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我的大寶劍 作者:學霸殿下(連載中)

 
freeagleking 2016-7-22 02:34:5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5 2920539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3:09
第七百四十二章 那件東西
   
    說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將棺木打開再驗上一驗,倒也不全是為了賭氣。

    因為這事實際上是辦砸了。

    王仁出事的風聲傳出去之後,史家兄弟奉命去王家查索真相,如今金陵城中史家勢大,王家衰落雖然是不爭的事實,但也並不意味著史家兄弟可以隨意將王家的臉面擱在地上使勁兒踩一一他們畢竟只是家族的新星,而非是史家的領袖與首腦,無權替家族決定敵人和朋友。

    所以這事算是辦砸了。

    他們來到王家,本來的方針是以勢壓人,最好逼得王子興乖乖就範,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畢竟武裝衝突意味著事態的無限擴大,一旦見了血,誰都無法預料事態的發展……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但由於中途發生了各種各樣巧合而詭異的事故,令形勢走到瞭如今這一步,他們倆跟王子興火併一場,將王仁的棺木搶了走人,雖然非常刺激且霸氣,但也意味著史家與王家就此交惡,撕破了最後的面皮。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怎麼敢直接將王仁的棺木帶回去?

    難道回去之後,見了自己的爹,嘿嘿笑兩聲,說什麼“爹啊俺們將王家砸了一頓搶了棺材就跑可得勁兒了氣得王子興那老東西差點吐血啊誒嘿”嗎?

    ……顯然,如果他們真這麼做了,即使以兄弟兩人如今在史家的風頭和受器重的程度,估計也得結結實實挨上一頓鞭子,惹來父親的大怒。

    所以,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擲,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能直接將王仁的棺木就這麼帶回去。

    要先打開棺材,仔細檢查一下屍體,一定要找到有價值的情報線索,然後將這兩件事物一起帶給父親。

    一一是的,不僅要帶回王仁的屍體,還要帶回父親想知道的情報……後者才是重點,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將功補過。

    在這一點上,史文恭與史泰隆達成了共識,他們彼此之間雖然已經起了很大的嫌隙,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們被綁在了一條船上。

    在對罵了一陣之後,兩人默契地調轉方向,他們如今不能直接回家,要先仔細檢查一下屍體與棺木,然後編出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

    馬隊在大街上奔馳,又有四匹馬兒扛棺而行,這本來就是很吸引眼球的事情,史泰隆喊過一名騎士,在他耳邊叮矚幾句,對方會意領命,一夾馬腹,加速沖出,向著前方奔去。

    過不了多久,那名騎士已經趕著一輛大車從下一個路口衝出,史泰隆一聲呼哨,與史文恭一起將棺木拉起、架在車上,又用稻草蓋好。

    馬車隨即向著金陵城南的方向行去。

    穿街過道,扭扭繞繞,行了大約十數里的路途,眾人在一處宅院前停車下馬,史泰隆撥開稻草,喝退迎上來的宅中僕役,對著史文恭淡淡道:“我在這裡置辦了一套宅子。”

    史文恭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所謂狡兔三窟,他也有。史家的鷹隼環顧左右:“守好這裡,窺探與擅闖者不必動問,直接殺掉!”

    周圍的騎士們轟然應諾。

    兩兄弟對視了一眼,各自冷哼了一聲,一起跨過大門,經過前院,來到正堂,史泰隆將棺木仔細地放在地上。

    這宅子只有些許僕役日常灑掃,已經得了命令,遠遠地避開這裡,史家的騎士守護在周圍,正堂之中,棺木之旁,只有他們兄弟兩人。

    史文恭瞇眼看著王仁的棺木,講道理,他心裡有點打鼓,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確實是常理難以忖度的,若託以鬼神之說,卻能解釋得無比圓滿。

    史泰隆見狀,冷笑道:“你還真是覺得有鬼怪作崇?”

    史文恭沉吟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有翻山倒海、超凡入聖的大宗師,也有神異莫測、別於武者的西夷異人,更有荼毒天下、禍亂蒼生的域外天魔,為什麼會沒有幽魂鬼怪?”

    史泰隆冷冷道:“有西夷異人,有域外天魔,甚至有妖魔精怪,那是因為有很多人真真正正地看到了他們,這世上又有多少人看到了幽魂鬼魅?”

    史家鷹隼搖頭道:“沒看到,不代表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 ”史泰隆望著眼前的棺木,不屑道,“如果王仁這種無能之輩死後都會化作厲鬼,那這天下早就亂了套了!”

    他冷然道:“別的不說,榮國府的那個,曾經何等英雄,死得又何等冤屈,那等天下無雙的人物,又冤死至此,若是人死後會化作厲鬼,那他定然會成為動盪天下的鬼雄,可現在呢?兩年了,帝國風平浪靜,榮國府一天天衰落下去,若是他化作了厲鬼,怎麼會看著家人受欺負?”

    史文恭眼神變幻。

    史泰隆冷然做出了結論。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怪。”他的手搭在了棺材板兒的邊緣,望著自己的弟弟,語氣沉靜而堅定,“只有裝神弄鬼的人。”

    然後用力一掀。

    _掀。

    —掀。

    掀。

    掀。

    紋絲不動。

    “......”

    時間彷彿凝固,棺木兩側,兩兄弟面面相覷。

    史文恭若無其事地後退了兩步,抬手鼓勵道:“……再來。”

    史泰隆沒有在意其弟語氣中的嘲諷之意,他的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史文恭看到,對面的兄長正無聲地舉起手臂,叉開五指,然後五根指頭一根一根地收回,攥起拳頭,勁力在臂中奔流,肌肉塊塊隆起。

    隨即,勢若奔馬,聲如奔雷。

    史泰隆二話不說,頃刻間轟出一記狂暴的重拳,勁風呼嘯,猛然攻向面前的棺木,他是殺伐果決之輩,發現異樣之後,毫不猶豫,立刻動手。

    這一記重拳破開空氣的桎梏,挾著凌厲的氣流悍然揮出,猛烈的拳罡甚至能將一塊巨石打得粉碎,即使這塊棺木號稱堅固無比、刀劍難傷,但依然也有承受的上限,史泰隆有自信,這一拳足以轟碎這口棺木。

    然後,不管靈柩中的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兒,他都會以速度與威力突破天際的無馱無馱將其打成碎碎。

    砰。

    打中了。

    兇猛狂暴的重拳搭在了棺木的側面。

    然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棺木沒有碎,棺木沒有震,甚至側面受到了這威力悍絕的一擊,這口木製喪葬品甚至沒有向旁邊挪動一分。

    彷彿所有擊來的力量都被一個看不見的黑洞所吞噬殆盡。

    什麼都沒有發生。

    史泰隆瞬間汗毛倒立,他與史文恭對視一眼,同時暴退。

    跑!

    武者要有審時度勢的能力,眼前的一幕太過詭異,不管是真有妖魔鬼怪,還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這樣的現像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

    但是,跑不了了。

    不知哪裡吹來一陣猛惡的風,剎那間,狂風大起,陰風滾滾,大門被吹得關閉,窗戶也隨即閉攏,正堂中的光亮驟然一暗,令人遍體生寒的陰鬱空氣向四面八方逸散,在史家兄弟驚駭的眼神中,那口橫在正堂地面的棺木自行豎起,那一塊他們無論如何都掀之不開的棺材板兒正慢慢地滑開。

    一一就跟大蛇丸在放穢土轉生似的。

    史文恭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是誰?”

    史泰隆要更加震驚一些,他是個樸素的唯心主義者,只相信自己拳頭,他沉聲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晚輩史家史泰隆,多有得罪!”

    棺木中的“東西”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令兩人頭皮發炸的聲音咿咿呀呀、拖腔拉調地響起。

    “我死得好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實在是太滲人了,而且其中蘊含著詭異的力量,極輕的聲音卻鍥而不捨地穿過兩人的耳膜,鑽入他們的大腦之中,這聲音似乎是從心底升起,勾動人類最原始的恐懼……那是對未知的恐懼。

    史泰隆感覺頭皮一陣發麻,但武者的勇氣依然支撐著他的身體,這位史家的飛熊不愧是如今金陵最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喪失戰鬥的意志,大吼一聲,揮拳沖向開啟的棺木:“聒噪!”

    一一可惜,他面對的是上一屆金陵十大傑出青年之首,而且還是當年在全國乃至世界範圍內的大賽中拿特等獎拿到手軟的那種。

    迎著史泰隆的拳頭,一陣颯然的陰風噴湧而出,透骨冰涼,彷彿棺木之中是無比陰寒的另一個世界,使兩人恍若置身寒冬。

    在昏暗的光線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似乎撲了出來,那影子很怪異,漂浮在空中,吞噬著光線,令周圍變得更加黯淡,更加寒冷,那身形宛如鬼魅一般,發出了無比扭曲邪惡的尖叫聲。

    史泰隆與史文恭大驚之下,揮拳踢腿,攻向身邊的敵人。

    但那影子似乎太快了,或者說沒有實體,它在四面八方遊走,尖叫聲時而在耳畔,時而在前方,他們揮出的拳腳全都落在空處,蘊含強橫內力的擊打也彷彿擊入了一團陰影之中,沒有任何擊中的實感,但自己的手腳卻變得冰涼麻木,內力在不斷流瀉。

    無法打到的敵人,甚至看不到敵人的樣子,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什麼。

    即使是內心堅實如鐵的戰士,遇到這種情況也會慌了手腳。

    正如在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中,鬼怪題材的恐怖片依然經久不衰,因為這勾起了人類最本能的恐懼和無助一一科學無法解釋鬼怪的原理,現代武器無法擊殺鬼怪,人類最引以為豪的力量失去了用武之地,無法保護自己。

    所以才會感到恐懼。

    史泰隆他們所面對的情況也是如此。

    他們發現,從小勤學苦修、恃此橫行天下的武功沒有了用處。

    因為敵人……好像是鬼怪。

    武功,似乎傷不了這種邪惡瘋狂的靈體。

    史文恭之前心裡就有了類似的猜測和想法,如今這恐怖的現狀在他的心防上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他嘶吼道:“你是誰!你是什麼東西!”

    那聲音尖銳而陰毒:“我是誰?我是誰?我不知道啊!我到底是誰,回答我,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

    幽靈那怨毒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恨意與殺氣。

    這恨意是如此得真實,彷彿掀起了滔天的血浪,讓史文恭直面這瘋狂的精神衝擊。他摔倒在地上,向後退了幾步,但陰冷的感覺如影隨形。

    他心中越發恐懼,偶然抬眼一看,卻駭然發現棺木之中空空如也。

    之前王仁的屍體……好端端地在裡面啊……

    他剎那間覺得遍及全身的寒意一下子又重了十幾倍。

    史家的鷹隼震驚地喊道:“王仁……你真的是王仁!”

    史泰隆聽到弟弟那驚駭的大喊,轉頭一瞧,也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棺木,心中也泛起了驚濤駭浪一一王仁的屍體呢!

    “王仁!王仁!王仁! ”那聲音扭曲得幾乎癲狂,“我叫王仁嗎!這是我的名字嗎!?那我到底是怎麼死的!我是怎麼死的!”

    他這尖利的質問聲撕扯著兩人的鼓膜,令他們覺得耳朵之中嗡嗡生疼,史泰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突然覺得陰風及體,森寒的煞氣撲面而來。

    “什...…”

    飛熊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然後,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在地上。

    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就敗了,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輸得如此莫名其妙,沒看到敵人,沒碰到敵人,沒有與敵人交過手,然後就輸了,甚至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就躺倒在了地上。

    這一敗,他心裡就涼了半截。

    作為史家風頭最勁的新星,作為從小到大備受期待的史家俊傑,他自信,他自負,他認為以他的武功,即使是放在整個帝國的同齡人中也是佼佼者,哪怕對上了成名已久的大宗師,也斷斷不至於一招便落敗。

    何況是這麼莫名其妙的失敗。

    只有鬼魅……只有鬼魅才能做到。

    他經歷了這麼一次失敗,自信和偏執令他鑽起了牛角尖,他心中既震恐又惶惑一一怎麼回事?竟然真的有鬼?

    史文恭也同樣被放倒在地,毫無反抗之力。

    兄弟兩人趴在地上,屁股朝上,動彈不得,對於男人而言,這種姿勢很令人不安,因為每一個男人都知道,永遠不要將後背露給敵人。

    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背後會刺來什麼東西,又會刺向哪裡。

    一一何況背後還是個本領極強的鬼。

    心防開始崩潰的兩兄弟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心中本能地升起慌亂,即使是史家最富才華的年輕人,那也終究是圖樣的年輕人,年輕人就圖森破,懂的姿勢水平太少,無法跟平時見不到的人正常地談笑風生。

    史家兄弟覺得背後陰風森森,後背一片冰冷,他們覺得有一隻恐怖的獸將他們按在地上,隨時都可能咬下來,這種性命操於別人之手的感覺非常不好,讓他們提心吊膽,讓他們恐懼。

    他們確實在恐懼……因為事情到了現在這地步,他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是誰制住了他們。

    那“王仁的鬼魂”在他們的背後尖叫:“說!是誰殺了我!是誰殺了我!”

    伴隨著他的質問,森然的寒意如鋼針般扎向他們後頸的皮膚,史文恭連續打了幾個冷顫,大聲道:“是王熙鳳,是王熙鳳殺了你!”

    聽聞此言,鬼魂茫然地尖叫:“王熙鳳!王熙鳳是誰!她在哪兒?”

    史文恭聞言一怔一一難道這王仁的鬼魂記不清事情了?是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難道變成鬼之後,就會忘掉很多事情?

    隨即他心中一動。

    記不清了……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哄騙和利用這個鬼魂……

    他一念及此,突然覺得頭痛欲裂,一股森然的寒氣沖進他的體內,宛如刀鋒般鋒利,攪動著他的身體乃至靈魂:“你想騙我嗎?你想騙我嗎!? ”

    史文恭痛得大叫:“沒有!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立刻回答!馬上回答我的問題!不回答就殺了你,就吃了你,就弄死你全家!”

    那鬼魂厲聲恐嚇道,“王熙鳳是誰!?”

    史文恭這回學乖了,先別想著利用,先應付這一關再說,他立刻大喊道:“王熙鳳是你的妹妹!”

    話音剛落,更加劇烈的疼痛與折磨襲來,鬼魂咆哮道:“你騙我!妹妹怎麼會殺哥哥!我難道寫日記了嗎!”

    日記?那是什麼?史文恭心中剛剛升起了這個疑問,思緒就被痛苦所打斷,他嘶聲辯解道:“沒騙你!就是王熙鳳殺的!”

    “胡說!胡說!”

    那鬼魂似乎無法接受被妹妹殺死的真相,語氣越發狂躁,他大怒道:“證據!證據呢!你看到了嗎!你聽誰說的!? ”

    史文恭語速極快地辯白道:“大街小巷的人都是這麼說的!金陵都傳遍了!你隨便上街問問就知道了!”

    一一操,他們倆也不知道王仁之死的內情嗎?也只是道聽途說的嗎?不對,他們又不是史家的老大,只是年青一代能幹的打手……

    鬼魂思索片刻,又怒吼道:你媽!我這樣子,怎麼能上街去問!你他媽的就是在刁難我!”

    ……那關我屁事啊!我有什麼辦法啊!

    史文恭身上劇痛,心裡暗自叫苦,他此時性命懸於敵人之手,這鬼魂將他禁制住,並對他大加折磨,這樣的過程不斷摧毀著他的心理防線,所以令他越發配合起來:“那我能怎麼辦!”

    鬼魂大吼道:“給我看證據!或者告訴我王熙鳳在哪裡!”

    史文恭心念一動。

    我如果告訴他說,王熙鳳藏在榮國府,那這個極其強大的鬼魂就會跑到賈府大鬧一通,說不定殺性起了,全府都要死個乾乾淨淨,沒了那個老太婆阻攔,家族侵占賈府基業的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但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他找不到王熙鳳,又要發瘋,說不定遷怒於我,覺得我在騙他,又跑來一番大鬧,失手弄死我怎麼辦?所以現在不能騙他,不能騙他……

    識時務者為俊傑,強敵在後,不慫也得慫,史文恭腦袋轉得飛快,斷然道:“我願為您效犬馬之勞!幫您尋找王熙鳳的消息和下落!”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心想。

    總之,當務之急,要先將這個暴躁狂怒的鬼魂安撫下來。

    但算盤打得挺好,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那鬼魂雖然懵懵懂懂的,但僅限於自己的記憶,對於其他的事情似乎都相當精明。

    “慢著! ”鬼魂喊道,“先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把我搶走?”

    史文恭遲疑了一瞬。

    然後果決地轉頭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史泰隆。

    史家鷹隼的決斷也是很果決的:“他是兄長,是他領我來的,問他!”

    史泰隆雙目圓瞪,怒氣勃發,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震驚與憤怒一一你他媽的竟然賣我?

    史文恭毫不猶豫地對視回去一一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置身事外?一起跟我扛吧!

    史泰隆還沒發作,背後森然而鋒利的冰冷感已經壓了下來:“說!”

    飛熊的孝心只維持了一秒鐘:“是我爹讓我們做的!”

    鬼魂追問道:“你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史泰隆似乎也光棍起來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爹平時在家族中說一不二,派遣我們去做事,沒必要跟我們講目的和原因。”

    鬼魂了然道:“我知道了!也就是說,你們倆已經沒用了!”

    史文恭一聽嚇了一跳,喊道:“他沒用!我還有用!我可以幫你追查王熙鳳的下落!”

    鬼魂滿不在乎:“我去讓你爹做,也是一樣的!”

    史文恭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一一他媽的,坑爹又坑弟!

    他急忙想要亡羊補牢,但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到什麼能夠打動對方的籌碼,突然間,一道凌厲的電光劃過腦海,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

    於是他大叫道:“等等!等等!我想起來一件事情!”

