是開玩笑的,所以……”

    他在秦惠的耳邊平靜道。

    “操你媽,去死吧。”

    咔嚓。

    雙手收緊。

    脊椎,肋骨,如竹般折斷,發出了一連串爆響。

    秦惠驟然睜大了眼睛,他的五臟六腑被龐大的力量擠壓一團,黑色的污血從口中潺潺湧出,起初的空白之後,就是無比的痛楚。

    孫朗放開了手,讓秦惠無力地跌倒在地上。

    他低著頭,俯視著倒在地上的秦惠,臉上無悲無喜,輕聲道:“啊,第一個。”

    秦惠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感覺生命正迅速離開他的身體,他已經無法動彈,他看了一眼美麗的夜空,又看了一眼孫朗,月色下的那個人,站在那裡,就像從前那樣散發著熊熊的光芒。

    ——但這身姿,已經不會讓他感到憎惡。

    ——因為,這光芒,並不是那虛假噁心的光明,而是火焰,以憎惡和仇恨為燃料所燃燒出的熊熊光焰,正在這個人的身上狂暴恣肆地燃燒,散發著將一切摧毀殆盡的灼熱與狂暴。

    ——這才是理所當然的結局,這才是這個世界所應有的樣子,這才是這個人所應該擁有的姿態,這是他自己用一生為代價所總結和詮釋的至理。

    ——是的,無疑,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這世上活下去。

    秦惠覺得非常高興。

    因為他總算做了一件大好事。

    然後,他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3:05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南無阿彌陀佛

    眼前的一切令三藏法師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高宣佛號。

    四周牆壁上的燈,亮起了熾烈的火光,它們感應到了人類身上所散發出的熱量,所以自動亮起。

    這些自動亮起的燈,無論是外形的風格還是內中蘊含著的技術,都不像是后土帝國出產的東西,而三藏法師的注意力只在這些小玩意上停留了一瞬,就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她屏住了呼吸。

    這應該是一個武器庫……應該。

    之所以說是“應該”,是因為除了一些風格近似帝國的冷兵器之外,剩下的大部分武器,三藏法師都不認識,只能從那為了殺戮而生的可怕外形和淡淡殺氣,辨明它們的用處和身份……火器,這些無疑全都是火器。

    帝國的火器研究依然處於非常原始的階段,所有常規軍用火器的種類加起來,恐怕還沒有這地室中的一個零頭。

    三藏法師在這廣闊的空間中行走著,感到一股粗獷熾烈的氣息撲面而來,種類繁多的槍銃,粗大厚重的槍管,一個個整齊疊放的箱子,牆上掛著的大大小小的器械……不知為何,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感。

    就像是……見到了很有趣很有趣的東西一樣。

    而最吸引她目光的,不是那些形狀各異、流轉著淡淡赤芒的槍銃火器,而是矗立在地室中央的龐大人形。

    那是由鋼鐵鑄造的人形戰甲,不同於后土帝國的甲胄,這副戰甲連成一體,無需盔甲架,自行支撐著重量,宛如沉默的巨人,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厚重和壓迫感,如此冰冷,如此沉重,如此神聖。

    它宛如山岳般厚重,周身塗抹著赤紅的色調,熾烈的火焰圖案與大大小小的鎏金蠻夷文字構成了一隻展翼高飛的鳳凰,雙翼的圖形向背後延展,兩道宛如飛翼般的噴射焰口順勢展開,那鳳凰的雙爪各自抓著火劍與法典,十數條絢爛的焰尾自下華麗展開,看起來熱烈、厚重而神聖。

    這是一架天生的戰爭機器,理應在戰場上絢爛地燃燒和怒放。

    三藏法師震撼道:“阿彌陀佛,這是……”

    “烈焰神權國所屬,烈焰天使戰鬥序列之中位天使階級,力天使陽炎動力戰甲,離火之國最強大的常規單兵戰鬥力量。”張銀落將一頭秀髮束起,走了過去,語氣複雜道,“只有教團的烈陽聖騎士才有資格被授予的戰鬥武裝……”

    三藏法師雖然是出家人,但身為此世最強五國、槍銃火砲雄冠當世的烈焰神權國的名號,她也是聽過的,法師驚訝道:“那您……”

    “啊,這個啊。”張銀落伸出手來,撫摸著陽炎動力甲上的火焰紋路,臉上露出了追憶的神色,她輕聲道,“我曾經在烈焰神權國遊學,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誤打誤撞立下了一些功勞,所以我被教團破格授予了這個,就連我回國之後,這些東西也通過張家連通北國的商隊,被她們陸續送了過來,我還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使用它們的機會,沒想到……”

    她淡淡一笑,然後來到動力甲背後,將戒指抵在了動力甲的後心,然後閉上了眼睛,輕聲念了幾句斯拉羅語,那是離火之國的語言。

    然後,紅色的光芒從動力甲頭盔中閃耀,動力甲猛然抬起了頭,繼而,整個戰甲開始震顫,發出了轟隆隆的響聲,就像是鋼鐵的巨人從沉睡中醒來,最後,戰甲從背後打開,像一朵繚繞著火焰的鋼鐵之華,就此綻放。

    張銀落對著三藏法師一笑,然後走了進去,戰甲合攏,在機械音的響動中,龐大的戰甲活動著身軀,轉動著手腕,液壓系統伸縮轟鳴,動力核心不斷提升功率,最後,鋼鐵巨人握緊雙拳,兩拳用力一撞,張銀落的聲音從戰甲中傳出,發出了一聲同樣是斯拉羅語的咆哮。

    三藏法師此時就像是剛看完柱子哥變身的山姆一樣,雖然有一種不明覺厲的酷炫感和淡淡的艷羨,但聽著張銀落連續喊出幾句毛子語,依然有些膽戰心驚——張施主不會被這戰甲上的亡魂兒給附身了吧?

    她小心地說道:“張施主?”

    頭盔的面甲滑下打開,露出了張銀落的臉:“怎麼了?”

    三藏法師鬆了口氣:“您剛剛在說什麼?”

    銀落一愣,不好意思地笑道:“是離火之國的語言啦,某種戰前儀式,意思是'為了卡拉尼科夫',這是烈焰教團的騎士們的戰斗口號,這位卡拉尼科夫是烈焰神教的一位聖徒,也是騎士們的護佑者,大家相信,有卡拉尼科夫的護佑,手中的武器永遠都不會有炸膛之虞……”

    原來是異族的神明……三藏法師很快就沒了興趣,張銀落也停下了科普,她在地室之中不斷走動,熟悉著動力甲,喚醒這副戰甲的潛能,然後開始挑選武器,檢查彈藥,將全身的戰鬥模塊配上了四把長短熱武器之後,她將一柄火焰推進的流火戰鬥斧背在了背上,又隨手提起了一架六管鋁熱劑重機槍。

    看到這一幕之後,三藏法師又有了高宣佛號的衝動:“張施主,我……我們要去找那玄甲軍的主力決戰嗎?”

    張銀落搖了搖頭:“不,我們先去找梁不凡。”

    ——欽差秦惠的事情,孫朗原本已經安排得井井有條,今天出了事情,肯定發生了什麼意外的變故,這變故應該跟梁不凡有關,畢竟他敢找到張府來,讓父親逼我做出口供證據,肯定是有人對他封官許願……

    ——至於是誰,就不得而知了,能讓心機深沉謹慎的梁不凡主動做出這樣的事情,那說明,秦惠不僅給他許下了優厚的條件,而且也給他透露出了讓梁不凡堅信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極大的東西……

    ——換言之,秦惠有我們都不知道的底牌,而梁不凡,是知情者……

    ——甚至是某種關鍵……我必須先去看看,反正從張府到靖安侯府,梁不凡的家,正好順路!

    三藏法師看了一眼全副武裝的張銀落,又開始思索孫施主為什麼要請她來保護張銀落,不過事已至此,她愣愣道:“我們出發?”

    張銀落搖頭道:“不,陽炎動力甲雖然有噴射推進器,但那是用來輔助戰鬥,而非長期奔襲,而動力甲的行進速度雖然遠勝於凡人,但對於武者來說,依然不快,梁不凡家離這裡不近,我們需要交通工具。”

    三藏法師眨了眨眼睛:“我們去找輛馬車?”

    “不用。”張銀落突然露出了奇怪的笑意,“法師,會騎馬嗎?”

    三藏法師聽到這話,本能般地舔了舔嘴角:“略……略懂。”

    張銀落轉過頭來,望著地室另一頭、蒙著白帆布的東西:“那就行了。”

    很快,張府的上空,響起了轟鳴的咆哮聲。

    張大先生陪著他的父親站在高樓,憑著月光,依稀看到三藏法師騎在一架鐵馬一般的玩意兒上,拖著一副巨大的鋼鐵戰甲絕塵而去。

    他抱怨道:“當初銀落那群毛子朋友把這些紅毛子的要命玩意兒送過來時,我就知道,早晚會有今天的……這死丫頭到底在火之國幹了什麼?”

    銀落依然在陽炎動力甲中,動力甲的足部彈出滑輪,被那鐵馬牽引著呼嘯前行,她控制著身體的平衡,用推進器控制前進方向,一邊大聲指導道:“不要太快,大師您是第一次騎這玩意兒,還是穩當一些比較好!”

    話音剛落,她就听到一聲低沉的轟響,那輛鋼鐵戰車驟然加速,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她嚇了一跳,叫道:“法師,你怎麼了?”

    “沒事!”三藏法師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不少,甚至隱隱充滿愉悅的味道,她迎著風大聲道,“貧尼的感覺,從來都沒有這麼好……此物,大善!大善!只需要喝油,不知道疲倦,不需要愛惜馬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張銀落愣了一下,要是在平時,以她的性格,肯定會覺得三藏法師的狀態有些不對,肯定會讓她停下來看看情況,但如今,也許是久違地穿上動力甲讓她回憶起了當年的熱血,也許這套毛子生產的動力甲有著理所當然的某種毛子式的副作用,於是她哈哈大笑起來:“那就更快一些吧庫瑪!”

    “好啊!”三藏法師好像也在這種急速中放飛了自我,大聲道,“張施主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啊?”

    “在烈焰神權國,紅毛子說話都這麼庫瑪!”

