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我的大寶劍 作者:學霸殿下(連載中)

 
freeagleking 2016-7-22 02:34:5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5 2920553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2:41
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的名字
   
    即使是耐著性子解釋了一下,賈似道也只是冷笑。

    孫朗的聲音轉冷:“你如果是來做啞巴的,趁早滾回去。”

    賈似道望著孫朗,咬牙道:“我是來看望我的兄長的,我想看看他是不是依然活在人世,我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我想問問他為什麼這兩年渺無音訊,我想帶他回家……但現在,你說,我該講什麼!? ”

    孫朗說道:“你該回答我的問題,回答我,你的情報從何而來。”

    年輕的小國公咆哮著:“這就是你唯一的問題嗎? '賈府是很好的突破點',這就是你對你的家族唯一的想法嗎?榮國府對於你來講,只是阻礙你復仇之路的絆腳石嗎?你知不知道,她們究竟有多想念你!”

    孫朗緩緩道:“她們想念的不是我。”

    賈似道一怔,顯然,他誤會了孫朗的意思,他望著自己的堂兄,眼中悲傷與憤怒混雜,笑得很悲涼:“是啊,你說你已經死了,所以,你已經永遠都不打算回去了?現在的你只想復仇嗎?”

    孫朗低頭望著他,冷冷道:“我現在還能做什麼嗎?”

    賈似道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你早就應該回家了!至少要讓老太太知道你沒有死,至少要讓兩位嫂嫂知道你沒有死,至少要讓所有苦苦支撐的人知道你沒有死!榮國府偌大的家業,門戶裡連一個男人都沒有,你知道她們這兩年過得多辛苦嗎!你知道她們這兩年是怎麼撐過來的嗎?”

    孫朗露出了譏嘲的笑:“回去?然後呢?隱姓埋名做個孝子賢孫?看著帝都裡的那條老狗高高興興地做他的千古一帝?然後等他回過味來,再像從前一樣,讓我連帶著整個榮國府都落個茫茫然大地真乾淨?”

    賈似道只是望著孫朗。

    他臉上的失望與悲傷越發明顯了。

    “誰說的?”

    他這樣說著。

    “你在懷疑我們,你不相信我們,你正在疏離我們。”這大概才是賈似道心中所有憤怒與恐懼的源頭。

    “你想要報仇,我知道了你這幾個月做的事情,無論是明州,還是秦州。”他的聲音因為之前劇烈的嘶吼已經略顯沙啞,“胡守信,趙雲龍,甚至從未謀面的戚冠岩,以及秦州這裡,白羽威,王武安,魏忠賢……這些都是軍中的袍澤,戰場上曾經生死託付,你信任他們。”

    “但你卻不信任我們。”

    “他們知道了一切,你將他們召至麾下,你信任著他們,正如他們信任著你,哪怕是複仇,哪怕是為了向朝廷討還公道,他們也義無反顧地加入了你,因為他們相信著你,你也相信著他們。”

    賈似道望著孫朗,平靜道:“但你卻不信任我們。”

    “他們是你的生死袍澤,是肝膽相照的兄弟,可我是你的堂弟,我們體內流著同樣的血,有著同一個袓先,你卻不信任我,你需要人手,你寧可召集魏忠賢他們,卻從來都不去考慮我。”

    “薛姐姐和林姐姐 ,她們是老太君屬意的孫媳人選,你們並未訂婚,但她們卻早已對你情根深種,以至於你戰死的消息傳回之後,她們也毫不猶豫地選擇為你守孝,如此癡情,連鐵石心腸都能柔化,可你卻不信任他們。”

    “還有榮國府,還有老太君,你的袓母,寵溺你到骨子裡,你是她最溺愛的孫兒,她將能夠給予你的一切都給你了,你卻連續傷害了她兩次。第一次,你離家出走,三年沒有音訊,她一度失去了唯一的孫兒,整整三年,你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等你在軍中嶄露頭角的消息傳來之後,你知道她有多歡喜嗎?不是歡喜於你有出息了,是因為你還活在這個世上,你屢戰屢勝,功成名就,乃至光耀門楣、中興家族,可她最擔心的,還是你在沙場上有什麼閃失。”

    “她的擔憂是對的,兩年前,你又讓她遭受了同樣的痛苦。”

    賈似道的語氣漸漸變得冷淡,或者說毫無波動,就像是在講述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可你明明沒有死,卻一直都沒有出現,從來都沒有打算回家,你難道不知道家裡有擔心你的人,整日為你傷心流淚?”

    他望著孫朗,語氣輕而悲哀:“你的心,難道是鐵做的嗎?”

    孫朗只是望著他,一語不發。

    他的眼神激烈地變幻著。

    賈似道望著他,笑容變得越來越悲哀:“怎麼,被我戳中痛處了嗎?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為什麼你不相信我們,你想說什麼嗎?不想連累家族?你怎麼知道我們的想法,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會幫你?”

    “榮國府只剩下你一個男丁了啊,皇帝還毫不猶豫地對你下死手,你覺得老太君知道真相之後,還會死守著愚忠嗎?”

    “我們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你是賈府的子孫,是……”

    “——夠了。”

    孫朗打斷了賈似道那夢囈般的詢問。

    他重複道:“夠了。”

    賈似道望著陌生的堂兄,眼神漸漸恢復清明,但隨之而回覆的,還有不解與憤怒,他諷刺地笑著:“怎麼,你還會感到愧疚嗎?我還以為你的心腸已經變成了鐵塊,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孫朗深深地吸了口氣:“既然你滿腔怨氣,那就離開吧。我在明州已經見過了林黛玉與薛寶釵,關於榮國府的事情,我會另行處置……”

    賈似道再次被這他冷漠的態度所激怒,他厲聲道:“你這副模樣,還不如死了呢!你要擺著這副冷臉回到賈府嗎?另行處置?什麼時候?等到你跟朝廷分出個你死我活嗎?這要多久?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消息,那榮國府那也瞞不了多久!老太君這麼大的年紀,你要讓她聽著漫天的流言擔驚受怕,自己跑到帝都來找你嗎!?”

    孫朗冷冷道:“……閉嘴。”

    “怎麼!我有說錯嗎? ”賈似道心中怒火萬丈,他的眼神凌厲如刀,“你這副模樣,不如不回去!你既然已經死了,那就死了個乾淨吧,榮國府就權當沒你這個不肖子孫,你那早早死去的爹娘也權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賈似道話音剛落,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是殺氣……前所未有的殺氣。

    他曾經無比崇敬佩服的兄長,曾經與他默契無間的兄長,對他釋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可怕的殺氣……堂兄竟然對他生出了殺機。

    賈似道先是一怔,然後哈哈狂笑起來。

    眼淚與狂笑並存著,他震驚而悲傷著,他望著孫朗:“你果然不是以前的你了,你竟然想要殺我……那你就殺了我啊!你動手啊!”

    喉嚨一緊,他被孫朗掐住了脖子,提了起來。

    只需要孫朗輕輕一捏,賈似道的喉骨就會立刻碎掉,但這個極度悲傷的年輕人毫無懼色,他無畏地望著孫朗,眼神憤怒而悲傷。

    無論發生什麼,他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命運。

    但眼前的人沒有動手。

    賈似道發現,他“堂兄”的表情很奇異。

    憤怒,以及……壓抑的悲傷。

    孫朗望著賈似道,說道:“我爸和我媽,沒有死。”

    這話令賈似道感到驚訝。

    他感到詫異,繼而覺得荒謬:“你……你說什麼?”

    榮國府的伯伯,堂兄的父親,在天元大戰中已然為國捐軀,堂兄的母親王夫人因為傷心過度,從小就體弱多病,所以也隨丈夫去了。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這是常識。

    而堂兄嘴裡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與常識相悖逆,這是極度的不合理。

    驀然間,賈似道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他突然生出了極為不妙的預感,甚至想要逃離這裡,因為他隱約意識到,堂兄似乎下了某個決定……某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我說過,我見過她們倆了。她們倆對我很好,我很感激,我不想讓她們受到一點點的傷害,所以就隱瞞了那件事情,一直沒有說給她們聽。”

    孫朗將賈似道放下,他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

    他望著眼前的人,說道:“你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你早已經懂事了,所以沒關係,你既然如此滿腔怒火,感到疑惑而不解,那我就為你解惑。”

    賈似道的心臟一陣悸動……他心中的恐慌愈演愈烈。

    他想要出聲阻止,卻說不出話,他想要立刻逃離,卻挪不動腳。

    而堂兄的聲音,清晰而準確地,飄入他的耳朵。

    賈似道看到,兄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沒有半點隨意與悠然,彷彿即將宣告一件極其神聖的事情一般……充滿儀式般的鄭重。

    “那麼,我正式向你,進行一下自我介紹。”

    穿越者對著眼前的本地土著說道:“我的名字叫孫朗。”

    賈似道的心中被恐懼所填滿,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恐懼。

    就像是小孩子面對可怕事物的逞強和嘴硬一樣,他咬著牙說道:“這就是你給自己起的新名字嗎?你已經完全捨棄你的血脈和身份了?你……”

    “不是捨棄,是找回。”

    孫朗的聲音中有著懷念與嘆息:“這是我本來的名字,我出生之時,父母賜予我的名字,是我在世界上的最初的記憶。

    “我叫孫朗。”

    “漢族人,公曆紀年一九九八年生,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2:49
第七百二十三章 過去
   
    聽不懂。

    完全聽不懂。

    明明是都能聽明白的文字,但合在一起,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是真的聽不懂,還是強迫自己聽不懂。

    因為心裡在恐懼。

    極度地恐懼。

    漢族是哪個族,從未聽說過。

    公曆紀元是哪裡的曆法,也完全不知道。

    至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國家。無論是族名,還是曆法,還是國家,他聞所未聞,腦海中的記憶,所翻閱的史書,所有的典籍與記載,歷史的刻印與痕跡,從未出現過這些事物。

    那是什麼?怎麼回事?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剎那間,賈似道覺得這是堂兄瘋狂的囈語,但他知道那不是,因為兄長的表情沒有作假,淡淡的懷念,淡淡的傷感,那是被時光所消磨的寂寞。

    這是……怎麼回事?

    往日敏捷的才思彷彿被凍結,他甚至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來。

    而孫朗的講述還在繼續。

    他的表情柔和,充滿了追憶的平靜:“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來界定它。”

    “在我所知的宇宙中,有一個廣袤無垠的棒旋星系叫做銀河系,銀河系的邊緣,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的行星系,我那的文明將其命名為太陽系,圍繞著太陽的第三顆行星叫地球,它離太陽的位置既不近也不遠,因此被溫暖的水與大氣所包圍,生命在其中繁衍生息,然後人類從動物的定義中超脫,成了這個生物圈中的統治者,因此就有了文明。”

    賈似道的牙齒在打顫。

    孫朗說得越詳細,越真實,他的心中就越害怕。

    “地球很大,生命在各處生根發芽,位置不同,維度不同,所以文化不同,文明也不同,這一點,跟這個世界很像。

    “而我的國家,曾經也與后土帝國很像,從刀耕火種的上古炎黃,起三皇五帝,開夏商周三朝,乃至春秋不義,戰國爭雄,秦掃六國而大一統,建立起了真正意義的帝制,而後朝代更迭,分分合合,文明曾經輝煌奪目、照耀世界,也曾陷入黑暗、神州陸沉,整整五千年的歲月,不過是一部黑暗殘酷的史書,黎民永遠都在受苦,上位者永不停息地盤剝。”

    孫朗笑了笑:“幸好,我生在一個全新的時代,帝制消失,饑饉離去,小民有了最基本的尊嚴,如果按照古代的標準來看,那簡直是聖人之世,哪怕依然有著很多毛病,但總比古代要好太多了。”

    賈似道震驚地望著孫朗,他此刻心中一片混亂。

    孫朗繼續道:“至於我呢,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平民,父親很普通,母親也很普通,爺爺姥爺輩,是從地裡拋食的農民,放在帝國這裡呢,就是最底層的泥腿子,給地主幹活,被皂吏盤剝,服從著官府不講道理的統治,動不動就要下跪,尊嚴和生活都無法保全。”

    “我的袓輩是這樣生活著的,我的爺爺姥爺輩本來也該這樣生活的,可那時候出現了一個人,他做到了這幾千年來沒人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連聖人都無法做到的壯舉……他讓跪了幾千年的小民們獲得了站起來的尊嚴。”

    孫朗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很平靜,很溫暖,他的話有些囉嗦,但這是他想要說的話,他想說的話,有很多很多。

    他說道:“所以,我雖然是個普通人,家世普通,人生普通,但依然能在那個很好的國家中無憂無慮地生活,沒有飢餓,也沒有戰爭,只要工作就能養活自己,只要再努力些就能生活得更好一些,雖然貧富差距依然大得很厲害,但窮人也有窮人的玩法和活法,有手機,有電腦,有遊戲,有電影,未來還會有更多,因為世界還在不斷地變好,科技也在不斷地進步。”

    “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已經很是很好的了。”

    “父母都在,年紀輕輕,時代很好,未來值得期待,也許只需要二十年,世界就會完全變了一個樣。”

    “因為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世界就發生了劇變,我嚮往著未來,安逸地活著,我的國家雖然有很多毛病,但不至於讓炮火落在自家的地盤,不至於讓我餓著肚子,不至於讓我沒地方住……好吧,至少能租到地方住。”

    他攤手,無奈地笑著:“哪怕不會武功,也無所謂,因為在我的世界裡,基本上是沒有什麼武功的,最厲害的戰士,恐怕還打不過一個隊正……”

    “所以,你明白嗎,在那個世界,在我的國家,不會有戰爭,不會有什麼天魔,我雖然出身平凡,也不會什麼武功,但依然能夠安逸而充實地活著,我有自己的人生,有著可以期待的未來,有我所愛的家人們。”

    他望著賈似道,依然在笑著:“然後,我就到了這裡。”

    賈似道後退了兩步,他望著眼前的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不知道堂兄是不是瘋了,兄長一臉理所當然地說著極其荒謬的天方夜譚,說著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

    孫朗笑著,笑著,他笑著問道:“你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嗎?”

    賈似道下意識地搖頭,他臉上露出了慌張的神色:“你……你別說了……你別這樣,你…...你……”

    但孫朗不會停下。

    “是很普通、很尋常地就來了,沒有被雷劈,沒有誤入時光隧道,也沒有許願什麼的,我只是很平常地走在大街上,很平常地想去買點東西,很平常地買完東西跟爸媽一起吃飯,然後……”

    他攤手,彷彿這只是個令人遺憾的失誤:“然後,就來了。”

    依然在笑著,孫朗依然在笑,他像是在講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一樣,他拍著賈似道的肩膀,神色溫和道:“你能理解吧?明明活得好好的,卻突然地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且還回不去了,你突兀地從你的世界消失,而你的爸媽還在等你回家吃飯,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吧?啊?應該可以理解吧?”