    “什麼事?”

    “我爹!我爹派我們去王家的原因!”

    一一是的!既然他將生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那說不定也忘了那事!

    史文恭大喊道:“那件東西!我爹是想要讓我們去找那件東西的下落!”

    啊。

    孫朗想。

    終於讓我繞到這裡了。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3:14
第七百四十三章 這是生死符噠!
   
    那件東西。

    無疑,這是一個關鍵詞。

    王仁的書房中有被翻動的痕跡。

    王仁的屍體被鄭重而謹慎地隔離開來。

    之前史家兄弟與王子興對峙的時候,也著重強調了“那件東西”。

    甚至那位優柔寡斷乃至懦弱的王三叔,也因為史泰隆那霸道的追索而勃然暴怒,以一種近乎於玉石倶焚的姿態發動了瘋狂的進攻。

    很顯然,“那件東西”顯然是個很關鍵很重要的事物,甚至關係到王仁的死因,關係到王熙鳳的下落……也就是說,是個非常重要的主線任務物品。

    這是王家和史家都想得到的東西。

    既然是這麼重要的玩意兒,孫朗自然也非常感興趣。

    但獲取情報也要按照基本法來,“那件東西”既然如此重要,史家兄弟肯定也對這個話題相當敏感,即使如今孫朗裝神弄鬼大成功,也不能對此貿然動問,否則直接問上一句“你們之前談論的那個東西是什麼”的話,史家兄弟就算再害怕再驚駭,心中也一定會本能地生出懷疑一一他們都不笨。

    畢竟孫朗此時扮演的是王仁死後化作的厲鬼,既然“那件東西”在王仁身上,那他為什麼還會這麼問?

    雖然可以用死後失去記憶來解釋,但冒失的發問還是會這兩兄弟的心中生出一絲懷疑。

    他們都是有所成就的年輕俊彥,原本就不會輕易相信鬼神之說,只是因為孫朗的武功實在太高,高到了他們匪夷所思的程度,再加上之前的鋪墊與心理暗示,所以將孫朗的戲弄當成了厲鬼作崇也不足為奇。

    一一再加上某人已經爐火純青的演員之自我修養與臻至大成的惡趣味,所以才能唬住兩人。

    但假的終究是假的,如今是史泰隆與史文恭自己鑽了牛角尖,一旦他們有所懷疑,就會慢慢拼湊出真相,如果孫朗想要繼續騙下去的話,就不能做出太多出格和異樣的事情。

    沒錯,他要繼續騙下去。

    孫朗望著趴在地上的史家兄弟,嘴角微微上揚。

    這史家的兩個小崽子終究是小崽子,殺他們雖然不費吹灰之力,但卻沒有多大的好處,反而會打草驚蛇。

    他們不是史家的決策者,所知道的情報與消息也不會太多,與其一拳打死,不如將其發展為二五仔,好好利用一下。

    自古以來,發展二五仔的辦法無非是三種,第一威逼,第二利誘,第三用魔戒,在如今的情況下,威逼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要繼續演下去,扮演好這個厲鬼的角色,盡量不讓史家兄弟發現那極端強大、殘忍陰森的可怖厲鬼其實是個超凡入聖的武學宗師……因為大宗師就算再強那也是人,而厲鬼卻能喚起他們心中最原始的恐懼。

    只要他們會害怕,那一切就都好辦。

    孫朗想到這裡,又捏起了厲鬼的腔調,他站在兩人的身後,在史家兄弟視角的盲點開始了他的表演,手舞足蹈地開始驚聲尖叫:“那件東西!那件東西是什麼!我……我怎麼記不得了?那是什麼!”

    史文恭聞言心中猛然一動一一他果然記不住了!

    一念及此,史家鷹隼又有了其他的想法……如果是記不住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利用他來……

    此念剛剛升起,他就感覺背後一陣劇痛,彷彿有凶猛的虎豹用鋒利的爪牙撕扯著他的後背,痛徹骨髓的冷意透著皮肉滲入軀體,那厲鬼的聲音在耳畔炸響:“不要騙我!別想騙我!給我立刻說實話!”

    一一這傢伙的直覺好靈!

    史文恭只覺得後背劇痛卻無力掙扎,這種性命操於他人之手的無力感會漸漸腐蝕勇氣與骨氣,令凡人不由自主地慢慢妥協,他不敢再耍什麼花樣,立刻道:“我不太清楚!真的!父親只告訴我,那應該是一本書,一本帳簿,只是不知道記載著什麼!就在你的手裡!”

    孫朗正在給自己加戲,他腳踏七星,手攬日月,表情生動,肢體語言豐富,配上極富感情的台詞,簡直像是不小心搞丟了死亡筆記的夜神月。

    “我的手裡?沒有!沒有!那件東西,在哪裡!?是誰拿了我的東西?是誰!”

    這混亂的語氣中蘊含著極大的狂性,像是一根越繃越緊的弦,不知道何時就會砰然斷裂。

    史家兄弟雖然趴在地上無法轉頭,卻能從這語氣中想像出一個面目可憎的厲鬼在身後張牙舞爪,而且那鋒利的爪子也許在下一瞬間就會抓到他們的身上,而他們卻只能趴在那裡,毫無辦法。

    沒有比這更加可怕的事情了。

    危難當頭,史文恭索性光棍到底了,他扯著嗓子喊道:“我們沒有發現,你也不知道,那麼,要么就是王家將那東西收走了,要么就是王熙鳳將那東西取走了,不會有第三個可能了!”

    “王家!王熙鳳! ”那厲鬼狂舞嚎叫,“他們這是自尋死路!我要讓他們溺斃在自己的鮮血之中!”

    ……咦,這鬼說的話怎麼突然變味了?

    史文恭心中剛升起了這樣一個念頭,隨即意識到了機會的到來,他急忙道:“王家,跑不了!王熙鳳,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我們可以幫你!”

    那厲鬼的話語茫然而混亂:“幫我?”

    “是的,幫你!我們人多,能幫你找到王熙鳳,幫你報仇,然後把東西拿回來!”史文恭喊道,“你很厲害,但畢竟也只是一個,我們人很多,我們合作,幫助你!你有本事,我們有辦法,我們一起!”

    對,就是這樣,這鬼看起來稀里糊塗,雖然很兇,但卻不怎麼有腦子,我們可以假意與他合作,然後引誘和利用他,讓他成為史家……不,成為我的打手和幫手,助我掃清一切敵人和阻礙……

    果然如他所料!那厲鬼想了一陣,然後答應道:“合作!合作!我們一起!我有本事,你們有人!我們合作!你們幫我!”

    吾計成矣!

    史文恭心中大喜過望……有了這只傻鬼相助,我大事可成!

    沒想到下一刻,那厲鬼繼續喊道:“等等!又沒個字據,你說好了要幫我,轉頭不認這事,又怎麼辦?”

    ……媽的,這鬼心眼怎麼這麼多?

    史文恭想也不想,一個馬屁拍上去:“不會,不會,你這麼厲害,我若是不守信,你肯定會殺了我!我絕對不會不認的!”

    想不到那隻惡鬼舉一反三的能力甚是強大,立刻從已經發生的實例中看到了不履約的風險:“不!你會躲起來!就跟王熙鳳一樣!躲起來,我就找不到了!這不行,我要給你留個記號!”

    史文恭聞言心中一震,不好的預感從心底生出,剎那間,耳邊被無盡的鬼哭聲所充斥,陰森寒冷的氣息從背脊刺入,直達心臟,史文恭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彷彿血氣的運行也變得遲滯起來。

    旁邊傳來了史泰隆驚怒的吼聲,顯然,他的兄長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史文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厲鬼喊道:“這就行了!”

    話音剛落,史文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森然的寒意從心底升起,順著血液,流向全身各處,然後,他感到了劇烈的癢痛,全身上下彷彿有無數的蟲蟻在爬動和啃噬,那是深入骨髓的可怕的折磨。

    是比單純的疼痛與寒冷更加可怖的東西。

    史文恭不由自主地痛呼出聲,史泰隆也悶哼連連,他們正在用不俗的功力與堅韌的意志抵擋這突如其來的折磨,但顯然收效甚微,因為人類是有極限的……過不了多久,痛哼就被慘叫所取代。

    他們想要抓撓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製住,一動都不能動彈,這無疑加劇了痛苦和折磨,幾乎將他們逼得瘋掉,他們脖子上青筋暴綻,嘴中發出了扭曲痛苦的嚎叫聲,他們想要抓撓,想要掙扎,想要反抗,卻一點都動彈不了,他們甚至想要終結自己的性命和痛苦……但同樣也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那折磨終於停息了。

    甚至束縛身體的無形之力也跟著消散。

    史家兄弟閉著眼睛,倒在地上,慢慢地呼吸著,痛苦散去,他們第一次發現生命是如此美好,任由舒適柔和的感覺遍及全身,感覺每一次呼吸都是享受,他們不想動彈,不想掙扎,也不想反抗了。

    至於自殺,就更加不會了。

    之前自殺的想法是多麼強烈,如今求生的慾望就多麼熾盛一一自殺?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要結束自己的性命?年少有為,榮華富貴,大權在望,人生百味,全都等著自己去一一品味,怎麼能放棄自己的生命?

    絕對不會,一定要活著。

    那厲鬼的聲音彷彿來自天邊:“這樣就不怕你們躲懶了!我很容易就能找到你們!所以,記住你們所說話的話,給我幹活兒!”

    “幫我找到王熙鳳!幫我找到那件東西!”

    “否則,剛剛的滋味就是榜樣,你們就得永永遠遠地痛下去!”

    “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們!記住你們要做的事情!”

    這些話印在了動彈不得的兩人的腦海之中。

    伴隨著剛剛那不堪回首的痛苦,讓史家兄弟深深地銘記著。

    然後,陰風湧動,冷意刺骨,陰鬱的能量化作一道猛惡的風,吹開了窗戶,就此遠去了。

    隨著那陰鬱之風的離去,棺材板兒慢慢合攏,緊閉的門窗重新打開,陽光映入房間,之前那陰冷的寒意已經消失無形,那可怕的厲鬼,那刺耳的尖嘯,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踪,彷彿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就像是一場夢境。

    但卻不是夢境。

    因為身體被冷汗所浸透,他們趴在地上,之前所遭遇的極大的痛苦依然殘留在記憶之中,令他們心有餘悸。

    史泰隆與史文恭對視了一眼。

    不知為何,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史泰隆緩緩道:“被你害慘了。”

    史文恭勉強一笑:“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嗎?”

    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茫然與恐懼。

    誰也沒有說話。

    良久,史泰隆艱難地開口: “它……到底是誰?”

    史文恭緩緩答道:“不是人……人沒有這麼強……”

    史家飛熊的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鬼……這怎麼可能……”

    史文恭慢慢地爬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幾乎僵住的身體,低聲道:“確實是發生了,而且,我們需要討論的,是另一件事情……”

    史泰隆也起身,他看著自己的弟弟。

    史文恭緩緩道:“今天發生的事情,要不要告訴爹?”

    史泰隆望著停在正堂中的棺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他猛然搖頭,語氣決然,斬釘截鐵道:“絕不!”

    史文恭也抱有相同的看法,但此時此刻,史家的鷹隼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無助:“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他們闖進王家劫走了王仁的棺木,本來要帶回去獻給父親,但中途私開棺木,想要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來彌補在王家的失誤和獨斷,卻遇到了難以置信的恐怖之事……王仁的鬼魂竟然化成了厲鬼。

    可這些話說出去,誰信?

    得罪了王家,惹怒了父親,而王仁的屍體卻不知所踪。

    怎麼辦?

    史泰隆默然而立,片刻之後,他走向了合攏的棺木,將手按在棺材板兒上,微微用力,依然紋絲不動。

    他轉頭望向自己的弟弟,沉聲道:“王仁的鬼魂,已經告訴我們該怎麼辦了……事已至此,只有繼續騙下去了!”與此同時,賈似道也順著孫朗留下的記號一路追踪過來。

    他正在一處街角藏頭露尾地窺視,突然覺得後腦一痛。強大的力量從腦後衝來,險些讓他栽了個跟頭,但熟悉的感覺卻讓賈似道露出了笑容,他回頭笑道:“兄長,你來了!”

    一一卻沒有問什麼“兄長你沒事吧”、“事情都順利吧”之類的廢話。

    這樣的問候語沒有任何的必要,他信任著自己的兄長,從一開始就是。

    孫朗只是平靜地點頭,問道:“之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員吧?”

    賈似道搖頭:“除了史家兄弟之外,沒有看到別的可疑人員,只是……”

    他將之前聽到那兩個老頭的談話內容轉述給了孫朗:“兄長,這很奇怪,王家本來應該嚴防死守消息洩露,但王仁死去不久,關於鳳妲姐殺兄的消息就傳得滿城都是……顯然有人早有預謀,在背後控制著這一切。”

    孫朗一怔:“哦?那可是有點意思了。”

    賈似道嘆了口氣:“是啊……”

    他緊接著問道:“兄長發現了什麼嗎?”

    兩人一起轉身離開這片區域,邊走邊說,孫朗大略講了一下發生了什麼,聽到了兄長的豐功偉績,賈似道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兄長還是這麼愛玩啊……可憐的史家兄弟。”

    孫朗淡淡道:“不可憐,他們對老太婆不敬,還大言不慚地想要吞併榮國府,此事一了,我就殺他們全家,現在先收點利息。”

    賈似道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那畢竟是老太太的娘家……”

    “……操。”

    孫朗撇了撇嘴:“先不說這個,我倒是對王家感興趣了……王仁的'那個東西',挺有意思啊,看起來是個極為重要的玩意兒,為什麼會掌握在浪蕩子王仁的手中?而且王仁也不是外界盛傳的那般沒用,武功還是很高的……”

    賈似道撓了撓頭:“這個問題,恐怕只有王三叔能夠回答了。”

    “說的是。”孫朗說道,“我們這就回去找他。”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3:19
第七百四十四章 榮國府
   
    昨晚孫朗與賈似道連夜從秦州飆到夏州,清晨到了金陵城。

    他們先去寧國府找賈詡,後到王家驗屍,又撞到史家兄弟上門,經過了連番的混亂和變故,如今已經過了午後。

    頂著有些毒辣的太陽,他們原路折返王家,因為從史家兄弟的身上得到了有用的線索和消息,這消息需要驗證。

    賈似道盤算著此行的收穫,又看了看天色:“兄長,我們今天要回去嗎?”

    孫朗點頭道:“是,這是與王武安約好的……秦州之事還沒安排妥帖,如今我們即將兩線作戰,必須要應付來自皇帝的反撲。”

    賈似道聞言有些不安,輕聲道:“辛苦兄長了。”

    本來孫朗在白家堡大獲全勝,不僅拿到了金曜聖劍,還佔據了主動權,他本來可以用白羽威的死大做文章,在朝堂上攪動風雨以動搖人心,他本可以穩坐釣魚台,悠悠然地與皇帝下棋……可他如今卻身在夏州,為了榮國府的事情而奔走,他原本不需要這麼做的。

    因為他其實與榮國府沒有什麼關係。

    他說皇帝絕對不會束手待斃,肯定會將榮國府作為突破點,然而榮國府之所以會成為突破點……也只是因為他在乎。

    是榮國府拖累了兄長的復仇……

    孫朗說道:“如果我不想做,沒人可以逼我做任何事情。”

    賈似道輕聲一嘆。

    孫朗淡淡道:“不要把我當成什麼仁慈友愛、大公無私的戰士,我出手相救賈府是由於有所考量而不是出於義憤……正如你父親所說,江南諸道的世家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他們渴望著一個強大的領袖,正好我也需要臂助,而掌控金陵只是第一步,我得先將盤踞在這裡的不穩定因素紿踢掉。”

    賈似道點了點頭。

    孫朗思忖了片刻:“還有一些時間,去完王家之後,還要去見見你的父親……王仁的情況很有意思,他非但不是眾人認為的廢柴,還掌握著一件很要緊的東西,這東西,王家很在意,史家也很想要,史家兄弟說那是一本類似於帳簿的東西,難道是記載了某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嗎?”

    賈似道接口道:“這事王三叔肯定知情……只是,他似乎不願說。”

    孫朗冷冷道:“他會說的。”

    賈似道疑惑道:“兄長要直接現身與他相見?萬一走漏消息怎麼辦?”

    “直接與他相見?”孫朗冷笑道,“何必相見,他不肯說,用刑即可,事後直接殺掉,我剛剛已經摸清了史家家傳武功的心法與路數,用史家手段殺之,將他的死推到史家頭上,反正今天史泰隆兄弟也來過,通過這事再給那兩個蠢貨一些壓力,他們以後會更加聽話的。”

    賈似道心中一驚,停下了腳步:“兄長……”

    孫朗說道:“怎麼?”

    賈似道猶豫了片刻,輕聲道:“兄長,那王三叔雖然迂腐了些,平時也沒有太大劣跡,他畢竟是王家的長輩,而薛寶釵姐姐的母親也是王家出身……”

    孫朗轉頭看他:“對於王子興來說,那件東西非常重要和珍貴,以至於能讓他瞬間暴怒,不惜與史家撕破臉皮,好聲好氣問他,他是不會說的。”

    “而那件東西在王仁的身上,甚至與他的死息息相關,找到了那東西,也許就能揭開的王仁的死因,因而追查到王熙鳳的下落,找到了王熙鳳,我們也許就能一鼓作氣解開榮國府如今的謎局,一舉破開迷霧,拔除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敵人……如果不做的話,我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一頭霧水,對盤根交錯、神秘莫測的金陵局勢一籌莫展。”

    他望著自己的弟弟,說道:“我又不認識王子興,他也不是薛寶釵的爹,如果死他一個就能化解榮國府的危機,有何不可?”