    狂笑聲中,明州城的夜晚,兩個分別駕駛著危險載具和極度危險載具的瘋女人,沖向了可憐的六扇門總捕頭梁不凡大人的家中。

    是夜,梁不凡坐在家中喝著悶酒,心思萬千,今晚明州鐵騎入城,以他的身份,也聽到了動靜,也收到了信息,但還沒有出門前往衙門,就被守在門前的玄甲軍堵個正著,告知他今晚就當沒事發生。

    他心中砰砰亂跳,心知機會來了,秦大人果不欺我……他不由想起前日,欽差大人秦惠拜訪六扇門時,曾經與他有過短暫的接觸,短短的時間裡,梁捕頭就確認了一件事情——這位秦大人,與他是同一種人。

    既然是同一種人,就能做朋友,就有機會合作,所以達成一致也是情理之中,如今玄甲軍入城,與秦惠大人必然有所關聯,也就是說……

    他想起了秦惠大人斬釘截鐵的承諾,喝了一口小酒,仰頭望著房梁,自得地笑了一聲——做官做人,在於不貪多,只要秦惠大人將功勞分潤我一些,一場大富貴,就會從天而降吧……

    然後他就聽到了某種火焰爆裂的聲音。

    然後……

    “轟!”

    房頂驟然破碎,瓦片、木料與塵埃簌簌而落,一副巨大的鐵甲轟然降落,掀起了強烈的震波,將屋中的一切裝飾傢具震得破碎塌陷,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斷喝:“審判火雨,從天而降,烈陽聖騎士在此!”

    梁不凡大人好歹是明州首府的六扇門總捕頭,雖然這些年身居高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底子還在,所以就算被剛剛那一下震得眼冒金星,但還是保持著行動能力,踉踉蹌蹌地不斷後退,他猛然聽到這句話,雖然那聲音因面甲的阻隔都扭曲些許,但他還是聽出了來者是誰。

    他大怒道:“張銀落,你好大的膽子!”

    “我不是張銀落庫瑪!”

    庫瑪是什麼玩意兒啊!

    梁不凡的心中剛剛閃過這話,就看到對面的鋼鐵巨人驟然疾馳,張開鋼鐵之手,向他抓來,他此時腦袋還是一陣暈乎,雖然舉掌相迎,但陽炎動力甲的噴射推進加上液壓動力拳套的巨大力量絕非此時狀態不佳的他可以抵擋,當面一擊,他就被直接掐著脖子舉了起來,一路撞到了大堂的柱子上!

    後背狠狠撞到了柱子上,梁不凡嘴裡一甜,差點噴出血來!

    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張銀落左手按著梁不凡,右手早已拿起背後的烈焰戰鬥斧,一握戰鬥斧上的噴射油門,被火箭推動的斧刃燃燒著一層火焰,在動力甲的巨大力量加成的揮動下,直接將那合抱粗的柱子一刀兩斷!

    梁不凡耳中一片轟鳴,只覺得周圍天崩地裂,這廳堂的柱子驟然折斷一根,剛剛還被掀了房頂,直接造成了小半邊屋子的坍塌!

    混亂的夜晚,從天而降的瘋子,頭頂的大斧,坍塌的大堂,不斷墜落的瓦片木樑,還有眼前的鋼鐵巨人——那邪惡的頭盔中閃爍著可怕的紅光。

    短時間內,梁不凡的心境大起大落,驟然遇襲,一片懵逼,發現是張銀落,繼而大怒,如今看來……這張銀落不是瘋了,就是被瘋鬼附了身。

    所以梁不凡大人的心防隨著憤怒很快灰飛煙滅,眼前這鋼鐵巨人眼中的紅光端的滲人,要命的大斧就在頭頂,他大聲道:“你……你想幹什麼!我可是朝廷命官!快住手!你殺了我,朝廷是不會放過你的!”

    張銀落望著兩股戰戰、幾乎要痛哭流涕的梁不凡,聯想到此君之前的道貌岸然和虛偽嘴臉,不知為何,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難怪孫朗喜歡幹這樣那樣的事情,現在看來……好像……有點意思啊……

    不管怎麼樣,這戲要演下去,梁不凡心機深沉,能言善辯,好好上門來跟他講道理,問問題,怕是不會有什麼結果,今晚事急從權,只好如此了!

    她用著最惡狠狠的語氣問道:“你和秦惠有什麼勾結,說!”

    那凶神惡煞的語氣被動力甲的面罩隔斷扭曲,顯得更加猙獰可怕——本來就有這樣的變聲設置,為了增加戰場威懾力什麼的。

    被嚇得魂飛天外的梁不凡聽了,臉色驟然一驚:“你說什……”

    張銀落二話不說,將梁不凡扔到了院子裡,總捕頭摔在地上,還沒掙扎起來,就听到一連串的轟響,他周圍的石板不斷爆裂,濺起的碎石砸在他的臉上,帶來一陣陣痛楚,同時還有刺鼻的硝煙味,簡直是地獄的吐息。

    他看到那可怕的鋼鐵人舉著一柄巨大的火銃,向著這邊不斷開火,一邊射擊一邊吼道:“不想被打成一堆碎肉,就想清楚再說,你這只噁心的蛆!想在宗教裁判所度過你的下半輩子嗎庫瑪!”

    ……瘋了!張銀落真的瘋了!

    鑑於張銀落那極端詭異的精神狀態,梁不凡大人對自己的生命危急有了更加直觀的認知,他崩潰地大喊道:“我說!我說!我也沒做什麼!秦惠只是向我打聽了胡守信妻女住的地方……”

    話音剛落,惡風撲面,張銀落將他整個人提起來,驚怒交加道:“你說什麼?”

    梁不凡有氣無力地喊道:“只有這個了!其他也沒什麼……”

    “有這個就夠了!”張銀落咆哮道,她沉默了一瞬間,緩緩道,“地址。”

    連這個都說了,地址也無所謂了,梁不凡也老實交代了,說完之後,他惶然道:“別殺我……這欽差大人問我事情,我也不能不說是不是?我還要做官,也有家人要養活,我還……”

    “夠了,梁大人。”張銀落將他放下,緩緩道,“不必解釋了,我也不會殺你,只是你準備好吧……如果胡會首的家人少了一根汗毛,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抓出來,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的……”

    然後她驟然轉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隨即,轟鳴聲再次響起。

    火焰夢魘戰車的轟鳴聲不絕於耳,打破黑暗的平靜,張銀落待在動力甲中,表情焦急而凝重,這果然是一個圈套,一個針對胡會首的圈套,當孫朗發現了這件事情之後,發現了胡會首與胡夫人遇險之後,他……

    一念及此,張銀落心中就無比焦急,她有心催促,但三藏法師已經將油門加到了最大,她只能在心中不斷地祈禱——快一些,快一些,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上……

    猛然間,她聽到了三藏法師的低吼:“看到了!前方有玄甲軍士正在交戰,對手應該是遊俠……他們死傷慘重,撐不住了!”

    張銀落精神猛然一振,回過頭來,面甲上的望遠夜視功能開啟,她已經看清楚了情況,玄甲軍士總共有十餘人,而遊俠只有寥寥數人,而且他們在裝備、武藝和人數上全都處於下風,只能靠著意志和血勇不斷死拼,但是對於那些百戰成軍的玄甲軍來講,意志和血勇,又算得了什麼?

    她厲聲道:“大師駕駛戰車衝進去打亂他們的陣型,我跟上去救人,然後纏住他們,那挺鋁熱劑重機槍在戰車上,這些玄甲軍不知道這火器的厲害,我創造機會,讓你動手時,你就給他們一個突然襲擊!用法之前我已經演示給你看了,你已經學會了吧!”

    三藏法師懵了片刻,大聲道:“罪過,罪過,貧尼不能用這種東西!”

    你咋臨陣掉鍊子啊?張銀落大聲道:“胡會首妻女何其無辜,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佛亦有金剛怒目之時,此時就要行雷霆手段,大師不可如此迂腐,殺戒該開還是要開啊!”

    三藏法師喊道:“不是殺戒的事情!貧尼是佛家子弟,怎能叛出梵門,改投別教?”

    “我讓你開槍,沒讓你改宗啊!”

    “張施主之前演示這件武器的時候,不是在稱頌外教神明的名號嗎?”

    張銀落哭笑不得,見距離已經越來越近,甚至玄甲軍已經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她大吼道:“那只是習俗啊習俗!你不用這麼喊的!”

    三藏法師聞言,終於放下心來,大聲道:“那貧尼該喊什麼啊!”

    張銀落見距離正好,立刻切斷了牽引繩,推進器噴出熾烈光焰,她騰空而起,大聲道:“隨便喊什麼都行!”

    “貧尼了然!”

    然後三藏法師駕駛著烈焰夢魘戰車,轟鳴著衝進了這條弄通。

    玄甲軍士只隱隱看到一個長發狂舞的女人穿著華麗的僧袍,駕駛著一隻雙眼放出詭異紅光的鐵馬,狂飆般衝了過來。

    大師一手握著車把,一手握緊九龍錫杖,面對著驚疑不定的玄甲軍士,露出了慈悲的笑容,高聲道:“我佛慈悲!”

    砰的一聲,一名玄甲軍士被九龍錫杖當頭砸爛了腦袋,三藏法師騎著戰車呼嘯衝過,嚴密的陣列被直接撕裂。

    就算玄甲軍是天下聞名的精銳,但是“我的袍澤被一個穿著僧袍拿著禪杖的女人騎著一隻鐵馬怪物一杖砸爛了腦袋”這種事情,果然比起憤怒,大家都會先覺得震驚和奇怪吧。

    當這些軍士開始變得憤怒的時候,張銀落從天而降,她掄起戰鬥斧,將最近的一名玄甲軍士擊飛,噴射推進器調轉個頭,滑到肩膀上,變成了一隻肩部火球炮,順勢開火,又打飛了一個,然後她丟掉戰鬥斧,二話不說拎起兩個還在浴血奮戰的遊俠,將他們扔到了一戶人家,如此炮製,又扔了兩個。

    等玄甲軍們反應過來之後,她長笑一聲,張開雙手,兩隻手臂上的火焰噴射器掃出了一圈火焰,將玄甲軍們逼退,然後,騰空而起!

    “大師!動手!”

    弄通那頭、停下了戰車的尼姑,抱起了鋁熱劑重機槍。

    號稱火神之怒,射速三千六百發,彈藥是包裹著鋁熱劑的鋼珠,擊中,裂解,燃燒,瞬間完成,是當世單兵火器中的豪傑。

    夜風,甲士,刀鋒,鐵血,她的秀發與袍角在風中飄揚,三藏法師舉著烈焰神權國最為高效的單兵殺人武器,六根修長冰冷的鐵管對準了列陣而戰的玄甲軍士,她怒目圓睜,六根槍管開始加速旋轉,發出了愉悅的嗡鳴。

    “南無……”無上的佛家內力推動佛門獅子吼,開啟了金剛怒目的殺戮時刻,三藏法師咆哮道,“阿——彌——陀——佛——”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3:14
第三百九十八章 域外天魔

    “……”

    “南無接引歸真佛……”

    “……”

    “南無海德光明佛……”

    “……”

    “南無慧幢勝王佛……”

    “……”

    張銀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點了點三藏法師,小聲道:“法師啊,子彈都已經打完了……”

    三藏法師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先是看了看眼前的張銀落,又看了看手中已經槍管發紅的鋁熱劑重機槍,再看了看這條巷子中燃燒著的焰火,還有不辨人形的一具具屍體,她沉默了片刻,然後猛然眨了眨眼睛,大叫道:“哇!”