    賈似道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銹住了。

    他多麼希望這是一場荒謬的夢境,他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立即醒來。

    因為他知道,如果兄長……不,如果眼前這人所說的全都是真的話,那麼接下來,他就會講述事情的最關鍵的一點。

    也就是,這個自稱來自異世界的人,為什麼會成為他的“堂兄”。

    “然後呢,我醒來之後,就看到了一個死去的人。”

    “你知道的,我生活在一個你無法想像的和平的世界,除了照片和影像之外,我甚至沒有親眼見到過死人。”

    “然後我看到了。”

    “但這並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孫朗的聲音變得很飄忽,甚至有一絲顫抖,彷彿當時的情景還在自己的眼前,他緩緩道,“那個死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賈似道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爆發了,他幾乎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他想要後退,想要大喊,但孫朗按住了他的肩膀,讓他無法後退。

    但賈似道依然在劇烈地掙扎著,他語氣急促道:“這不是真的,堂兄,這是你的幻覺,是你所幻想出來的東西,你總喜歡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這兩年一定吃了很多苦,以至於產生了這樣的幻覺,不過沒關係,我們回家……我們回家……你一定會恢復正常的,你一定會想起來的……”

    孫朗微笑道:“別自欺欺人了,你心裡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這一切不是幻覺,不可能有這麼真實的幻覺的,如果我能夠在腦內詳盡推演出一個與此世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類文明的數千年的科技與文化的無比繁複的發展史,那這皇位也就輪不到那條老狗來做了。”

    賈似道激烈地搖著頭,他瞪著孫朗: “不可能的,這一定是幻覺,你是我堂兄,你是的,這確實是你,不可能是假的,你就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怎麼會有假,怎麼會出錯…… ”

    孫朗淡淡道:“ 來到這個世界,是在八年之前,是你堂兄離家出走的三年之後……所謂賈元帥的赫赫戰功,六年掛帥的傳奇經歷,全都是我締造的,至於你真正的堂兄,早已經死在了八年之前。”

    “他之所以消失了三年,是參加了一項帝國的絕密計劃,這項計劃的目的,是選出一個特殊的聖劍劍主,你堂兄很厲害,在很多候選者中脫穎而出,活到了最後,可惜,功虧一簀,他在握住那柄聖劍的一剎那,就被聖劍的劍氣摧毀了所有的生機。”

    “他死了是小事,但意味著這項絕密計劃的失敗,計劃的主持者很不甘心,所以布下了禳星之陣,試圖扭轉生死、救回你的堂兄。”

    “但陣法失敗了,不僅失敗了,而且還把我弄到了這個世界,所以我醒來之後,就看到了一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死人。”

    “還有一柄劍。”

    孫朗的笑容和煦,熱烈。

    “你猜,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2:58
第七百二十四章 恨
   
    賈似道已經進退維谷。

    他在來之前,設想了很多種情況,自以為考慮萬全,他預先考量了堂兄的所有反應和表現,並且一一做出了相對的計策。

    這種技巧是堂兄教給他的,有個名目叫做“換位思考”。

    他以為萬無一失,但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萬萬沒想到,得到的竟然是如此殘酷的真相。

    眼前這個他敬慕了六年、想念了兩年的堂兄,根本……不是他堂兄。

    他甚至有著自己無法想像的,離奇的遭遇。

    他說,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從未聽過的國度,從未聽過的曆法,從未聽過的世界,不是無盡大海的彼岸,而是更加遙遠的,他永遠都無法想像的距離。

    那些話簡直是最癡狂的瘋語,是半個字都聽不懂的天書,但由不得賈似道不相信,對方的講述環環相扣、完美無缺,哪怕是再聰明的人,也編不出如此離奇而真實的謊言,因為沒有人能夠憑空編造出一整個文明的厚度。

    而孫朗的敘述還在繼續。

    既然想聽的話,那麼在他講完之前,觀眾是不能退場的。

    他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令賈似道感到一陣陣恐懼和心悸,那是他痛苦的開始,是命運起航的錨點,是他永遠都忘不掉的記憶。

    “逆轉生死的計劃失敗,我想,他們布下的陣法,大概有最基本的靈智,在發現無法復活你兄長之後,就思考其他解決問題的辦法……既然無法復活這個人,那就找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過來,這力量在陰差陽錯間撕裂了時空,將我帶到了這個世界,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

    他淡淡道:“計劃失敗,挑選出來的劍主還是死了,但陣法卻召喚出了另一個人,他長得與死去的劍主一模一樣,如果你是計劃的主持者,看到這一幕之後,你會怎麼辦?大概是死馬當活馬醫,對吧? ”

    “他們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抱著試試看也無妨的態度,他們逼迫我,拿起插在地上的那把劍……他們讓我拿起來。”

    “而前一秒鐘,我還無憂無慮地活在我的世界,走在大街上,想要去普通地買點東西,然後普通地回家,普通地跟我父母吃飯,就像往常一樣。”

    “然後轉眼之間,我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的人穿著古代的衣服,面前有個死人,還有一把劍,他們的眼神狂熱而狠厲,就像急得跳牆的狗,就像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完全失去了理智。”

    “而那時的我,只是個軟弱的普通人,只是個生活在安逸環境下的普通人,面對一群高高在上、滿身殺氣的人,懦弱支配了我的心靈,我別無選擇,只能在心裡祈禱,祈禱這是個整人節目。”

    “但不是……在我握住了那把劍的瞬間,我就明白了,這不是整人。”

    “這是噩夢。”

    他認真地望著賈似道,重複道:“這是噩夢,是無盡噩夢的開端,在我握住那柄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穿越了。”

    “因為在那一刻,痛苦降臨,靈魂,身體,生命,甚至是基因,我的一切都在被粉碎,然後重組,一個可怕的意志挾著恐怖的力量降臨了。”

    “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強大嗎,強到皇帝忌憚我的力量,很多陰謀因此不敢使用,因為逼急了我,我可以在傾國之力的圍剿下四處亂竄,並且不斷瓦解帝國的統治秩序,無論是行政秩序還是軍事秩序……帝國擋不住我,而我可以擋住這個帝國前進的腳步。”

    孫朗這樣說著,他的神色很平靜,沒有一絲炫耀的意味,只是在講述一個極其普通的事實:“而在八年前,在我剛剛抵達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別說是軍中步卒了,連一個習武不久的十幾歲的孩子就能把我打得抱頭逃竄。”

    “八年,僅僅用了八年,我已經是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生命,強大到足以動搖這個世界上所存在的一切秩序。”

    孫朗淡淡道,“但世上沒有任何免費的午餐,你知道我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嗎?”

    “在發現我能夠拿起那柄劍之後,那些人臉上的恐懼和瘋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瘋狂的喜色,事已至此,他們想死馬當活馬醫。”

    “在前一刻,他們將我從安逸的生活中帶走,在下一刻,他們要讓我上戰場去打仗,他們從來都沒考慮我的想法,沒考慮我願不願意來,沒有感到一絲絲的愧疚,我是怎麼想的,他們一點都不在乎。”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怎麼能在天元戰場中活下來?”

    “可以的,那個聲音告訴我,他控制著我的身體,他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徹,他的聲音我永遠都忘不掉,他說,可以的,你只是一個容器,只需要足夠堅硬就可以了,只需要保持完整就可以了。”

    “是啊,我只是一個容器,一隻螻蟻,帝國的大人物們隨手就能把我碾死,怎麼會在意一個小卒子的想法……”

    孫朗望著賈似道,目光柔和,就像長兄看著幼弟,眼中有著追憶和寵溺,他的話鋒又是一轉:“我還記得幾年前,你初次上陣的時候,我讓你待在我身邊,我記得你當時的樣子,那是你第一次上戰場。”

    “你當時穿戴整齊,鎧甲擦得亮錚錚的,戰靴上沒有一絲灰塵,你的眼睛很亮,有點血絲,看起來晚上沒怎麼睡,但精神卻很飽滿,你渴望著戰陣,渴望著功勳,你渴望著建功立業,這是你從小的夢想。”

    “那時候我也不是元帥,還可以經常親自上陣,高階將領往往武功高強,更配有強力帝兵,總不能放在中軍當擺設。我記得我們一起衝陣,你緊緊地跟在我身邊,你狂呼吶喊,氣勢如虹,你渴望著戰場。”

    “我一直在留意你的樣子,你在衝陣之際精神昂揚,但真正短兵相接,當鮮血開始噴濺,生命開始隕落,看著殘缺的屍體與慘烈的死亡,你的眼中浮現恐懼,你的臉色變得蒼白,真正的戰場總沒有年輕人想像得那樣美好,死亡是永遠的主旋律,恐懼與戰爭是並存的。”

    “你的臉色很不好,你的手甚至在微微發抖,這是正常的反應,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只有經歷了一場真正的廝殺,新兵蛋子才能完成蛻變。你表現得很好,因為在最初的恐懼之後,你很快就適應了……”

    賈似道靜靜地聽著,只有說到這共同的回憶,他才弱弱地開口,他低頭,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輕聲道:“我……我戰後吐得昏天黑地……”

    孫朗淡淡道:“我不是在安慰你,你表現得很好,至少對比起我來,你的表現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第一次上陣時是什麼樣子嗎?”

    “我從來沒有哭得那麼慘,我還尿了褲子。”

    “我哭得很慘,簡直是在嚎啕,但全覆式的頭盔遮擋著一切,我尿了褲子,不過沒人發現,因為我衝在最前面,因為我身上早就濺滿了血漿。”

    “不管我是在嚎啕大哭還是大聲尖叫,不管我是在尿褲子還是渾身發抖,都不會妨礙我殺敵,因為我只是個容器,我是個傀儡。”

    “一個邪惡而強大的意志控制著我的身體,他強迫著我,粉碎著我,改造著我,我是被他擺弄的傀儡,他是教導我的老師,他教導我怎麼去殺戮,怎麼去揮劍,他讓我變得強大,我的腦袋裡被他塞滿了無窮無盡的戰鬥知識,他逼迫我親眼目睹戰場,習慣死亡,習慣殺戮,將他塞給我的一切融會貫通,畢竟我只是個容器,越堅固越好。”

    “我只是個容器,誰都不會考慮一個容器的感受,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畢竟讓我來頂替,只是權宜之計,只是做個緩衝,誰都認為,我不會撐太久,我崩潰只是時間的問題,因為我只是個普通人,甚至是個來自異世界的軟弱平庸的普通人,就算身體扛得住,精神也受不了。”

    “他們只是希望能壓榨出我全部的潛力,能撐多久,就多久。”

    “我如他們所願。”

    孫朗平靜道:“我撐下來了,撐了很久,我不是沒想過死,第一次上陣回來,我就想過了,自殺是解脫的唯一方式,可我死不了,我是個傀儡,是個工具,連生命都無法自己主宰,連死都不能死。”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他們可以肆意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讓他遠離和平的生活與摯愛的親人,逼迫他殺戮,逼迫他沾染血腥,逼迫他為與他毫無關係的國家而戰,把他當成一件工具,用壞了就可以隨意拋棄?”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經歷這樣殘酷的事情?不明白啊,我想不明白啊,為什麼偏偏是我?”

    “在前一天,我腦袋裡想的是剛剛上映的電影,想的是有趣好玩的遊戲,想的是我平淡安逸的生活,但轉眼之間,我在戰場上砍來砍去,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他媽也有能在戰場上開無雙的那天。”

    “我在老家時連挑兩桶水都費勁,到了這邊,居然能抓著一個全副武裝的天魔四處亂砸,能面不改色地在一分鐘之內砍死十幾個天魔,比開了作弊器的塔里昂都要俐落……可這些並不是我想要的啊。”

    他的笑容有著深深的疲倦,也有嘆息與苦澀:“我跟你們不一樣啊,這邊打了幾十年的仗,你一生下來,你家人就考慮你習武的事情,你是貴族子弟,寧國府的嫡子,你要習武學文,甚至將來要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可我,我他媽生活在和平年代啊,我們國家已經有二三十年沒打仗了,上一支敢在我們地盤上打仗的外國軍隊,七十多年前已經被徹底趕跑了啊……”

    “我們的國家早已經不需要任何平民走上戰場了。”

    “為什麼我得跑到你們這裡幫你們打仗? ”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孫朗嘆息著:“我心中無數次發問,卻從來沒有問出口,誰會回答我這個問題?恐怕都會是一聲不屑的冷笑,是啊,強者為什麼會向弱者解釋,難道屠戶宰殺牛羊之前,還要向它們解釋一下原因嗎?不需要啊。”

    “所以我沒有問。”

    “因為我知道,你們是畜生,你們都是,你們都該死。”

    “我也死不了,再痛苦也死不了,我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沒法終結自己的生命,劍中的意志控制著我的手腳,干涉著我的命運。”

    孫朗的語氣一直都平穩而壓抑,沒有咆哮或者怒吼,因為沒有必要,仇恨是刻在骨子裡的,所以不必大聲張揚,它早已流淌全身,無處不在。

    “既然死不了,那就活下去。”

    “第一次上陣,第二次上陣,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斬首一百,斷肢一百,腰斬一百,碎屍一百,爆頭一百。”

    “斬首一千,斷肢一千,腰斬一千,碎屍一千,爆頭一千。”

    “不尿了,不吐了,不哭了,不抖了,不想了。”

    “越來越容易了,越來越習慣了。”

    “我有時在想,我他媽可能真是個天才,是被我原來的世界耽擱了。”

    “原來我學東西可以學得這麼快。”

    “原來我適應力和忍耐力居然可以這麼強。”

    “我發現,你們這些異界土著,原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我心想,你們給老子等著。”

    “你們摧毀了我的生活,奪走了我的世界,讓我再也見不到我的親人,將我當成傀儡一般利用和擺弄,操縱我的生命,讓我生不如死,讓我死不了。”

    “那麼,你們給老子等著。”

    孫朗緩緩道:“可我高估了自己,即使經歷了那些事情,我也沒變成什麼瘋子或者冷血動物,我他媽還是人,我居然還是人……”

    “在我們的世界,有種東西,叫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一種心理狀態,是指被犯罪的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這是人性的弱點,人性的悲哀,這種人類的心理現象證明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人類其實是可以被馴養的。”

    “我的情況跟這個不太一樣,但卻有相似的地方。”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居然還沒瘋掉,我居然還是人。”

    “所以我會有很多想法,我會產生一些奇怪的念頭,我進入戰場,我做了很多事情,我立下了功勞,我也認識了很多人,他們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還以為我是哪位少年英雄,在戰場上,人們總是敬佩勇猛而強大的人,所以他們認識了我,有很多人開始認同我,開始佩服我,開始尊敬

    “他媽的,老子居然被一群畜生、傻逼、狗娘養的、殺千刀的王八蛋勾肩搭背,他們恭維我,稱讚我,卻不知道我恨他們恨得要死。”

    “但控制我的那個意志說,你要與他們結識,你要傳揚自己的名聲。”

    “很有意思,那些知情的大人物都覺得,我這個異世界來的弱雞撐不了多久,但除了我自己堅信,我能撐下來之外,那個躲在劍裡的傢伙也認為我能夠撐下去,他一直都在教導著我,讓我努力適應這一切……我慢慢地覺得,這個劍靈也身不由己,我有一段時間還將他當成良師益友。”

    “但我錯的厲害,他別有用心,但這是後話了。”

    “我被他逼迫著與那些湊上來結交我的傻逼稱兄道弟,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身邊漸漸聚集了很多人,在一次次並肩作戰後,我不得不承認,他們其中有些人,其實也不算太傻逼。”

    “我的名聲越來越大,功勞越來越高,正如那個劍中意志所估計和謀劃的,我建立起了最初的名聲,我甚至覺得我的那些朋友很不錯。”

    “經歷了這麼多破事,我居然還像個人,我居然還是人。”

    “是人就會軟弱,就會妥協,就會改變自己,就會轉變想法。”

    “因為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情,戰場上啊,生生死死的,今天你救我,明天我救你,他們不知道真相,沒把我當外人,他們把我當成了戰友袍澤。”

    “甚至敢將生命託付給我。”

    孫朗嘆了口氣:“後來,我竟在這些王八蛋的影響下,不再那麼陰鷙,我居然又會笑了,我說服自己,先適應,先偽裝自己,先放鬆他們的警惕,先表現得正常一點,表現得聖人一點,裝模作樣麼,我在家鄉那會兒看了不知道多少英雄故事,照葫蘆畫瓢,居然演得像模像樣。”

    “再加上那些制定計劃的大人物發現我居然撐了下來,與聖劍的默契度也越來越高,已經是個完美的劍聖了,前途遠大,潛力無窮,他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在多方考慮之後,決定一切照舊,並且想辦法與我緩和關係。”

    “我當時心裡在冷笑,覺得他們太傻,太傲慢,太愚昧,他們生在這個愚昧落後的時代,將人心看得太簡單,他以為時光可以消磨一切,用高官厚祿和金銀財寶就能讓我忘掉過去,他們武斷地認為,我與他們一樣。”

    “可他們錯了,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尊嚴的價值,幸福的價值,命運的價值,人生的價值,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以為是這樣,但我大錯特錯了,而且錯了整整兩回。”

    “整整兩回。”

    孫朗長長地嘆了口氣:“第一回,我錯估了自己,刀劍強權不會削減我複仇的決心,但真心與真情可以,我認識很多朋友,也送走了很多朋友,他們是為國家和人民而戰的勇敢者,有人慷慨赴死,有人繼續奮戰。”