    對於孫朗而言,生命是有重量的。

    沒有什麼無辜不無辜的區別……在他眼裡,人命只有相關和不相關。

    與他無關的人……死也行,不死也行,沒什麼區別。

    賈似道不由自主地咽了口睡沫,他被兄長注視著,心中彷彿壓著一座山……他清楚兄長已經不是過去的兄長了,他的武功與才智更勝往昔,而且捨棄了憐憫與善良,這使他變得更加可怕和殘酷。

    更重要的是,如今兄長的心中……只有恨。

    在這種情況下,心中能夠維持著對榮國府的善意和牽絆就已經是極限了,他又怎麼會在乎無甚關聯的王三叔的性命?

    這是很正常的……是兄長會做出的事情。

    情理之中。

    勸不動的……兄長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的話。

    而且,似乎也沒有必要去勸。

    賈似道迎著兄長那無悲無喜的目光,心跳漸漸加速。人的善念和道德往往屈從於現實,屈從於各種各樣的顧慮,譬如人人都知道應該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但看到摔倒在地的老人之後卻顧慮對方會不會訛人,看到路邊的乞丐,就在想對方是不是以乞討為職業富得流油。

    這是人之常情,是喪盡天良的人渣透支著人類之間的善念與信任。

    賈似道心中也生出了顧慮。

    他與王家其實沒有什麼交情,而與兄長之間的關係卻有些微妙。

    所以,雖然覺得兄長的做法有些欠妥,但他卻失去了大聲反對的勇氣,事關榮國府安危確實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則是他在顧慮和猶豫。

    如今他與兄長之間的關係已經夠微妙了,為了一個並不熟的王三叔頂撞兄長甚至惹怒兄長,實屬不智……

    因為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

    往曰在軍中,在他眼中,兄長是血親,是堂兄,是與他同族同姓的兄長,所以他遇事可以問,可以爭,兄長也許會嘲笑他,也許會揍他,也許會罵他,但不會真的生氣,因為他是兄長的弟弟,他們是兄弟。

    可現在……事情已經大大不同了。

    他雖然口中還在喊著兄長,心中也還是將對方當成了兄長,但他卻不知道兄長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不知道他到底還對賈家有著幾分感情。

    在這種微妙的情況下,他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

    所以……就這樣吧。

    捨棄與決斷,冰冷與無情,兄長的做法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如果是父親的話,也一定會認同兄長的做法吧……我還是太天真了。

    賈似道想到這裡,輕聲道:“……是,兄長說得對,是我想岔了。”

    孫朗看著他,面無表情,片刻之後轉回頭去,淡淡道:“那就走吧。”

    賈似道應了一聲,然後沉默地跟上,兩人加快了腳步。

    誰也沒有說話。

    賈似道從剛剛開始心裡就有些混亂,在對兄長讓步之後,他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對勁,覺得哪個地方很奇怪,他沉默地前行著,時而望著自己的腳尖,時而看著兄長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不認同兄長的行為。

    因為,以前的兄長……也不會如此行事。

    是啊,從效率和結果上而言,這的確是一舉兩得的最優解,但正因為它是如此高效,所以只剩下了冰冷的效率。

    沒有憐憫,沒有人情。

    在如今的時局下,這是最省時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也是如今更加冷酷而獨斷的兄長所做出的決定。

    但是……但是……

    但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認同……我也不能認同。

    彷彿有什麼力量驅使著他,賈似道鬼使神差道:“等一下。”

    孫朗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又怎麼了?”

    賈似道望著自己的兄長,深吸了一口氣:“我不認同您的做法。”

    孫朗淡淡道:“理由?”

    諸多理由,浮上心頭,賈似道也是能言善道之輩,正義,善良,大義,憐憫,利益……不殺王三叔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可這些都不是能夠說服兄長的東西。

    可這些也不是自己堅定決心的東西。

    他望著自己的兄長,輕聲道:“您在之前,跟我講過白老令公父子的事情,講到了白振明死前的遺憾,他遺憾自己的父親並未將他培養成英雄。”

    孫朗不置可否。

    “您說,我和白振明不一樣,因為我父親一直用心地教導著我向著英雄的道路前進,所以不會留下遺憾……可您只說對了一半。”

    迎著兄長的雙眼,賈似道筆直地站立著,聲音擲地有聲:“將我教導為英雄的,不僅僅有父親,還有您……過去的您。那幾年的時光,跟隨在兄長身邊受教的日子,是我一生都不會忘懷的重要回憶,您以身作則指引著我成為英雄,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是您將我教導成這樣的。”

    “所以,我不認同您的做法,這不僅僅是我自身的想法,也源自兄長的教誨,不管您對過去的自己持何種態度,但在我而言,昔日的大元帥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英雄,永遠都不會改變……今天如果我就此退縮,就是對那份記憶和曾經的教導的背叛。”

    他的心臟砰砰亂跳,他的耳朵一片嗡鳴,他的大腦雀躍著,不知道興奮還是害怕,但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讓他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您就是將我教導成這樣的人的……所以我不認同您現在的做法,至少不能殺害無辜的人。”

    勇敢地與如今的兄長對視著,賈似道咬著牙。

    孫朗看著他,冷冷道:“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僅憑心意你能做到什麼?喊兩句正義的口號,你就能解決如今的困境和榮國府的危難了?”

    “當然不是!”

    賈似道急忙說道:“我們不需要殺死王三叔,我們可以找個地方,比如說拜託父親將他囚禁起來,等到事了再放出來,囚禁王三叔和殺死他的效果是差不多的,有時候前者會更好一些,因為對方不知道王三叔是死了還是失踪了,我們可以藉此佈下迷陣……”

    孫朗瞪著他,一言不發。

    賈似道在這目光下身體顫抖,他握緊了拳頭,強撐著身體,強迫自己不將視線轉開……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能退縮。

    “這計策有些牽強附會,隱藏著一些風險和想當然,挺糙的。”

    孫朗這樣說著。

    “但是一一”

    他轉身,繼續前行,留下了一句話:“看在你敢堅持己見、死扛到底的勇氣的份上……就這麼辦吧。”

    賈似道愣在原地,但很快,他的臉上浮現出了感動驚喜的笑。

    他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兄長……”

    “……後退,離我遠點。”

    這弟弟的笑容燦爛如哈巴狗。

    因為他實在很開心。

    兄長剛剛的言行,讓他看到了那曾經的影子,他堅信那英雄般的當年並不是虛假的幻象,而是真實存在的……不管經歷了什麼,英雄終究是英雄。

    他輕聲道:“其實……兄長,還有一個原因的,以前的兄長不會這麼做,而我希望現在的兄長也……”

    孫朗冷冷道:“我之前沒有教過你,不要管別人的閒事嗎?”

    賈似道一臉可惜:“……哦。”

    兩人走了一陣,孫朗突然道:“既然不殺王子興,那也不能將他折磨得太狠,以免他心生怨懟,為斬草除根計我還得殺他……那就愉快地決定了,換一種溫和的刑訊方式,你不是要善良與憐憫嗎?那就由你來代勞行刑了。”

    賈似道一愣,為難道:“可我不太擅長刑訊之事啊。”

    “沒關係,那是簡單易懂的人道主義刑訊。”孫朗若無其事地捏了捏風衣的口袋,那一罐鯡魚罐頭並沒有消耗在白家堡,後來還是被他撿回來了, “我教你,你這麼聰明伶俐,肯定一學就會。”

    賈似道見孫朗如此說,也就沒有什麼反對的立場。

    再者,兄長也不會害自己,頂多是被作弄一下……學就學吧。

    很年輕很單純的賈似道這樣想著。

    一一做正義的伙伴,是要付出代價的。

    兩人風風火火趕到王家附近,看了看正門的方向,孫朗說道:“還是翻牆,沒空跟他囉嗦,找個落單的機會將那家夥擄走便是了。”

    賈似道自然是沒有異議。

    正要行動,孫朗突然神色一動:“咦……這人不是你爹嗎?”

    賈似道聞言一動,抬眼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父親帶著幾個人一臉陰沉地匆忙走出王家,口中還罵罵咧咧一一對於城府極深的父親來說,當著別人的面兒破口大罵,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知父莫若子,他心中一驚:“出什麼事了?”

    孫朗說道:“問問就行了。”

    他凝視著遠處的賈詡,凝氣成絲,音波被雄渾的內力和入微的技巧控製成了一束音線,直接跨越了幾百米的距離,直接進入賈詡的耳朵。

    “大伯,你往東走,我們在第二個路口碰頭。”

    賈詡城府過人,聞言不動聲色,一腳踢開了給他牽來馬匹的王家門子,臉色陰沉地上馬離去一一他看起來真的是氣壞了。

    孫朗對賈似道說:“走,去見見你爹。”

    乘馬雖然迅捷,但對於臻至星球頂點的絕世武者而言,戰馬的速度也是不夠看的,賈詡騎馬來到東面第二個路口,孫朗早就帶著賈似道等在那裡。

    賈詡一臉陰沉地下馬,望著孫朗說道:“你來得正好,有何收穫?”

    “說來話長。”孫朗回答道,“在王仁的身上發現了一些線索,又恰好遇到史家兄弟上門,將計就計跟了過去,問出了不少東西。”

    他言簡意賅地總結道:“王仁並不是一無是處的浪蕩子,他隱藏著很強的武功,除此之外,他似乎保管著一件要緊的東西,應該是一本類似於帳簿之類的書籍,王家想要,史家也想要,但卻消失無踪,有可能落入王熙鳳之手,除此之外,史家有點意思……”

    賈詡雖然一臉陰沉,但孫朗話中的信息量如此之大,也讓他不由生出臥槽之感,他說道:“我正在府中安排搜索王熙鳳那賤人,突然聽到了史家兄弟大鬧王家的禀告……這麼說,王仁的屍體已經在史家手中了?”

    “當然不是。”孫朗笑道,“我把王仁埋在了他屋中的地下,毫無ps痕跡,估計王家的人打破腦袋都想不到……找個時間把屍體帶回來,大伯有空就好好研究研究,看看還落了什麼東西。”

    他說到這裡,看了賈詡一眼:“大伯離開王家後,臉上一直帶著殺氣,怎麼,在裡面又受了什麼悶氣?”

    賈詡聞言,這才想起了剛剛的事情,他的臉上重新浮現了怒色,還有……一點點的慌張。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先別生氣,聽我說……王家剛剛被史家兄弟衝上門落了一頓面子,聽說當著王子興的面兒直接搶走了王仁的棺木,我聽到消息之後立刻趕到王家,想看看情況,畢竟你也在裡面,誰知沒找到你,也沒有找到王子興,我逼問了一番,他們終於吐露實情……”

    孫朗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就像你想的一樣。”賈詡的語氣也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憤怒,“王子興被史家削了面子,心生不忿又無可奈何,畢竟衰落的王家無法對抗如日中天的史家,所以他就動身前往了榮國府……”

    “因為老太君是史家出身,而榮國府也同樣面對著史家的覬覦,他肯定是想要將老太太拉到對抗史家的戰車上……”

    孫朗緩緩道:“他好大的膽子。”

    賈似道心中也怒氣橫生,他總算明白了父親為何如此生氣:“王子興怎能如此!老太太還在生病呢!”

    賈詡咬牙切齒道:“他狗急跳牆,哪裡管的上許多。”

    孫朗沉默了片刻,斷然道:“去榮國府。”

    賈詡嘆道:“我計算了一下時間,恐怕如今,王子興已經到了……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所以,還是考慮一下如何進一步地應對吧。”

    “應對?”孫朗看向了賈似道,“前言作廢,我要一片一片扯碎他。”

    賈似道也氣得不輕,史老太君是榮寧二府共同的長輩,世家孝字為先,你王子興居然拿這事去打擾臥病在床的老袓宗,而且極有可能抖出王熙鳳殺兄逃逸的謠言一一他媽的,老太太年紀大了,萬一扛不住怎麼辦?

    他斷然道:“兄長不說,我也放不過他!”

    孫朗微微點頭,望著賈詡:“大伯身份尊貴,金陵城中認識你的人不少,跟你一起行動太過顯眼,我們兵分兩路,快些去榮國府,我與似道抄近路。”

    賈詡點頭道:“就這麼辦,你與似道到了之後不必等我,徑直進去找王子興,若是天可憐見,王子興也許還未曾見到老太太,那就想辦法將事情攪黃了……那是你自己家,你比我熟,找起人來肯定更順手”

    賈似道聽到這句話,心裡苦笑了一聲。

    自己家……兄長他不認識路啊……

    孫朗卻面色不變,點頭道:“正是,那我們先去了。”賈似道向父親拜別,賈詡騎在馬上看著自己的兒子,淡淡道:“仔細些,別給你兄長添亂。”

    賈似道點頭,然後跟著孫朗離去。

    孫朗在前,賈似道在後,兩人都沒有說話。

    賈似道心中惴惴一一原本以孫朗對賈府的複雜感官,還在猶豫是否要去榮國府一行,這下可倒好了,王子興自作主張,逼得兄長不得不去。

    不知兄長……此時在想什麼?

    近鄉情怯,可這裡不是他的家,對他而言也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兄長終於要進入榮國府了,去見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人們。

    這樣想著,前方的孫朗突然道:“榮國府你很熟吧。”

    賈似道一怔,低聲回答道:“算熟……小時候沒什麼走動,但之後倒是熟悉了些,打仗時我回家省親,替兄長送過幾回家書,陪她們說過幾回話,而這兩年來,走動更頻繁了些,我經常來榮國府陪老太太……”

    孫朗淡淡道:“那就好,至少你認得路。”

    賈似道心中一酸,輕聲道:“我替兄長引路介紹,很好記認的。”

    ''嗯。”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3:25
第七百四十五章 史老太君
   
    與孫朗前世比起來,帝國那些高門大戶的宅邸,其面積都要大很多。

    倒也與生產力什麼的無關,完全是由於文化差異和社會意識一一因為帝國尚武之風盛行,連小有積蓄的平民家庭都要在家裡專門留一間房作為武堂,更別說這個國家的既得利益者階層了。

    老爺要演武廳,少爺也得有內武堂,族中訓練家丁更是需要一個大大的講武場,有些還配著跑馬地,畢竟練武不同習文,你得有個足夠大的場地才能施展開,所謂窮文富武,並不是一句空話。

    這個國家尚武之風盛行,國民因長久的戰爭與國家的引導而變得強橫。

    練武強身健體,也能博取功名,若能夠通過武舉,在殿試中奪旗登第,更是會得授帝兵,成為天子門生,從此超越凡俗,青雲直上,光耀門楣。

    帝國各個階層,無論貴賤,都對這條青雲之路趨之若鶩。

    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正是因為有這方面的需求,所以高門大戶們都將自己的宅基地圈得很大,再加上園林池塘假山廳堂之類的精神需求和裝逼需求,所以宅邸大了些,根本不足為奇。

    寧國府很大,榮國府也很大。

    孫朗遙遙望著一片青翠掩映下的連綿府邸,淡淡道:“這麼近啊。”

    賈似道在他身邊回應道:“是啊……以前不是很近,但這些年不斷擴建,也就慢慢地並在了一起,兩府之間,有一條私巷相隔。”

    孫朗慢慢點頭:“知道了……走吧。”

    那裡,就是榮國府了……那些人住的地方,信裡的人住的地方。

    以前在軍中之時,他收到過很多來自家族的信。

    史老太君,王熙鳳,賈探春……這些他所不認識的人們,這些將他當成另一個人的人們。

    老太太寵溺孫子到骨子裡,在三年未聞消息後,驚悉孫子出現在北方戰場,並且建立了許多功勳、成為了閃耀於天元戰場的將星,她首先浮上心頭的不是喜悅和欣慰,而是如釋重負與慶幸。

    比起孫兒建功立業,她更喜悅於其安然無恙。

    所以信中多是叮矚與擔心,讓孫兒萬事小心、不可逞強,再大的功勳也抵不上平平安安的回來……可她終究是等不到的。

    王熙鳳是嫂子,也是表姐,這親上加親本來就親暱,平時也是以長姐自居的,信中除了叮矚小心之外,也讚他年少有為,勸他建功立業,回來光耀賈家的門楣,讓闔府上下都揚眉吐氣一回。

    賈探春是妹妹,言語之中雖然故作老成,但卻多有撒嬌,今天習了什麼武,昨天教了什麼招兒,信中的最後,總是盼哥哥早些回來。

    那些洋溢著熱情、思念、親情與溫暖的信,如今思之,也能清晰地浮上心頭,他曾經將這些信和情感重建為新的心靈支柱,但到頭來才發現,一切其實都是空中樓閣,假的,依然是假的。

    說到底,賈這個姓……本來就是假啊。

    一一再配上那個名字,就更加諷刺了。

    賈似道望著孫朗沉默的背影,心中忐忑,試探著喊道:“……兄長?”

    孫朗從追憶中回過神來。

    真是的,我在退縮什麼呢?我又在軟弱什麼呢?

    已經經歷過最壞的情況了,又有什麼好怕的?無論發生什麼……事已至此,誰也無法打敗我,誰也不能阻止我。

    他緩緩道:“幾年前,我曾經想過很多很多次,我在想,打完仗、封完官之後,我終究是要過來的,來夏州,來金陵,繼續扮演著那個人,延續著他的人生與命運,我在想那時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光景。”

    他目力很好,遠遠能看到榮國府那邊的門戶,不同於寧國府和王家還會做做樣子,榮國府的門戶,門可羅雀。

    “我那時候想,等打完仗,我怎麼著也會立閣為宰輔吧?大元帥衣錦還鄉,恐怕是極為氣派的。”

    “闔府張燈結彩,金銀煥輝,鼎焚武香,瓶插劍蕊,香煙繚繞,花影繽紛,處處細樂生暄,說不盡的繁華富貴,而我騎著馬,被親兵們簇擁著,從這邊的街道走過去,兩邊盡是看熱鬧的人們,地上鋪著花,老太太帶著她們,就在那邊等著,我就這樣,走過去……”

    “她們一定等了很久,盼著再次見到我,而我則是第一次見到她們……”

    “我想她們一定會哭,我想事情會很麻煩,我不認識她們,我也不是在這裡出生,榮國府的一切我都不熟悉,我要扮演另一個人。”

    “她們肯定會抱著我哭,哭夠了就引著我進去,要去拜袓宗,要去接風洗塵,要大擺宴席,戲班連續唱三十天的大戲……”

    “我想,從那時候起,我大概就真真正正的有了家了,我會正式成為賈家的成員乃至家主,從此肩負著整個家族的未來和興衰,將自己與榮國府綁在一起,我會在這裡接見夏州各處的豪族世家,與他們打好關係,我會在老太君的念叨下娶妻成親,娶誰還是要費一番腦筋……”

    “我想,仗打完了,我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也許會很枯燥,很陌生,很沒意思,但我卻很期待……因為,總算,會有個家了吧?”