    張銀落被嚇了一大跳。

    她推開面甲,露出了略顯疲態的臉,那華麗的陽炎動力甲上留著幾道深深的刀痕,厚重的肩甲上還印著一個不淺的掌印。

    三藏法師是佛門正宗大覺寺年輕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陽炎動力甲是烈焰教團最強的常規作戰單兵力量,即使是出其不意的突襲,即使是在狹窄的街道中進行了強大的火力覆蓋,但敵人拼死一搏還是給張銀落造成了一些麻煩。

    鋁熱劑重機槍以暴風般的速度潑灑出了鋪天蓋地的金屬風暴,每一顆鋼珠彈丸中都包裹著鋁熱劑,射中實體之後立刻散步成一小片金屬薄霧,然後就是撕裂一切的燃燒,剎那間就將這片巷子化作了奔湧的火海。

    而飛到天空的張銀落也將身上諸如微型火箭推進榴彈、燃燒手雷和爆裂霰彈槍等強大的火力向下傾瀉。

    但玄甲軍在這種戰術上的劣勢和完全的下風中,依然展現了身為帝國精銳的勇氣與血性,這支小隊的隊正以同袍的屍體與身上的甲胄作為掩護,忍著火焰灼燒皮膚的痛楚,屏住呼吸,以遍布巷子的火焰為掩護,突然從火海之中一躍而出,沖向借助噴射器飛在天空的張銀落,雙手抱住陽炎動力甲的一條腿,將張銀落連人帶甲,直接從天上拽了下來!

    三藏法師第一時間停止了射擊,而張銀落卻面臨著三名倖存的玄甲軍士困獸之鬥的最後攻擊,儘管他們已經身受重傷,狀態大減,但戰死之前,依然在陽炎動力甲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痕。

    她活動了一下左臂,肩膀稍稍有些疼痛,她轉頭看著肩甲上的掌印,神色有些複雜,正如全副重甲的戰士雖然刀槍不入,但被鈍器結結實實地來上一下還是會非死即傷,身披動力甲的教團戰士就算火器銳利、防禦堅固,被身手高明的帝國武者近身之後,依然會處於下風。

    液壓動力拳,微波振盪器,火焰噴射裝置,推進背包,各種熱能近戰武器……這些武器裝備大大增加了聖騎士們的近戰能力,甚至讓他們在戰場上擁有了更強的突擊能力和生存能力,但身上的盔甲就算再堅固,手中的武器就算再強大,也不過是外物。

    就算動力甲賦予了聖騎士們不遜於武者的身體力量,但與那些鍛體錘身、化氣煉神從而超越凡人極限的人中之龍比起來,聖騎士們對力量的理解和掌握,實在太過弱了,即使有強大的甲胄防禦,一個修煉內家掌力有成的武者,也能隔著厚厚的動力甲,一掌震傷他們的身體。

    幸好張銀落是靈鷲宮高徒,內功已經修煉有成,否則換做另一名聖騎士肩膀上挨了那一下,最輕都得抬不起胳膊,她的武學修為彌補了聖騎士的短板,令陽炎動力甲發出了超乎想像的力量……然後就贏了。

    但女孩兒心中卻沒有多少戰勝敵人的喜悅,她駕馭著離火之國的動力甲戰勝了帝國的武者,一時之間,心中繚繞著複雜的思緒,不知道應該感到不安,還是感到高興。

    ——她在離火之國遊歷數年,很清楚陽炎動力甲的強大,也明白火之國武器的恐怖,在這種極端劣勢之下,帝國的軍人們依然可以舍生忘死地決然一戰,維繫著當世最強國度的威嚴,雖然彼此敵對,雖然不得不殺死對方,但作為帝國的子民,她理應感到高興才對。

    ——但她卻還是感覺到淡淡的不安,因為這是她第一次以聖騎士的裝備對戰帝國的精銳部隊,壓倒性的遠程火力優勢與帝國軍隊的被動,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之中,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巷戰,而……這帝國之中,恐怕沒有幾個人比她更明白,當大批輕重火器聚集在一起使用時的倍增效果了。

    不過她還是輕輕搖了搖頭,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這個,她望著眼前依然在神遊天外的三藏法師,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個老兵那樣,用身經百戰見得多的語氣說道:“想吐的話,就吐吧,吐完之後會好一點……”

    三藏法師依然提著那挺火神炮,聞言露出了複雜的神色,她覺得有些怪異——等等,這種話不應該是貧尼對張施主您說的嗎?

    她搖了搖頭:“阿彌陀佛,貧尼無事。”

    張銀落仔細觀察了一下三藏法師,不由感到有些驚奇,因為她發現三藏法師確實沒有任何不適——她一個出家人,剛剛不僅一法杖將一名素昧平生的玄甲軍士敲得腦漿迸裂,而後又端著一挺割肉機般的火神炮將至少五名活生生的人打成了一堆烤肉,而她居然沒有感到任何負罪感和不舒服?

    她有些驚訝:“法師,您……”

    三藏法師抬起頭來,眼中清澈而平靜:“施主,何事?”

    “不……沒什麼。”張銀落搖了搖頭,剛剛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她剛剛似乎在這位尼姑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兇戾血光,就像是生活在山野之中、野性狂烈的猛獸一般。

    她轉身看向弄通的那一頭:“胡夫人……應該沒事吧。”

    她們踩著被火焰肆虐過的地面,硝煙還沒有散盡,空氣中彌散著不能細說的味道,剛剛的聲勢完全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幸好住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有錢人,外牆之類的全都是磚石結構,而兩人剛剛又有意收斂,否則剛剛非得燃起一片大火不可……

    兩側的民居一片寂靜,不知有多少人躲在裡面瑟瑟發抖,張銀落來到了胡家密宅的門前,揚聲道:“胡夫人在嗎?我是張銀落……”

    門被打開,剛剛被張銀落丟進牆內的遊俠勉強逃得了一條性命,一名受傷較輕的遊俠開門,他感激地向張銀落一拜:“張女俠,夫人就在裡面,這次多虧兩位相救,否則我們死了不要緊,夫人和小姐恐怕……”

    張銀落退出動力甲,在遊俠的帶領下進了門,燭光下,胡夫人躺在床上,抱著一個小姑娘,正在柔聲安慰,她面容平和,眼神慈愛,為她的女兒提供庇護和依靠,但張銀落卻能看出,這個女人強自隱藏的悲傷與擔憂。

    她上前一步,輕聲道:“夫人,已經沒事了。”

    “張小姐,今天我們娘倆和外面兄弟們的性命,都多虧你了。”胡夫人身懷六甲,算算日子,也快到臨盆的時候了,即將生產的孕婦最需要陪同和照顧,但在這樣的危機關頭,她依然勇敢地支撐著一切。

    她看了看張銀落的身後,遲疑了片刻:“孫先生……沒有來嗎?”

    張銀落心中一顫,輕聲道:“我馬上就去找他。”

    胡夫人猶豫了一下:“外子在離開之前,曾經交給我一封信,說如果孫先生來找我的話,就把這封信給他,我……”

    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惶恐。

    胡夫人並不笨。

    丈夫將她母女祕密安置在這裡,丈夫將這封信交給她,還說了一些沒頭沒尾的話,今晚的刀兵只是印證了她不安的感覺——孫朗跟她又不熟,也從未上門拜訪過,怎麼會越過丈夫,徑自來找她?

    張銀落斷然道:“請將信給我吧!”

    胡夫人猶豫了一下,畢竟老胡說要給孫朗:“這……”

    張銀落催促道:“夫人不要猶豫了,給我給他,都是一樣的。”

    胡夫人咬了咬牙,她是個有決斷的女子,很快就有了主意,她掏出了貼身藏著的一封信,遞給了張銀落。

    張銀落二話不說,拆開了信,剛看了兩行,臉色一變,立刻道:“夫人,我這就去找孫朗,我會讓三藏法師留下來保護您的!”

    她轉身就要走,卻聽到胡夫人在背後喊道:“張小姐!”

    女孩兒轉過頭來。

    卻看到胡夫人支撐起身子,眼中含著淚水,鄭重道:“一切就拜託您了。”

    張銀落點了點頭,她快步走到院子,對著三藏法師說道:“法師,如今強敵雖去,但不知有沒有後手,請法師待在這裡,保護胡夫人母女,我知道,大師是出家人,不應該涉足塵世,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胡夫人與她的女兒,還有她未出世的孩子,就交給法師保護了!”

    她思忖了片刻,又說道:“我會將大部分火器留給法師!”

    三藏法師聞言,眼前一亮,她左手倒持九龍錫杖,右手提起鋁熱劑重機槍,身披華麗袈裟,長發在夜風中飛舞,她面帶笑容,高喧了一聲佛號:“義不容辭,貧尼必將竭盡全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這畫面好有說服力啊!

    張銀落又說道:“我要去找孫朗,動力甲速度太慢,所以要騎著火焰夢魘戰車去……”

    三藏法師那振奮的表情立刻垮了下來:“啊?”

    “……”張銀落望著眼前難掩失望之色的三藏法師。

    對方默默地將頭轉了過去,飽滿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撅了起來,看起來不像是什麼慈悲為懷的得道高僧,倒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子。

    於是她說道:“等此間事了,我將戰車作為酬勞送給大師,聊表謝意。”

    三藏法師猛然回頭:“此言當真?那貧尼就卻之不恭了!”

    ……根本連客套話都不說啊,直爽的簡直不像是出家人。

    張銀落從動力甲上取下了兩支長短火器,掛在夢魘戰車的武器架上,又將烈焰戰鬥斧背在了身後,將驚鴻劍掛在腰間,點火,啟動,在三藏法師依依不捨的擺手中,一握油門,絕塵而去。

    她回頭看了一眼三藏法師,招了招手。

    ——她有預感,今晚的事情,恐怕要鬧得不小,這三藏法師,平時看起來很閒,武功高強,而且對殺人居然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又是大覺寺這種佛門正宗的得意弟子,這種強援,肯定要好好拉攏。這輛戰車在離火之國中也屬於珍貴的稀罕貨,但比起三藏法師,其實也不算什麼。

    想到這裡,女孩兒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反正就算送給了你,你也沒地方補充燃油,哼。

    不過很快,這種狡黠的得意就變成了擔憂,她的目光望向遠方,心情又變得沉重和急切,如果她所擔憂的事情真的發生……

    孫朗,你在哪裡?