    “還有,我似乎有些太入戲了,整天扮演慈悲的聖人,演著平易近人的賈將軍,演著演著,連我自己都信了。”

    “我的想法在漸漸改變,因為我身邊的很多人,都在用心對待我,他們基本都不知道我的過去,將我當成了可以拖付一切的袍澤和領袖。”

    “還有,那時候,我接到了賈府的第一封信。”

    “這是天策府在運作,我頂替了一個人,頂替了他的名字,那些大人物們一廂情願地要給我找一個歸宿,榮國府嫡子就很不錯,畢竟是公爵啊,世家大族,帝國豪門,再加上這蒸蒸日上的軍功,簡直不得了。”

    賈似道聽到這裡,臉色變得越發蒼白了,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齒。

    孫朗嘆息道:“可他們又錯了,他們覺得,我這個出身平平的普通人會被富貴所迷,普通人與軍功公爵相比,那個身份更好些?自然是後者。但他們錯了,我不想要,我是孫朗,我是地球人,我不想忘掉這一切,我怎麼能夠忘掉?可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被奪走了,我只能姓賈……哈,我不願意啊。”

    “但那封信,唉,史老太君很愛他的孫子,看到她的來信,我居然哭了,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哭了,我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乾了。”

    “但我沒有,我居然還是個人。”

    “看了那封信,我想家了,我想有個家,我想我的家人,我想有人來關心我、寵愛我,我不想整天睜開眼睛,就想著打仗和殺人。”

    “後來,你來了,薛寶釵和林黛玉也來了。”

    “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我的官越做越大,我的名聲越來越高,很多人都崇拜我,稱讚我,尊敬我,我被你們的糖衣砲彈給腐蝕了。”

    “我的想法居然在慢慢改變,果然安逸的生活會腐化一個人,這幾年我緩過勁來,甚至佔據了主動權,我已經習慣於戰場了,我甚至能從戰爭中收穫愉悅了,我覺得打仗是件很有趣的遊戲了。”

    “我覺得,要不,算了,這樣其實也挺好,我原本打算給你們狠狠來上一刀,讓你們帝國萬劫不復,被天魔殺個乾乾淨淨,後來我不這麼想了,我覺得,頂多收拾一下那些王八蛋,你們是無辜的。”

    “我甚至覺得,有個家也不錯,姓賈,就先姓賈吧,以後再改回來。”

    “我還開始做夢,打完仗之後,就要結婚了,做大官,娶很多很多媳婦,天天在金殿上噁心皇帝,做個大大的權臣。”

    “然後,夢醒了。”

    “大荒山,我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夢又醒了……我的一切被奪走了,六年的一切都被否決了,被我看作夥伴的聖劍劍靈一直謀劃著吞噬我的靈魂,佔據我的軀體,而被我當成師父和父親的白羽威,也在背後狠狠給了我一刀。”

    “當時我愣了,就像我八年前剛剛被弄到這個世界時一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在想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怎麼會這樣?”

    “我覺得自己才是傻逼。”

    “我在想,我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居然還在幻想,我居然還在幼稚,我居然還沒有變成怪物,我他媽居然還是人?”

    “我在想,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在敷衍我,他們其實永遠都在提防我,他們從不會放心,他們知道我是個外人,他們覺得我是個不穩定的因素,不管我是不是還心懷仇恨,他們都不會放過我。”

    孫朗的笑容漸漸斂去了。

    口齒清晰,言辭簡練,語氣真摯。

    “我,操,你,們,血,媽。”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3:07
第七百二十五章 罪魁禍首
   
    “懂了嗎?”

    “懂了嗎?”

    “懂了嗎?”

    孫朗重複問了三次。

    將自己的傷口再次撕裂的痛苦與憤恨,扭曲成邪惡的快意。

    這是人類的身體機能,當機體遭遇傷痛刺激,內源性阿片肽就會被釋放出來,以對抗疼痛,產生扭曲的快意。

    他之前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

    從來沒有將自己所有的經歷和痛苦完全吐露出來。

    無論是趙雲龍也好,張銀落也罷,她們得知的真相都是片面的,是一部分的,從來沒有窺見自己內心的全部。

    靈魂是脆弱的,靈魂是不穩定的,靈魂是變化的,靈魂在光與暗之間徘徊,靈魂善變,人類就是如此,容易被外界所影響,容易被命運所改變。

    而賈似道,曾經的堂弟,曾經的天元袍澤,曾經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在今天親身經歷,他在今天親身目睹。

    一一來自地球的穿越者,來自域外的來客,曾經光耀六軍的絕世名將,曾經頂天立地的再世兵聖,他看到了孫朗痛苦、憤怒以及……黑暗。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完全明白了吧。”

    孫朗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他的情緒似乎也已經消失了,他像個機器人一樣,拍著賈似道的肩膀,以冷淡地語氣這樣問道。

    “我說的應該夠清楚了吧,前因後果,所有的事情,我的來歷,我與榮國府的關係,我的遭遇,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我所遭遇的一切。”

    “應該都明白了吧。”

    他這樣說著,然後詢問:“我們做了幾年的兄弟,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是個好孩子,你懂事,你明白是非,你年輕,所以你依然覺得這個世界非黑即白,不會和什麼稀泥,所以,你應該明白吧。”

    賈似道茫然地看著他,眼神軟弱而無助,隱藏著莫名的祈求。

    孫朗說道:“你明白,對吧?誰是對的,誰是錯的,我覺得,我自始至終,沒有做錯什麼吧?是不是這樣?其實我從大荒山爬出去之後,就隨便找個地方把自己一埋,一動不動想了七八天,我在想我這幾年做過的事情,在想我這六年的所有經歷,我在想,我落到這個下場,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沒錯啊,他們把我擄過來,逼迫我打仗,逼迫我殺天魔,我打了,我也殺了,我跟那些外星人壓根沒怨沒仇,結果把他們殺了個底朝天,這是我做錯了,但,好像不關你們的事兒吧?”

    “我要是死在天魔手裡,那是天經地義的,但,怎麼謀劃著殺我的,居然是你們?我不僅沒惹你們,我好像還是大功臣吧?沒有我的話,你們還要死多少人?幾百萬還是幾千萬?沒有我的話,這場仗還要打多久?十年還是一百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又想幹什麼?還講不講道理了? ”

    他重複地念叨著,一邊拍著賈似道的肩膀,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想了很久,我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我覺得,我好像沒做錯什麼,我來到這裡,幫你們打仗,為你們殺敵,我幫你們改革軍制,我給你們編纂軍典,我給你們打了多少場勝仗,我替你們殺了多少天魔,最後被你們過河拆橋,我覺得肯定不是我的錯,對吧,確實是這樣吧?”

    他絮絮叨叨的,像是個怨婦,但賈似道聽在耳中,卻感覺渾身越來越涼,他預感到了什麼,他似乎知道,兄長到底想說什麼了。

    果然如此。

    說到這裡,孫朗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柔和起來:“堂弟……哦,不對,對不住,現在不能這麼喊了,我就一個外域的平民,不敢攀你們名門望族的高枝,這做人啊,不能這麼不要臉,對不對?”

    他摟住了賈似道的肩膀,就像是喝醉了一般,晃著他的身子,轉頭看著賈似道,認真道:“所以,賈小公爺,你是好心人,你讀過書,你見識廣,你來說說,我孫某人這六年,是不是什麼都沒做錯?”

    賈似道慢慢地點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發出聲音的: “……是。”

    “我最後被過河拆橋,是不是不應該?”

    “……是。”

    “我是不是要去報仇?”

    “……是。”

    孫朗滿意地點頭,他又說道:“可報仇,總要有個仇人,目標要準確,做事才能有條理,對不對?”

    “……對。”

    “那麼,仇人是誰呢。”孫朗的表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他的聲音也隨之變得低沉,他轉過頭,不去看賈似道的表情,他看著地面,眼神不知道落在哪裡,“換句話說,老子這六年前前後後吃的苦,要怪誰呢? ”

    賈似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或者說,他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身體不斷顫抖著,他的全身被冷汗所浸濕,他的嘴在顫抖,恐懼,恐懼支配著他的身體,他從來沒有害怕成這樣。

    身邊的人曾經是他最敬愛的兄長,曾經是他最信任的親人,可現在,他如此陌生,如此遙遠,如此……可怕。

    孫朗的聲音近在咫尺,但像遠在天邊。

    “那時候啊,我又想了一段時間,想我該找誰報仇,我得列個表格。”

    “皇帝殘害忠良,陰鷙冷酷,自私卑劣,該死!”

    “天策府恩將仇報,玩弄人心,該死! ”

    “白羽威是非不分,愚忠可笑,該死!”

    “元袓魔靈笑裡藏刀,居心險惡,該死!”

    每一句話都由仇恨構成,都散發著濃郁的殺氣,凝聚了憎恨。

    賈似道一句句地聽著,他的心像是懸在高空之中,腳下是沸騰的熔岩之海,他的心高懸,滾燙的熾熱和陰冷的死亡煎熬著他的身體。

    他還沒有聽到那句話,他還沒聽到孫朗說出那句話。

    但他知道,這已經不可避免。

    孫朗列了十幾條,一口氣說完,吐出一口氣來,然後又吸了一口氣。“當時啊,我一口氣想了這麼多,一一殺過去,這國大概就要崩了,不過沒關係,我不在乎!關我屁事!這又不是我的國家,我他媽在乎它幹什麼? ”

    “我只是覺得,不對勁啊,好像還缺了點什麼。”

    “這名單好像還不完整,還有一個罪魁禍首沒有名列其中。”

    “到底是誰呢?”

    賈似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連哀求的話都講不出來。

    孫朗幽幽道:“後來呢,我想明白了。我一開始呢,將所有的問題歸結在天魔上,要不是天魔入侵,帝國也不會狗急跳牆把我弄了過來。”

    “但是呢,一來天魔已經死光了,二來呢,我發現,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天魔入不入侵,其實不關我事,就算他們贏了,把這個世界摧毀殆盡,把你們人類全都滅了,又關我什麼事?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啊,天魔就算再兇殘,也打不到我的頭上,所以,我怪它們幹嘛?”

    “將所有的問題全都怪在帝國頭上,好像也不客觀,他們雖然廢物,打不過天魔,但那也是他們的事情,無論是打蠃了,還是打輸了,無論是死一千萬人,還是死一億,又與我有什麼關係?這異界的生死存亡,與一個普通的地球人有什麼關係?”

    “那麼,問題就來了。”

    “我,孫朗,一個普通的地球人,本來應該普普通通地生活著,究竟是什麼,讓我與這個世界產生了交集,讓老子來這裡犧牲小我、成就大我,被一群傻逼人類接連捅了兩回刀,犧牲了自己的一切,給你們創造了幸福生活?”

    “那才是事情的關鍵,那才是罪魁禍首。”

    “是誰呢? ”

    “是誰呢?”

    “是誰呢? ”

    他轉身,面向賈似道,按著他的腦袋,強迫他睜開眼睛。

    “是你堂兄。”

    “是榮國府。”

    “是你們賈家。”

    “是你們。”

    “如果你們榮國府沒有生下那個王八蛋,他就不會離家出走。”

    “如果他不離家出走,就不會去參加那勞什子破計劃。”

    “如果他不參加那個計劃,如果他不是那麼無能,那他就不會死,只要那個王八蛋不存在,我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天魔也好,人類也好,你們把這顆星球給打塌,也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關心你們的生死存亡,我不管你們誰勝誰負,我一個普通人,不想管,管不了,但,是誰讓我過來的,是誰害得我離開家鄉,永遠見不到自己的親人?”

    “是天策府,是你們賈家,是他導致了我的穿越,將他那可悲的宿命延續到我的身上,毀掉我的一生,為你們這個可恨的世界買單,這一切原本跟我毫無關係,我他媽卻經歷了這些,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啊?”

    哪怕到了這裡,孫朗的言辭也不激烈。

    他彷彿只是在講述,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現在,你聽明白了吧。”

    孫朗平靜道:“你覺得,我會再使用那個名字嗎?你覺得,我會再扮演那個人嗎?代替那個人的身份,回到他的家裡,喊著他的奶奶叫奶奶,繼承他的家業和爵位,將自己的過往和姓名全都拋棄,用他的身份活下去? ”

    “你說,我會嗎?”

    “你說,我,該不該恨,該不該恨你們?”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3:12
第七百二十六章 好人
   
    “你說,我,該不該恨,該不該恨你們? ”

    只是一句疑問,語氣很輕。

    但卻像是最猛烈的錘擊,將賈似道狠狠地打倒在地。

    氣勢洶洶而來、曾經橫眉怒視的賈似道,如今失魂落魄,宛如在雨天中狼狽不堪的狗一樣,一屁股坐在地上。

    無法反駁,曾經辯才無礙,如今張口結舌。

    這不是僅靠能言善辯就能改變的局勢,這不是僅靠牙尖嘴利就能解決的難題,這道題是無解的,因為它早已經有了不言自明的答案。

    孫朗是受害者,這是顯而易見的。

    他本來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哪怕天元大戰血流成河,都與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在另一個世界,沒有任何的責任與義務。

    但他被蠻不講理地抓到了這個世界,被逼迫著參加戰鬥,身心受到了極大的摧殘和折磨,建立了極大的功勳和榮譽之後,等待他的是毫不猶豫的背叛,這種事情,說破了天,都是不正義的,都是錯誤的。

    所以他有資格憎恨,有立場怨懟,有理由複仇。

    甚至矛頭不僅僅指向皇帝,不僅僅指向天策府,還指向了榮國府……但身為賈府成員的賈似道卻只能慘笑著,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來。

    什麼辯論都是無用的……賈府也是受害者,榮國府也失去了嫡親的孫兒,這一切都要怪皇帝一一這些話是沒有用的。

    孫朗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不在乎賈府是否無辜,他不在乎戰爭的結果,這一切本來與他毫無關係,他本來是另外一個世界中的無憂無慮的普通人,是誰害得他來到這個世界,是誰直接導致了他的穿越?