    孫朗望著那邊的榮國府,輕聲道:“可惜,我遲到了兩年,也沒能風風光光地回來……甚至於這次回來,心情也已經天差地別,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賈似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不過孫朗也並不期待他能夠說出什麼。

    孫朗只是說給自己聽的,就如同現在,他在吐露心聲之後,臉上有些釋然,曾經的寶二爺輕聲道:“至少,我來了,我站在了這裡,榮國府是繼白羽威之後,我的第二個執念,所以我來了。”

    他對著賈似道,語氣很平靜:“走吧。”

    賈似道先是一怔,然後趕忙應了一聲,屁顛屁顛開始引路。

    一一然後他就被孫朗從背後一腳勾倒在地。

    “你傻逼嗎,走什麼正門? ”孫朗在他身後說道,“翻牆。”

    “......”

    於是,第一次踏入榮國府,孫朗又是翻牆進去的,在踏入榮國府的一瞬間,孫朗的心跳加速了幾分,他緩緩地吐出—口氣。

    其實……也沒什麼。

    “避開閒雜人等。”他說道,“去找王子興。”

    賈似道知道孫朗想問什麼:“鳳姐姐既然已經失踪,林薛兩位嫂嫂又不在,據父親說,如今榮國府是探春在主持局面,王子興身為長輩,又是王家代理家主,上門拜訪老袓宗,自然是要探春出面接待的。”

    因為生氣於王子興擅自前來榮國府打攪老太君,賈似道也直呼其名了。

    孫朗問道:“她會答應通禀嗎?”

    “很有可能。”賈似道嘆息道,“探春雖然外柔內剛,但畢竟是女孩子家,以前也缺少歷練,王子興的輩分比他大,又是為了大事而來,稍微壓上幾句,恐怕她就抵受不住……說到底,還是太難為她了。”

    孫朗沉默了片刻,平靜道:“還尚未可知,先去老太太的住處看看吧。”

    賈似道畢竟年輕,城府未成,擔憂道:“如果此時王子興已經見過了老太太,或者已經在老太太跟前說話……”

    孫朗淡淡道:“到時候再說……帶路。”

    賈似道沉默地點頭。

    其實他父親早就說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趕過來只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事實上,當王子興進入榮國府之後,一些事情就已經無法改變了。

    如今已經是午後光景,榮國府很是安靜,渾然沒有高門大戶的熱鬧景象,衰敗冷清之相顯於其內,整個府中都顯得死氣沉沉的。

    顯然,王熙鳳的事情給了江河日下的榮國府以沉重的打擊。

    賈似道對榮國府較為熟悉,轉了幾轉,帶著孫朗來到一條通巷,然後徑直前進,反正孫朗靈覺驚人,能夠察覺到周圍的風吹草動,哪怕是有情況也能迅速避讓:“這條路是府中西側通巷,貫穿榮國府南北,順著這裡一直往前走,就能到達老袓宗的院子的後牆……”

    孫朗點了點頭,然後加快了腳步。

    兩人沉默地在通巷中穿行著。

    賈似道發現兄長走得不算快……畢竟以兄長如今的輕功,瞬息百步也不過等閒,可他只是保持著普通人程度的快步而行,恐怕還是有心事。

    但終究還是會走到的。

    “就在這裡了。”他停下了腳步,轉向自己的兄長,“這邊就是老袓宗住的院子……兄長看到了嗎,從那邊的垂花門進去,過了穿堂,有三間小廳,其後是五間上房,就是老袓宗與丫鬟們的居所。”

    孫朗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淡淡道:“沒有男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老太婆哭的聲音,也沒有混亂的聲音,看來,情況還不錯。”

    賈似道一怔,然後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王子興沒來?

    孫朗點了點頭:“大概是這樣。”

    “是探春攔下他了嗎?這丫頭還真是了不起!”賈似道大大地鬆了口氣,讚道,“父親說探春是個了不起的好孩子,果然如此啊……”

    孫朗沒有說話。

    賈似道高興完之後,看到孫朗的表情,剎那間明白了兄長的想法。

    他小心道:“那咱們……進不進去?”

    片刻之後,孫朗淡淡道:“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吧。”

    也許是因為午後的原因,老太太要午睡,所以院子裡沒有什麼人。

    孫朗與賈似道堂而皇之地從垂花門進去,徑直走過穿堂,轉過一座大理石屏風,就看到了那三間小廳,其後就是五間大屋,兩側廂房遊廊,都是雕樑畫棟,氣勢不俗,孫朗打量著周圍的景緻,輕聲一嘆。

    小廳中似乎有丫頭坐在那裡值守,孫朗側耳傾聽著對方眨眼的聲音,隨即按住賈似道的肩頭,在那丫頭眨眼的空隙穿過了廳堂,來到了後面院子。

    那就是史老太君起居的地方。

    兩人貼著左側迴廊,悄然來到了窗下。

    裡面傳來了聲音。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柔順而溫和,透著一股堅定,她在嘆息:“老袓宗,這兩天您身體不好,就不要去看那勾人眼淚的物件了……”

    賈似道用口型道:“這是老太君的貼身丫鬟金鴛鴦。”孫朗無聲點頭。

    然後,他就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

    蒼老,陌生,卻透著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充滿了慈愛。

    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卻透著笑意:“一天不去看看擦擦,心裡就空落落的,就當活動活動身子了。”

    孫朗心中一悸。

    賈似道的眼神告訴他,說話的人就是史老太君,他的奶奶。

    這就是她的聲音。

    就跟想像中的一樣。

    那些充滿了慈愛的信,那些語重心長的叮矚,那些充滿關懷的愛護……是的,就是這樣的聲音,就跟想像中的一樣。

    那個叫金鴛鴦的丫鬟語氣中帶著一絲哭腔:“可每次擦完,回來就會掉眼淚,老袓宗,再這樣下去,您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不會的,好孩子……我只是想念,想念我的孫兒了……”老太君輕聲道,“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過得好不好?哎呀,他才這麼年輕……”

    金鴛鴦哭道:“老袓宗……”

    “唉,你又哭了,別哭,別哭,這一哭,我又要哭了,這得哭到什麼時候啊?”老太君的聲音很輕,彷彿在哄著孩子入睡,“我只是有點失望啊……我的孫兒是名滿天下的大英雄,我卻從來沒有看到他那威風凜凜的樣子……”

    “他走的時候,才這麼小,什麼事情都不懂,是個頂頂調皮的孩子,誰知道,一晃,他就長大了……”老太太的聲音中透著笑意,“我在想他衣錦還鄉時該是多麼威風,想著他穿著盔甲騎著馬回來的樣子,我的孫兒出息了啊…… ”

    賈似道聽得眼睛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

    孫朗沉默,然後轉身離去。

    賈似道沉默地跟上去,兩人離開了這座院落之後,他低聲道:“兄長……”

    孫朗語氣生硬:“王子興既然不在這裡,又在哪裡?”

    賈似道輕嘆一聲:“那肯定是被探春攔下了,要么是被請出了榮國府,要么就是在正堂中拖延,除此之外……”話音剛落,他們臉色齊齊一變。

    因為遠處傳來了一聲蘊含著無盡驚恐的尖叫。

    “糟糕。”孫朗說道。

    他身形一閃,向著驚叫的方向電射而去。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5:10
第七百四十六章 深藏功與名
   
    王子興死了。

    就是那個王三叔。

    王家名義上的代理家主,今天被史家兄弟跳臉的中年人。

    他受了史家的折辱,自覺史家勢大,王家暗弱,於是跑到榮國府求援,想要藉助史老太君的力量,促成對史家的反制。

    因為史老太君的身份很關鍵。

    她是榮國府的老袓宗,也是榮寧二府碩果僅存的長輩,不僅如此,她還出身於史家,薛家最有出息的女兒薛寶釵是她的孫媳婦,這樣一個年高德劭的老太太,她的身份和立場能夠影響很多東西。

    這就是王子興去找老太太求助的原因。

    但他死了。

    死在了榮國府。

    當孫朗聽到了那聲驚恐的尖叫之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現場。

    他遠遠就看到了王子興的屍體,還有坐倒在地上的一個丫鬟,那丫鬟眉目清秀,年紀不大,此時已經嚇得動彈不得,只顧哭叫。

    而王子興則是仰面躺在地上,無神的眼睛映著天空的色彩,他倒在一處花園,倒在泥濘的土間,倒在花叢之中,慘白的臉色,嘴角淌著血,映著周圍的花朵,顯得艷麗而詭異……他分明是受了極重的內傷而死。

    孫朗的表情驟然間冷了下來。

    他轉頭四顧,周圍還沒有人,聽到尖叫之後,他是第一個趕過來的……雖然此時不能出現在榮國府眾人面前,但還有些許時間。

    孫朗一念及此,悄然上前,伸手彈出一縷指風。

    那驚恐之極、嚇得軟倒在地的小姑娘眼睛一翻,昏厥在地。

    倒在地上之後,那嬌柔的身軀還不由自主地抖了幾下。

    孫朗見狀,臉色黑了下來。

    一一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來到屍體旁邊,打量著死去的王子興,雖然惱恨於此人的自作主張,他早已在心裡將此人判了死刑……但他這麼死了,真是個大麻煩。

    王子興是王家代理家主,他啟程前來榮國府,王家眾人肯定知道,可他卻死在了這裡,那榮國府難辭其咎。

    這就是兇手的打算嗎?

    是誰殺了他?

    王子興的屍體殘留著些許溫度,死亡就在近期,但孫朗看了一眼複雜而陌生的榮國府,搖了搖頭一一此時去追,不過是白費力氣。

    他蹲下身來,看了幾眼,就判定了致死傷口的位置,拉開衣襟,與王仁一樣,致命傷在胸前,非刀劍金瘡,是致命的內傷。

    但與王仁不同。

    王仁胸前中掌,是被王家家傳的白龍掌力所傷,力道猛烈,又蓄有柔勁,只有天性陰柔的女人才能練出如此掌力。

    而王子興的死因......

    孫朗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波動:“珠璣指,煙霞功……”

    座上珠璣眧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這是……榮國府的家傳武學。

    一指摧裂心脈,炙炎勁力透體而入,雖然胸前只有一道指戳痕跡,但爆裂的心臟一定佈滿形同灼燒的焦痕,是煙霞功催動珠璣指擊打出的傷勢。

    他也會。

    當年武功小成之後,為了防止日後露餡,他專門學過,武道的最高境界是觸類旁通,到了那個境界就會知道,天底下頂尖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孫朗以武道大宗師的眼光檢查著王子興的傷痕。

    與王仁一樣,依然是一擊斃命……以王子興不弱的武功修為,居然也毫無反抗之力,是沒有反抗,還是來不及反抗?

    他從屍體上閱讀著兇手的信息,指法招數,內功修為,乃至於手指……手指戳擊胸口的接觸面依然小巧玲瓏路,並不像男子的手指。

    又是個女人。

    王熙鳳……又是你嗎?

    孫朗看向周圍,這裡是榮國府的一座花園,一切安安靜靜,剛剛那小丫頭的尖叫聲也沒有驚動附近的人,更是不見兇手的任何影子。

    來無影,去無踪,悄然殺死王子興,然後飄然離去,兇手武功沒有高到神識通明的地步,之所以能夠如此隱蔽地來去,只能說明她對榮國府的結構了然於心……如此,王熙鳳的嫌疑又大了一分。

    只不過,王子興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在這裡被殺死的呢,還是被殺死後,屍體藏在了這裡……

    孫朗皺起了眉頭,僅憑著觀察屍體是得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的,這要參照其他人的供詞,比如說第一時間目擊了屍體的小丫頭,比如說賈探春。

    這王子興是前來拜見老太君的,既然是上門拜見,那自然是要走正門,既然是走正門,必然是有人接待,既然有人接待,他怎麼會獨自死在這裡。

    這個問題,只能交紿賈詡來問了……

    孫朗想要再觀察觀察,身形一轉,閃出了這座園圃,借著廊柱與樹木的遮掩,離開了這座花園。

    有人來了。

    終究是有人聽到了那小丫頭的尖叫聲,本著過來瞧瞧的心態看了一看,隨即,驚叫在蔓延,有人連滾帶爬大喊大叫著去喊什麼三姑娘。

    孫朗閃到暗處,賈似道也終於鬼鬼崇崇地跟了上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低聲道:“兄長,怎麼了?”

    孫朗淡淡道:“王子興死了,種種證據跡象又指向了王熙鳳。”

    賈似道張大了嘴巴。

    這消息實在是太爆炸了,王家的代理家主前來拜見,卻死在了榮國府的花園,便是有千般理由萬種解釋,王家怎麼肯干休?這是一個豪門大族的臉面,無論如何,一場爭端已經不可避免,王家與賈家已經站在了對立面。

    而所謂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也基本上將成為歷史了。賈似道一時之間唏噓不已。

    但卻沒有太大慌亂……因為兄長就在他身邊。

    只要有兄長在,榮國府的天就塌不了一一他如此堅信著。

    孫朗淡淡道:“稍安勿躁,看看事態發展,我身份特殊,無法現身質詢,只能等你爹過來了……現在,先看看情況。

    之前又有人發現了屍體,這麼一鬧,遠遠近近又慢慢有人靠攏來。

    賈似道看到這光景,心中一驚:“不能讓再多的人看到了,人多嘴雜,可別將這消息洩露出去……”

    他轉頭看向孫朗:“兄長,我出去驅散人群……”

    孫朗說道:“不行,你離開夏州前往秦州,肯定落在有心人眼裡,此時現身同樣瞞不住人,還會暴露我。”

    賈似道急道:“可任由他們看的話,還是會看到不該看的事情……”

    孫朗冷冷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賈似道心中一震:“兄長……”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就聽到外面有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叫喊:“探頭探腦的,看什麼看,看到不該看的,小心被拖下去打死丟進河裡!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這等事情,也是你們能嚼舌根子的嗎?都不許進去,背過身,擋好了左右兩門,守好各自的本分!”

    孫朗眉頭微微一皺:“這就是賈探春?”

    賈似道苦笑道:“當然不是,這是晴雯,人品心術樣樣都好,長得也標致,就是言語刻薄了些……”

    他又補充道:“我之前說過吧,原是老太君給你挑的丫鬟之一,之前打算送到軍中伺候你起居,卻被你義正言辭地拒絕,我說她長得甚是端莊標致,府中姑娘,多不及她,沒想到兄長還是不為所動,當時我還道是兄長轉了性,是真好漢,原來……”

    他說到這裡,便覺不妥,立刻住嘴。

    孫朗點點頭:“雖然說話衝了些,但處置很得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明白第一時間得封鎖現場,算是個機靈人。”

    那晴雯似乎在下人之中有些威望,雖然說話略顯刻薄,但聚過來的下人們還是停止了窺探,忍住了好奇心,自發地背過身,不去看花園那邊的情形,將進園子的路徑全都擋住。

    孫朗心中有些好奇,仔細看了幾眼,瞧見了晴雯的樣子,這姑娘確實長得很漂亮,眉眼有些像林妹妹,款款細腰,肩膀如削,打扮得也很是花枝招展,將少女的風情完全地展露出來,果然是個美人兒。

    這說話做事略顯潑辣的少女叉著腰訓了下人們一通,看他們自發背過身封鎖了現場,方才滿意地點頭。

    她自己也不進去,也跟眾人一樣背著身子,說道:“如此便好,三姑娘已經知了消息,大家靜等她來主持大局,只一樣,今日的事兒若是落在老袓宗耳朵裡,這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要打死投進井裡……”

    她兇巴巴地在嚇人,過了一會兒,有人喊道:“三姑娘來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一位長挑身材、俊眼修眉的少女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快步走來,她遠遠看到晴雯,神色鬆了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

    賈似道低聲道:“這才是探春。”

    孫朗點點頭。

    那邊晴雯答道:“聽說是死了人,我沒進去看,專等三姑娘來。”

    賈探春輕聲道:“多虧晴雯了,唉,又生出這般事情……事已至此,抱怨無益,你跟我進去看上一看吧。”

    晴雯答應,探春將丫鬟們留在外面,矚咐了幾句,帶著晴雯,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花園,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小丫頭。

    以及……躺在園圃中的王子興。

    探春和晴雯都是認識王子興的,認識這位王家的三老爺。

    宛如中了霹靂一般,兩位少女的身子晃了晃,死了人本來就是天大的事情,更何況對方還是王家的老爺……她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賈探春顫聲道:“他……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晴雯也駭得面色發白,但畢竟還是有些膽識,來到了那昏厥在地的小丫頭的身邊,檢查了一番:“她還活著,三姑娘,不如喊她醒來?問問她還看到了什麼……”

    賈探舂深深地呼吸了兩下,平復了一下心情,語氣也慢慢鎮定下來:“她沒受什麼傷吧?”