    如今她只能向著靖安侯府的方向趕去,卻不知道孫朗是否在那裡,如果那件事情真的發生了,那麼孫朗……

    想到這裡,她心中驟然一痛,恨不得直接飛到孫朗的身邊,但她卻做不到,她甚至無法知道孫朗的位置,甚至無法與他取得聯絡……

    聯絡……

    等等!

    張銀落一手握著車把,一手在腰間的小包中摸索了片刻。

    魔器事件中,她與孫朗組成了一個怪異的隊伍,從孫朗那裡得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雖然陸續消耗了不少,但也從孫朗那邊得到了補充— —除了鯡魚罐頭之外,還有……

    穿雲箭。

    她從包中掏出了這東西,單手擰開,點燃,往空一放,在尖銳的聲響中,絢爛的煙火沖天而起,筆直地飛向天空。

    孫朗……一定要看到啊……

    孫朗將秦惠的屍體放下,看著他閉上眼睛。

    然後,他慢慢地笑了起來。

    兩難的抉擇。

    胡會首,還有他的婆娘。

    他婆娘位置明確,但有極少的可能性,是個錯誤的地點。

    胡守信位置不明,但仔細分析排查,其實也不算太難。

    但兩者之間距離很遠,說不定救了一個,就救不了另一個。

    ——說不定連一個都救不了。

    狗屎。

    你媽的。

    王八蛋。

    又一次……又一次……給我搞這種事情……

    活著不好嗎……

    ——你們就這麼想死嗎!

    孫朗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慢慢握緊了拳頭,如今情勢緊急,胡守信與他的妻女甚至可以說是危在旦夕,但他不知為何,竟然沒有一點著急的意思,因為比袍澤之誼更加濃烈的情感開始佔據他的內心,將已經搖擺不定的心靈慢慢染黑,也許秦惠說的沒錯。

    這個世界,這個骯髒可恨的世界,原本就不應抱有什麼留戀和幻想。

    他將右手按在胸口,閉上了眼睛。

    ——你看到了吧,這樣的情況,不算我違背約定吧?

    不對。

    他一愣,然後慢慢地笑了起來。

    然後聲音越笑越大,以至於捂著臉,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道。

    誓言,約定……只是用來束縛自己的藉口。

    如果不抱任何幻想的話,為什麼要被約束?為什麼要被一個死掉的人擺佈?說得對,秦惠說得對,是我太天真,是我太軟弱了……所謂的誓約,不過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沒有人可以阻擋我的。

    ——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馬蹄聲從另一邊響起,七八名玄甲軍士完成了先遣任務,他們看到了之前發出去的聯絡信號,所以趕了過來,然後就看到了橫屍遍地。

    為首一人舉著槍,指著孫朗,怒喝道:“你是什麼人!”

    “不是人。”孫朗頭也不回,平靜道,“我是域外天魔。”

    “哪兒來的瘋子!”那軍官二話不說,準備招呼同袍碾過去,他平舉長槍,卻驟然發現,不知何時,他的手臂連著戰槍,憑空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感到疼痛,而是驚訝。

    “連送死的模樣都這麼像……”他聽到有人在耳邊低嘆,“那麼……”

    軍官驚恐地發現,自己右臂的斷口蒙著一層黑色的霧氣,剎那間,黑暗彷彿張開了一道口子,就像是一隻潛伏在黑暗之中的一隻巨獸,向他張開了血盆大口,他似乎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慘叫一聲,小半個身子就憑空消失了,然後是大半個身子,乃至整個人!

    這異變令其他玄甲軍大驚失色,他們望著孫朗,準確來說,望著他的手,這男人的手中,漂浮著一團明顯可見的黑色物質。

    而這男人也饒有興致地盯著那團黑色物質,彷彿他第一次搞出了這種東西,然後,他用愉悅的口吻緩緩:“啊……也不是很難麼……”

    有人失聲道:“他是域外天……”

    ——域外天魔手中的光團變成了土黃色。

    隨即,平滑的青石板四分五裂,大地發出了轟然的巨響,平坦的地形變得錯亂突兀,泥土與石柱不斷升起,就像巨人的嘴巴,猛然咬合。

    然後,生命開始隕落。 本帖最後由 sea6076 於 2018-6-29 13:16 編輯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3:32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我是孫朗

    雙手在顫抖。

    雙腿在顫抖。

    身體也在顫抖。

    回憶是很狡猾的靈體。

    如果過得久了,回憶就會被遺忘——但卻不是真的遺忘,它只是隱藏在身體的角落,靜靜地等候著,等待著一個契機,重新浮現在你的腦海之中。

    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如此。

    只有一樣區別——壞的回憶,叫做噩夢。

    如今噩夢就再次籠罩了孫朗。

    殺人的回憶。

    頃刻之間,玄甲軍們就長埋於地下,與大地融為一體。

    孫朗望著自己的雙手,雙手在顫抖。

    身體也在顫抖,他回憶起了不願意回憶的殺人記憶,同樣回憶起這段記憶的,還有他的身體,因為身體和肌肉,也是有記憶的。

    兩年前,他是爬著離開大荒山的。

    不是因為身受重傷,也不是因為精疲力竭。

    ——只是因為,忘記了怎麼走路。

    身體關於正常行走的肌肉記憶,已經被另一種記憶填滿,短短數十息的時間,已經足夠一個小小的孩童跑出一小段路,但他只在地上留下了縱橫交錯的劍氣溝壑和裂出數米裂痕的十幾個足印。

    後來他乾脆跌倒在地上,然後輕輕地,用力,手足並用,在地上爬行。

    就像幼兒一樣。

    然後試著站起身來,跌倒,再重來,跌跌撞撞,搖搖晃晃,蹣跚學步。

    就像孩童一樣。

    唯一的生還者、戰爭的勝利者、結束一切的英雄,在天空、大地與無數死者沉默地注視下,就這樣一點一點走過了充滿了鐵與血、殺戮與毀滅、悲傷與終結的戰場,離開了這結束一切的地方。

    他像第一次離開母腹一樣,從蹣跚學步到直立行走,漸漸站穩了身子,身姿慢慢變得輕盈,動作慢慢變得協調。

    ——最後他抬起頭來,望著天空,讓第一縷陽光映照在他的臉上。

    於是,他的戰爭,結束了。

    ——這是兩年前的事情,那宛如詛咒一般的記憶其實遠遠沒有離去,只是隱藏在他的身體內,充滿惡意地笑著,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自以為拋棄了過去,看著他瀟灑自由地活著,直至今天。

    今天,身體久違地回憶起了殺人的記憶,將敵人撕裂,將敵人斬首,將敵人劈碎,將敵人肢解,自人類開始相互攻伐到現在,所誕生的一切殺人技巧與戰鬥藝術,已經被這副身體牢牢地記住,永遠都不會遺忘了。

    孫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周圍就像蒙上了一層霜塵,他瞇起了眼睛,望向了忠義樓的方向。

    秦惠本來在忠義樓裡,被胡守信半保護、半監視,這廝能夠領著玄甲軍前往靖安侯府,肯定是老胡被調開了,能將老胡提前調開的理由,無非有二,第一,他發現靖安侯府受到威脅,第二,他發現自己的妻女受到威脅。

    胡守信妻女被他秘密安置,是梁不凡查出位置,然後秘告秦惠,以胡守信的性子,如果妻女受到威脅,雷弓霹靂弦早就驚天動地響起來了,而且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向我求援……他沒有用雷弓通知我,那肯定是來靖安侯府了。

    ——哼,他肯定覺得用雷弓通知我非但沒有意義,還怕我得到消息,搶先將找上門的敵人全都斬殺,如今看來,倒是自己坑了自己。

    真是……活該!

    孫朗冷笑了兩聲……老胡,你總是這樣一廂情願,總是為別人操心,總是覺得自己是為了別人好,可現在呢?現在呢?

    忠義樓與靖安侯府的位置在他腦海中閃現,兩者之間的路徑也連了起來,老胡肯定不會特意繞什麼遠路,所以說沿著侯府到忠義樓的一條直線搜尋,應該不難找到結果……

    所以,先去殺光那些玄甲軍,然後就去帝都大鬧一場吧!

    鬧得天崩地裂,鬧得風雨飄搖,鬧得國家動盪,鬧得天下大亂。

    ——你們想天下安定,你們想四海昇平,你們想風調雨順,你們想刀兵不起,但這一切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這場戰火,是我結束的,也只有我知道,怎麼讓它……再燒起來!

    就在這時。

    一隻閃耀著的煙火在遠處沖天而起,在黑暗的夜空中,清晰可見,筆直沖向天空。

    孫朗回頭看了看,眼神漠然。

    這是穿雲箭,他交給張銀落的。

    他之前給驚鴻劍做了一些手腳,能夠感應到張銀落正在不斷接近,而驚鴻劍並沒有異常的波動,所以她沒有陷入苦戰。

    也就是說,她這是在呼喚我的……

    可是……有什麼意義?

    他轉過身來,準備繼續前行,然後突然聽到一聲爆響,只覺得身後一亮,天空中光焰如熾,那小小的煙花驟然爆開,竟然發出了宛如雷霆般的光芒,幾乎全城可見,只見天空之上,煙花轟散,燃燒的光焰組成了一行大字,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懸在半空之中,整個明州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將穿雲箭放到天空之上的張銀落也被這種聲勢給嚇到——那隻是小小的一枚信號彈,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威力?

    當她抬頭看向天空的時候,險些握不住車把,差點翻了車,饒是此時形勢危急,她想明白之後,依然面紅過耳,作河東獅吼:“孫朗!”

    只見天空之上,赫然排著幾個大字。

    “張銀落愛著孫朗,比誰都愛。”

    張府之中,張大先生依然在陪著自家老爹站在樓上吹風,也看到了這光照明州的大字,險些一口氣背過去,咆哮道:“我要弄死那小王八……”

    話還沒罵出口,老爺爺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一擊肘擊頂在了自家兒子的小腹上,打得張大先生雙眼暴突,長大了嘴巴,悲憤地望著自家老子,敢怒而不敢言,只用眼神做出委屈的控訴:“爹,為什麼啊?”