    是誰,很明顯了。

    賈似道無話可說……在如此傾四海之水都難以洗刷的仇恨面前,辯解失去了所有的意義,無辜與否,都已經不重要了。

    仇恨與理性本來就是相悖的事物。

    復仇是毫無道理可言的、情緒激烈的產物。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在這樣的事實,這樣的孫朗面前,一句“對不起”實在太過沉重了,沉重到他沒有資格說出口。

    而今,他只是覺得很悲傷,一股刻骨銘心的悲傷。

    他坐倒在地上,仰著頭,怔怔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人。

    即使在今天將自己的過往和來歷全都說出來,將自己最痛苦的記憶全都展現出來,將已經結痂的傷口再度血淋淋地撕裂開來,重新面對黑暗般的過去……連自己這個外人都會為這樣的故事感到極度悲傷和震驚,很難想像,對於親歷者來說,究竟是多麼慘痛的折磨。

    可眼前這個人,他的神情依然平靜,沒有見到任何悲傷與憤恨。

    彷彿在說與他毫不相干的、另一個人的故事。

    不是已經釋懷,是因為早已習慣,他將所有的仇恨和悲傷裡裡外外全都沉浸身體,每一寸骨,每一滴血,每一句話。

    賈似道緊緊地咬著牙關,握著拳頭,心臟劇烈地抽痛著。

    他曾將堂兄引為畢生知己,覺得自己是堂兄最好的搭檔與助手,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以為他們兄弟兩人配合無比默契,希望在有朝一日,兩人能夠同時入朝拜相,兄長做首輔,他就做次輔,兄弟同心,定能改變這個世道。

    可現在他才知道,兄長不是兄長,而他,也從來沒有了解眼前這個人。

    之前自己表現出來的憤怒,簡直是小孩子一樣,他憤恨於兄長的默不作聲,指責著兄長的疏離和迴避,但這種憤怒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在血腥瀰漫的真相面前,他的悲傷和憤怒不值一提。

    他不禁想到兩年前的光景,在軍中的日子,是他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打仗雖然很苦,但大家都懷著同一個夢想,為了同一個理由而戰鬥,周圍都是足以信任的袍澤,身邊就是可以一生追隨的兄長,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兄長明亮如同太陽,陽光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他對待將士很寬厚,對待敵人卻毫不留情,殘忍與仁慈,邪惡與善良,冷酷與隨和,面對敵人與朋友,他有兩種不同的面孔,這樣的特質,所有人都很喜歡,他是那種你可以拿來向所有人炫耀的袍澤與上司,他百戰百勝,戰功赫赫,年輕而前途遠大,大家都相信,他會是帝國未來的棟樑。

    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不僅僅因為他能打仗,在平時,他有著年輕人的朝氣,與所有人都能聊得來,他腦子裡有著說不完的故事,有些能讓人熱血沸騰,不自覺地發出激動的怒吼,有些也能讓人熱血沸騰,不由發出意味深長的嘿嘿的笑聲。

    平易近人,禮賢下士,這似乎是所有的上位者所必須擁有的特質,但能做好的人不多,因為貴族就算再禮賢下士,面對身份卑微的泥腿子時,依然會不由自主地表露出不屑和傲然,那怕表面再和善,骨子裡的驕傲卻掩藏不了,因為禮貌的態度源於自己的修養與身份,而不是靈魂的認同感。

    但他能做到……似乎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賈似道曾經相信,這是偉大之人的特質,他覺得兄長身上確實有這樣的魅力,他能夠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人,他懂得什麼叫平等和尊重……所以很多人聚集在了他的身邊。

    他曾經以這樣的兄長為傲。

    但如今,一切都崩塌了。

    笑瞇瞇的兄長,開黃腔的兄長,將大家戲弄得團團轉的兄長,跟士卒們有說有笑的兄長,這樣一個宛如太陽一般的人,這樣一個整天都在笑、整天都在帶給別人溫暖的人,事實上卻背負著痛苦的過往和深沉的恨意。

    他在笑的同時,心裡也肯定在猶豫吧,猶豫該不該報仇,猶豫應該怎麼處理自己的事情……永遠都見不到家人的悲傷,被當成傀儡的痛苦,被袍澤們相信和尊敬的快樂,被士卒們擁戴的喜悅。

    這樣的矛盾和為難,恐怕折磨了他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他卻什麼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站在兄長身邊,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堂兄,自以為很了解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而且,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之前的話還在耳邊迴盪。

    他的恨意,他的殺意,那深入骨髓的瘋狂,那殺氣畢露的囈語。

    這是很正常的。

    經歷過那種事情的人,希望與幸福被連續打碎了兩次的人,做出什麼事情都是正常的,即使瘋狂到要毀滅一切,都是正常的。

    賈似道痛苦地閉著眼睛,眼淚卻充盈滑落,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孫朗的敘述很平淡,但他可以想像孫朗當時的心情。

    從大荒山的血戰中掙扎出來,結束了戰爭,卻失去了所有,因為沒有地方可去,因為回不了家。

    六年的一切只是幻象,這場戰爭以痛苦開始,以絕望結束,希望被打碎,歸宿被剝奪,只剩下一個滿心狂怒與憎恨的人發出瘋狂的嘶吼,除了憎恨和復仇,他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他只能複仇,所以他只能憎恨,他發瘋地列舉著罪魁禍首,仇恨在延續和放大,不僅僅是皇帝,不僅僅是天策府,仇恨吞噬著心靈,瘋狂和惡意在不斷蔓延,所以賈府也有罪,甚至整個世界都有罪……經歷了那種事情的人,想什麼都是正常的,做什麼都是正常的。

    但是,兩年過去了。

    帝國沒有燃起烽火,榮國府也平靜地存續著,誰都沒有死。

    一一他什麼都沒有做。

    賈似道咬緊牙關,眼淚洶湧成河。

    一一他什麼都沒有做。

    兩年多的時間,獨自一個人,能夠燃盡世界的仇恨在他體內翻騰著,然後被他一次次地壓制下去,究竟怎樣的力量才能壓抑那樣的仇恨,究竟什麼樣的心靈才能控制這樣的怒火,他永遠永遠都無法明白。

    他只知道,他從來沒有了解自己的兄長,從來沒有了解這個人。

    心臟劇烈地抽痛,情緒急劇激動,在大起大落的心境下,真氣失去了控制,在一陣劇痛中,賈似道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仰天倒在地上。

    孫朗微微搖頭,他來到賈似道身邊,伸手按在他胸前,渾厚的內力流入,助他穩定著紊亂的真氣。

    賈似道雙眼流淚,勉強伸手,抓住了孫朗的手臂。孫朗淡淡道:“你是連夜趕路來的吧,需要休息了。”

    賈似道的聲音變得很微弱,甚至說話都有些吃力,他說道:“你……你的消息,是我父親交給我的……”

    孫朗怔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先睡吧。”

    賈似道聞言,露出了極其複雜的、悲傷的笑容,然後昏厥了過去。

    孫朗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將賈似道抱了起來,一腳踢開門,就看到魏忠賢站在門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孫朗瞪眼道:“……哇,你居然偷聽的。”

    魏忠賢躬身道:“以前主人也不避諱老奴的,這次還以為會像往常一樣,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事情,可聽都聽了,沒奈何,主人要滅口嗎?”

    孫朗哼了一聲:“哪裡還有空房?”

    魏忠賢立刻帶路:“主人這邊請。”

    主僕兩人帶著賈似道上路,誰都沒再提滅口的事情。

    走了一陣,魏忠賢突然道:“主人。”

    孫朗應道:“嗯?”

    “以後誰敢說主人不是好人,老奴老大耳刮子抽死他。”

    “去你媽的,還輪不到你這老太監給我發好人卡。”

    “主人又說怪話……那似道少爺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孫朗聞言,停下了腳步,他眉頭微皺:“我有些拿捏不準,事情可能有點麻煩,因為給他消息的是他爹,賈詡。”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3:18
第七百二十七章 兄長
   
    賈似道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到他回到了從前,他從長達數年的禁足生活中解脫出來,帶著父親的許可與家族的期望北上參軍。

    他見到了那位久未蒙面的堂兄,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很久之前。

    那時候大家都是小孩子,如今彼此都沒了印象,時間過去了太久太久,如今他們已經長大,出身寧國府的兄長,更是成為了威震六軍的名將。

    那時候的他,對於這位堂兄有著很複雜的情緒,有好奇,有不滿,還有一點點佩服。他聽過有關堂兄的事蹟,曉得他在幾年前還是個令榮國府無比頭疼的混世魔王,想不到短短幾年之後,就脫胎換骨,有了這麼大的出息。

    他不滿對方數年前的離家出走,這膽大包天的行動讓寧國府也成了驚弓之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為了防止他照葫蘆畫瓢地模仿,府中對他實行了最嚴厲的禁足,這一切都是拜堂兄所賜,他這幾年不曉得罵了堂兄幾回。

    但除了好奇與不滿之外,他果然還是佩服著這位堂兄,不管怎麼說,既然是在戰場上立下功勳、名揚軍中,定然有不凡之處。

    但佩服歸佩服,卻不意味著他要對兄長卑躬屈膝、諂媚討好,他賈似道北上投軍,可不是為了沾親戚的光。

    既然榮國府的混世魔王能在戰場上做下一番大事業,那寧國府的混世魔王也能……當時的他早已經憋足了一口氣。

    而堂兄雖然對他不冷不淡的,渾然沒有一絲族內兄弟的熱情,也沒有對他在軍中的前途大包大攬,但還是盡了身為兄長的本分。

    他從堂兄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無論是戰陣上的技巧還是運籌帷幄的謀劃……畢竟兵書與戰場之間,隔著血與火的距離。

    時間過得很快,戰場上的雛鳥豐滿了羽翼,他終於嶄露頭角,立下了輝煌的功勳,傳揚了自己的姓名。

    而他與兄長的關係也改善了很多很多,兩人不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尷尬和疏遠,而是慢慢變得親密起來,他們先是成了好朋友,然後成了真正的兄弟,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漸漸被兄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尊敬他,佩服他。

    他覺得兄長是個很厲害的人,兄長身上似乎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特質,他堅信那是偉大之人所具有的資質。

    顯然,兄長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王佐奇才,是順應天元亂世而生的英雄,天魔禍亂神州的災禍必然會在他手中終結,新的時代會在他的腳下向未來延續……賈似道是這樣認為的,兄長周圍的人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夢想著有一天,大家會在兄長的率領下徹底擊潰天魔,朝廷論功行賞,兄長入朝拜相立閣,他一如既往地輔佐著兄長,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新的戰場變成了朝堂,兄弟二人齊心協力,掃除帝國的積弊與冗雜,正如兄長所說的那樣,戰爭之後,就該為萬民立命,開萬世之太平了。

    他期待著這一切,也期待著兄長所描述的那個美好的盛世,可這一天竟然沒有到來,一個轟然而來的消息碾碎了一切。

    大荒山之戰的消息傳來之後,舉國沸騰,天下震驚,綿延數十載、戰火燃遍天下的天魔之亂就此終結,可怕的強敵終於亡在了帝國手中,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赫赫武功,這樣的喜悅,帝國芸芸眾生理應一同分享。

    但賈似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

    因為兄長沒有回來。

    無法感到喜悅,無法感到欣喜,無法感到釋然。

    活到戰爭結束,這對於每一個軍人來說都是最美好的願望,天元大戰結束了,就像是一場夢,這意味著大家終於可以結束喋血沙場的歲月,回到家鄉,與親人重逢,這意味著朝廷將論功行賞,所有人都會得到足夠的回報,可賈似道一點都不開心,一點也不。

    沒有兄長,一切都沒有意義。

    渾渾噩噩了兩天,他才勉強振作起來,他是兄長在軍中唯一的親人,他要履行身為血親的義務,可就在那時,他發現了巨大的違和。

    他無法迎回兄長的屍骨,因為朝廷說,大荒山毀於一場巨大的爆炸,什麼東西都沒有剩下,換言之,兄長竟然屍骨無存。

    他不甘心地想要追問大荒山之戰的內情,但朝廷的特使卻說,這事關帝國絕密,暫時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一切似乎都籠罩在巨大而神秘的疑團中,一切的疑問都得不到答覆,並不甘心的他暗自追查,但卻驚訝地發現,所有的線索都被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所層層掩蓋,將有關大荒山的一切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想要繼續深入這團黑暗,朝廷的使者再度到來,那使者不僅帶來了父親的手書,還帶了模糊而危險的轉告,使者引用了堂兄生前的一句話一一有時候無知才是最大的幸福。

    這隱含威脅的話語無法動搖他的決心,可他畢竟是無法追查下去了,就像是潛水,你潛得越深,周圍就越黑暗,來自黑暗中的壓力也越大,那力量擠壓著你,將你向上推,你如果執意繼續,那力量只會越來越大,直至將你壓傷,甚至將你壓成肉餅,你潛得越深,周圍就越黑暗,阻力就越大。

    可這黑暗,這黑暗之中的壓力,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了。

    兄長的死,並沒有這麼簡單。

    這對於他而言,又是一道晴天霹靂。

    他讀過很多史書,能臣不得善終,帝王心術殺人……類似的事情,史書上有著太多太多的榜樣了。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皇帝竟然這麼急著下手。

    而且,做的如此天衣無縫。

    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從悲傷到疑惑,從疑惑到震驚,從震驚到憤怒,從憤怒到憎恨,他猜到了真相,卻無能為力,他怒火充盈胸口,卻沒有任何辦法,兇手是皇帝,半個朝廷都在替他遮掩。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君王。

    然後,他裝作萬念俱灰的模樣,掛印而去,辭官還鄉。

    所謂忍辱負重、尋覓良機,是不成立的,他在朝中不會有任何機會,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弟弟,所謂帝王心術,首要就是猜忌。

    他必須遠離朝堂,帶著永遠無法忘懷的恨,收斂尚未鋒利的爪牙,甚至出家為道,躲在深山之中,默默地謀劃和準備著一些事情。

    他不怕,他還年輕,他還能等很久很久。

    於是他出家做了道士,他裝作看淡紅塵、寄情山水,卻從來沒有鬆懈分毫,他拼命地回憶著有關兄長的一切,兄長的教導,兄長閒暇時對他所說的那些話,兄長的思想… …他將那些東西匯聚,從中尋找著顛覆這個國家的力量,他堅信自己能夠找到,因為兄長之前提到過類似的東西。

    他相信,遲早有一天,他會為兄長討還公道。

    但,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了道觀,那是父親的心腹,他心中驟然生出了不妙的預感,拆開信之後,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信使因傷勢過重而死去,父親的筆跡非常潦草,爹讓他快逃,逃到帝都,叩金殿,拜陛前,向朝廷求救,因為……

    一一信中的事情如此荒謬,他完全不可置信。

    他連夜趕回了家,曾經富麗堂皇、氣派無比的寧國府已經變成了廢墟,他看到了父母的屍體,看到了叔伯的屍體,看到了丫鬟與僕役們的屍體,寧國府闔府盡沒,竟然沒有一個倖存者。

    被轟塌的一面牆壁上赫然寫著,殺人者,域外天魔孫朗。

    他的心被仇恨所充溢,他雙目流血,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但孫朗這個名字竟然讓他感到莫名的熟悉,讓他感到極度的不安,鬼使神差的,他產生了極為莫名而恐怖的聯想,於是,他又向著榮國府進發。

    他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趕路,周圍的一切光怪陸離,路人望著策馬狂奔的他,有人面露同情,有人面露譏笑,彷彿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認識了他,他們的表情不斷變幻,宛如地獄的鬼面,無論是同情也好,嘲笑也罷,一切的一切,最終化作了瘋狂的梟笑。

    沿途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人,甚至列成了兩排人牆,人頭密密麻麻,都在看著他,一張張麻木的人臉機械地變化著表情,先是同情,又在嘲笑,要么就是在嘆息,他們似乎洞悉了一切,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

    所以他們都在笑。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形成了兩道人牆,堵住了兩邊,圍觀著,注視著,低笑著,兩道人牆夾出了一條路,而他在這條路上狂奔。

    而他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他只是想要一個結果,一個答案。

    在路的盡頭,他找到了。

    他看到了烈火熊熊的榮國府,看到了在火焰中哀嚎的人們,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不久之前才見過。

    在兄長死後,他來到府中,他看到了強忍悲傷、指揮若定的史老太君,他看到了哭成一團的女人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極度的震驚、偟然和悲傷,就像是天塌了一般……因為榮國府已經沒有男丁了。

    他那時覺得,榮國府撐不了太久了,因為唯一的希望已經消散,唯一的立柱已經倒塌,強自支撐的屋子只能在風雨中飄搖,也許下一刻,就倒了。

    現在,果然倒了。

    他看到烈焰吞噬著脆弱的身體,無辜的人們在火中掙扎和哀求,他看到四處燃燒和蔓延的火焰,卻震驚地發現,令火焰燃燒的,是血。

    他在火焰中奔行,他大聲地呼喊著,怒罵著,因為他知道,兇手沒有走遠,那個人叫孫朗,他大喊著,痛罵著,要兇手出來。

    如他所願。

    兇手真的出現了。

    猛烈燃燒的火焰自動散開,堂皇的樓宇與精緻的屋舍化作了飛灰。

    看到了火焰之後的情景,他整個人都凍結了。

    因為他看到了最可怕的,宛如噩夢般的景象。

    他看到了史老太君的頭顱,那慈祥的面容,那蒼蒼的白發,賈府老袓宗的腦袋被人提在手中,老太君死前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震驚,恐懼,絕望。

    他知道老太君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因為這樣的情感,也是此時此刻他的感受。

    因為提著老太君腦袋的人,是他的,堂兄。

    是他早已經死去的堂兄。

    老太君的腦袋,被她最疼爰的孫兒,提在手中。

    他的堂兄,將最敬爰、最親近的袓母的腦袋,提在手中。

    堂兄在笑,但那笑容卻無比陌生,宛如最黑暗的深淵,吞吐著無盡的黑暗,他的聲音是如此熟悉,卻無比陌生。

    堂兄對他說:“來了啊。”

    他瘋狂地衝上前去,撕咬著,攻擊著,咆哮著,一切都毫無作用,但他卻不知疲倦地重複著,他質問著,他哭喊著,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他無法理解死而復生的堂兄為什麼會對自己的家族下此毒手。