    “沒有,只是被嚇昏了,可憐這丫頭了,她著實嚇得不輕……”說到這裡,晴雯似乎發現了什麼,她的臉有些紅,“竟嚇出了尿來……”

    賈探春看向那邊,果然發現,那小丫頭的某個地方往外滲出了某種透明的液體,慢慢地流到了地上。

    “可憐的孩子,遇到了這等事情……”賈探春臉也微紅,畢竟是千金小姐,嚇尿了這種事情,果然是有些羞恥的。

    但晴雯突然咦了一聲,她盯著地上那灘液體,神色有些猶疑:“這……這好像不太像是尿……反、反倒像是……”賈探春此時心亂如麻,隨口問道:“是什麼嗎?”

    “……不,沒什麼。”晴雯紅著臉暗自啐了一口,先度了一道內氣過去,然後掐那小丫頭的人中穴,很快,那丫鬟就悠悠醒來。

    那小姑娘似乎也認識晴雯,看起來晴雯是榮國府的風雲人物,那丫鬟悠悠醒來,眼睛恢復了焦距,躺在晴雯的懷中,喃喃道:“你是……晴雯姐?”

    晴雯現在倒也沒有剛剛的牙尖嘴利,但態度也稱不上是溫柔可親,畢竟她的性格本來就不這樣,不過還是盡可能輕柔地問道:“你醒了……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那小丫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瞬間的迷茫,但下一刻,記憶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抖了一抖,面露恐懼之色:“死… …死人……”

    賈探春在旁邊輕嘆一聲,女孩兒收攏裙子蹲下身來,溫柔道:“不用怕,我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你好好想想,之前看到了什麼?”

    那小丫頭瑟縮道:“我今天無事,想要來看看花,誰知道就看到了一個死人躺在那裡,我很害怕,就開始喊叫,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說著說著,慢慢回過神來,然後意識到了自己下身的異樣,女孩兒的臉驟然漲得通紅,尖叫著摀住了那裡,她也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了,胸前的小山包發育得很可觀,該懂的東西都已經懂了。

    所以她很不能理解那裡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看來這丫頭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賈似道一邊說著,臉有些紅,“說起來也奇怪啊,她下面……是尿褲子了嗎?女孩子的尿……有點稠啊。”

    孫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深藏功與名。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5:16
第七百四十七章 社會我誣哥
   
    發現了王子興死於非命之後,賈探春的臉色就很不好看。

    這不怪她,事實上她能保持鎮靜,就很難得了。

    自從兩年前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賈府的權力結構就開始發生變化,老太君雖然強撐著出來主持榮國府,但老人家的精力畢竟大不如前。

    榮國府實際上的掌權者有幾人,首推王熙鳳,她嫁入榮國府有好多年頭了,做事井井有條,辦事乾脆利落,又深得老袓宗的信任和歡心,是老資歷,眾人也習慣於她所管理的榮國府。

    這兩年裡又多了林黛玉與薛寶釵,之前的話,林黛玉因為性子要強孤直,在榮國府中人緣不好,而薛寶釵雖然溫柔大度,但畢竟是個外人,但兩年前發生了那種事情,她們齊齊宣布嫁入榮國府,成了賈探春名義上的嫂子,也就成了真真正正的自家人。

    然而這不是問題的重點,重點是林薛二人已經是天元英雄,是功勳戰將,是有軍權的朝廷大將,並且憑著兄長遺孀的身份,在朝中有著微妙而超然的地位,她們的身份和權力是如今榮國府最大的外部倚仗,所以,兩人在榮國府中的地位和權力,自然也水漲船高。

    可如今,兩位嫂嫂奉旨在外,鳳姐姐失踪不見,偌大的寧國府,她賈探春被推向了前台,既要安撫因王熙鳳失踪而動蕩的人心,又要瞞住生病臥床的老袓宗,還得處理榮國府正常事務……

    而現在,更壞的事情發生了。

    王子興死在了榮國府,死在了這座花園之中,唯一的目擊者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可想而知,王子興的死必然會引起劇烈的動盪,王家就算再衰弱,也不會任由自己的代理家主死在賈家而不管不問。

    探春站起身來,做出了決定,她輕聲道:“晴雯,這事只能信你,你即刻去寧國府請大老爺過來,這種事情,已經不是我們這些女流之輩能夠應對的了……實在不行,就得去請兩位嫂嫂回來了。”

    晴雯知曉茲事體大,點頭道:“我這就去,三姑娘勿憂,只是……這孩子怎麼辦?她實在是嚇得厲害。”

    說的是目擊到王子興之死的小丫頭,如今這小姑娘醒來之後,腦海中依然殘留著恐慌,以及……難以言說的羞恥和費解。

    一一明明是害怕,為……為什麼會流出那種東西……

    探春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地上那灘奇異的液體,又看了一眼縮在地上一臉通紅的小丫頭,突然輕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身影一閃,以掌為刀,砍在了小丫鬟的後頸。

    那可憐的小姑娘應聲倒下。

    晴雯嚇了一跳:“三姑娘!”

    賈探春扶住了倒下的丫鬟,語氣平靜:“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只能先將她關押起來,眼下,眼下著實沒有其他辦法了……”

    晴雯愣住了,然後也黯然一嘆,低頭快步離去。

    她也無話可說。

    事已至此,榮國府風雨飄搖,已經不是發善心的時候了。

    只恨命運弄人,世道多艱,本應該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卻要挑起沉重的擔子,做出有違本心的殘酷抉擇。

    孫朗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突然道:“你留在這裡,我跟過去看看。”

    賈詡與他們兵分兩路趕往榮國府,算算時間,大概也快到了。

    賈似道點頭道:“兄長放心。”

    “我可不放心。”孫朗說道,“記住,女孩子的尿是不能舔的。”

    “……誰會舔啊!”

    孫朗一笑,然後跟著晴雯離開,他武功很高,晴雯根本無法發現自己被尾行了的事實,他跟在這女孩子的後面,看著她窈窕的身姿急急而行。

    至少,這個女孩子也將榮國府當成了自己的家吧……晴雯一路快步而行,顧不上淑女的儀態,已然用上了輕功身法,孫朗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面觀察,這女孩兒的武功著實不弱,應該是下了一番苦功。

    她穿過了內儀門,跨過了向南大廳,匆匆過了外儀門,就來到了榮國府正院,外大門就在對面,她加快了腳步,出了榮國府,要盡快趕到寧國府那邊,請賈詡大老爺來主持局面。

    走到半路,西角門那邊人影一閃,有人匆匆而來。

    晴雯看了兩眼,臉上浮現喜色,喊道:“大老爺!”

    來的人自然是賈詡,他也認出了這個榮國府中得用的丫頭,展動身法跨了過來:“你是晴雯,對吧?我且問你,王子興老匹夫呢?”

    這老匹夫來榮國府之事,他那侄子已經知道了,如此,那王子興的命運算是已經定了下來一一不是已經被侄子打爆狗頭,就是即將被侄子打爆狗頭,兩者的區別,在於王子興此時在做什麼。

    晴雯臉色蒼白,先是看了一眼左右,然後小聲道:“大老爺,不好了,王家三老爺死了……屍體在東花園……”

    賈詡聞言一驚一一怎麼這麼快就動手了?

    怎麼這麼著急?等這老匹夫自己離開榮國府,回到自家家門前時突然殺出,以史家重手法殺之,不僅洩憤解氣,還能將屎盆子扣在史家的頭上,豈不美哉?在榮國府動手,反倒會惹上一身腥臊。

    他正不得其解,隱藏在暗處跟隨晴雯的孫朗就傳音道:“大伯,王子興不是我殺的,傷口上的證據,又指向了王熙鳳……”

    賈詡心中轟然一震。

    他不愧是城府極深的老狐狸,聽到這種大新聞也不動聲色,智者不會去懊悔和假設,他們從來都直視未來而不糾結於過去。

    賈詡微微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他武功差孫朗太遠,既找不到侄兒藏在哪裡,也無法像他一樣能跨越極遠的距離傳音入密,但他是高明的智者,知道此時自己要做什麼。

    於是他對著晴雯說:“你且跟我來。”

    寧國府和榮國府身為賈家最顯赫的兩房,本來就有手足之親,平時常常走動,賈詡對榮國府的一切也很是熟悉。

    他帶著晴雯過了外儀門,來到向南大廳,側轉到了東邊的門房廂室,這裡備有茶水點心,用來招待貴客的隨從。譬如說,王子興的隨從。

    走近之後,裡面傳來了閒聊聲,裡面有人,賈詡側耳傾聽了片刻,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判斷,確實是王家的人。他徑直上前,伸手推開了房門。

    裡面的人轉過頭來,看到一位英姿飄逸、氣度不凡的員外推門而入,有人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急忙行禮道:“見過寧國公!”

    賈詡點頭:“你們好。”

    說罷前跨一步,一掌揮出,正中一人頂門,咔嚓一聲,脖子斷裂的聲音響起,血從那人嘴裡噴出,腦袋歪到了一旁。

    其他三人完全料不到這種展開,還沒反應過來,賈詡已經抓著滾燙的茶壺按在第二個人的臉上,滾燙的茶水與破碎的瓷片被渾厚的內力所催逼,盡數都被目標受用,滾水沖鼻,瓷片破肉,跟血滴子也差不多了。

    有一片破瓷片割進了喉嚨中。

    殺死第二人之後,他伸腳一踢,桌子掀飛開來,然後順勢一拳轟出,拳勁推動著桌子砸將過去,正中剩下兩人,將立足未穩的他們打得踉蹌後退。

    那兩人剛想反抗就吃了這麼一下子,身形立刻失衡,正當他們努力調整狀態時,賈詡已經悄然移形換位閃到兩人的背後,雙拳猶如毒蛇般竄出,挾著狠辣狂暴的氣勢轟向兩人的後心,砰砰砰砰砰,連續五下。

    雙殺。

    從進門到翻臉殺人,賈詡完全不講道理,有心算無心,頃刻之間就連殺四人,形勢被他算得分毫不差,最後兩人的屍體同時倒地。

    晴雯剛好跟了進來,畢竟是小姑娘,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嚇得發出了一聲極力壓制的驚叫。

    賈詡回頭看她:“王子興不能死在榮國府。”

    晴雯有些不忍地看了看那四具屍體,然後慢慢地點頭:“……是。”

    賈詡說道:“難為你了… …小姑娘家本來就應該念詩繡花,不應該接觸這些打打殺殺的,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你們再忍耐一些吧。”

    因為你的少爺回來了……只需要忍耐一小會兒就行了。

    他拎起兩具屍體,將他們往裡面用來小憩的臥房拖去。晴雯咬了咬牙,也有模有樣地抓住一具屍體,往臥房拖去。

    “就放到這裡吧,一會兒有人來處理,如何毀屍滅跡,你們是不擅長的。”

    也許晴雯那勇敢而懂事的行為令賈詡很欣賞,他的語氣竟柔和了幾分:“現在我們去看看王子興的屍體……但願會有什麼好法子。”

    一一後半句話,不是說給晴雯聽的。

    等兩人走後,孫朗從另一側推門進去,伸手一揮,桌子復位,椅子立起,血腥氣逸散,他進入臥室,雙手一張,地面的石板飛出,土層被無形的力量挖開,把四具屍體踢了進去,然後開埋。

    “果然,還是賈詡的行事方式比較合我胃口。”孫朗自言自語道,“至於好法子……這個鍋,還是讓史家來背吧。”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5:26
第七百四十八章 老陰逼所見略同
   
    三下五除二,孫朗已經將兇案現場清掃完畢。

    他剛想離開,突然停下了腳步,露出了沉思之色。

    有點問題。

    王子興死在了榮國府,而且是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處偏僻的花園,這無疑是栽贓嫁禍,兇手的目的,無非是將榮國府捲入漩渦之中,挑撥賈府與王家之間的關係。

    畢竟王家的代理家主死在了賈府,無論如何轉圜解釋,無論事情有多少疑點,一場激烈的衝突都不可避免,這是原則和立場問題。

    一一就像是俄羅斯的機場被一頓突突突,現場找到了一個美國遊騎兵的屍體,哪怕美國再怎麼解釋那是個臥底,老毛子都聽不進去,他媽的,你人都殺了,還跟老子說這個,幹死你這狗日的。

    但這個就是問題的關鍵了。

    孫朗看向了地面,鋪地的方磚整整齊齊地嵌在地上,沒有一點移動過的痕跡,四名跟隨王子興而來的隨從被賈詡果決地殺死,他那便宜大伯也意識到了此事根本無法解釋,與其解釋,還不如掩飾。

    那問題就來了……兇手既然對榮國府如此熟稔,又想嫁禍給賈府,那在殺死王子興之後,為什麼不順勢來到這裡,將其隨從也全都殺死?

    是打算讓這幾個活口將事情傳出去嗎?

    不,這不是最優解,最優解是將這四個人也殺死,然後利用消息渠道散播流言,引導王家來討要說法,屆時王子興主僕五人死得乾乾淨淨,榮國府更加沒法解釋。

    這是她的失誤,還是早已料到榮國府不會放任這四人活著回去?

    孫朗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一道靈光閃過了腦海。

    事情發展到最後,只會有一種結果,但在發展的過程中,卻有很多種可能性,而睿智的人會在發展的過程中,將盡可能多的可能性納入掌握之中。

    如今他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不管是與不是,提前做好準備總是沒有錯的。

    他重新回到了埋藏屍體的房間,雙手一張,地磚與泥土再次飛出。

    待賊入甕,願者上鉤。

    這邊賈詡與晴雯已經匆匆趕到了案發現場。

    圍在外面的下人們向賈詡行禮,探春從園中出來拜見,口稱大伯,那張秀美白皙的俏臉神色如常,沒有表現出太過激烈的情緒。

    賈詡略一點頭:“我們進去。”

    探春輕輕點頭,側邊讓了半個身子,賈詡徑直走了進去,三姑娘隨即跟上,而晴雯卻停住了腳步,只在園外守著。

    賈詡到了花園的月門前停住腳步,回頭道:“晴雯,你也來。”

    晴雯屏息凝神,輕輕地道了一個是字,在眾人或嫉妒或不屑或羨慕的眼神中施施然跟了進去。

    賈詡倒沒有多想,他平時也聽過晴雯的名字,知道這是個稱老袓宗心意的姑娘,本來是要挑給他那侄子做一等貼身丫鬟的,可據說他那侄子忙於戰事、無心女色,所以還是留在家裡,如今看來,她行為處事,倒真是頗為不俗,遇到大事也能很快鎮靜下來。

    而且王熙鳳出走,林薛二人遠在明州,老袓宗臥病在床,榮國府只剩下賈探春一人強撐局面,讓晴雯來幫襯幫襯,有個能商量的人也好。

    三人走進花園中,王子興的屍體依然躺在園圃裡,沒有移動,除此之外,第一個目擊到屍體的小丫頭躺在園中的石桌上。

    賈詡看了那邊一眼:“這是?”

    賈探舂答道:“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侄女問過了,她什麼都不知道。”

    “可憐了小小年紀。”

    賈詡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然後他思忖片刻,對賈探春說道:“榮寧二府是賈家兩支,平時互不統屬,可此事實在重大,又不能讓老袓宗知道,做大伯的只能越俎代庖了。”

    賈探春說道:“是,此事全憑大伯做主。”

    賈詡點頭道:“王子興是王家代理家主,身份極為特殊,死在榮國府中,我們是說不清的,所以只能將此事壓下。跟他來的幾名隨從,我已經殺了,王子興的屍體,我也會做出妥善安置,榮國府要做的事情,就是保密。”

    探春聽說殺人之後,神色微變,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賈詡淡淡道:“惡人由男人來做,小女兒家不必縈懷。”

    賈探春慢慢點頭,她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千金小姐……最近兩年,榮國府過得很難,世道艱險,惡意實多,她也曾見過圍繞在榮國府周圍的豺狼們的爪牙,鳳姐姐和兩位嫂子都進行過毫不留情的回擊,而且是斬草除根、毫不留情,只有決絕狠厲的態度才能震懾貪婪者,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

    人命不是稀奇的……只是以往做這些事情的不是她而已。

    “你明白就好。”賈詡說道,“榮國府要統一說辭。”

    賈探春微一思量,說道:“大伯的意思是,我們要堅稱王三叔從來沒有來過榮國府,我們對他的失踪毫不知情?”這個失踪用得很妙,賈詡臉上浮現笑意,不過他搖頭道:“不妥,從王家到榮國府距離不近,一路上人多眼雜,說不定就有誰看到了他們一行人向這邊來,到時候兩相對峙,謊言戳破,我們反而陷入被動。”

    賈探春皺眉道:“那只能說,王三叔已經離去了?”

    賈詡點頭道:“是,王子興雖然曾經登門拜訪,但最後卻悻悻離去,他活著進入了賈府,也活著離開了。”

    他說到這裡,突然皺起眉頭:“我還沒問這是怎麼回事?王子興來榮國府找老袓宗我知道,又怎麼死在了東花園?”

    一一如果將榮國府分為東西兩邊,那史老太君的院子在西邊,東花園則在東面,王子興死在這裡,是極為不合情理的。

    提起這事,賈探春柳眉倒豎,神色憤憤然:“大伯有所不知,這王三叔當真無禮!之前他進入府中,聲稱要來拜訪老太君,須知老袓宗臥病在床,鳳姐姐的事情都沒敢告訴她老人家,要是讓王三叔來奶奶病榻前一通亂嚷,那還了得?”

    “侄女當然是不允,誰知那王三叔以輩壓人,對我嚴加斥責,說什麼事關四大家族門楣興衰,態度非常強橫,說什麼我擔待不起……”

    她恨道:“說得輕巧,榮國府已經這樣了,還顧什麼門楣興衰,事情再壞,還能壞到哪裡去?我雖是女子,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也知道兩件事,一是孝字當頭,奶奶為榮國府操勞一生,決不能因此事令她受累受驚,二是賈家事賈家顧,這事要不要驚動老袓宗,還輪不到他王家做主哩!”