    銀落的祖父撫了撫鬍鬚,淡淡道:“風大,當心閃了舌頭。”

    孫朗剛想走路,注意力也被這行字所吸引,他愣了片刻,然後淡淡一笑——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他最初給銀落穿雲箭,被她拆出火藥,做出了定向爆破生化地雷,事後有所消耗,就找他來補充,孫朗那時候已經開始享受調戲張銀落的感覺,立刻就起了壞心眼——他動用了一點帝兵的力量,製作了一發特殊的穿雲箭,就等著在特殊的時間發揮特殊的作用。

    不過這期間一直沒有機會,孫朗又經歷了平一刀與魯鎮之事,回來之後更是忙於欽差之事,漸漸將這事情淡忘了,沒想到竟然在今晚……

    他望著天空上的那一行大字,不知不覺,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不知道她看到這行字,發現這信號彈中還隱藏著這樣的機關,會如何氣急敗壞呢?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肯定會暴跳如雷地怒吼吧,那生氣跳腳的模樣,一定也會很可愛很有趣的……

    他一時之間,陷入追憶之中。

    仔細想想,這兩年來,他的足跡遍布大半個世界,他可以在茫茫林海的樹冠上跳躍穿行,可以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中一口氣奔行數千里,可以坐在野馬的背上,跟著馬群漫無目的地行進,就這樣穿過了火之國的腹地。

    他可以跟著一群海豚一起游過浩渺的大洋,憑著一副航海地圖一路游到了泛大西洲千島合眾國,順便欣賞一下路過航船上的人一副見了鬼的呆涕模樣——肉身橫渡宇宙的浪漫,這群洋鬼子肯定不會明白。

    他在充滿霧氣與鋼鐵的銳金之國首都,於午夜的街頭尋找一些落單的從事特殊工作的大姐姐,借用她們身經百戰的身體試驗如何控制大保健之力,並且留下了越傳越奇怪的都市傳說——明明只是用一根手指頭戳戳碰碰,從來沒有出過人命,而且每次都付了錢的說。

    他也曾寄宿在青木之國的一家馬戲團中,成功將“人疊人就是藝術”這種理念傳播到了這個淳樸又搞笑的國度。

    這兩年的經歷雖然自由和美好,甚至讓他短暫忘記了曾經的傷痛,但仔細想想,果然還是在明州的這段日子,笑得最為開心吧……

    不知不覺,他就從懷中掏出一顆穿雲箭,孫朗注視著手中的煙火,展顏一笑,將其引燃,抬手,讓它沖向黑暗的夜空。

    砰的一聲,煙花炸裂,光焰如晝,黑暗的天空,驟然出現另一行字。

    “你好煩哦。”

    張府之中,傳來了某位父親的咆哮聲:“我一定要殺噗……”

    孫朗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待著張銀落的到來,不過很快,他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因為他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轟鳴聲,這聲音……

    前面的街心驟然轉過了一輛寒光凜冽的戰車,車頭的紅燈宛如一雙放著光芒的邪惡眼睛,張銀落背著一柄極為顯眼的重型戰斧,跨著戰車,長髮飛揚,隆隆地擰著車把,狂飆而來,比暴走族還暴走族。

    拖長的剎車聲中,張銀落停住了戰車,跳了下來,望著咫尺之遙的孫朗,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麼好。

    ——之前積攢的怒氣值,在看到孫朗的一剎那,就消失無踪了。

    孫朗也望著她,眼神複雜,心情莫名,兩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孫朗打破了沉默:“……有這種好東西,幹嘛不給我玩玩?”

    張銀落愣了一下:“啊……抱歉。”

    孫朗又看了一眼張銀落背後的烈焰戰鬥斧,又看了看她腰間的驚鴻劍,左腿外側懸掛的短管霰彈槍,還有車架上的一柄震盪步槍,沉默了片刻:“……你是來自未來的機器人嗎?”

    張銀落依然愣愣道:“……不是。”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孫朗沉默了片刻:“我先走了,你快回家吧。”

    “哦……”張銀落本能地答應,但突然反應過來,大喊道,“等一下!”

    孫朗已經轉過身,聞言回頭道:“怎麼了?”

    張銀落大聲道:“不許去!”

    孫朗皺眉道:“這事你不要管了,銀落,你快些回家,現在……”

    女孩兒大聲道:“我就要管!我從父親那裡問出了端倪,然後去找梁不凡,逼他說出了秦惠的奸謀,然後就去救下了胡夫人和她女兒…… ”

    如果是之前,肯定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現在的孫朗只是微微地點頭,不置可否地說道:“哦,知道了,那就好。”

    張銀落見他這樣,跺腳道:“所以說,你快點去救胡會首啊!”

    孫朗點點頭,緩緩道:“知道了,我這就去救他……”

    然後他轉回頭,就要動身,但張銀落又叫道:“……停下,不許去!”

    孫朗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模樣,又轉頭道:“你又怎麼了?”

    女孩兒認真地望著孫朗,正色道:“我說,讓你去救胡會首,沒讓你去做別的,如今胡會首肯定陷入了危險之中,你得趕快去救他! ”

    孫朗皺眉道:“我這就是去救他的。”

    “不……不是的……”張銀落咬了咬嘴唇,望著孫朗的眼睛,輕聲道,“你的眼睛之中,沒有焦急,沒有擔憂,你不緊不慢,你從容不迫,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是去救胡會首的,你只是去殺人的……”

    孫朗淡淡道:“去救老胡,就得殺人,這兩者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張銀落大聲道,“為了救胡會首而殺人,去殺人而順手救下胡會首,這簡直是天與地的差別!去救人,是將胡會首的安危放在了首位,焦急他是否會遇到危險,所以出手毫不容情——但你如今沒有一點焦急,你好像沒有把胡會首的生死放在了心上……孫朗,到底發生了什麼?”

    孫朗笑了笑:“沒關係了……已經沒有什麼胡守信值得去救了……”

    張銀落怒道:“你再這樣我就要打你了!”

    孫朗驚奇道:“咦,這個梗你竟然誤打誤撞地接下了?”

    “現在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張銀落簡直要急的跳了起來,她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來,雙手抓住孫朗的雙臂,搖晃著他,“孫朗,別這樣了!胡會首也等著你去救他呢!”

    孫朗懶洋洋地笑了起來:“你在說什麼啊?我這不就是去救他嗎?你這樣攔著我,胡守信就要死了啊,到時候他婆娘死了老公,他女兒沒了爹,可不關我事。”

    張銀落怒吼道:“胡守信等的不是你!他等的是孫朗!他的戰友袍澤孫朗!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孫朗!今後也會與他並肩作戰的孫朗!”

    孫朗笑嘻嘻道:“那他就注定失望了,他認識的那個人,他的戰友袍澤,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那個人,早就死了,死的透透的,那個忠臣良將,那個戰友袍澤,早就死在兩年前了,明明是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這個蠢貨還抱有幻想,不肯直面現實,真是搞笑,搞笑極了……”

    張銀落緩緩道:“那我們呢?”

    孫朗眨了眨眼睛。

    “我們認識的那個孫朗呢?”張銀落坦然望著孫朗的眼睛,“那個陪我調查魔器之事的孫朗,那個要跟我一起組建偵探所的孫朗,那個整天戲弄我的孫朗,那個居心不良的孫朗,那個性格惡劣的孫朗,那個色瞇瞇的孫朗……他到哪裡去了?他也已經死了嗎?”

    孫朗將頭扭到一邊。

    然後被張銀落雙手捧著臉頰,強行轉了回來。

    女孩兒望著孫朗,繼續道:“趙飛凰喜歡的那個孫朗,徐青鸞警惕的那個孫朗,張建元敬佩的那個孫朗,白雪道長誤會的那個孫朗,平一刀託付的那個孫朗,司馬萍信任的那個孫朗……這個孫朗,也已經死了嗎?”

    孫朗緩緩搖頭:“當然沒有,現在的我才是……”

    “不,現在的你不是。”張銀落輕聲道,“現在的你不是孫朗,你想殺人,你將殺人當成了唯一的目的,以前的孫朗,不是這樣的。”

    孫朗有些煩躁:“你根本就不知道……”

   “對,我什麼都不知道。”張銀落輕聲道,“我不知道你以前經歷了什麼,我不知道你心中隱藏著什麼秘密,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憤怒從何而來,但那一定是很艱難的日子,我沒有資格勸你放下,但我只是覺得……”

    她望著孫朗,輕聲道:“你這張臉,還是笑起來更加好看。”

    孫朗煩躁的眼神慢慢變得柔和。

    張銀落趁熱打鐵道:“無論如何,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但你還是很珍惜當年的一些朋友吧,胡會首是這樣,趙將軍也是這樣,不管你又多麼憎恨過去,有多麼想遺忘過去,不管過去的回憶多麼痛苦,但至少還有值得珍惜的東西是嗎?當這些值得珍惜的回憶都消散了的話,那回憶就只剩下痛苦了……”

    孫朗眼中的清明恢復了幾分,他仍是嘆道:“銀落,你不明白……玄甲軍是帝姬的軍隊,玄甲軍開往明州,圍攻胡守信,一定是震盪朝堂的大事,今晚從我屠戮玄甲軍開始,局面就已經無可挽回了……”

    “可以的。”張銀落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輕而堅定,“一定可以的。”

    孫朗失笑道:“別把我想的這麼無所不能……”

    張銀落凝視著孫朗的雙眼,堅定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對吧?做不到的話,忠義樓,靖安侯府,我的家族……都會在隨之而來的風暴中消散,我們信任著你,我們依靠著你,我們將一切都託付在你的手中,你也永遠都不會讓我們失望,對吧?”

    孫朗也望著眼前的女孩兒,在明州所有的回憶,在他腦海中閃過,這兩年的歲月雖然自由而美好,但這裡,是他笑容最多的地方。

    新朋友們,還有老朋友們,連接過去與現在的回憶,然後通向將來,無論是胡守信、趙雲龍、平一刀乃至魯淑仁,以至於趙飛凰、徐青鸞、東方馨、張建元和白雪道長……他有點不想失去現在的生活。

    他閉上了眼睛,輕聲道:“啊,是的,我能做到。”

    張銀落露出了笑容,輕聲道:“那就交給你了。”

    “只是……”孫朗緩緩道,“要殺人的。”

    張銀落點了點頭:“沒關係的。”

    “要殺很多很多人哦。”

    女孩兒笑了起來,然後伸手抱住孫朗,她緊緊擁抱著孫朗,將自己的腦袋靠在孫朗的肩上,望著天空,輕聲道:“就在早些時候,我頂撞了我的父親,將火之國的朋友寄給我的陽炎動力甲拿了出來,一路衝進了我以前頂頭上司的家裡,用烈焰戰鬥斧和爆裂霰彈槍逼著他說出了自己的陰謀,然後奔襲平花坊,與拿著火神炮的三藏法師一起,將與我們素昧平生的十數名玄甲軍士打得粉身碎骨……孫朗,現在我和你一樣了。”

    “……所以,你真的不是來自未來的機器人嗎?”

    “真是的。”張銀落輕輕地捶了捶孫朗的後背,“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孫朗也笑了起來:“那我去救胡守信了。”

    張銀落點了點頭,但還沒放開孫朗,而是問道:“你是誰?”