    然後這個惡魔,就冷笑著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講了他的故事,一個陰差陽錯的故事,他不是自己的堂兄,他叫孫朗,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而來的,他本來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普通人。

    可他被強制召喚到這個世界,承受著無法承受的命運,他的人生被摧毀,他的命運被改寫,他的一切都被改變了。

    講了很多很多的故事,講了他所承受的痛苦,講他心境發生的變化,將他一度認命,決定在這個世界重新開始,準備作為一個全新的人而活著。

    將他再度被剝奪希望,六年的一切全都被否定和踐踏,講他在六年之後再度失去一切,他的希望被同一批人第二次剝奪和踐踏。

    所以他決定復仇。

    不僅僅是帝國,不僅僅是天策府。

    還有榮國府,還有賈家,還有這個世界。

    一一眼前的複仇者在咆哮著,在憎恨著,在狂笑著。

    宛如從地獄爬出來的複仇者,讓身上的火焰灼燒著整個世界。

    伴隨著復仇的宣言,周圍的一切都驟然變化,天空變得灰暗,大地轟然開裂,和平寧靜的帝國燃起永不熄滅的火焰,天空的鉛色漩渦中衝出了無數可怕的惡魔,而地府的惡鬼也從裂開的大地中爬出,一座座壯美的城池淪陷,大批大批無辜的人慘死,毀滅在不斷地延續。

    他望著這地獄般的景象,發出了絕望的哭嚎,他無力阻止這一切,他只能徒勞地哭嚎,他望著曾經的兄長,呼喊著他的名字,哭泣著,讓他住手。

    他乞求著,哀求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沖向了自己的兄長,求他住手,但對方卻冷笑著按著他的臉,他手舞足蹈,不斷掙扎,感覺到窒息,就像溺水一般,意識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一一然後,他猛然睜開了眼睛。

    入眼陽光明亮,周身溫暖,地獄般的場景已經不復存在。

    夢中那殺人如麻的惡魔近在咫尺,他坐在床邊,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手收回一一很顯然,這是之前他感到窒息的元兇。

    賈似道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說不出任何話來。

    孫朗冷冷道:“你幾歲了,還說夢話。”

    賈似道想起了之前那個可怕的噩夢,心虛之下,不由縮了縮腦袋,他這才發現這是一場夢,而外面陽光明亮,他應該睡了一整晚。

    他有些不敢看眼前的人,因為覺得心虛,他小聲道:“我……我說什麼了? ”

    孫朗淡淡道:“你臉色潮紅,呼吸加速,手舞足蹈,腰部用力,似乎想用力岔開自己的雙腿,並且發出興奮的夢囈,說什麼用力,用力,兩根一起來也沒問題,然後用力張大嘴巴,似乎在進行某種糟糕的暗示,好像想要吃點什麼一一看不出來啊,兩年不見居然有了這種興趣。”

    賈似道一開始還在心驚膽戰地聽,後來越發覺得不對勁,這麼嚴肅的情況下,又在講這種瘋話,簡直跟以前一樣。

    所以他下意識地怒道:“兄長,我們在說正事呢!”

    說完之後,他就感到不妥。

    因為這個人……不是他的兄長。

    他沒有資格稱其為兄了……而自己這個弟弟,也做得太不稱職了。

    他不敢去看孫朗,就像是個被欺負了小孩子一樣,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眼睛望著被單,低聲道:“……對不起。”

    預想中的譏諷或冷漠並沒有發生。

    “……真噁心。”

    賈似道驚訝地抬頭:“啊?”

    眼前的男人一副嫌棄的模樣:“你人格分裂了嗎?被奪舍了嗎?怎麼睡了一晚上就變成小受了?難道在你那糟糕的夢裡覺醒了?”

    賈似道懵懵地搖頭:“……沒有。”

    “那就趕緊起來!他媽的,給裡給氣,令人作嘔。”孫朗站起身來,用力地踢著床腳,“如今白家一團糟糕,你既然來了,那就給老子幹活去!”

    賈似道一個激靈,連忙爬起身來,就像往常一樣,他手忙腳亂,兄長罵罵咧咧,只是今時與往日還是有些不同。

    兄長似乎還是原來那個兄長,但他,已經不敢像之前那樣隨意了。

    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

    他覺得很是不自在。

    跟著兄長出門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低聲道:“還能叫你兄長嗎?”

    走在前面、已經推開門的身影一停,在白日的晨光中,記憶中的那個人回頭,橫眉吊眼,模樣像個凶狠的流氓,粗聲粗氣道:“嗯?你說什麼? ”

    賈似道腦袋一縮,低聲道:“沒什麼……”

    “他媽的,二百五。”

    前面的那個人大搖大擺地繼續前行:“跟上!”

    賈似道哦了一聲,連忙跟上。

    不知為何,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3:25
第七百二十八章 可惜是個男人
   
    據說,人在經歷了極大的精神衝擊之後,會將精力全都轉到另一件事情上,以此來麻痺心靈、逃避現實。

    譬如,有人在失戀之後會暴飲暴食。

    譬如,有人在失戀之後會加倍工作。

    譬如,有人在失戀之後會選擇出櫃。

    大概,應該,是……這樣吧?

    當然,孫朗並不能以常人論之,他在失戀之後怒火萬丈,發誓要讓前女友和她老爹一起感受正義的穿刺……當然,他現在還只是說說而已。

    當然,這不是事情的重點,重點是少年賈似道一夜之間驚聞衝擊性的真相,意識到了自己永遠地失去了歐尼醬,所以此時此刻,他心情無比複雜,像鴕鳥一樣,不敢面對現實,只能轉移精力以麻痺自己。

    他被孫朗拉了壯丁,畢竟白家堡的亂局需要人來主持,而賈似道無論是能力還是忠誠都值得信賴,這是一個極好用的苦力。

    而賈似道被孫朗委以重任之後,用了大概一個時辰的時間來了解情況,然後就立刻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之中。

    他長於謀劃指揮,用孫朗家鄉的話來講,是一名合格的組織部長,他在天元戰爭中最大的功績就是活躍在黃鄂兩郡,依山傍水,發動軍民建立起了固若金湯的連寨防線,並且以此節節抵擋天魔,是極擅防守的將領。

    這樣的人坐鎮白家堡,可以說是人盡其才,因為白家堡經歷大難,遍地廢墟而人心不定,而且要成為一顆釘子,牢牢釘在秦州,以便實現孫朗聯合三州、蠶食帝國北疆的狼子野心。如何令半殘破狀態的白家實現轉型,非常考驗組織者的本領和應變能力。

    而賈似道顯然就是這樣的人才。

    望著埋頭於一摞摞書本間奮筆疾書的賈似道,孫朗轉身緩步離開。

    正揮筆走龍蛇的手停滯在半空,賈似道悄悄地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兄長的背影,然後輕嘆了一聲,臉上浮現出了迷茫之色。

    孫朗離開房間,來到院中,魏忠賢又從暗處現身,悄無聲息地來到孫朗身邊,笑道:“主人真是好手段。”

    孫朗陰惻惻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你在嘲笑我。”

    魏忠賢面露訝然和疑惑:“嘲笑?主人何出此言?老奴是真心實意地稱讚……明明已經劍拔弩張到一發不可收拾,可一夜之後,依然能讓似道少爺服服帖帖地聽您擺佈,真是好本領啊。”

    孫朗的眼神更加險惡了: “……你果然是在嘲笑我吧。”

    魏忠賢的表情更加無辜了: “主人做的事情有什麼值得嘲笑的地方嗎?”

    孫朗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他收回了目光:“……沒什麼,我的錯覺。”

    一一他媽的,確實覺得怪怪的,自從似道醒來之後,我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空氣中彷彿洋溢著gay氣氛。

    一一搞毛啊,如果賈似道是妹妹的話,那這劇情是何等的喜聞樂見,曾經無比仰慕崇敬的歐尼醬竟然不是親生的歐尼醬,而且背負著血海深仇,對賈府有著極其複雜的觀感甚至殺意……

    一一而一片混亂的少女經不起打擊,就此昏厥,卻發現兄長依然像之前那樣一如既往地照顧自己,心情既悲傷又感動,於是暗地裡,少女的心情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首先,發現兄長並非血親,於是,她心中感到莫名的興奮與帶感,其次,知道了兄長對賈府的怨懟,她決心挺身而出,要一生陪伴在兄長身邊,彌補賈府的過失,撫平兄長心中的傷痛,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一這他媽是何等美好的倒貼劇情!可賈似道是個男人啊啊啊啊!

    孫朗在心中用力地搥胸頓足,然後居然在考慮賈似道女扮男裝的可能性,然而大保健之力早已經說明了一切,丫顯然是男的。

    一一所以說為什麼是個男人啊!這種劇情難道不應該配女孩子的嗎!

    就在這時,魏忠賢若無其事地說道:“雖然,似道少爺不是您的血脈親族,可在世人眼裡仍是如此,所以,主人您慎重些……”

    孫朗一怔,然後大怒道: “你他媽果然是在嘲笑我吧!”

    魏忠賢低眉順眼:“哪有,龍陽之癖乃是風雅之事,古今皆有,無論華夷都是如此,大戶人家養些孌童狎玩實在再尋常不過了,老奴之前還奇怪,主人明明出身名門望族,卻對此事大驚小怪乃至深惡痛絕……”

    孫朗怒道:“你他媽再放屁,老子找十個壯漢來輪你大米!”

    出身宮中、身經百戰的魏忠賢聞言,露出了莫名的笑意:“主人容禀,老奴是從宮裡出來的,那裡可是天底下最髒的地方,什麼陣仗沒見過?”

    “……你太糟糕了!”

    又在這種事情上被一個太監鄙視了一回,孫朗覺得非常不服氣,作為一名穿越者,來自於一個信息爆炸的現代化世界,幾乎是全 共重口,萬里齊獵奇,怎麼會輸給一個太監?

    他正要祭出十二魔器讓這老東西見見世面,突然心念一動,轉頭看向遠方:“啊,回來了。”

    魏忠賢也收起了笑容,他問道:“主人昨晚又送信了?”

    孫朗向著砥劍園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點頭道:“是……我們缺少一個完整的情報網絡,所以只能寫信到明州那邊,拜託寶姐姐代為調查。她心思細膩,慮事周詳,肯定有所準備,又有薛家幫忙,應該能查到些什麼。”

    魏忠賢老謀深算,一點就透:“調查榮國府?”

    “對。”孫朗淡淡道,“賈似道能跑來找我,是因為他父親給了他關於我的消息。想想看,距離白羽威死去才過了幾天?距我們向朝廷遣使通報又過了幾天?而賈似道趕到秦州這裡又花了幾天?”

    魏忠賢略一盤算,悚然一驚道:“寧國公收到消息的速度可夠快的。”

    孫朗冷笑道:“賈詡是個既懶散又多心的人,幾年前似道在戰場上展露頭角之後,他乾脆就撂了擔子,擺出一副低調的模樣,作為一個半隱居狀態的富家翁而言,他收到消息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不僅快,而且精準。”

    魏忠賢慢慢點頭:“是了,而且,他的動機也耐人尋味。”

    孫朗平靜道:“沒錯,他既然知道我在白家堡,多半也會知道我做了什麼事情,以他的智慧,不難推導出我現在在做什麼,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換句話說,就算他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依然以為我是他侄子,也應該知道他的侄子已經成了一個燙手山芋,這種時候還將消息交給賈似道,讓他千里迢迢跑來找我,實在是太過令人費解了。”孫朗的臉上露出了譏嘲之色,“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對我敬而遠之,巴不得與我劃清界限吧。”

    魏忠賢若有所思:“可,有用嗎?”

    孫朗挑眉道:“什麼? ”

    老太監思索了一下,語氣有些不確定:“賈寧國可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即使裝作看不到,即使宣布與主人劃清界限,也沒有任何作用,因為大荒山之戰在前,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能看清君王的真面目。”

    孫朗愣了一下:“有道理……但這只是猜測,我這位便宜堂伯的性子,我可是琢磨不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能在日後見分曉了。”

    遠方,熾天使破開雲氣,微小的黑點慢慢地變大,戰爭機械掠空而來。

    孫朗加快了腳步,說道:“至少,似道應該不是他安插在我們身邊的棋子,就算是,也已經失去臥底的作用了。”

    魏忠賢愕然:“您……是故意說那些話的?”

    “這倒不是,但看來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孫朗回答道,“將那些話全都說出來之後,至少讓我輕鬆了很多,將所有的事情憋在心裡,有時候並不是好事,只是之前,沒有什麼傾訴的機會罷了……”

    魏忠賢淡淡道:“那可真是時機巧合、陰差陽錯。”

    “是啊。”孫朗輕嘆一聲,“無論是老趙、寶姐姐還是銀落,我這輩子都不會向她們完整地講出那些事情,而你們的話,也沒有機會講……不是不想講,是覺得心裡沒必要。”

    “以前的我經常想,幹他媽的,這麼久了,老子還不是一個人全都扛下來了?既然扛下來了,何必找人傾訴,讓他們同情我?抱著這樣的心情,所以什麼都不想跟別人說,總算,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宣洩了一次。”

    孫朗笑了笑:“可憐賈似道這小子撞在槍口上,太慘了。”

    魏忠賢笑道:“主人真是毫不憐惜自己的弟弟啊。”

    “……喂喂喂!你他媽又話裡有話了!”

    “主人哪裡的話……智者見智,仁者見仁,淫者見淫,這道理還是主人教給老奴的呢。”

    一一很顯然,若論伶牙俐齒,在宮中修煉幾十年的魏忠賢,與孫朗無疑是旗鼓相當的對手,而事到如今,數十年滄桑變化熬白了當年小宦官的頭髮,如今能讓他打起精神與之鬥嘴的,也只有孫朗一人了。

    昨晚再度前往明州的熾天使連夜趕回,緩緩落地。

    “不管賈詡想幹什麼,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孫朗淡淡道,“問題的重點是寧國府,正如我之前說的,如果朝廷想要做什麼的話,榮國府一定會是突破口,畢竟普天之下,能夠分散我注意力的地方,實在不多了。”

    他們來到了專門劃開的為熾天使起降的空地,巨大的離火神兵呼嘯落地,鋼鐵的轟鳴與震顫的機械音中,華麗的戰爭機械完成了變形。

    魏忠賢之前雖然聽說過熾天使,但卻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看熾天使降落的一幕,他知道這玩意兒威力極其恐怖,在以火立國、火器冠絕天下的烈焰神權國中,熾天使的地位相當於帝國的七曜聖劍,其戰鬥力和破壞力也基本等同一一但親眼目睹其變形降落,依然會感到一陣陣心潮澎湃。

    “人類竟然能夠製作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器械,朝廷諸公將其稱之為奇技淫巧,實在是有些傲慢了。”老魏感嘆道,“至少,操縱這器械本身的離火蠻夷,其武功根本不值一提,但穿著這副巨甲,竟然能與劍聖爭鋒……”

    孫朗笑道:“你看這玩意兒,跟老毛子看我們武者,心情大抵是相似的。”

    魏忠賢沉吟道:“在戰爭期間,主人就對離火的火器贊不絕口、極其推崇,我們一開始還覺得是少年心性,喜好那些奇特之物,而現在看來,恐怕是由於您的出身?”