    她神色有些激動,看起來王子興依然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賈詡知道這小侄女的難處,也就沒有打斷她下意識的發洩,只是輕輕地接話道:“你想得很對,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賈探春嘆了口氣:“雖然侄女已經下定決心,但王三叔態度很是強硬,如果太過生硬堅定地拒絕他,恐怕他會狗急跳牆、發狠硬闖,他是王家的長輩,武功自然是比我們好的,萬一阻攔不住,讓他驚動了老袓宗,也是我們的罪過……所以我哄他說老袓宗正在午睡,我得先去通稟一番。”

    “先將他拖延住,我便去尋鴛鴦姐商量,她武功最好,又有見識,我在王三叔面前總得以晚輩自居、直不起腰,她認定了事情,卻是什麼都不怕的,我知道平素這個時候,老袓宗都會在祠堂裡擦二哥的盔甲……”

    探春說到這裡,眼眶一紅,繼續道:“誰知今天趕去撲了個空,說是老袓宗今天早早回房了,我趕忙又折返去奶奶的院子,走到半途卻聽到王三叔打昏了服侍他的丫鬟,不見了踪影……”

    她說到這裡,臉上浮現出了後怕之色: “我還以為他識破了我的拖延之策,直接去找老袓宗了,到了奶奶的院子卻沒發現他的踪影,那時我已經慌了手腳,覺得王子興既然不在老袓宗那邊,說明他其實別有所圖,而榮國府之中還有什麼值得他圖謀的?我想來想去,就只有鳳姐姐那邊了……”

    賈詡說道:“所以你又往王熙鳳的院子跑,正忙亂間,結果聽到了這邊的消息?”

    探春嘆了口氣,語氣有些顫抖:“我聽說死人了,還以為是王子興在府中傷了人,沒想到竟然是他自己死在了這裡......”

    賈詡淡淡道:“這事你做的有些岔了……王子興咄咄逼人,你應該第一時間找我過來的。”

    探春低聲道:“是侄女沒考慮周全。”

    “你不是沒考慮周全,你是考慮得太周全了。”賈詡嘆了口氣,他怎麼會看不透這小侄女的想法?但他是長輩,不至於跟晚輩一般見識,況且他那大侄子還在暗處窺視,他就更不好說什麼了,“罷了,此事就不必再提。”

    疑點反而越來越多了。

    王子興既然是來見老太太的,為什麼往東邊跑,死在了這花園裡?

    賈探舂說王子興趁亂打昏了服侍他的丫鬟,然後消失無踪,現在看來……打昏丫鬟的,很有可能不是他。

    問題的關鍵在於,王子興是不是自己來到東花園的。

    是他來到這裡,結果被人殺死,還是被人殺死之後,屍體被帶到這裡?

    賈詡心中思忖片刻,覺得此事無甚頭緒,自己一個人是想不出什麼的,得跟大侄子商量商量,他打定主意,決定先忙眼下的事情。

    “王家的人早晚會上門打聽,你得盡快安排下去。”賈詡說道,“接待過王子興一行的門子全都換掉……我會從寧國府調一些精明幹練、口風嚴謹的家生子過來,這個你不用操心,而換下來的那些門子和這個小丫頭……”

    他看向了躺在一旁的石桌上的那個目擊到王子興屍體的丫鬟,語氣變得冷酷起來:“全都殺掉吧。”

    探春與一旁的晴雯同時一抖:“大伯……”

    “留下他們,就等於留下破綻,容易被敵人所趁。”賈詡語氣冰冷道,“這是無可奈何之舉,你應該知道這是對的一一下不去手,我來代勞。”

    賈探春的表情變得極其糾結一一殺掉王子興的隨從還可以說是無奈之舉,但無論是這個小丫頭還是守門的門子,他們都是無辜的,榮國府不僅無法庇護他們,還要親自殺掉他們,這叫什麼事兒?

    晴雯看出了探春的為難,晈了晈嘴唇,輕聲插言道:“大老爺容禀……此是多事之秋,人心本就浮動,那些人並不是孤家寡人,在府中也有親朋好友,就這麼殺掉他們,不僅不能一勞永逸,還會橫生許多事端,留下太多隱患,反而會讓人人自危。”

    賈詡皺眉道:“瞞得了一時就夠了。”

    一一此時他那侄兒不現身,是為了與隱藏在暗處的皇室一派角力,所以王子興的死訊只需要瞞住一時就行了,等到曰後他那侄兒騰出手來,正式回歸榮國府,那時真相如何,其實就無關緊要了。

    哪怕到時候他說王子興是被天雷劈死的,王家也只能點頭稱是。

    一一因為擁有權勢和力量的人,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賈探春還想再說,賈詡心裡已經不耐煩起來,無論是多麼靈秀聰慧的女子,婦人之見還是婦人之見,心軟,感性,容易被多餘的情感蒙蔽雙眼,不知何時應該決斷,不知何時應該捨棄……就像他那不成熟的兒子一樣。

    他剛想以長輩的威嚴強硬地定下此事,耳朵突然一動。

    有人給他傳音入密。

    聽完之後,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片刻之後,賈詡緩緩道:“罷了,兩府有別,哪怕是寧國府的主人,也無權決定榮國府下人的生死,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放他們一條生路,只是還是要換人,這些人也要禁足,將他們監視起來……你既然不想殺他們,那這事就交給你來負責,要是讓他們洩露出消息,後果你自己知道。”

    探春不知道其中發生的故事,還以為是晴雯仗義執言起了效果,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對方,然後鄭重道:“大伯放心,侄女一定辦好此事。”

    賈詡哼了一聲:“那就去吧,榮國府的事情我不好插手,這些事情你務必安排妥帖,記住,不要驚動老袓宗。”

    探春聞言,看了一眼王子興:“那他……”

    賈詡面無表情道:“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做事吧。”

    探春察覺到了大伯的不悅,心中無奈一嘆,晴雯過去抱起了那個昏迷的小姑娘,兩人行禮之後退下,很快,外面響起了晴雯召喚眾人的聲音,三姑娘要訓話了。

    等她們走遠,賈詡冷冷道:“想不到大元帥遠離戰陣兩年,越發修身養性了,這般慈悲善良、不忍殺生,真令賈某自愧不如。”

    孫朗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花園的石桌上,笑道:“大伯不必擠兌我,我還沒迂腐到那種地步,我只是在想,與其整天提心吊膽,不知道敵人會從哪個方向攻來,不如主動給他們露個破綻。”

    賈詡神色微動,語氣放緩:“僅此而已?”

    孫朗眨了眨眼睛:“也不盡然,有時候你這個當爹的還是考慮一下兒子的心情吧,父子關係弄得太僵,總歸不好。”

    說完,賈似道從另一邊緩緩出現。

    他望著父親,眼神很是複雜。

    顯然,之前賈詡要殺掉所有知情者滅口不僅嚇到了賈探春,還震驚了賈似道的心靈一一年輕的榮國府世子對父親的做法,同樣不認同。

    賈詡冷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謀萬世者當斷則斷,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沒有你堂兄的本事,就別學他的做派。我可不是你堂兄,不會任由你胡鬧,你跟在他身邊,做什麼都有他擦屁股,但別在我面前露出這種表情,悲苦憋悶,纏綿糾結,像個娘們,令我作嘔!”

    哇,一黑黑倆。

    被拐彎抹角罵了句“你丫要不是武功高早就死透了”的孫朗隨手撓了撓頭,嘆息道:“啊,超尷尬的,事情為什麼會這樣呢? ”

    沒有人理會他,這一對父子沉默地對視著,彼此之間,暗潮湧動。

    這種尷尬的父子對峙,通常而言旁人是無法干涉的,只能坐等兩人大吵一架然後關係變得更加僵硬,連打圓場的餘地都沒有。

    但孫朗就是孫朗,傳說中的毀氣氛LV.6能力者。

    沒有什麼氣氛是他打不碎的。

    他大刺刺地坐在那裡,憑藉著超厚的臉皮和可以為所欲為的武功做出了大膽的發言,就這麼旁若無人地對賈似道說:“喂,想知道如何破解你爹的這一頓傲嬌嘴炮嗎?我跟你講,應對傲嬌的辦法,無非是超直球,你現在立刻撲上去一把抱住他大喊'我愛你,爸爸',看看這老東西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一一這一對父子那嚴肅的神情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動搖。

    賈似道的眼神微微一動一一意動了!意動了!這傢伙顯然是意動了!

    而賈詡的表情變得險惡了幾分,大概傳達出了“你要是真敢這麼做就別怪爸爸再打你一次了”之類的意思。

    父子間的嚴肅空氣轟然告破,然後,氣氛變得更尷尬了。

    孫朗坐在那邊打著圓場:“好了,大家給我一個面子,就當無事發生。大伯,似道的性子與你不同,他會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似道,你太蠢了,翅膀沒長硬之前別跟你爹尥蹶子,否則的話,除了挨揍你什麼都得不到……懂了嗎?想要告訴你爹他做錯了,你自己得先站穩了。”

    賈詡譏諷道:“正是這個道理,我等著賈似道大俠練成絕世武功、天下無敵的那一天。”

    “……大伯,你他媽也少說兩句吧。”孫朗嘆息道,“你再這麼拐彎抹角埋汰我,我可就要還手了。”

    賈詡哼了一聲,順著孫朗給的台階下來,智者不立於危牆之下,他可不願去賭孫朗到底會不會尊敬長輩一一畢竟丫連造反都敢幹。

    於是他不再糾纏此事,也不再去看賈似道,彷彿將兒子當成了一團空氣,賈詡指著王子興的屍體:“這個人怎麼處理?”

    孫朗不假思索道:“當然是嫁禍給史家了。”

    老陰逼所見略同。

    他走到了屍體近前,查看了一番,隨即拉開了衣襟,淡淡道:“珠璣指,煙霞功,你之前說線索又指向王熙鳳,原來是這樣……但傷口如此明顯,明眼人一看便知,想要嫁禍給史家就有些難度了。”

    孫朗答道:“這有何難,梟首,只把頭顱送回去。”

    賈詡反問:“這就不好嫁禍給史家了啊。”

    孫朗淡淡道:“雖然可以用史家武功往心臟上來一下,掩蓋住珠璣指的痕跡,但用史家武功殺人再將屍體丟回王家,未免有些刻意了,反而落了下乘,只將腦袋送回去,然後再謀劃佈置一番,將線索導向史家即可。”

    賈詡皺眉道:“這未免太麻煩了。”

    “如果只是為了處理王子興的死亡,確實很麻煩。”孫朗意味深長道,“可史家的情況,遠遠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簡單啊……”

    他將之前所經歷的事情又仔細地說了一遍。

    從王家的所見所聞,到後來對史家兄弟的訊問。

    “你的意思是……”賈詡緩緩道,“史家投靠了……那邊?”

    “不太清楚,但我們總不能這麼被動接招……王仁的死,王子興的死,兇手總是在主動進擊,牽著我們的鼻子走,我們得做點什麼。”

    孫朗說道:“史家兄弟為'那件東西'而來,王家也在尋找那個,王仁的死和王熙鳳的失踪說不定都與那件東西有關……王熙鳳是一切的關鍵,我們雖然一時找不到王熙鳳,但卻可以先改變如今混沌難明的局勢。”

    賈詡似乎猜到了孫朗的打算:“要怎麼做?”

    “利用王子興之死,嫁禍史家,挑起仇恨與衝突。”孫朗說道,“趁機削弱史家,看看能不能引出些什麼東西。”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5:32
第七百四十九章 藏屍
   
    賈詡辦事,孫朗放心。

    兩個老陰逼一拍即合,立刻開始行動起來。

    賈詡稍稍佈置準備了一番,怒氣沖沖地返回了寧國府,不多時,整條大街的人都看到寧國公帶著一票馬仔洶洶而出。

    若是王子興泉下有知,非得氣得吐出血來,因為賈詡居然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帶著一干寧國府的打手飆到王家門前,開始指天畫地地罵娘。

    王家群龍無首,被賈詡堵著門罵了個狗血淋頭,周圍有湊趣圍觀的八卦黨壯著膽子豎耳傾聽,差不多聽了個大概,大意是王子興那廝竟然敢上門驚動賈老太君,簡直不當人子,操你爸比。

    王家沒奈何,聽賈詡越罵越兇,總不能任由他在門前罵街,否則王家的臉面往哪裡擱?關起門來商議了片刻,幾個有聲望的王家長輩出門迎接,總算臊眉耷眼地將寧國公請進府中。

    一一他們大抵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私底下也覺得丟人。

    要說麼,民主制的弊端就在這裡了,沒出事時大家熱熱鬧鬧地吵架,出了事後就爭先恐後地甩鍋,王家幾個位高權重的老人先撇清關係,再罵王子興魯莽,隨即小心翼翼地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寧國公大人看起來很是生氣,喝了一口茶之後,怒氣沖沖地備說前事。

    那不當人子的王子興跑到榮國府之後,指名要找老太太說話,被府中的三姑娘拒絕之後假意放棄,找藉口支開三姑娘之後,趁機打昏了服侍他的丫鬟,然後流竄於榮國府中,居然要強闖賈府尋找老太太。

    天可憐見,幸虧接到消息的賈詡及時趕到,那狼子野心之舉被賈詡撞破,兩人爆發激烈口角,然後大打出手,王子興被賈詡在側腰上打了一拳,賈詡右肩也吃了王子興一掌。

    王子興見佔不到什麼便宜,撂下了幾句場面話,就此匆匆離開,賈詡擔心老太君安危,一時之間,無睱追趕。

    榮國府的三姑娘也受了驚嚇,以為自己一時疏忽差點害了老袓宗,後怕之餘,哭得稀里曄啦,隨即臥床不起,就這樣,府中最後一個能拿主意的人也倒下了,整個榮國府被王子興攪得亂七八糟。

    寧國公說到這裡,神色激動,不顧儀態地當場扯開衣衫,坦露右肩,出示證據,果不其然,賈詡的右後肩明晃晃地印著一個烏青的掌印,在場的幾位王家宿老都是浸淫家傳武功數十年的高手,一眼就看出這是白龍掌力打出來的,而且功力深湛,也只有王子興才能留下這種傷勢。

    於是這他媽就尷尬了。

    一一人證物證,無比確鑿,人家肩膀上的傷總做不得假吧?

    這事就比較蛋疼,人家是上門算帳來了,若是小門小戶的與自家有隙,找上門來又如何?亂棍打出去了事,想去哪兒告去哪兒告。

    但寧國府卻是不同,人家父子俱在,都是天元功臣,兒子雖然出了家,但年輕人麼,二十多歲的光景,不知哪天就回心轉意了,早晚也回來繼承家業、振興門楣,做出一番事業,與榮國府那種斷絕血脈的情況又有不同,絕不是個好欺負的。

    如今賈詡親自上門,無論如何,王家都要給一個解釋了。

    面對怒氣難平的賈寧國,王家眾人都覺得牙疼。

    “諸位兄長,咱們都是金陵一脈,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你們都知道賈某為人,我這一生,與人為善、不出惡言,從不構陷無辜,從不設下毒謀,自問頂天立地,但此事……便是佛陀也忍不得!”

    戲精賈詡正在進行他的表演。

    只見他用力地一拍桌子,怒道:“想我那叔母,自嫁入賈府便勞心勞力,孝順公婆,相夫教子,將偌大榮國府的內務管得井井有條,幾十年如一日,我們賈家的晚輩,哪個不尊,哪個不敬?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她老人家是我的長輩,也是諸位的長輩,也是王子興的長輩,是不是?”

    他越說越氣,站起身來,臉上殺氣騰騰:“我叔母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諸位心裡都有數吧!天元大戰,英魂戰死,她將丈夫送上了戰場,然後是兒子,然後是孫子!”

    “榮國府一門男丁幾乎死絕,唯一的不懂事的孫兒也跑丟了!她的日子有多難?撐了幾年,天可憐見,失踪的孫兒有下落了,還出息了,光宗耀袓,是不是很美?可又戰死在了大荒山!”

    凌厲的眼神掃視著所有的人,讓他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這樣一個老太太,在榮國府風雨飄搖的時候強撐身軀,撐著局面,這兩天更是臥病在床,連府中的三姑娘都知道,決計不能將眼下的事情驚動老袓宗,可他王子興呢!竟敢如此!”

    賈詡咬牙切齒道:“虧我這次回去得快,他要是真的闖進了老袓宗的院子,讓那些煩心的腌臢事驚動了她老人家,乃至於讓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那你們王家上上下下,都要給她老人家陪葬!”

    被這麼劈頭蓋臉地一頓懟,王家眾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看,但這事著實理虧,賈詡的怒火根植於孝道之上,誰都挑不出錯來。

    誰都不願說話,誰都不願出頭,做這事的是王子興又不是我,憑什麼我站出來面對賈詡這廝的熊熊怒火?憑什麼?有什麼好處嗎?

    一一是的,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

    民主制的優勢是少數服從多數,即搞出事兒之後,大家能夠迅速進行民主的表決,通過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投票選出背鍋的那個人。

    如今這情況,出來背鍋的人必須是王子興,然而……

    然而他不在啊。

    眾人神色古怪,互相使了幾個眼色,有一人勉勉強強地站起身來說道:“寧國公切勿動氣,此事是王子興獨斷專行,他雖然是王家的代理家主,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做錯了事,王家決不包庇!”

    賈詡發出了正義的斷喝聲:“那就讓王子興滾出來給我個說法!”

    他的表情是如此之自然,充滿了扭曲的憤怒,他的語氣是如此得堅定,表達了他與王子興不共戴天的思想感情。

    總之,完全看不出來此人曾在小半個時辰前站在王子興的屍體旁與另一個戲精討論著如何給王家和史家下絆兒。

    王家諸人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小聲道:“寧國公容禀,代理家主至今未歸啊……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賈詡雙目圓瞪,冷笑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他王子興做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除了藏回家裡,還能躲到哪裡去?”