    孫朗沉默了片刻,然後嘴角露出笑容,他閉上了眼睛,平靜道:“武殿劍閣軍主,柱國大將軍,特進光祿大夫,前帝國戰時提調六軍戰事、總領天下兵馬大元帥孫朗,在主動炒了皇帝魷魚、退役兩年之後,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陣,去救他那整天陷陣惹事、身陷重圍的傻逼下屬了。”

    張銀落笑道:“哇,好大的官啊,但沒有聽說過那個元帥姓孫啊。”

    孫朗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孫朗才是真正的我。”

    女孩兒放開了她的手,後退了兩步,微笑道:“去吧。”

    孫朗用力地點了點頭,正如他之前所說,當玄甲軍入城的那一刻,局勢已經無法和平挽回,無論用什麼方法,他都必須直面。

    因為有人在背後看著他。

    劍氣沖天,劍芒如熾,劍光閃耀,滾滾奔流的力量咆哮震動,天下無敵的鋒芒閃耀在明州城之上,孫朗仰天長嘯道:“恕瑞瑪,你們的元帥回來了! ”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3:55
第四百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明州,深夜,俱寂,十數名玄甲軍如同幽靈般扼守在幾條街道的交叉口,他們的任務是防守放哨。

    無論是盡忠職守的官兵捕快,還是聞風而動的武者遊俠,亦或是滿地亂闖的醉鬼閒漢,都是他們的任務目標,他們的使命,就是將這些不知死活的人趕走,阻止他們向某個方向前進——用刀或者死亡。

    他們警惕地掃視著街道,確保沒有任何異常情況發生,但是突然,街頭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那個人眼神清明,一頭短髮,身穿白色的西夷風衣,表情平靜,既不害怕也不驚奇,而是笑道:“找到了。”

    這支玄甲軍的隊正張弓搭箭,喝道:“止步,滾!”

    那年輕人看了他們一眼,笑道:“夔牛冑,噬光盔,玄刀,烈弓,冠軍操典,玄甲軍士,爾等為王先驅,爾等與王同仇,可認得我麼?”

    那隊正二話不說,就要放箭,但對面的人抬了抬手,隨即,恐怖的氣機牽動著破空而出的鋒銳咆哮直擊,剎那間,那隊正連人帶馬,被打得高高飛起,鮮血狂飆,一路飛出了十數丈,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了。

    孫朗收回了手,淡淡道:“還能留下全屍,不差。”

    其他甲士見狀大驚,就要舉刀廝殺,孫朗瞬息而至,抬手一抓,將一人揪下馬來,抬腳一頓,踏作兩截,右手接過死者手中玄刀,刀光一閃,三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千錘百煉的玄刀也崩成了十數塊廢鐵。

    刀柄飛出,直接破開厚重的甲胄,將另一名甲士的身上轟出了一個碗口大的洞,孫朗順勢抓起一隻戰馬的後蹄,將重逾千斤的馬匹舞將起來,向前疾衝,又有幾人遭遇了降維打擊,轉眼功夫,這一支玄甲軍被殺得乾乾淨淨,孫朗抓住最後一名倖存者,按著他跪在地上。

    他笑容溫和,柔聲道:“叫。”

    那玄甲軍士已經被殺得膽寒,聞言還要保持最後一絲天下精銳的尊嚴,但孫朗卻沒有什麼耐心,他右手微一用力。

    那人剎那間雙眼暴突,全身皮膚詭異地鼓起,然後,仰天慘嚎,那聲音已經如此淒慘,如此巨大,以至於超越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沿著寂靜的街道,一路傳向了遠方,路的盡頭。

    孫朗一掌拍在他的腦袋上:“叫的不錯。”

    最後一名玄甲軍無力地栽倒在血泊中,孫朗閉上眼睛,聆聽大地。

    那聲音遙遙傳出,果然得到了回應,玄甲軍的冠軍操典上教得很清楚,這群榆木疙瘩肯定會老實照做。

    收到友軍的求救信號,和聽到友軍臨死時淒厲的哀嚎,在這種重要性極高的機密行動中,這兩種情況採取的行動是不一樣的。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找到了。”

    他縱身而起,向著前方疾衝,他聽到了小隊騎兵奔襲的聲音,不是朝著這裡,而是另一個方向,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這已經是多久了?”

    熊二慢條斯理道。

    胡守信被圍在核心,揮舞著搶來的長矛,他身上已經染滿了鮮血,依然勇不可當,勢若瘋虎,只是人力有時而窮,失去了帝兵又沒有戰馬的他,不過是一名身手高強的武者——武者在軍隊面前,終究是無力的。

    那十二名夜行者守在屋頂兩側,防止胡守信躍到房頂,從兩邊逃竄,六十名玄甲軍下馬,結成陣勢,在狹窄的街道中步步為營,從兩側向胡守信擠壓過去,另外一百名玄甲軍駐馬以待,如果胡守信扭頭就跑,那就該他們上場。

    但這樣一個鐵桶般的陣勢,佔據地形優勢,發揮人數優勢,將一切的優勢發揮到了極點,還沒有拿下區區一個胡守信。

    熊二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是從容,但心中卻隱隱有些莫名的焦躁,他尋思道:“要么,再讓騎兵沖一次?”

    剛剛已經試過一次了,但騎兵衝鋒雖然天崩地裂,勢不可擋,但對於胡守信這種老兵油子來說,威脅其實不大。

    只因為這廝身為神箭手,論起逃命、閃避和招架功夫來,不說天下無雙,也算是天下少有,剛剛那一波馬踏聯營,被他直接滾到在地,竟然從容閃過了一百精騎總共四百條腿的亂踏,還用貼身的護身短刀破開了數匹戰馬的馬腹,砍瘸了十幾條馬腿,差點釀成了一場交通事故。

    他尋思了片刻,還是決定攻心為上,笑道:“胡將軍,還不束手就擒嗎?”

    胡守信揮矛逼退了玄甲軍又一波試探性的攻擊,哈哈大笑道:“熊二,覺得拖得久了,夜長夢多,所以要用攻心計了?”

    這廝話真多!

    熊二心中勃然大怒,嘴上卻笑呵呵道:“胡將軍,你知道的,這十二位夜行人還沒有出手,玄甲軍的攻擊也沒有全力以赴,小弟已經處處留情,兄長卻殺人不眨眼,如此屠戮軍中同袍,真是令人齒冷。”

    胡守信拄著長矛,笑道:“賊廝鳥,論打仗,我是你祖宗!玄甲軍的冠軍操典你以為我沒看過嗎?玄甲軍成軍極難,訓練士卒的成本高昂,所以戰鬥方針是步步為營,非危急關頭,不得忘死搏命,你怕老子我拼死一戰,讓玄甲軍死的太多,回你主子那邊不好交代,所以要用這種軟刀子割肉的辦法,不斷地消磨我的氣力,你打的不就是這種主意嗎?”

    他重重地一頓長矛,大笑道:“龜兒子,別白廢心機了,當心一個鬧不好,你自己也得折在這明州城!”

    熊二怒極反笑:“真是不知死活,死到臨頭也嘴硬!胡守信,我倒要看看,你還有多少血能流……玄甲軍,繼續攻擊!耗死他!”

    兩側玄甲軍得令,大聲應諾,舉起手中的兵器,踏著整齊的步點向胡守信壓過來,老胡虎吼一聲,橫起手中的鐵矛。

    熊二冷冷地望著浴血廝殺的胡守信,又看了看沉默地站在屋頂兩側的十二名夜行者,心中暗自咬牙,這一群王八蛋,事先吹得天花亂墜,彷彿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結果看胡守信失去帝兵依然勇不可當,竟然二話不說就慫了,想要讓玄甲軍去打頭陣消耗胡守信的氣力,然後再去摘桃子……

    真他媽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這些怪物,早就不是人了……

    不過熊二還真沒辦法把他們怎麼樣,甚至帝姬殿下有時都要仰仗他們,畢竟他們的力量,實在是太有用了……

    所以熊二將軍尋思片刻,不禁有些洩氣,這些怪物無論是划水還是出言不遜,只要能好好完成任務,就不會被追究責任,而自己如果讓玄甲軍消耗太大,恐怕也會惹得帝姬不快,真是……

    他只好繼續他的攻心之策:“胡將軍啊,如今已經塵埃落定了,這明州城裡,沒人救得了你!小弟也不瞞你,今天兄長你非死不可,但死後的結果,也有很大不同的,兄長你想負隅頑抗、死於刀劍之下,還是自覺罪孽深重、無顏以見陛下、一死相謝呢!”

    見胡守信充耳不聞,他大聲道:“這兩者結果可是大大不同的!前者,那就是冥頑不靈的叛逆反賊!死了之後還要被奪回封賞,追究九族的!您忍心看著妻女受到牽連嗎?您忍心看著手下的遊俠被波及嗎?”

    胡守信哈哈大笑:“我無愧于心,無罪之有,為什麼要承認這莫名其妙的罪名?至於我的妻女下屬,自然有天元袍澤照顧,無須擔心!爾等圍攻天元功臣,讓我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抱上天策府的大腿,也屁用沒有!熊二,你別以為有帝姬護著,你就能高枕無憂了,我死之後,你就等著帝國半壁武臣,一個個來找你麻煩吧!”

    熊二愣了一下,然後狂笑道:“找我麻煩?他們別自顧不暇就謝天謝地了!胡守信,你以為以帝姬的才智,會考慮不到這種事情?”

    胡守信架開刺來的幾道槍矛,將鐵矛舞成一道光輪,將玄甲軍逼退,聞言大喝道:“你說什麼?”

    熊二大聲道:“你指望著他們有機會照顧你的妻女?做夢吧!胡守信,你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我實話告訴你,你要是再這樣負隅頑抗,你的妻女,你的下屬,根本活不過今晚!”

    胡守信心中一震,厲聲道:“放屁!”

    熊二大笑道:“怎麼,覺得我在說謊?實話告訴你,秦惠是我們的人!此時此刻,你那忠義樓裡的遊俠,恐怕已經被捆成一團了!你妻女的位置,恐怕也被秦惠打探清楚了!你不信嗎?你不信,我就讓你看看!”

    他厲聲道:“來人!給我去忠義樓,將那群遊俠抓過來,當著胡守信的面一刀一個!然後再去抓他的老婆孩子……”

    胡守信怒吼道:“熊英!一人做事一人當,莫要牽連無辜!”

    熊英笑道:“你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按律當誅九族,什麼叫牽連無辜!”

    胡守信悲憤交加,咆哮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我會在百年之後,在滿堂子孫的環繞下,壽終正寢,死後還有諡號哩!”熊英笑得無比暢快,“而你,你今晚就要死掉,以反賊的名義,沒有任何追贈,死的無聲無息,沒有人會記住你!你的妻子,你的女兒,你的下屬,你的朋友,都要給你陪葬!就在今晚!就在今晚!”