    孫朗點頭道:“不錯,我們的世界裡也沒有武者,甚至也沒有離火之國的那些勞什子火焰符文、烈焰神力,可如果兩個世界發生不死不休的存亡大戰,肯定是我們那邊慘勝……”

    魏忠賢有些訝然,他看起來不太相信。

    “別的不說,老毛子雖然火器冠絕天下,又擁有神奇無比的火焰力量,但他們本質上還是一個保守自閉的神權國家,為了教團能夠保持壓倒性的優勢,他們嚴禁民間私自研發和改裝火器,並且將槍砲器械的製造和使用全都儀式化和神秘化,這種敝帚自珍的愚蠢行為導致了研發與生產的僵化,肯定會被已然成熟的現代戰爭模式揍成傻逼…… ”

    魏忠賢稍稍有些不服氣,這是很正常的,他不清楚孫朗家鄉的情況,無法想像一個什麼都沒有、人人都孱弱無比的世界能有多厲害。

    所以他說道:“可我們有帝兵武者……”

    孫朗笑了笑:“帝兵武者可不是無敵的。兩年前大戰剛結束,全球天魔瞬間死絕,他們留下了很多秘密基地和財富,引來各種明爭暗奪,不僅各國民間組織與大家族參與其中,連五大國都暗自伸出了手。”

    “我曾經在帝國北方恰逢其會,見到過后土與離火的一場局部衝突,在域外天魔的地下基地中,離火聖騎士率領的精英獵兵與帝國內衛發生激戰,雙方交換比已經接近一比一。

    “即使是配備帝兵的武者,在狹小的環境下,也無法持續抵擋各種反步兵武器和爆破武裝的密集攢射,只要稍一疏忽,就玩完了一一帝兵武者並不是無敵的。”

    他笑了笑:“至於七曜劍聖這一級的人物,其機動性和隱蔽性都很高,說不定還真能躲過軍事衛星的鎖定和層出不窮的超視距打擊,仗著聖劍的力量說不定還能從高密度洗地攻擊的火力中脫身,甚至能夠衝進城市裡大殺特殺……然而還是不行啊,不要低估人類的狠勁兒和瘋狂。”

    “一個劍聖用一個超過百萬人口的特大城市來交換,他們也是能夠做出來的,真豁出去了,十幾顆核彈砸下去,連人帶城市都給你蒸發了。”

    魏忠賢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有點不能理解。

    孫朗轉頭一笑:“當然,我還是個例外。不是我吹,我可是七曜劍聖中跑的最快和最能苟的那個,就算真有核彈來砸我,我直接遁地跑路就行了。”

    “當整個大地都是你的主場的時候,就意味著任何人都無法留下你,所以皇帝才如此投鼠忌器……這次可不像是大荒山,他就算再拼湊出一支遠勝於大荒山的豪華部隊來圍殺我,我也能輕輕鬆鬆地跑路。”

    聽到這裡,魏忠賢的表情總算變得好了一些,他笑道:“那可是好事。”

    孫朗點頭:“確實是好事,我越強大,皇帝越忌憚,你們就越安全……不過,你看起來還是很難理解我所說的話,不過沒關係,我自己知道就夠了。”

    “離火之國所走的道路已經被另一個文明證實了正確性,不過那群老毛子太自私,也太蠢了,改變未來的鑰匙,還是要掌握在我的手中……”

    孫朗緩緩道:“我昨晚想了想,果不能將這個國家乃至這個世界摧枯拉朽地毀滅的話,那就讓我們找點樂子吧……”

    魏忠賢心中一動:“主人想做皇帝嗎? ”

    孫朗翻白眼道:“做皇帝很有意思嗎?整天要跟滿朝文武打交道,耍心眼,弄心機,提防這,提防那,還得別讓兒子們打架……”

    “可皇帝能夠名正言順地擁有三千佳麗啊。”

    一一魏忠賢看起來很明白主人的德性,也知道他對什麼最感興趣。

    “可做權相的話我可以隨便操皇帝的老婆啊。”

    一一然而老太監還是圖森破,無法觸及他主人的下限。

    “......”

    “哼,傻了吧,太監就是太監,沒見識。”

    這樣說著,孫朗將手按在了熾天使的裝甲上,機體如花瓣般展開,露出了內艙,也露出了放在其中的盒子。

    孫朗若無其事地將盒子拿在手中,掂了掂,絕世武者那細緻入微的感知力告訴他,裡面只放著一封信,沒有放其他什麼東西。

    於是他放下心來,當著魏忠賢的面將信拆開,閱讀。然後,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3:33
第七百二十九章 賈詡
   
    暖風熏人,輕風流水,這裡是帝國心腹,江南夏州。

    夏州是膏腴之地,天下水鄉,其地利擁兩江豐美水土,北接中央漢州,東臨姑射之海,是帝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既然有錢,人口就多,人多了就愛扎堆,人多了也容易出裝逼犯,所以江南之地自古就名士輩出、世家並起。

    也只有富庶而柔美的江南才有心思孕育文氣,所謂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如今江南世家大多都是詩劍傳家,講究君子之風,對浪漫優美的文人之學也頗多推崇,行事彬彬有禮,無論何時,都優雅而從容。

    相較之下,北方被風吹大的殺胚們就直接多了,遇事不決,素質三連。

    帝國公認,夏州是南方諸州中最為富庶之地,自然而然的,夏州有江南最鼎盛的文氣,也有帝國最優雅的世家。

    傳承千載、詩劍傳家的古老望族隱居在風景如畫的山水園林之中,優雅美麗的千金閨秀倚在繡窗前驚鴻一瞥,這一切美好的幻想繚繞在小橋流水的煙雨空濛之中,是時下帝國對南方最浪漫的幻想。

    所以說,夏州實際上承載了很多人的南方情結。

    夏州是帝國九州中最富庶的地方,夏州有帝國最優雅的世家。

    夏州一州之地,下轄諸多郡府,園林第一,山水第一,才子第一,繁華第一,各郡府有各郡府的好處,古老的名門與華貴的望族如星羅棋布般坐落其中,以其厚重的底蘊共同撐起帝國南方派系的聲勢。

    說到夏州,實在有很多可以說的,在諸多名城大府之中,有一個地方不能不提一一那就是金陵。

    夏州是帝國最富庶的州省,夏州有帝國最優雅的世家。

    而金陵,則是有夏州最富庶的世家。

    金陵四大家族,賈史王薛,連絡有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合力盤踞在金陵一地,同進同退,俱有照應,他們幾乎把持了整個金陵府,產業輻射向整個夏州,涉及紡織、糧食、漕運等諸多領域,財力極其雄厚。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一一傳唱於金陵的歌謠雖有誇張,但依然反映出了四大家族的顯赫財力。

    但正如萬物皆有命運,冥冥之中,定數早注,凡事都有盛有衰,金陵四大家族如今雖然依舊如鮮花著錦般繁盛,但疲敝之相已經暗自顯露,問題出在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府。

    一一戰爭是破壞力極強的怪獸,在它面前,所謂永固的江山,所謂千年的世家,全都如沙子砌成的堡壘,脆弱不值一提。

    天元大戰改變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它令承平已久的帝國燃起烽火,令優雅的勳貴踏上戰場,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眾生平等。

    賈府在這場戰爭中幾乎損失了所有男丁,但天無絕人之路,僅剩的血脈在失踪三年之後一舉登上帝國舞台,並且創造了傳奇般的戰果,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將正在滑落深淵的家族拖了出來。

    那幾年幾乎是賈府有史以來最風光的時刻,因為誰都知道,那個才二十多歲的賈府嫡子甚至能在三十歲之前入武殿立閣,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帝國宰輔… …這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五十年大富大貴了。

    然而,命運又開了一場大玩笑,這位天資絕世的大元帥竟然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大荒山之戰中,賈府一夜之間從最高處跌落下來,那一群孤兒寡母失去了家族的頂樑柱,也沒了最後的男丁,換句話說,榮國府一脈要絕後了。

    雖然寧國府依然還有子嗣,但那位元帥的隕落所造成的影響實在太大了,而且更詭異的是,明明他生前聲望如此卓著,但朝廷戰後的態度卻極為冷淡甚至詭異,這由不得人們在心裡犯嘀咕,猜測那位元帥死去的真正原因,連帶著賈家的處境也越發顯得不妙起來。

    況且,就算沒有什麼牽扯到帝王的內情,榮國府也撐不了太久了一一那位年高德劭的史老太君就算再厲害,還有幾年可活?老太太死去之後,僅憑那些寡婦和小姑娘,如何撐得住這國公府的門楣?

    人性本就貪婪,一念及此,不知有多少鬣狗盯上了風雨飄搖的榮國府,這兩年來,謠言與暗流越來越濃烈。

    而這些卑劣的野心家與貪婪的陰謀者並不知道,賈府的處境比想像中還要糟糕許多……這已經不是家道中落的問題了,簡直關乎到生死存亡。

    金陵,寧國府,穿過那古舊質樸的園林,越過歲月斑駁的高牆樓宇,書房之中,一個中年人正在書房寫字。

    他一身富家翁打扮,帽子隨意放在一邊,正在書案前揮毫……他是個賣相不錯的中年人,鬍子修整得很利索,眼神溫文如玉,看起來人畜無害,沒有任何鋒銳的味道和頤指氣使的架式。

    但他是這座寧國府的主人,繼承了國公府的爵位,是這個國家最頂尖的勳貴一一如果僅從爵位上來看的話。

    他隨意地揮毫,似乎不是專程要寫字,而是在思考,此時一陣涼風吹過,外面傳來了沙沙的響聲,是樹枝晃動,是樹葉摩擦,即使紮根大地、不動如山,但一陣微風吹來,依然會讓樹枝隨之晃動。

    他心中一動,揮筆寫下了一行字。

    樹欲靜而風不止。

    擱筆,賈詡望著紙上的字,緩緩道:“那小畜生到了?”

    門外傳來了平靜穩重的回答:“回老爺,少爺一路不眠不休,乘換快馬,一口氣狂飆至秦州西川白家堡,按照老爺的囑咐,負責護送的人不敢接近,但遠遠看到少爺沿著山路進了白家堡,然後飛鴿傳書復命。”

    賈詡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外面沒了動靜。

    賈詡蹙起眉頭,神色有些冷冽,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就是賈府如今的現狀。武林中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話放在哪裡都適用,有時候事情不會因你的想法而改變,你身在其中,就要為其所製。

    “我的好侄兒啊。”他低聲道,“做了好大的事,讓我們都不得安寧,而且,偏偏在這個微妙的時間點,這是你早已經料到的嗎?”

    微妙的時間點。

    沒錯……現在的局勢很是微妙,大戰已經過去兩年,帝國已經從戰勝的狂喜中平靜下來,開始進行戰後的重建與調整。

    也就是說,南北之爭,朝堂之辯,利益的再分配,乃至於扶持文官,打壓武權,這些事情已經如箭在弦上,山雨欲來風滿樓。

    首當其中的,就是南北之爭了。

    大家都知道,地域黑和地圖炮是人類的劣根性,自從帝國大一統之後,南北之爭的基調就定了下來,北人笑南人孱弱,南人嘲北人粗鄙,其中又細分為九州的合連縱橫,朝堂之上各派系的官僚集團咬成一片,十分精彩。

    雖說帝國重武輕文,而北方因為各種環境因素,武氣比南方要烈上許多,然而南方卻文風鼎盛,兩相沖抵,雙方力量對比基本平衡,維持著不上不下的均勢……但這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因為發生了戰爭。

    天元大戰改變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強悍的外敵與滅亡的危機令整個國家在戰鬥中不斷地調整自我,一切的社會資源與輿論導向都為勝利服務,理所當然地打破了南北之間脆弱的力量平衡。

    當武將的權柄和勢力越發強盛,這意味著文官的蛋糕不斷變小,因為國家需要衝鋒陷陣的悍將,需要運籌帷幄的智將,需要一言不合淦你娘的猛將,一切誇誇其談和紙上談兵都會累死千軍,這幾十年來,只會賣嘴的文官不知道死了多少個,在這一點上,作風凶悍狂暴的北人有著天然的優勢。

    手握重權的北人大將越來越多,自然也會擠壓南方派系的生存空間。

    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北方崇武而鄙文,南方卻要詩劍傳家,這涉及到效率和專精問題。

    一一畢竟人類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要德智體美全面發展,人家就是淦他媽的猛學數理化,如果政策變化,考試專考數理化,你不是也傻了嗎?

    嚴酷的戰爭環境讓南人發出了文道衰落的哀嘆,但也只能捏著鼻子去適應,幸好這種文武兼顧的教育模式雖然在總體素質上不如專攻武道的北方,但卻能夠培養出頂尖的奇才名將,畢竟這世上總有天資遠超常人的變態,即使在文武兼修之下,也能樣樣精通、所學大成。

    當世公認的兵法大家之中,南人倒是佔了大多數,這就是佔了有文化的便宜,他們不僅是武道修為極高的宗師,也是文采不凡的學士,飽讀兵書,熟悉古今戰例,才能將往聖之絕學歸納總結,融會貫通出自己的東西,通常來講,軍中頂尖的南人名將,通常也是兵家四勢中某一流派的集大成者。

    一一當然也有例外,譬如那位賈大元帥,他說他屬於兵家野獸派的,大家覺得這個名號很是貼切……顯然,他是南人中最扎眼的異類。

    總之,因為戰爭的緣故,南方鼎盛的文風為之一衰,文官們的日子也是一天差似一天,連帶著江南世家詩劍傳家的習俗也受到了明顯的衝擊,這樣的苦日子不知熬了多久,總算看到了一絲曙光。

    因為戰爭打臝了。

    外敵既然已經消滅,那麼君王就不會容許龐大的權力依然掌握在武人手中了,收權和削弱勢在必行一一既然要削弱武臣大權,按照帝王心術來講,是必然要扶持一個新的官僚集團與其打擂台戰。

    而過往的歷史與舊事已經證明,無論是外戚集團,還是宦官集團,在兇暴狂野的武臣們面前都是不夠看的,這些肌肉發達的殺胚不僅脾氣暴躁,最近幾年又被某一個靈魂人物帶出了太多的臭毛病,本質上還是在狐假虎威的外戚和宦官是壓制不住他們的,要制衡武臣,還是得文官上。

    既然陛下要扶持文官一系,那就意味著北強南弱的局面即將被扭轉,南方鼎盛的文火即將熊熊燃燒,詩劍傳家的南方名門也會迎來崛起的良機一一這一點,在戰爭結束不久之後,老謀深算的南方佬們就洞若觀火了。

    兩年時間過去,馬放南山,刀槍入庫,將士們衣錦還鄉,黎民休養生息,經歷了戰後最初的狂喜,帝國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陛下運籌帷幄,朝廷即將轉入下一階段的工作,而南方諸州已經開始醞釀著蠢蠢欲動的力量。

    世家之間的走動越發頻繁,家族間的聯姻更是多了許多,最遲五年之內,朝廷就會重新劃分蛋糕,誰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山雨欲來風滿樓,睿智的人們已經聞到了變化的徵兆。

    變化。

    賈詡一想到這兩個字,就有些頭疼。

    朝野局勢變化,帝王平衡之道,文武勢力此消彼長,這也不是什麼太過稀奇的事情,南方派系崛起,陛下扶持文官,這雖然對於江南世家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如今暗弱的賈府乃至四大家族已經沒有資格參與這等角逐了,為了防止陛下的猜忌,他們甚至連口湯都不能多喝,只能偏安一隅。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那個侄兒……大荒山之戰透著太多太多的疑團,而戰後朝廷的態度更是令人思之心寒,賈詡雖然不知道具體內情,但依然能夠猜到很多東西,顯然,侄兒的死並不簡單,說不定還涉及到某種可怕的秘辛。

    賈詡看透了一切,卻並不想說破,也沒有給侄兒報仇的想法,畢竟那只是他侄子,況且,這仇根本沒法報,稍有不慎,整個家族都會萬劫不復。

    正是因為如此,他也就熄滅了重新出山的想法,老老實實在家划水摸魚,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娶嫁,不結高門。

    他知道因為侄兒的事情,多半賈府都被皇帝所猜忌,只是不能做得太難看,所以才勉強維持舊觀,所以,無論如何,賈府也就那樣了,只能低調再低調,不要被陛下想起來,不要被陛下惦記上。

    然後,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甚至兒子跑去掛印辭官,跑去出家當了道士,他也只是在表面上發作了幾番,實際上也沒多管。

    誰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有時候你不去找事,事情也能找到你頭上來。

    而這次的事情,著實大了一些。

    他那侄兒,居然沒死,兩年沒見面,最近突然跳了出來,而且還做了好大的事情……想到那封神秘的來信,在結合他以自己的渠道收集到的各種信息,裡面的信息量大的讓他感到牙疼。

    一一這小崽子是要作反啊……

    賈詡是高明的智者,即使是不完整的情報,也能讓他看出些許端倪,如今看來,他那侄兒不僅活蹦亂跳的,而且還不懷好意,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不知道是拿住了朝廷的把柄還是怎麼著,居然將朝廷給拿捏住了?