    那人挑了挑眉,王家自然有王家的傲氣,被賈詡上門跳臉一頓懟本來就讓他們心生不爽,如今還咄咄逼人,糾纏不休一一說不在,就不在,我們騙你幹什麼?你怎麼就這麼倔呢?

    兩邊又吵鬧了幾句,話不投機,火氣也漸漸上來了,賈詡冷聲道:“好啊,他做了縮頭烏龜,而你們王家是打算保王子興到底了?”

    對方也覺得今天已經夠孫子了,不能繼續慫下去了,於是也針鋒相對地頂道:“我們金陵王氏詩劍傳家,是守禮君子之門,絕不會欺瞞寧國公,代理家主著實不在,便是說破了天,我們也無計可施,您何苦糾纏!”

    賈詡大怒道:“難道這事就這麼算了?”

    那人揮了揮袖子:“等王子興回來,族中會召開族老會議,商量解決此事,給賈家一個交代!”

    話說到這裡,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講的了。

    賈詡大怒而去,後面一干王家的人在微微冷笑。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呢。

    雙方自然是不歡而散。

    賈詡一路出了王家大門,臉色鐵青,殺氣騰騰,他上馬招呼一聲,帶著寧國府的騎士們離開,於是路人們又看到了熱鬧。

    一一寧國府的賈大老爺沒在王家討著好呢。

    一一唉,這賈府藥丸,藥丸啊。

    賈詡演了一齣戲之後,帶人返回了賈家,他將騎士們遣回寧國府,自己又打馬來到榮國府。

    負責把守門戶的一干人等已經被悉數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來自寧國府的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們,他們訓練有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將馬匹交給馬夫,示意不必通禀,自己一個人進了榮國府,然後徑直來到了那座案發的東花園。

    這裡已經成為了禁地,府中眾人都被叮矚,除了別有用心的人,沒有人敢於窺探這裡,於是,這裡也就成了接頭密會的地點。

    賈詡到達之後,就看到孫朗早已等在了那裡。

    見他過來,孫朗轉頭笑道:“大伯演技不凡啊。”

    一一之前賈詡前往王家飆戲的時候,孫朗也潛入了王家,自然是看到了大伯的精湛演技,無疑,賈詡的厚臉皮和極為深厚的演員修養讓孫某人產生了某種惺惺相惜之意。

    “比不上你心計刁毒。”賈詡皮笑肉不笑,“似道能有你三分的心性本事就好了……他性子實在軟弱,簡直不像是我賈詡的兒子。”

    孫朗擺了擺手,笑瞇咪道:“大伯,這帽子可不能隨便戴啊。”

    寧國公的假笑僵在了臉上。

    一一這大侄子什麼都好,就是嘴巴臭了點。

    他只得轉移話題:“你說去王家有事,做了什麼?”

    孫朗笑了笑:“我把王仁的屍體帶回來了,之前隨手埋在了土裡,總不能一直這麼放著,捂臭了怎麼辦?他的死很是蹊蹺,屍體之中也許還有我們沒有發現的線索,還是先留著吧……大伯沒事時可以研究一下,說不定就發現了什麼眉目呢。”

    賈詡點了點頭:“說的是,你把屍體放在哪裡了?”

    孫朗微微一笑:“放在你書房那邊的床下了。”

    “......”

    賈詡又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他媽的,你要是我兒子,我一天揍你五次。

    “那王子興的屍體呢?”

    孫朗伸了個懶腰:“當然是放到史家那邊,我馬上去做。”

    賈詡想到之前王家之輩的可惡嘴臉,也想到了王子興那可恨的打算,別的不說,這廝處心積慮想要驚動老袓宗,本來就是該死的,再加上王熙鳳惹出的事兒,此時此刻,寧國公對王家的觀感已經降到了負數。

    他冷笑道:“今天我去王家一頓大鬧,無形中撇清了很多關係,等他們發現王子興一直沒回來,就會開始慌了,然後我們就加以引導,將矛頭引向史家那邊,這史家搶走王仁棺木在先,殺死王子興在後,王家便是再沒血性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孫朗笑著說道:“可憐見的,史家一沒拿到王仁的屍體,二不是殺死王子興的兇手,卻無端連續背了兩口大鍋……”

    賈詡冷冷道:“誰讓他們覬覦榮國府,又對老太君無禮,又有勾結皇室的嫌疑……得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教訓。”

    孫朗點點頭:“不過王家需要一定的反應時間才會意識到王子興已然失踪,我覺得至少需要一兩天的時間……剛好可以回去一趟。”

    賈詡聞言,怔了一下,然後他才反應過來,微微嘆息:“是啊……你在秦州還有事情,本來就分身乏術……”

    孫朗淡淡道:“也不是分身乏術,可以將兩件事情捏成一件事情來做……具體怎麼操作,我已經稍稍有些眉目了。”

    賈詡伸手拍了拍孫朗的肩膀,語氣罕見得柔和起來:“難為你了。”

    他的神情不復之前的淡然,而是多了幾分真摯與慈愛,

    這是長輩對晚輩的讚許與勉勵,是基於血緣所表達的親情。孫朗愣了一下,然後慢慢點頭:“沒什麼。”

    “你奶奶會很高興的。”賈詡緩緩道,“她曾經失去你,失而復得之後又是失去,她所經歷的痛苦可想而知,你一定可以感同身受,這兩年她過得尤為艱難……所以,這次不要讓她再傷心了。”

    孫朗默然。

    賈詡按著他的肩膀:“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你這兩年在哪裡,不知道你為什麼躲著不出現,可你既然如此做了,一定有你的理由,就像現在你重新出現一樣……不要做會讓你後悔的事情。”

    孫朗似乎不想談這個話題,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處理好王子興的屍體就回秦州……我不在的時候,大伯多看覷下榮國府。”

    賈詡說道:“你放心。”

    孫朗點點頭。

    他站起身來,望著周圍的院落與屋舍,這裡就是榮國府,一個對於他而言真實又虛假、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有一些事情……將在這裡做個了結。

    “走了。”

    他離開了榮國府,帶著賈似道,帶著王子興的屍體。這回換了一架馬車,賈似道趕車,孫朗與王子興的屍體待在車裡,孫朗正伸手在王子興的屍體上拍打,製造一些用以栽贓陷害的歹毒痕跡。

    賈似道悶悶不樂中。

    孫朗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剛剛就在躲著你爹,至於嗎你。”

    賈似道嘆了口氣:“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就像我完全無法認同他做事的方式,那可是幾條無辜的人命啊,那些人甚麼都不知道,甚至盡忠職守,而父親卻要殺了他們……”

    他甩動著馬鞭,似乎怨念很大:“而且他之前還不由分說殺死了那幾個王家的隨從一一為什麼要殺呢?留下他們的性命也無妨啊!我們可以跟王家說,王子興擅闖老袓宗的院子被父親發現後擊退,就此羞慚退走,連隨從都顧不上了,那些隨從剛好可以用來證明這個說法啊!”

    孫朗笑道:“第一呢,你父親殺人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要趁勢哄騙王家、算計史家,第二呢,他跟你的想法可不一樣,他習慣將一切都納入掌握之中,為此就要盡可能地抹殺更多的不確定因素,而人心,則是這世上最不確定的東西,與其留下活口,不如全都殺了。”

    “他總是這麼強凶霸道、剛愎自用! ”賈似道揮動著馬鞭,抱怨道,“我小時候就受夠了他的轄制,他看似什麼都不管我,其實什麼都要管一管,他總覺得我什麼都不懂,總想讓我變得像他一樣!”

    孫朗只是笑了兩聲。

    賈似道還在憤憤然:“他休想!我才不想變得像他那樣冷血無情,我才不要聽他的話!當年離家北上從軍時我就下定決心了,從今以後,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絕對不聽任何人的擺佈!”

    孫朗突然道:“讓馬走快點。”

    “哦……”賈似道下意識地回應,然後反應過來,怒道,“兄長!”

    孫朗哈哈一笑。

    就這樣一路聊著,馬車慢慢悠悠地來到了史家附近。

    賈似道心中還是憋著一股對父親的怨念沒能釋懷,這很正常,孫朗懶得理他,跳出馬車,往前面看了幾眼:“這是史家?”

    賈似道點頭道:“是啊。”

    “比王家和榮寧二府都要寒酸不少啊。”

    一一確實,論規模,論面積,史家看起來都要比王賈兩家差上不少。

    賈似道解釋道:“史家家風古樸,不喜鋪張浪費,族人重實幹而輕享受一一這是他們的解釋,其實就是沒錢,之前還有傳言說,史家的女人們都要做針線活來補貼家用,這簡直是無法可想。”

    孫朗奇道:“這怎麼可能,現在史家可是踩著其他三家的臉稱霸金陵,沒有錢,哪裡養得起這麼多能打的家丁和子弟?”

    窮文富武,不是一句空話,習武不僅需要名師指點,也需要後勤保障,不僅要有高熱量高蛋白的食物供給,還得有珍稀名貴的藥材來內外施用、改善體質,花費實在很多,沒錢怎麼能行?

    賈似道撓撓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太關心這些事情。”

    “算了,不管史家藏著什麼樣的小秘密,我們遲早會得到答案的。”孫朗從車廂中拖出來王子興的屍體,“我去放個屍體,你就在此地……”

    賈似道接道:“一一不要走動,我知道啦。”

    史家啊。

    孫朗熟練地翻過牆頭,挾著王子興的屍體進入了史家,不管王子興是誰殺的,他都準備將這個黑鍋蓋到史家的頭上。

    他一路躲閃,在府中疾行,這扣黑鍋也要講究一個技巧,屍體得放在一個非常絕妙的地方,決不能讓史家發現,也能讓找上門來的王家輕易地找到,以至於使其能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發揮出最棒的功效。

    至於放在哪裡……還用說嗎?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5:38
第七百五十章 完美,愉悅
   
    如果賈似道也跟了進來的話,一定會很驚訝。

    因為明明之前從來沒有去過史家的兄長,似乎對這裡極其熟悉,他目的明確,走路都不帶停的,直接摸入了史家的核心地帶。

    一一孫朗拽著王子興的屍體,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座門窗緊閉的大屋,四周寂靜無人,周圍也沒有人聲。

    這里大概是史家的機密之地吧。

    畢竟是高門大戶,定然有藏污納垢之所,須知罪惡往往伴隨著財富和權勢而生,此事古今皆然,越有錢的就越髒,越有勢的就越黑暗。

    因為人類是一種沒有逼數的生物,喜歡作,容易飄。

    他拖著王子興的屍體來到牆根,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武功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今已有雄霸金陵之勢的史家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有人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帶著一具屍體進來栽贓陷害。

    孫朗凝神傾聽,屋裡正傳來某種鈍器轟擊物體的聲音。

    裡面有三個人,從呼吸聲中可以判斷,全都是男性,而且武功不凡,其中兩個呼吸聲他記得,是史泰隆和史文恭兩兄弟,另一人是個中年男子,武功較兩兄弟為高,必然是他們的長輩了。

    片刻之後,轟擊聲停止,厚重粗獷的聲音傳來:“他娘的,這棺木確實有些邪門,我已經用了七成力道,居然都砸不開。”

    原來如此。

    看樣子是認了命的史泰隆和史文恭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將棺木帶回去複命一一而且他們很聰明地把握住了孫朗給他們留下的機會。

    之前由於孫朗的暗算,將一場氣勢洶洶的威逼變成了見了血的火併,史家兄弟無可奈何,只能殺伐果決地搶了王仁的棺木跑路。

    這就比較蛋疼了。

    因為他們在王家一頓大鬧,在光天化日之下將王仁的棺木硬生生地搶走,幾乎將王家的臉面按在地上踩了一萬腳,也自然將王家與史家推上了不死不休的對立面,畢竟他們只是史家的精英子弟而非決策層,卻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給家族憑空樹了敵一一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他們做了,是要負責任的,即使是他們兩人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得被爹爆錘一頓。

    除非他們能帶回足以彌補這一損失的成果,或者向父親和家族解釋搶走王仁棺木的必須性一一哪怕冒著與王家全面開展的風險。

    他們當時出於這種心態,所以先不回家,而是將王仁的棺木帶到了史泰隆的私人宅院之中,打算開棺仔細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搞到什麼大新聞,誰知道大新聞沒搞出來,大仙兒卻跳出來一個,就像開了掛一般,以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將他們好一頓削。

    史家兄弟被“王仁的鬼魂”駭得肝膽俱裂,人類總會畏懼於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武者也不例外,因為他們引以為傲的武功已不足恃,在這個可怕的厲鬼面前,自己幾乎與嬰孩無異。

    孫朗連騙帶唬,又用改良版的生死符將二人折騰了一通,然後將兩人發展為了二五仔,這固然是一步閒棋,但說不定就能網住一條大魚。

    他倒不太擔心這兩人回去之後會告密一一這兩個傢伙撕破了臉皮,在王家一場大鬧,將兩個家族推向了戰爭邊緣,而奪來的王仁屍體竟然變成了厲鬼消失無踪,等於說白白與王家撕破了臉皮卻什麼都沒有撈到,甚至事後王家來催逼討要屍體,你也什麼都交不出來,這事要怎麼回去匯報?

    難道他們要像大老鷹和林慈善家一般,驚慌失措地跑去找他們的活佛皇鐵林爸爸,說什麼“不好啦不好啦香妃娘娘變成蝴蝶飛走了”,就用這種蠢的冒煙的方式,禀報王仁的屍體變成厲鬼跑掉了?

    一一搞毛啦,乾隆那個傻卵都不信的。

    孫朗一看就知道史家兄弟不是那種老實孩子,也絕不相信他們回去會老實交代這事,再說還有“王仁的兇殘鬼魂”這一威懾,這兩個聰明的史家子弟應該知道要做出什麼樣的抉擇,對此,孫朗也給他們留下了蒙混過關的倚仗。

    沒錯,他又將棺材封起來了。

    雖然沒有木曜之力,但孫朗如今身負三曜,以聖劍之力封住棺材板兒倒也不是難事,三股聖劍之力附著在棺材之上,相互隱匿,相互生滅,不僅令人難以察覺,而且也能將棺木封得死死的,極難打開。

    而史家兄弟明顯get到了這一點。

    因為裡面傳來了史泰隆的聲音,沒想到這個人高馬大、濃眉大眼的傢伙撒起謊來也如此鎮定:“父親容禀,這棺木確實不凡,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封鎖著棺木,掀之不開,擊而不動,兒子也是發現了此棺的神異之處,所以自作主張,將其從王家搶出……”

    這話相當有水準了一一說是自作主張,聽起來是承擔全部責任,但如果這事是好事而非壞事,那他就是獨享所有功勞了。

    史家團結,兄友弟恭,史文恭自然不會讓兄長專美於前,立刻補充道:“父親,這決定是我們一起做的,交惡王家,也是我們做出的事情,要責罰也請連帶孩兒一起責罰。”

    他繼續道:“只是此物著實神異,父親命我兄弟二人尋找'那件東西',孩兒使盡渾身解數,打不開王仁的棺木,後來王子興到來,又對這棺木極其在意,兒子大膽猜測,此事必有蹊蹺……所以就……”

    這樣就能圓上了。

    一一棺木是打不開的!打不開很不尋常,似乎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在裡面!我們覺得這個東西很奇妙,王家很看重,說不定跟“那件東西”有關,所以才決定強搶,然後拿來獻給父親!這玩意兒我們根本打不開,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是屍體還是厲鬼,我們一概不知啦!反正我們又打不開!

    一一父親你也打不開,對不對?這確實是個了不得的東西,對不對?

    這樣就能圓上了。

    人的想像力是有極限的,史爸爸完全想不到此事居然另有內情,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棺材,發出了轟隆一聲悶響,依然是紋絲不動。

    他撫摸著棺木的表面,然後望著自己的兩個兒子,臉上浮現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泰隆穩重,文恭機靈,你們倆都是史家的好兒郎,聰明伶俐,有自己的主意……這棺木,我打不開,你們有沒有什麼辦法?”

    此言一出,史泰隆和史文恭立刻跪在了地上。

    史泰隆的語氣有些急促:“父親恕罪!只……只是孩兒們想,得罪了王家,卻只帶著一個打不開的棺木回家,實在太過沒用,所以才將其帶到兒子的宅中,看看有沒有辦法打開……父親恕罪!”

    史爸爸輕輕地敲打著棺木,咚咚咚的聲音在房中迴盪,片刻之後,他發出了爽朗的大笑,將兩個兒子扶了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麼,都這麼大的人了,別動不動就跪,你看看你,天氣很熱嗎?出了這麼多的汗……”

    他什麼都沒說,但其實什麼都說了。

    只是在敲打而已。

    一一是在敲打自己的兒子,別總想著自作主張,你們長大了,但老子我還沒老呢,你們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一是在宣示父親的權威和對史家的主導權,你們在外面做了什麼,休想瞞住我的眼睛,因為我只要隨便詢問一個跟著你們出去做事的騎士,他們哪裡敢不說?你們的小算盤,我都看得透了。

    史爸爸看著面前的兩個兒子,心中很滿意。

    兒子有出息,做父親的自然臉上有光,但兒子太有出息的話,又會覺得有些不爽,這就是他此時的心態。

    而現在,看著兩個兒子眼中的恐懼與後怕,他覺得很滿意。

    然而他還是想錯了。

    他搞錯了兩個兒子恐懼和後怕的原因。

    史家的騎士們再忠心耿耿,也只知道他們所看到的東西,騎士們雖然參與了王家的衝突,也跟著史泰隆去了他的宅邸,但他們沒有接觸棺木的機會,無論是在王家還是在史泰隆的宅子。

    而史泰隆和史文恭則是恭順地低下頭,隱藏了眼中的情緒。

    終於……全都圓過去了。

    終於平穩地走過了鋼絲,如釋重負之餘,負面的情緒就湧上了心頭,之前父親的敲打,之前心中的恐懼,但結果卻像他們預料的一樣,父親終究是被他們給蒙蔽了一一於是,惡念不可遏制地浮上心頭。

    原來……你也會被騙啊。

    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史爸爸並不知道兩個兒子心中的想法,他轉身繞著棺木踱了幾步,沉吟道:“這棺木……確實不凡。我之前還以為裡面是用什麼澆築起來了,亦或是用釘榫扣住,但無論是刀砍劍劈,還是用鈍器擊打,棺木表面都不見絲毫破損,這就很不正常了,如果為父所料不錯……”

    他目光閃爍道:“也許… …這是'那件東西'所作用的結果。”

    史泰隆和史文恭的身子齊齊一震:“那件東西……”

    孫朗在外面愉快地聽著牆角,聞言也神色一動一一咦?不是說那件東西是個帳簿之類的嗎?怎麼涉及到了超凡力量了?