    胡守信雙目怒瞪,怒火熊熊,厲聲道:“你……”

    突然,十二名夜行人動了起來!

    他們身形疾閃,配合默契,認准了最佳的出手時機,不動則已,一動則如迅疾烈火,從各個方位向胡守信齊齊發起攻擊!

    胡守信怒吼一聲,揮矛狂攻,力道如同泰山橫壓,強得出奇,但他此時怒火盈胸,這幾招空有力量卻智略不足,警惕心與權衡大大減弱,片刻之後,就被瞧出破綻,為首一名夜行人喝道:“封!”

    砰的一聲,胡守信奮起神力揮出的一矛被八名夜行人聯手擋下,其他四人分成兩路,如鬼魅一般悄然從後面逼近,攻向老胡兩肋。

    危急關頭,還是戰場上練就的戰鬥本能救了老胡一名,他感覺到危機臨近,立刻放開鐵矛,回身擋開兩掌,但其餘兩掌依然悄然印在了他的小腹。

    一聲悶響,胡守信鮮血狂噴,身形暴退,與此同時,先前合力架開那一擊猛攻的八人也化解了那龐大的力道,調息完畢,此時勝負已見端倪,他們不願冒進,以免挨到胡守信垂死前的反撲一擊,而是將胡守信團團圍住。

    胡守信嘔出了幾口血,眼冒金星,他望著四周,沒有兵器,沒有戰友,他兩手空空,眼前的人明明也是帝國的軍人,卻要殺他而後快。

    明明沒有做錯什麼……

    明明忠心耿耿,明明心懷至誠……

    為什麼……

    絕望,茫然,無助,還有憤怒。

    在這樣的絕境中,他的心卻突然空靈起來,也許是自知死期將至,平時不敢想的事情,平時不敢直面的問題,此時此刻,豁然而解。

    他望著蒼茫的夜空,輕輕一嘆。

    孫朗……原來如此。

    我還真是……蠢啊。

    慢慢的,兩行眼淚,從老胡的眼中滑落。

    熊英見到大勢已定,剛想說些什麼,卻看到了胡守信的眼淚,他先是感到滑稽,想要得意洋洋地諷刺兩句,但不知為什麼,心中突然覺得有些堵。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句詩用在這裡雖然不甚貼切,但同為帝國軍人,他看到那叱吒風雲、天下聞名的天元虎將在絕境之後的清淚長流,不禁有些唏噓。

    他緩緩道:“你哭什麼?”

    胡守信依然站得筆直,輕聲道:“我的夫人,快要臨盆了,我的第二個孩子,我見不到了,還有我的女兒,真想再聽聽她的笑聲,再把她放在我的肩上,還有一個小兄弟,我死了之後,他會不會傷心呢,我這輩子,真是活得稀里糊塗,從來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總是這麼,一廂情願地做著一個早就應該醒來的夢……還有……”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低聲道:“您原來早就已經死了啊,元帥……是末將糊塗了,是末將糊塗了……”

    是的,他早應該意識到的。

    那位當年天下無雙的大元帥,早已經死去了。

    他找到的人叫孫朗,是一個不想跟帝國與過去有任何關係的孫朗。

    但他卻一廂情願地認為,孫朗只是在鬧彆扭,孫朗的憤怒是源於當初帝國的強迫,孫朗只是與皇家有些誤會,他還是將孫朗當成了當初那位功蓋當世的天元劍聖,殊不知他從最開始就錯了。

    從八年前到現在,也許孫朗只是想做孫朗,但無論是戰時還是戰後,自己都把他當成元帥來看待。

    “……放你娘的屁。”

    這是……幻聽嗎?

    胡守信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

    聲音來自前方,層層的甲士與騎兵的後面,很遠的地方。

    但聲音卻遙遙傳來。

    “老子功勞這麼大,怎麼捨得死?肯定要在朝中大模大樣地豎著,結黨營私,貪污受賄,一手遮天,獨攬大權,熬死狗皇帝之後,立個儲君,把持朝政,架空幼帝,出入要三十二人抬的大轎,沒事就去皇宮後院裡睡,閒了就說身體不舒服,讓小皇帝給我跪侍湯藥,有興致了就讓小皇帝背馬哲,逼他承認社會主義好——淦你娘,這些事兒張居正做的,我做不得?”

    依然是看不見人,但胡守信的身子卻晃了晃,嘆息了一聲。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喜是悲。

    因為他隱隱覺得……孫朗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不同於胡守信的悲喜交加,熊英的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

    他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震耳欲聾的雷鳴一般,一時之間,耳朵裡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他不會聽錯的,他不會忘記的,雖然過了幾年,但熊英卻永遠不會忘記那聲音,但是……

    但是他又多麼希望,自己聽錯了。

    他甚至想摀住耳朵,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

    但熊二不去聽,那聲音卻自己找上了他。

    “啊,二蛋子啊,二蛋子。”那個人輕嘆道,“埋了兩年的爺爺還了魂,這麼喜慶的事兒,你就不過來磕個頭嗎?”

    熊英的脖子就像是銹住了一般,一格一格地轉過頭。

    他望著長街那一邊的人。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但這個膽大包天的人卻將頭髮胡剪一氣,剪成了怪異的短髮,帝國有華服之美,他卻穿著一身怪異的西夷衣服,他身為天元功勳,天下武臣之首,竟然沒有半點威儀姿態,一臉吊兒郎當。

    這人,看起來就像是那些四夷開邊、被蠻夷的風土人情沖昏了頭腦,打扮得離經叛道,忘了父母祖宗的沒出息的浪蕩子一樣。

    但這人,卻是天元時代最為耀眼奪目的一顆將星。

    位極人臣,功蓋當代。

    三個天下第一。

    嘴唇在發抖。

    身體在發抖。

    靈魂在發抖。

    驀然,他瘋狂地喊道:“玄甲軍!突擊!突擊!殺了他!”

    然後他回頭怒吼道:“夜行者!快點抓住胡守信!抓住胡守信!”

    那些玄甲軍並不知道不速之客的身份,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於是他們調轉馬頭,齊聲呼嘯,放平長槍,拔出戰刀,搭起弓箭,向著敵人衝去!

    好的,阻擋他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行了!

    熊英轉過頭——接下來,就是擒住胡守信,然後……

    十二名夜行人對視一眼,同時沖天而起,向著四面八方逃竄!

    ——王八蛋!

    熊英破口大罵,大聲道:“步卒!上前!上前!上前!生擒敵人!一定要生擒!一定要生擒!”

    胡守信大驚,他不是擔心衝過來的玄甲軍,而是擔憂那十二名逃之夭夭的夜行者,他們很狡猾,身手卓絕,速度很快,只要有一個人逃出去,將今天的事情禀告帝姬,那麼……

    他大聲道:“孫朗!別管我!先去追殺那十二個人!”

    熊英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嘶聲道:“是啊!先去殺他們!我不殺胡守信,我絕對不殺他!”

    孫朗望著衝過來的玄甲精騎,望著那逃入夜幕中的夜行者,笑了笑。

    他輕聲道:“老胡,你該叫元帥的。”

    胡守信驀然生出了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孫朗,你想幹什麼?”

    孫朗伸出手來,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呼喚什麼。

    剎那間,胡守信就心生感應,他目眥盡裂,嘶聲吼道:“孫朗!住手!我讓你住手!停下來!”

    然后孫朗睜開眼睛,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袍,曾經的七曜劍聖大笑道:“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哈哈!生前身後名!生前身後名!”

    帝兵,后土帝國憑此橫行天下、雄踞宇內的神兵利器。

    擁有超越凡俗的神秘力量,只有煉神化氣的武者才能夠掌控,每一柄獨一無二之名號的帝兵,都是一段傳說,都是一段傳奇,與主人共同作戰,與主人共同成長,一經結下契約,除了主人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使用。

    只有一個人例外。

    雷光閃動,紫芒沖天。

    天空驟然舉起恐怖的黑雲,雷光聲動,夜空如熾,被夜行者封印的雷弓霹靂弦沖天而起,放出了煌煌雷霆,然後沖向了孫朗的手中!

    孫朗持弓在手,弓如滿月控弦。

    跳動的紫芒凝為實質,剎那間形成了修長的箭身,箭尖光輝閃動,凝聚著毀滅的力量,孫朗衣袍飛舞,張開雷弓,眼神前所未有的坦然澄澈,將他這兩年來所有一切的心意,一切的收束,一切的開端,都凝聚在這一支箭裡。

    “孫朗在此!”他長笑道,“爾等……”

    愛我的人,我愛的人。

    恨我的人,我恨的人。

    思念我的人,追隨我的人,信任我的人,懷念我的人,期盼我的人。

    害怕我的人,憎恨我的人,恐懼我的人,背叛我的人,有愧我的人。

    你們。

    “看箭!”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9 14:06
第四百零一章 你們要的各方反應

    天元大戰,外敵入侵,域外天魔橫掃全球,整個人類文明都在面臨著第二次劫難,戰火在世界各地同時燃起。

    雖然已經早已準備,但這世上的戰爭,從來都沒有準備萬全之說。

    第一次天元大戰之後,人類通過研究域外天魔留下的戰爭遺產,實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強,舉世最強的五個國度各自發展出璀璨的文明,擁有了強大的軍力,但等到戰爭開始之後,他們才發現,這次天魔入侵的數量與力量,都遠在上次折戟沉沙的域外天魔之上。

    ——它們也做好了戰爭的準備。

    然後就是數不完的傷亡,說不盡的犧牲,形勢一度變得極度糟糕,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蒼生飽受塗炭之苦,在亡國滅種的威脅下,一切都在為戰爭讓步,無論是物質,還是道德,甚至是皇權。

    一切以戰爭勝利為最終目的,為此,道德可以漠視,為此,皇權可以讓步,於是,武將的權利與地位變得空前強大,帝國早已有的重武輕文之風更是膨脹到無以復加,職業軍人應運而生,戰爭英雄被傳唱天下。

    這個以武立國的后土帝國,更是被戰爭變成了一隻極端恐怖的巨獸,當一個歷史悠久、文明璀璨、富饒強大的農業國家完成了撥冗改制、成為了一個高效無情、只為戰爭而生的軍事國家時,足以讓所有的鄰居為之徹夜難眠。

    當然,這一屆的皇帝是個明白人,更是個聰明人,他其實很早很早就清楚地認識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如果外姓武將的權力膨脹到了足以動搖皇家統治,就算這場戰爭打贏了,但這江山已經不是自己家的江山,那打贏了又有個卵用?又有個卵用?