    至於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內情,大荒山之戰又發生了什麼,賈詡不得而知,不過現在,嚴峻的形勢已經擺在了自己面前。

    榮國府的嫡子、當年的賈元帥不僅從大荒山活了下來,而且擺明車馬要跟朝廷幹一架,他出身榮國府,與賈家有著天然的血脈關係,律有連坐之罪,刑有滿門抄斬,所以賈家已經自動捆在了他的戰車上。

    一一人在家裡坐,鍋從天上來。

    賈詡想到這裡,又嘆了口氣,一時之間,恨得牙癢癢。

    不過就算再生氣,他也拿那侄兒毫無辦法,總不能直接跑到秦州,給他兩個耳刮子吧?

    嗯,不能打,就算見到了他,也不能打,這小畜生連皇帝都敢反,想必上下尊卑也不會放在眼裡了,我要是拿長輩的架子扇他耳刮子,他指不定一腳就能踹過來……

    賈詡胡思亂想中。

    即使是城府極深的智者,遇到這種微妙的局勢,也會心思紛雜。

    還好……似道平安到達了。

    輾轉明秦兩州,先後甩了朝廷兩次臉色,而皇帝卻拿他毫無辦法,他肯定是有所倚仗,才能讓朝廷不敢輕舉妄動,說不定真會打開局面吧。

    哪怕最壞的情況發生,他念著兄弟之情,也會將似道救走,哪怕遠走天涯海角,有他兩兄弟在,也能給賈家留下後代,不至於絕後……

    賈詡望著紙上的字,漸漸出神。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賈詡默然思索著。

    一一他是我侄子,是榮國府的嫡子,無論如何也撇不清關係,帝王之家,一向是有錯殺、無放過,就算大義滅親、想辦法將那小畜生收拾了獻給皇帝,也無法打消帝王的猜忌,因為我們知道的太多了。

    況且,以如今賈家的底蘊和力量,恐怕也奈何不了我那侄子了,大荒山這麼多人都沒奈何得了他……

    也就是說,退無可退了,無論如何,皇帝都不會放過賈家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賈詡的目光漸漸變得冷厲起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慌亂的腳步聲。

    賈詡從紛亂的思緒中猛然驚醒,抬起頭來,有人正慌張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老爺!大老爺!老太君她……”

    賈詡怔住了。

    而與此同時,白家堡中,孫朗將信遞給了一臉茫然的賈似道。

    “奶……史老太君,病了。”

    他的表情無比陰沉。
sea6076 發表於 2019-3-17 13:41
第七百三十章 偵查情況
   
    賈似道大吃一驚。

    他連忙從孫朗手中搶過信來,略略讀了幾遍,面露焦急之色:“身體有恙,偶感小疾……可……”

    世家以血緣維繫宗族,以規矩立起門戶,名門注禮,望族重孝,孝是倫理綱常,孝是上下尊卑,這是刻在世家子的骨子裡的東西。

    史老太君是賈家如今輩分最高的老人,是四大家族都要尊敬的老太太,賈似道雖然也是個不怎麼莊重的年輕人,但在這孝道上卻不敢疏忽,哪怕信上只是說老太君身體略微抱恙,他也不敢等閒視之。

    所以他不假思索道:“我們要趕緊回……”

    這話說到一半,他就閉上了嘴巴。

    因為事情已經有所不同了……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兄長,不是老太君的嫡孫,既無生身之恩,也無撫育之德,他對榮國府沒有什麼歸屬感,自然也不會對史老太君有多少親近之情。

    畢竟那個被老太君親自撫養長大、極盡寵溺的人,並不是他。

    想到這裡,賈似道黯然道:“……我要回去看看。”

    孫朗神色陰沉。

    如今藉著白羽威之事,朝廷又被他逼進死角,他用自身的武力與威懾逼迫朝廷不敢動強,又利用皇帝的陰謀與私心迫使那九五之尊無法聲張,金曜劍靈奪舍白羽威,這本來就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被自己的帝兵奪舍,這件事情,顯然會讓帝國大將們心中震恐。

    如今孫朗盤踞白家堡,又有諸多人作證,再加上他的身份與聲望,對此事有著天然的解釋權,只要他站出來現身說法,半真半假的屎盆子就會精準地扣在皇帝的頭上。

    這種事情顯然會令人心浮動、朝野動盪,但此時他一語不發,保持沉默,一邊唆使爪牙在朝野中到處煽風點火,一邊命令白家上表啟禀白羽威的死訊,而自己卻穩坐釣魚台,悶聲發大財,這顯然是待價而沽、拿捏朝廷,牢牢佔據主動權之後,以不變應萬變。

    於是繼明州的僵局之後,帝國再次被他逼上了談判桌,而且形勢更為不利,因為這次的事情比上次更加嚴重。

    帝兵是帝國之根本,執掌帝兵的百官是帝國中堅,他們各有山頭和來歷,形成了一股網羅天下的力量,這些人是帝國的支柱,皇帝要依靠他們來治理天下,皇帝的職業生涯中,大多數時間都在與他們勾心鬥角,君權與臣權相爭相輔,本來就是王朝千載不變的主旋律。

    所謂帝王心術,就是平衡,皇帝高高在上,用權力與許諾讓臣子們內部分化、鬥成一團,因為只有相爭,皇帝的位置才能穩如泰山,但其中的尺度卻要把握好,因為如果鬥得過火,往往會造成大量的內耗,以至於生出禍端,令帝國失衡一一只有平衡,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但這次不一樣。

    無論是平時如何內鬥,無論忠君愛國的口號怎麼喊,一旦這些忠誠的臣子知道皇帝在搗鼓帝兵奪舍之事,而且名震天下、威望極高的白老令公居然也成了犧牲品,那他們肯定會驚怒非常,並且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

    一一開什麼玩笑,明君養士強國,而你他媽居然把我們當豬養。

    君王無道,君王失德,這種過錯,足以令臣子們理直氣壯地將君王從龍椅上掀下來,因為這件事情,已經觸碰到了所有人的底線。

    所以皇帝才會被拿捏住、輕易不敢妄動。

    但以皇帝的性子,肯定不甘心被拿捏,即使暫且退讓,也一定另有謀劃,如今白家堡之事已成事實,想要打破局面、重新奪回主動權,非要在其他地方著手不可… …這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孫朗在賈似道出現的時候就意識到,賈府是一個非常好的突破點……而今,史老太君生病的消息立刻就傳了過來。

    這是巧合,還是陰謀?

    他沉吟了片刻,問賈似道:“先別著急,你父親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 ”

    賈似道茫然搖頭:“沒有。我雖然在深山中修行,但也沒有斬斷與塵世的羈絆,譬如榮國府,我隔三差五都會派人去問安的……”

    他說到這裡,看了孫朗一眼,心中無奈嘆息。

    他雖然名義上是出了家,但心裡怎麼會放下榮國府,放下兄長留下的一門老幼,所以這兩年一直沒斷牽掛,總是在暗中關注著賈府,但是……

    人回來了,卻已經不是原來的人……他早就不是原來的人了。

    孫朗看到了賈似道的神色變化,他心中一動,卻不說破,只是冷哼一聲,繼續道:“我之前往明州去信,薛寶釵還沒有講這事,昨晚連夜去信一封,卻收到了這樣的消息,也就是說,史老太君抱恙,只在這兩天之間。”

    他眼神變得冷冽起來,望著賈似道:“你說說看,這是巧合,還是故意,亦或是……陰謀?”

    巧合,那就是史老太君湊巧生了病。

    如果這是故意的話,也許是老太太聽到了類似的傳言和消息,所以故意裝病放出風聲,逼迫自己的“孫兒”現身相見,畢竟老太太至今仍不知真相,不知道他的孫兒早在八年前就已經死去,她以為在秦明二州搞風搞雨的人是她嫡親的孫兒,裝病哄孫子回家的把戲,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是這兩個也就罷了,如果是陰謀的話……

    果然向賈府動手了嗎?想要用這種法子逼我回去,將我調離白家堡,好趁機解決白羽威之事的後患?

    一旁的魏忠賢平靜道:“主人,您要坐鎮西川,不可輕舉妄動。”

    賈似道瞪了老太監一眼,明明知道“堂兄”並非堂兄,但聽到這種讒言,他依然心中甚是不滿,可他又看了一眼孫朗,見兄長的表情陰晴不定,顯然心中也在權衡利弊,這讓他不由心中一痛。

    賈似道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先寫信給父親問安,然後我連夜趕回去看看……”

    孫朗冷笑道:“沒用的,既然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是巧合還是故意,皇帝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就算不是他安排出來的,他也要加以利用,所以,既然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那就準備應對吧。”

    賈似道聞言,心中稍安,他心中升起了一點希望,小聲道:“你……你要回去嗎?”

    孫朗在原地踱了兩步,冷冷道:“若是回去,正中皇帝下懷,我離開西川之後,他們想要趁機進來搞事,法子就太多了,如今白羽威的事情是皇帝的一塊心病,是必須握在手中的好牌……”

    賈似道失望道:“這樣的話……”

    “不去也不行。”孫朗冷然道,“若是我繼續坐鎮白家堡,對榮國府不管不問,那群傻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先給我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哈哈,不孝,他們一定會這麼做的,畢竟,我也不太願將自己的身世講出來啊,如今很多人依然認為,我是榮國府的嫡孫……”

    賈似道聽得心驚膽顫,顯然,對於孫朗來說,榮國府已經成了阻礙他的絆腳石,而且他其實跟賈府毫無關係一一憑空被這口大黑鍋拖累,誰都會感到不爽,關鍵的問題在於,他感覺不爽之後會做些什麼。

    “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

    孫朗說到這裡,語氣有些無奈,但卻變得柔和起來:“寶姐姐的信中雖然未見催促,但已有焦急之意,她雖然在心裡安慰我不必太過擔憂,說她會繼續遣使打探,可她心里肯定很著急吧……在這種情況下,我依然不回去,她們嘴裡不說,恐怕心中會很不舒服吧…… ”

    賈似道怔怔地望著兄長,他想不到孫朗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

    “所以,看在她們兩人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對此事不聞不問、漠不關心。”

    孫朗淡淡道:“畢竟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其實不多,我總不能讓她們傷心失望……畢竟在她們心中,我還是榮國府的寶二爺啊。”

    賈似道聞言,心中一慟,哽咽道:“我……我們……”

    孫朗瞪了他一眼:“老子心疼老婆,你感動個什麼勁。”

    賈似道連忙用力擦了擦眼睛,鎮定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魏忠賢在一旁說道:“主人三思。”

    賈似道心中很是不滿一一你這太監好生囉嗦啊。

    孫朗擺了擺手:“確實不能操之過急,我如果直接跑過去,豈不是正中皇帝下懷?想憑著這件事情扳回主動權?他想得倒美!”

    這樣說著,他尋思了片刻,斬釘截鐵道:“他媽的,就這麼辦,帝都要是想著看戲,那老子就嚇唬嚇唬皇帝!”

    他先對賈似道說:“你有辦法聯繫到你老子嗎? ”

    賈似道聞言說道:“有,賈府產業行銷天下,在秦州也有商舖,這些商舖也有打探消息的職責,畢竟行商天下,首要便是消息靈通,我這就去找人。”

    孫朗點頭:“盡快,問問你老子,他嬸子到底怎麼了。你在信裡再加幾句話,就說他大侄子向他問計一一說到這裡就行了,他會懂的。”

    賈詡是聰明人,聰明人通常都會敏銳地洞悉局勢,如今的局勢就是,無論真相和勝負如何,賈府已經完完全全站在了皇家的對立面。

    慫也是死,淦他媽的造反還有生機,以賈詡把握局勢的睿智和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勁,他會懂的。

    一一哼,我扮演了姓賈的六年,天下人把我當成了他,你們也把我當成了他,既然把我當成了他,你們總得付點報酬的。

    賈似道略一思付,就點頭答應,他猶豫了片刻,小聲道:“兄長,用這法子送信還是慢了些,你能在一夜之間在明州與秦州之間連通消息,那麼如果用相同的法子,也許能很快與我父親進行聯絡……

    “不行。”

    孫朗這樣說道。

    賈似道先是一愣,然後就聽到兄長淡淡道:“我不認識路。”

    是的,他不認識路,六年來,他從來沒有踏入夏州一步,也沒回過家。

    六年間,他只是寄回了一封封“家書”,面對老太君的思念,他只是藉口說戰事吃緊,又免不得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類的話拿出來裝逼,他畢竟是不想回去,因為那不是他的家。

    再者,兩方通信倒是罷了,還有朝廷幫忙遮掩,就算有些紕漏也能應付過去,但如果真的回到夏州,回到榮國府,面對他的那些“親人”,恐怕一兩個時辰就會露餡,他畢竟只是個從地球來的普通人,而不是在高門大戶中長大的賈少爺,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面對著那些看著“他”長大的至親,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露焰。

    所以,整整六年,他一次都沒有回去。

    所以,也不認識路,不知道夏州怎麼走,不知道金陵怎麼走,也不知道荣國府的門向哪面開……熾天使能夠憑著他的心神控制和事先的設定一路飛到明州,是因為他知道大體的方位,而那邊也有銀落和庫瑞爾接收照應。

    而榮國府卻不是這樣。

    就在這時,魏忠賢突然道:“如果主人一定要去,可以親自駕駛那離火器械前往夏州看上一眼,一來一回,也耗不了許多時候。”

    然後他又補充道:“如果不認識路的話,可以帶似道少爺一起。”

    孫朗稍稍思量了一下秦州與夏州的距離,點了點頭:“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來一回,時間雖短,但依然會有時間上的空檔,會讓敵人有機可趁,這事不得不防備……說到底,還是缺少能夠挑大樑的啊。”

    他想了想:“還是勞煩老趙跑一趟吧,我讓熾天使回去將老趙接來,拜託她在此坐鎮……明州有戚冠岩和陸守炎幫忙,又有兩大熾天使在,應該不會出什麼太大的亂子……哼,戰線拉得太長啊。”

    此時魏忠賢發揮了狗頭軍師的作用,低眉順眼道:“趙將軍是宋州大將,而明州才是主人的立身要地,有趙將軍坐鎮明州,必要時可以聯結宋州之力,這才妥 ,老奴以為,趙將軍不可輕動。”

    孫朗皺眉道:“可秦州這邊……”

    魏忠賢笑道:“主人此去,秦州確實空虛,敵人要趁虛而入,無非是要做兩件事情,一是殺人,二是收買人心,前者會與主人徹底撕破臉皮,所以可能性較小,後者需要時間,實行的可能也不大……”

    孫朗皺眉道:“那也不能將你們留在這裡。”

    魏忠賢抿嘴笑道:“主人仁義……老奴的意思是,不必太過擔憂,如果真的放心不下,那找一個幫手來就是了。”

    孫朗神色微動:“你是說,王武安?”

    魏忠賢點頭道:“正是,王大將軍乃是本州鎮州武將,武功高強,用兵如神,如果肯來白家堡小住幾天,看覷一下白家堡,肯定能震懾宵小……”

    賈似道在一旁靜聽,聞言心中冷哼一一這老閹貨真是天真,王武安與兄長並無交情,以前不知為何還整天躲著兄長走,如今兄長在秦州紮根,他不來找麻煩也就罷了,怎麼會乖乖來趟這次渾水?

    他要是來白家堡坐鎮,幾乎就是公然向朝廷叫囂,表明他已經投向了兄長的立場一一王武安就算是吃飽了撐的,也不會做這麼無謀的事情。

    他這樣想著,突然就聽孫朗說道:“好主意,那就讓王武安來吧。”

    賈似道聞言一驚一一怎麼兄長也昏頭了?

    他連忙道:“兄長三思,王將軍可不比趙將軍,他與您素無交情,本來就不會來,就算勉強來了,也不會做事,更可慮者,他如果聽從朝廷的命令,那又會如何?總而言之,王大將軍不可信任……”

    孫朗伸手彈了一下賈似道的額頭:“我愚蠢的歐豆豆啊,兩年不見,你怎麼變傻了?王武安能划水,我也能殺他全家啊。”

    賈似道目瞪口呆一一還有這種操作?

    不過,下一刻,他愣住了,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兄長又做了什麼一一特別是那句“我愚蠢的歐豆豆啊”云云,是他之前聽了好多遍的話,一旦他說錯了什麼話或者幹了什麼傻事,兄長總會說這種話。

    問他歐豆豆是什麼意思,他說是弟弟,然後補充,“我愚蠢的歐豆豆”云云,其意就是“哎喲臥槽你個傻逼弟弟”。

    大概就是這樣。

    久違的被這樣說,久違的被彈了暴栗,他默默地抬起手來,捂著自己的腦門,神色有些怔然,不知道是在懷念,還是在回味。

    孫朗一腳踹了過去:“你他媽是基佬嗎!”

    魏忠賢在一旁注視著這一切。

    無論是賈似道脫口而出的“兄長”,還是孫朗下意識的一個暴栗,亦或是那句“愚蠢的歐豆豆”,當事雙方都是自然而然地做了和說了。

    挺好的啊……

    他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就定下了!我先去找王武安,給他列個名單,在我回來之前,名單上的人或有損傷,我就讓他府上的人抵命!他王二麻子想要划水,還得看我答不答應!”孫朗踹完賈似道,像是在掩飾什麼似的,大聲道,“然後我們先去夏州偵查一下情況,見見你爹,見完就回來!”

    賈似道小聲道:“不去看看老太君嗎?”

    “……少他媽廢話!”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09:47
第七百三十一章 認識認識
  
    雖然完全不想跟孫朗攪和在一起,但王武安還是來了。

    但臭著一張臉,恨不得把孫朗撕著吃了。

    他面色不善,低喝道:“姓賈的,你再得寸進尺,休怪王某翻臉了!”

    孫朗淡淡道:“我分身乏術,只此一次。”

    王大將軍冷聲道:“你又想幹什麼?”

    孫朗漠然望著他:“薛寶釵來信,史老太君身體有恙, 你說我去幹什麼。”

    王武安聞言一驚,他是個睿智的將軍,這些天雖然閉門不出,但卻對一切洞若觀火,孫朗的打算,朝廷的沉默,這一切的跡象表明,孫朗當日所說並非虛話大言一一所謂帝兵奪舍之事,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如今,孫朗穩坐釣魚台,朝廷必然焦頭爛額,此時此刻,賈府老太君抱病,誰能得到好處,誰的嫌疑就最大。

    他神色微變,聲音低沉道:“你是說……”

    孫朗並沒有趁勢給皇帝扣黑鍋,畢竟此事還沒個結果, 他也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栽贓和撒謊:“我還不確定,所以要回去看看。”

    王武安沉默不語。

    孫朗望著他:“即使這件事是真的,即使所有的事情是真的,你也要繼續做你的牆頭草,也不肯站在我這一邊嗎?”

    “就算這事是真的。”王武安目光如電,盯著孫朗,冷笑道,“就算這事是真的,你打算做的事情,也比陛下好不到哪裡去吧?我是帝國的子民,朝廷的大將,難道還要跟著你把這個國家毀了不成?”

    孫朗淡淡一哂:“也就是說,我如果不毀掉這個國家,你就會幫我?”

    王大將軍說道:“沒有如果,至少現在沒有,即使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也無法掩蓋你自身不良的動機,現在的你, 正在與陛下比賽……比一比,看看誰先把這個國家給毀了!”

    孫朗笑了笑:“是嗎?那得看你如何定義‘毀了’這個詞。”

    他不再多說,遞給王武安一張紙:“上面的人都要活著,帶上你的人,盯緊了,你想看我的誠意,自己也得先拿出誠意來,你既然在這裡,就不要讓亂七八糟的人進來搗亂,給我攔住他們。”

    他補充道:“你是忠臣,肯定不甘心與我這亂臣賊子混在一起,沒關係,我給你面子,摸進來的人你負責擋下,可以不殺,你可以放走他們,跟他們背後的人表表忠心、結個善緣,我事後不會追究,我也不會去追查和追殺他們,前提是他們沒有傷到我的人。”

    王武安冷哼了一聲。

    孫朗淡淡道:“王二麻子,你看不透我,我也看不透你,你說我會把帝國毀了,說實話,現在的我,確實無法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 …”

    孫朗望著天空,金曜的力量在周身湧動,他感受到自己與金曜聖劍的聯繫,縱然沒有進行聖劍的誓約儀式,新的金曜聖劍也如同他的契靈帝兵一樣,如指臂使,隨心所欲…… 因為劍中凝固著一段舊事,一個釋然。

    有一些事情,確實改變了。

    至少,如今的心靈變得空靈,大荒山的一段心事也已然放下,雖然心中還是傷痕累累,還有心結尚未解開……但一 切都在慢慢變好。

    所以他低下頭來,語氣中有了一絲笑意:“總有一天, 我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希望那時候,你也一樣。”

    王武安一怔。

    孫朗沒有等待他的答覆,而是揚長而去,呼喊的聲音在 夜空中響起:“賈似道,你他媽死哪兒去了?忙著操黃女俠嗎?”

    片刻之後,賈似道的聲音響了起來,慌張中有些些許不滿:“我在收拾東西一一還有黃女俠是誰啊​​?”

    “是古典武俠的三巨頭之一。”

    孫朗回答道:“不過這不是問題的重點,要出發了,我們得快去快回!”

    賈似道從黑暗中跑出來,遙遙看到王武安,​​深深一禮, 他可不比孫朗,無論是從輩分、官職還是戰功上來講,他都要對王大將軍畢恭畢敬,況且之前兄長肯定嚷嚷著威脅要殺王武安全家,這讓節操猶存的賈似道感到一陣陣羞赧,這哥哥的做法太不地道了。

    王武安頷首回禮,事實上賈府這兩兄弟裡,他還是喜歡相對而言更加老實的賈似道一一至少這個年輕人,他能看透。

    他目送著這兄弟兩人消失在夜風之中,身後傳來了魏忠賢不陰不陽的聲音:“大將軍,夜冷風涼,還是進去歇著吧。”

    王武安回過頭,看著眼前這位曾經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魏大貂璫,緩緩道:“魏先生,你……”

    他本來想問一些問題的,但看著魏忠賢的臉,不知為何就問不出來了。

    他想知道時間明明已經過去兩年,物是人非,當年名揚天下的少年統帥已經變成了陰冷的復仇者,但居然還有人無怨無悔地等待和追隨,一如往昔……他們難道看不出那個人的變化,難道看不出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嗎?難道他要顛覆這個國家,毀掉大家用鮮血與生命澆築出的功業,他們也會甘之如飴、不管不顧地追隨嗎?

    但望著魏忠賢,不知為何,心裡的問題就問不口了。

    不過他問不出來,不代表魏忠賢看不出。

    老人將雙手攏進袖子裡,瑟縮佝僂著身子,似乎是一個年事已高、畏寒懼冷的老人,雖然以他那精湛的功力,就算赤條條地站在寒冬臘月的雪地裡,也不會感到絲毫的寒冷……他只是習慣這麼做了,因為人總有自己的身份,他得記住自己的身份和過往,做過壞事,手上髒了,就得縮著。

    就像他也牢牢記住另外一個人的身份,記著他的事情。他微微一笑:“主人能言善辯,嬉笑怒罵間,經常會說出一些發人深省的話,有些粗俗,有些雅緻,總歸都藏著道理,他罵人時曾經說過一句話,叫狗到天邊改不了吃屎,放在人身上,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王武安皺眉,他不明白。

    魏忠賢笑了笑:“有些人是不會變的,骨子裡的東西是不會變的,真正的人不會為外物所移,總有一天你會看到的。”

    王武安神色微動:“你是說……”

    魏忠賢沒有說下去,他只是望著冰冷的夜空,敏銳的眼神穿透夜幕,望著一枚從黑暗中升起的光,那道光一閃而逝,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夜幕。

    這個老太監一生都銘記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王八蛋,知道自己是人,知道這天底下也就只有一個人將他完完整整地當人,哪怕他不配為人。

    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所期待。

    那雙微瞇的老眼中似乎閃過了明亮的色彩,魏忠賢輕聲說道:“我們都相信,所以我們都在等,我們總有一天會再次看到。”

    而此時此刻,熾天使已經從黑暗中起飛,向著遠方飛掠。

    賈似道正在尖叫。

    顯然他很激動一一孫朗想,這個愚蠢的歐豆豆確實應該激動,因為他正在參與歷史,正在參與一次極具創造性的飛行。

    正如地球上的萊特兄弟因為首次完成了極具實用性價值的載人飛行而獲取了飛機發明者的殊榮,此時此刻,在帝國的天空,也有另一對兄弟正在進行劃時代的飛行壯舉,歷史將記住今天,在記住孫朗的同時,也會記住賈似道,記住他在此時此刻所擔任的重要角色。

    一一他成為了人類歷史上第一位活體導航飛行挂件。

    被牢牢熾天使腹倉下面的賈似道歇斯底里的大喊著:“太……太大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嗆死了!”

    孫朗震驚的聲音從熾天使艙室里傳出:“……你在含什麼?”

    “……我說的是風啊!風太大了!”

    “聶風來了!? ”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啊!”

    此時熾天使正處於平飛狀態。

    作為離火之國最強大的戰鬥武裝,它具有多種形態,此時保持的是高速飛行狀態,其氣動佈局外形大體上與地球上的戰鬥機相差不遠,離火那群保守神叨的烈焰神棍雖然沒有學過空氣動力學,但這世上的道理都是客觀存在的,熾天使的打造匯聚了整個烈焰教團無數智者的多年心血,經歷了數代改良,畢竟是極為稀少的手工限量版,在某些領域已經做到了極致。

    如今熾天使正在天空狂飆突進,賈似道則被綁在機腹位置大叫,手腳都被牢牢固定住一一孫朗將自己的弟弟掛在了超重型航空炸彈吊架上了。

    所以賈似道正在驚喜地尖叫。

    嗯,驚喜……至少孫朗是這麼認為的。

    他悠然道:“好好看路……外面很冷是吧?記得運轉內息,抱持元功,這對你的修行有好處一一咦,說起來,小龍女的寒玉床可以加速內功修煉進程,原理是不是跟這個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我們可以找離火弄些高速飛行器,把一些青年俊傑們掛在炸彈架上幫助他們修煉武功,多半可以一日千里,勇猛精進,豈不美哉?”

    賈似道用力地低著頭,用腦袋擋著風,說話順溜了些, 他怒道:“我在外面受凍,兄長卻在裡面說風涼話!”

    孫朗悠悠然胡說八道:“長幼有序啊,難不成讓你在裡面吹空調,我在外面吹冷風?這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賈似道抱怨道:“怎麼沒有!所謂兄友弟恭,兄弟之間就要禮讓!長兄要照顧弟弟,這是手足之情!再者,我之前看過,這離火器械的內艙不大也不小,咱們兄弟兩人稍微擠一擠也無妨吧!”

    下一瞬間,賈似道覺得天旋地轉,原來正在平穩飛行的熾天使一下子來了個滾筒大機動,然後又做了個鐘式機動,動作乾脆,姿態優美,要是放在地球上,便是五十個哲生大爺也能打下來了。

    被綁在外面的賈似道無疑又灌了一肚子涼風,他知道自己又被兄長收拾了,他大叫道:“為什麼啊!我又說錯了什麼啊!不就是擠一擠嗎! ”

    一一擠你馬勒戈壁,他媽的。

    不過,說起來這個建議不錯,下次我來教銀落開熾天使,我跟她擠一擠,以我們倆的關係,擠一擠也無妨。

    在賈似道的尖叫聲中,熾天使掠過黑暗的天空,向著東南方向衝去。

    不知飛了多久,天邊已經浮現出了一點曦光,黎明將至,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天空呼嘯降下,於半空中重組變形, 一陣轟鳴的機械音中,變化形態的鋼鐵巨人轟然落地,周圍的山石被踩得破碎浮空,向四處逸散。

    一個人影從鋼鐵巨人的身上脫落,踉蹌前行幾步,好像在打擺子。

    機體打開,孫朗如幽靈般浮現,伸手一拂。

    一陣熱流吹在賈似道身上,令他猛然打了個激靈,發出了舒服的嘆息,略微僵硬的四肢很快暖和起來,那一道雄厚的內力融入體內,令之前苦苦抵擋寒流風刀的內氣更加快速地運轉起來,流淌於周身百骸之中的真氣似乎壯大了幾分一一居然真的有效果?

    這次的進境,幾乎抵得上數月閉關苦修,這般神速的進步,足以令任何武者暢快不已……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他又驚又喜,望著自己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但他沒高興幾秒鐘,孫朗的陰笑聲從背後響起:“你喜歡就好,沒事咱們就多練練,你這武功太遜了,這兩年沒能督促你,得補回來。 ”

    賈似道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還沒等他說什麼,孫朗就說道:“看看周圍,我大體算了算距離,現在應該離夏州不遠了。”

    賈似道雖然擔任著活體導航掛件的職責,但這一路上光顧著灌風去了,不過可以理解,即使是根骨強橫、無所畏懼的武者,被吊在亞音速戰鬥機來上這麼一路,沒尿出來就是心性驚人了,哪有功夫注意方位。

    此時他定了定神,凝聚目力望向四周,觀察著四周的河流山川,帝國唐夏二州附近的詳盡地形圖在他腦海中浮現。

    本來帝國的地圖繪製模式極其簡陋,沒有先進的觀測儀器,也無法進行精準的測距和航拍,所以畫出來的地圖非常不精準,有時候缺乏辨識度……幸好孫朗來之後提出了比例尺和等高線的概念,有了這個說穿了極為簡單但應用性極強的概念之後,朝廷才開始重新推動地圖測繪。

    賈似道腦中所記,正是重新繪製的新地圖,否則想要在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通過簡單的觀察和記憶的地圖就判定自己的位置,實在是癡人說夢。

    此時天邊已經濛濛亮,藉著這微茫的光,他觀察著山川 與河流的走向,似乎已經有所判定,然後他抬頭望著天空, 掐著手指,慢慢定位計算。

    複查一次之後,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這裡應該是唐州徽郡附近,往西再過百里就會進入夏州,到了夏州之後,兄長飛慢些,待我們找到玄武河,沿著大河一路東行,過了青帝峰,很快就能抵達金陵。”

    孫朗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休息一會兒,準備啟程。”

    賈似道望著孫朗,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不甚合適的詞。

    近鄉情怯。

    兄長心中也有猶疑和退縮嗎?是的,他對賈府的觀感一定相當複雜,畢竟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有誰會輕易釋懷呢……

    他心中暗嘆,然後低聲道:“兄長回去之後,要做些什麼?”

    孫朗冷冷道:“先去我墳頭蹦個迪,解開一個人生成就。

    賈似道聞言先是一愣,復有覺得好笑,不管怎麼說,能夠活著來到自己的墳前,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了。不過……那座墳啊。

    要不要繼續存在呢?按照常理而言,既然兄長未死,那座墳肯定是不能留下了,畢竟人還沒死,怎麼會留著那麼不好的東西?

    但大家都不知道啊,兄長其實不是兄長……那座墳,那道碑,還有碑上所刻的名字,是某個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的東西了。

    想到那位真正的已經死在八年前的堂兄,賈似道心中就不由嘆息,所謂命運弄人,所謂造化弄人,他如今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想,平靜道:“兄長說,我們這次只是來探查探查情況,所以不必大張旗鼓地現身,而且,其實也沒有必要去榮國府。”

    孫朗看向了他。

    賈似道迎著他的目光繼續道:“如果老太太真的病了, 那這消息肯定瞞不過我父親,他總會知道的,所以我們先去見我爹,老太君的病情,也可以從我父親口中得知……兄長不必直接回去的。”

    孫朗先是微微點頭,然後反應過來,瞪眼道:“我本來就是要去見你爹的,哪個要去榮國府了?我又不認識路。”

    賈似道連連點頭,又小聲道:“其實遠遠看一眼老太太也可以的。”

    他望著孫朗又瞪過來的眼神,連忙補充道:“只是看一眼,認識認識,省得以後不認得,我帶著兄長去榮國府悄悄轉上一圈,不驚動任何人。”

    孫朗面無表情地拎著他的衣領,將他又架在了炸彈架上。

    “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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