    在這種情況下,權力和地位越來越大的武將果然需要掣肘,但不能做得太難看,也要師出有名,所以弱雞文官得滾到一邊去。

    於是,以“國家亦是吾家,吾家子弟豈可落後”這種光榮的理由,大批皇家子弟被送到軍中服役,軍營和戰場成為他們鍛煉自己和展示才能的機會,優勝劣汰,能者得居高位,敗者粉身碎骨,雖然無情,這從來都是皇家的法則。

    幾位最優秀的皇子脫穎而出,但最出色的卻是大皇女,這位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在軍中脫穎而出,廣收軍心,招納賢士猛將,屢次立下功勳,成為了天元戰爭後期皇室最為耀目的一顆將星,直至官至右領軍大都督。

    不得不說,除了自身的才能之外,她的帝姬身份,還有女子的身份,都給她帶來了太多太多的方便與優勢。

    為了表彰帝姬,也為了樹立典型,更為了掣肘外姓武將,所以皇帝最終封其為天策上將,總攝南方戰區文武事,允許其開府建牙,自置官屬,以帝姬之身掌握數州大權,這在后土一朝,可謂是絕無僅有。

    而皇帝對這位天策帝姬的寵愛,更是空前絕後,以至於戰爭勝利,權力按部就班地收束,天策府的戰時大權依然半點未曾削減,帝姬手中的軍權甚至可以與兵部匹敵,如此偏心,讓有心人不由去揣摩今上的聖意。

    頑固者會嘆息皇室擅權,投機者會猜測陛下是不是想要立帝姬為儲君,居心不良者想要做駙馬而一步登上人生巔峰。

    當然,他們如果知道帝姬現在在做什麼,肯定會嚇得瞪出眼珠子。

    是夜,天策府燈火通明,龐大的地宮中,嚴密把守的暗室之內,巨大的周天星盤在空中懸浮,映照出帝國九州的光影。

    十數名精通週天星斗術數推演的陰陽家子弟不停地忙碌,將星盤的測算位置定在明州城,星空的倒影映射出了大大小小的光點,如果被帝國的老學究們看到這場面,肯定會氣得吐血三升,然後跌足痛罵。

    ——這週天星斗儀,明明是欽天監獨有,用以觀測天下帝兵武者的異動,此乃皇家的權柄,天策府竟然大逆不道地私自鑄了一個!

    當然,就算這群老東西有機會罵娘,帝姬肯定也會嗤之以鼻,此時這位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正按劍而立,面沉如水,周圍侍立著天策府的幾位心腹臣屬,他們一同望著周天星斗盤的影像,等待著結果。

    帝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誰能告訴我,天策府數十名幕僚群策群力,制定好了萬無一失的斬首計劃,以夜行者封印帝兵,以玄甲精銳揮軍圍剿,我們有最精銳的士兵,有最完善的計劃,還有夜行者的強援,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還殺不了一個胡守信?還有!”

    她望著星斗儀上不斷消失的光點:“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損失了數十名玄甲軍士,難道一個胡守信這麼難收拾嗎?”

    她指著影像上十幾個明亮的光源:“明州城所有的帝兵都在這裡,沒有一個人參戰,沒有一個人插手,而我們的士兵卻不斷死去,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遇到了什麼?難道天策府天下無雙的精銳,戰陣無敵的玄甲,竟然被胡守信手下的遊俠殺敗了不成?”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問題,即使有周天星斗儀實時回報戰場消息,但她們也只能從這些光點的位置和數量判斷戰局,沒有進一步的情報,更沒有指揮作戰的法子,遇到了這種意外事件,只能乾瞪眼看著。

    她冷冷道:“熊英……不堪大用,果然是個廢物,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好。哼,要不是怕欽天監那群老東西聒噪,防止落下話柄,以至於不能派遣帝兵武者隨隊絞殺,否則此時此刻,就算是十個胡守信,也早就死了!”

    話音剛落,突然有一名白髮蒼蒼的星師吃力道:“雷……雷弓!”

    帝姬神色一變,她已經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變故了,她厲聲道:“雷弓怎麼了?胡守信拉開雷弓了?雷弓霹靂弦不是被夜行者封印了嗎?胡守信不是被重重包圍了嗎?他怎麼可能再次開弓?”

    那名星師一臉見了鬼的駭然,驚恐道:“不不不不……不是胡守信!”

    帝姬怒道:“一派胡言!除了胡守信,誰還能……”

    然後她的瞳孔驟然一縮。

    星師們的驚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偵測到紫微級星芒反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天星斗儀所投射出的影像上。

    在他們不勝駭異的注視下,那一顆代表著雷弓霹靂弦的黯淡的光點,剎那間綻放出了令人不可直視的絕世輝芒,隨即,星斗儀的光影圖譜上,二百玄甲軍,十二夜行者,代表著熊二麾下執行斬首計劃的天策精銳,剎那間風流雲散,化作破碎的光點,被狂飆的雷光一掃而光!

    撲通一聲,那名白髮蒼蒼的老星師跪在了地上,他的身體瘋狂地顫抖,臉上一片蒼白,眼中滿是驚恐與懼怕,眼前一幕似曾相識,喚醒了封印已久的回憶,兩年之前,他還是欽天監的監正,那時他看到比這更加恐怖的場面……

    他突然嘶聲道:“是他!是他!他還沒死!他還活著,他……”

    劍光一閃,老星師的腦袋沖天而起,鮮血迸濺,帝姬面無表情地望著星光雲盤,握著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喃喃道:“這是幻覺……”

    ——忠心耿耿的天策大臣們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把住了星宮的出口,圍住了依然驚訝無比的星師們,慘叫聲中,殺戮開始了。

    ——但這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欽天監中,當值的監天官望著眼前的星圖,用力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沒睡醒,隨即,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大聲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快把監正大人和主簿大人請來!十萬火急!十萬火急!”

    但很快,這位年輕的監天官似乎想起了什麼,猛然喝止住了去找監正大人的五官監侯,緩緩道:“你,在這裡守著,過一刻鐘再去找大人們,記得,用心辦事,本官少不了你的好處,懂嗎?”

    然後,他將自己的衣服弄亂,踢掉了一隻鞋子,然後狼狽不堪地奪門而出,一路鬼哭狼嚎地往宮城方向跑:“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陛下!微臣冒死以聞!大喜!大喜啊!我朝的擎天玉柱尚在人世,尚在人世啊!”

    ——據說這位年輕有為的監天官壯志未酬,當晚在皇宮發了急病,暴斃了,真是非常可惜,巧的是,有幾位當夜沒睡的欽天監官員和皇宮侍衛也發了急病,確實也挺可惜的。

    ——但這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是夜,鎮星劍宮驟然爆出了一聲綿延不絕的劍鳴,聲若龍吟,動於九天之上,整個劍宮之中的魔器、帝兵和武具轟鳴作響,共振連協,引得整個帝都都為之震恐驚怖,人們從夢中驚醒,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劍宮之中,被天下武者奉為絕世守護的后土劍聖身披重甲,隱藏面容,撫摸著手中厚重的劍鋒,淡淡道:“他回來了,你也醒了,好巧。”

    ——是的,這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帝國極西,秦州地界,綿延的山嶺之中,坐落著西川最大的世家,白家堡中,人們被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驚醒,人到中年的白家家主披衣坐起,聽著那隱隱約約傳來的哀嚎聲,嘆息道:“父親……又犯病了。”

    身邊同樣醒來的夫人只能握住他的手,她知道丈夫的辛苦與勞累。

    世人皆道西川白家風光無限,七曜劍聖坐鎮家族,連州牧與大將軍都要敬重三分,其餘人等,誰敢與白家堡抗衡?

    但其中凶險卻有誰知道……這白家榮耀係於老父一身,但解甲歸田的金曜劍聖這兩年卻怪疾纏身,誰也說不清楚到底病根在哪裡,長此以往,一旦老父親有個三長兩短,只憑殫精竭慮的夫君,還有這些年懶散驕縱、只懂得躺在家族功勞簿上啃老的白家子弟,能扛起這劍聖門楣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家堡後山有一間氣派的廟宇,裡面傳來了狂烈的咆哮聲,還有重物粉碎的爆響,一個老人狂笑著,怒吼著:“要你們何用!老夫這兩年,吃齋念佛,虔心禮拜,求了千遍,拜了百回,抄了萬卷經書,你們這些泥塑人像,眼睛眨都不眨,睬也不睬,又把那個人給放回來了!”

    他一聲狂咆,猛力一撞,粗大的柱子攔腰折斷,飽受摧殘的廟宇轟然坍塌,廢墟之中,一名鬍子邋遢、身材雄壯的老頭子仰天長嚎,他渾身殺氣四溢,彷彿殺星降世,向著天空嘶吼,指著滿天神佛叫罵。

    但下一瞬間,他仰天躺在了地上,蜷縮起了身子,渾身殺氣消散一空,像個小孩子那樣,嗚嗚哭了起來:“回來了,他回來了,怎麼辦……”

    ——是的,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睡夢中的魯淑仁心生感應,突然睜開了眼睛,從床上跳了起來,轉頭一瞧,對面的趙雲龍也翻身坐起,抽—動著鼻子,一臉懵逼地左右瞧了幾眼,看到魯淑仁之後,哇哇叫道:“魯阿姨,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夢到孫朗了!”

    魯淑仁斜眼道:“你不是天天夢到孫朗嗎?”

    趙雲龍摸了摸腦袋:“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

    魯淑仁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留在自己體內的妖劍計都的力量正在瘋狂地湧動,她冥冥之中,已經有所感應,輕聲嘆息:“終於……開始了嗎?”

    趙雲龍疑惑道:“你說什麼?”

    魯淑仁笑道:“沒什麼,這次確實不一樣……我們調轉方向,去明州吧!”

    “好啊!”趙雲龍高興地答應,然後皺眉道,“不去找你的劍了?”

    魯淑仁微笑道:“不急……”

    百里之外,某件客棧之中,通體詭異紫色的妖劍發出了一陣劇烈的顫動,新的劍靈婊人格咬牙切齒道:“孫朗!孫朗!你不是不想回到過去嗎?你不是拒絕接受從前嗎?你這次又怎麼了!早知如此,當初為什麼不接受我!為什麼要拒絕我!我發誓,一定要讓你後悔的!一定要讓你後悔的!”

    “幹什麼呀……震得這麼厲害……”

    抱著妖劍酣睡的女孩兒留著口水,迷迷糊糊地問道,計都的劍柄正深深地陷入了女孩兒胸前豐滿的溝壑中,而劍身則被修長的大腿緊緊夾住,睡夢中的少女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潮紅,迷糊道:“討厭,別再震了,下面……下面變得好奇怪……”

    ——這種境遇,好像也無法挽回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孫朗我一定要殺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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