    史爸爸點頭道:“沒錯……這棺木雖然材質不凡,是難得的珍品,但也不至於如此堅硬,連鈍器猛轟都留不下一絲傷痕,王家沒有這種寶物,能讓這棺木如此堅固的,只能是外力……”

    史文恭好奇地問道:“父親,那件東西,究竟是什麼?”

    可惜史爸爸的保密意識很強,聞言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這不是你們該知道的事情……不許多問,也不要多說,此事事關重大,我們史家沒有資格得知內情,知道的越少,就能活得越久。”

    孫朗的神色更加玩味了一一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他是從史家兄弟的口中得知了“那件東西”的存在的,結合在王家的發現,王仁的書房被人反復地翻找過,他意識到了“那件東西”似乎是王仁死亡的關鍵,甚至也是王熙鳳失踪的關鍵,畢竟很多人都在找它,可見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既然是重要的東西,最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當時詢問史家兄弟,他們對此了解不深,最具有發言權的人無疑是王子興,可孫朗找回去之後,卻發現王子興已然去了榮國府,追到榮國府之後,就發現王家的代理家主已經死在了賈府的東花園。

    他的死同樣纏繞著諸多謎團,更重要的是,他死之後,“那件東西”的線索就斷了一條,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故意的滅口尚未可知,反正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而如今看來,史爸爸明顯也是知情者之一。

    孫朗心下一動。

    他盤算著是否要在此時闖將進去將史爸爸暴打一頓,然後逼問一番有關“那件東西”的消息線索,這雖然與他之前的計劃有很大出入,但計劃總沒有變化快… …但史爸爸的一番話讓他暫且打消了這想法。

    只聽他說道:“此事暫且到此為止,你們搶回了這東西,也為家族招惹了敵人,我們雖然不怕王家,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樹敵……”

    兩個兒子並沒有反駁,而是老老實實道:“兒子知罪。”

    史爸爸說道:“倒也談不上罪過,動他們是遲早的事情,只是你們這事做的確實莽撞了……不過帶回這件神妙的東西,確實是一件功勞,只是現在不好獎勵你們,姑且功過相抵,日後再說。”

    兩人行禮道:“謝父親。”

    史爸爸擺手道:“行了,先將此物放進地室之中,史家沒有能力打開這棺木,但有人可以。”

    史泰隆說道:“是請那位大人派人出手嗎?”

    史爸爸板起臉來:“勿要多言,少說多做,過來搬動棺木。”

    外面的孫朗微微一怔。

    之前動手將棺木封住,一來是給史家兄弟一個蒙混過關的藉口,另一重考慮就在於此了。

    他以聖劍之力封住棺木,雖然只是一縷靈力,但質量極高,只有帝兵能夠對抗帝兵,也只有帝兵之力能夠突破這種封鎖,而以聖劍之力所下的封印雖然只是一縷,但也需要品質極高的帝兵方能擊破。

    帝兵是武者的雙翼,是武者的神兵,帝兵能者居之,強大的帝兵只有由強悍的武者來駕馭,而金陵本地,應該沒有如此強大的帝兵使。

    就算是有什麼深山隱士,也不是史家能夠請來的。

    所以,一旦落入史家的棺木被外力打開,那只能說明一件事。

    一一大魚,非常大的大魚。

    孫朗所設的封印就是一個誘餌,那一股七曜靈力與他根出同源,若有劇烈動盪變化,必然逃不出他的感知,一旦有大魚上鉤,他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趕來,然後將對方按在地上揍個爽。

    如果真像他所猜測的那樣,史家投奔了皇家,那這次揪出來的大魚一定會讓他滿意之極,能讓他在金陵之爭中搶到先機。

    所以……先不揍了。

    他做出了決定。

    留著史爸爸還有用,如果現在就把對方按著揍一頓,且不說能夠逼問出多少有用的情報,說不定就會打草驚蛇,讓隱藏在幕後的人有所警覺。

    那就先這樣吧。

    裡面傳來了機關發動的隆隆聲,大地在微微震動,應該是地室機關門開啟,然後是沉重的腳步聲,史家兄弟抬著棺木順著台階進入地室。

    過了一會兒,輕快的腳步聲重新響起,三人返回地面,機關門轟隆隆地關閉,史爸爸囑咐道:“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兩人應道:“兒子明白。”

    然後史文恭問道:“父親,若是王家上門來催討……”

    史爸爸一揮手,霸氣四射道:“自王子騰死後,王家就一蹶不振,群龍無首吵成一團,王子興能夠當成代理家主,不是因為他才華過人,而是因為他那一支做家主不會損害其他房的利益,這王子興吟詩作對有兩下子,要做家主可就為難了,他若是敢上門吵鬧,自有為父應付。”

    史泰隆緩緩道:“棺木打不開……王家也許知道些什麼。”

    史爸爸聞言一怔,沉思片刻,然後搖頭道:“不妥,不妥,甩王家臉子是一回事,直接將王子興擄來刑訊是另一回事了,我們不能將事情做得太絕,畢竟王子興的武功還是不弱的,萬一沒能拿下他,反而暴露了我們,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史家會成為眾矢之的的。”

    雖然是這麼說的,但他顯然對史泰隆的提議有些意動,只不過用極大的意志力給否決掉了……凡事過猶不及,決策者要有節制之心。

    他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今天你們做得還不錯,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情交給為父就好,你們不必再操心了。”

    父親既然這麼說了,兩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於是三人推門而出,史文恭似乎想到了什麼,禀告道:“王家不敢直接上門討要,說不定會在暗地裡動手腳,父親要加強戒備。”

    史爸爸笑道:“在此地加強人手戒備,反而顯得有些可疑,安排些暗樁即可,再者,地室裡狹窄無比、機關遍布,就算是宗師高手貿然踏入也決計討不到好去,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這樣閒聊著,父子三人漸漸遠去了。

    孫朗從屋後探出頭來,向他們的背影揮了揮手。

    慢走啊您吶。

    地室甬道狹小,無法輾轉騰挪,歹毒的機關四面八方地發動,確實是凶險至極的絕境,甚至一個不慎,宗師高手都有折在裡面的可能。

    就算進去的人是絕世強者,在那種險境之下依然能夠護住周身、從容離去,但機關發動必然會驚動史家、暴露行藏,潛入依然算作失敗。

    將棺木藏在這明暗層層的保護之下,確實是萬無一失的做法。

    然而。

    史爸爸卻想不到,有一個竊聽狂魔從頭到尾竊聽了一個爽。

    以及。

    此人從來不走尋常路。

    “真是的。”孫朗嘆息道,“放在哪裡不好,你非放在地室裡,老子最煩找什麼機關暗道然後過迷宮了……”

    他伸腳在地上踩了兩下,感知了一番,就確定了方位,然後……

    我刨刨刨刨刨刨刨。

    無論是泥土還是石塊,無論是磚頭還是石牆,沒有什麼能夠阻擋身負三聖劍之力的孫朗,事實上這也是他自恃能與后土傾國之力一戰的倚仗之一。

    因為能放你們風箏啊,我能跑啊,就算你們堆出了超豪華的全明星陣容將我團團圍住,我也可以跑啊,我能直接挖開土往下面跑啊,什麼?你們也想追進來?啊哈哈哈哈,來啊,大爺你來啊?

    毫無壓力。

    當整片大地都是你的盟友時,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能夠留下你了,大地是一切的根基,可以通過大地來閃避逃遁,可以在大地中埋伏等待,甚至可以藉助后土之力來療傷回藍。

    史爸爸完全不會想到,有人居然可以用這麼賴皮的方式繞過機關遍布的暗道進入地室之中。

    孫朗挖開了土層,繞過了地基,直接挖到了地室的邊緣,然後用金曜之力切開了一個口子,挪開了一塊地室的牆壁,整個地室由石頭構成,機關暗器都隱藏在其中,以金曜之力進行感知,一切都無所遁形。

    他帶著王子興的屍體,來到了王仁的棺木前,信手推開了棺材板兒。

    然後將王子興的身體放了進去。

    啊,完美,愉悅。

    史家要找人來打開這棺木。

    王家發現代理家主失踪之後,一定也會著手尋找。

    而孫朗的任務,就是在其中進行引導,好好合計謀劃一番,讓這幾件事情全都並在一起,然後砰的一聲,瞬間爆炸。

    一一王子興的屍體,要放在一個合適的地方,不能讓史家發現,也得讓王家能夠合情合理地找到,唯有如此,才能在合適的時間與合適的地點發揮出最大的功效來……就像是現在這樣。

    那一定是一齣很好很好的大戲。
sea6076 發表於 2019-4-8 06:33
第七百五十一章 賈詡,懷疑
   
    將王子興的屍體放好,再將棺木閉合,重新封鎖了一次。

    然後順著之前挖的洞鑽出來。

    悄悄地來,悄悄地去,沒有帶走一片雲彩。

    搞事完畢的他爬出來之後,望著天空想了想,左右無事,也就順道在史家逛了一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勁爆的東西。

    以他的武功,在史家自然是如入無人之境,前前後後轉了幾圈,發現史家的家境著實差了些火候,這具體反映在陳設上。

    他先前去過榮寧二府,去過王家,並稱為四大家族,但王賈兩家與史家的感覺就很不一樣……以榮國府為例,雖然是一般的高門大戶,雖然是一般的富麗堂皇,但除了迎待客人的房間之外,其他屋中的陳設用度雖然質地用料考究不凡,但大多都是半舊之物,顯然是用了很久的東西。

    而史家這邊,真是綾羅綢緞,金玉滿堂,赤裸裸地製造著階級仇恨,從各個方面展示著他們已經闊了的事實……這顯然是天降橫財於數年之間,以至於家族門楣還沒有消化掉這種富貴,沒有將其變成自己的底蘊。

    所以說,封建地主剝削階級也是分為普通級、精英級、稀有級和史詩級的,廣大無產階級勞動人民都要睜大眼睛。

    像“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這種只用金玉錦繡來裝點門面的,都是最近剛剛富起來的暴發戶,屬於普普通通的白板怪,大家將其批鬥一番打上一頓抄個家就完了。

    而“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的這種,則是至少已經剝削了窮苦人民幾十上百年的根深蒂固的封建大地主,都養成氣候了,這種肥了上百年的豬,不誅個九族都對不起他們。

    顯然,如今的史家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白板暴發戶,論底蘊而言,完全無法跟賈家與王家媲美,賈似道說他們是這幾年發家的,確實很像,估摸著是進行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屁眼交易。

    孫朗逛了一圈,沒有找到什麼帳簿銀庫之類的地方,怕賈似道等著著急,也沒有仔細尋找,反正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廟。

    他向著府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想事情一一史家顯然是在這幾年獲得了大量的財務支持,也不知道被授的是魚還是漁。

    是漁的話就好辦了,既然涉及到產業產出,必然有跡可尋,不管史家是得到了什麼礦山還是商隊還是店舖的,一定可以查出來在哪兒,能夠查出來在哪兒,就能知道原本這些產業是誰的,順藤摸瓜,肯定就能找出這些產業原本的主人,進而查出究竟是誰在背後支持史家。

    這種事情,甚至根本不需要他出手,賈詡就能辦得很穩妥。

    如果是魚的話……就有些不好辦了。

    畢竟帝國的體制極其落後,這裡沒有國稅局,也沒有中紀委,否則的話,一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的嫌疑就能讓史家人仰馬翻、天翻地覆,現在這種情況,倒是讓人為難得很。

    孫朗想了一會兒決定先不去想了,反正史家跑不了,遊戲可以慢慢玩。

    他蹦出史府,竄到了馬車頂,賈似道正躲在車廂中休息,聽到頂篷響動,推開車門探出頭來說道:“兄長辦完事了?”

    孫朗抬頭看了看天色,點頭道:“差不多了。”

    賈似道心中一動,沒來由心中生出幾分悵然:“我們要回秦州嗎?”

    他們連夜從秦州趕到夏州,起初的打算是來探探風聲,沒想到進城之後就遇到了場場大戲,先是發現史老太君病重的消息傳得滿城都是,接下來就是王仁身死,嫌疑犯王熙鳳下落不明,緊接著史家上門強搶棺木,王子興去榮國府求援卻死得無聲無息……這大新聞一個接著一個。

    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橫生的波瀾將金陵捲入層疊的迷障之中,似乎迷霧之下隱藏著極其驚人的真相,而這一切的背後,更是涉及到兄長與皇室的角力和對弈,而金陵,只不過是又一個棋盤。

    他有預感。

    這一次只是不動聲色地試探,是在棋盤上從容不迫地對壘,而兄長下一次回來,也許就是刀光劍影的短兵相接了。

    榮國府,老太君,鳳姐姐,還有探春……不知道賈府在這一次風雨飄搖中能夠平安度過,不知道兄長,到底有什麼樣的打算……

    孫朗翻下車篷,進入了車廂:“走吧,回去跟你爹道個別。”

    寧國府中,賈詡已經捏著鼻子將孫朗藏在他床下的王仁屍體給翻了出來,從冰窖中取了冰塊給冰鎮了一下,又仔細研究了一番。

    可惜依然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見孫朗與賈似道進來,他依然是懶得看自己兒子一眼,只對孫朗說:“事情已經辦妥了嗎?”

    孫朗點頭道:“是,我把王子興的屍體藏在了王仁的棺木之中。”

    賈詡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精彩,同為老陰逼,他頃刻之間就明白了孫朗的打算,並且敏銳地發現了事情的關鍵:“棺木打不開?”

    孫朗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我做了些手腳,通常來說是打不開的。”

    賈詡也露出了略顯興奮的笑:“通常來說啊……”

    孫朗那雪白的牙齒閃耀著森然的光芒:“是啊,但總有特殊情況。”

    寧國公大人撫鬚點頭:“那我就等著看好戲吧。”

    “不會太久。”孫朗說道,“最遲明天,王家就會覺得不對勁一一雖說王子興那事做得著實難看,但也不至於連家都不敢回。他們覺得不對勁,就會遣使者上門來問,大伯再藉機發作一番,讓他們疑神疑鬼,順便譏諷幾句,讓他們懷疑到史家的頭上。”

    賈詡笑道:“我曉得,你放心好了。”

    孫朗點頭:“有大伯幫忙,我可以放心……實是形勢所迫,如今我得奔波兩地,夏州之事,拜託大伯多多費心。”

    賈詡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我在,這裡你大可放心,只是……此非長久之計,你還是要想出個法子來。如果對手是史家王家之輩,我盡可應付得了,但如果是帝都那邊……大伯我就有心無力了。”

    孫朗微微頷首:“放心,我已經有些眉目了……有些人指望著我回來帶頭衝鋒陷陣、替他們抵擋君權進逼,那他們也得拿出點誠意來。”

    賈詡神色微動,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好孩子,你比你父親強多了,也比我強多了……你是金陵賈氏的所有希望,你在,家族的希望就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兩年前大荒山之事,絕對不能再重演了。”

    孫朗望著眼前的賈詡,神色發生了些許的變化。

    對面的大伯按著他的肩膀,神色前所未有的鄭重:“你父親早就去了,我雖是你大伯,也能做你半個爹了,今天,只此一次,我要以長輩的身份叮矚你……榮國府繁華落去,寧國府情形也不好,我希望你記住,其實說到底,榮國府也就剩下了你奶奶和你妹妹,沒有什麼能讓你割捨不下的東西。”

    他按住侄兒的手收緊了些。

    “所以,若事不可為,就當斷則斷,切不可逞強。”

    孫朗的眼神瞬間變得森寒起來。

    一一下意識的。

    而賈詡卻沒有在這種眼神下退避分毫,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奶奶不會怪你的。”

    他說道:“就像五六年前,她收到了確切的消息,得知你真的沒有死,而是在軍中活得好好的甚至已經建功立業的時候,她只是感到高興和自豪,卻沒有埋怨過你半句話,哪怕你不聲不響地離家出走,哪怕你無聲無息地消失幾年,讓她為此傷心欲絕、掉了幾年的眼淚。”

    “只要你好好的,對她而言,就足夠了。”

    孫朗還沒說話,一旁的賈似道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賈詡的手,直視著父親的眼睛:“兄長自有主意,父親不要再說了。”

    這種大膽的舉動近乎於失禮。

    賈詡吃了一驚,然後感到憤怒,他冷然道:“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更令他感到吃驚的是,賈似道今天就跟吃了豹子膽似的,居然還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有些話,兄長不好說,只能由我代勞了。”

    賈詡勃然大怒,你這逼崽子怎麼說話的?

    他往日嫌兒子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有話不敢說,有屁不敢放,婆婆媽媽,甚不爽利,此時爽利過頭了,他反而更不爽了,畢竟兒子的行為幾乎是在挑戰父權,最關鍵的問題是一一你他媽的是在替你堂兄出頭來頂撞我?

    一一他媽的啊,你堂兄用得著你來說話?他沒長嘴巴嗎?他很害羞嗎?他很尊敬我這個長輩嗎?他連皇帝都敢懟,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總之,賈詡此時的心情是疑惑,是憤怒,夾雜著一種莫名的醋意。

    平時兒子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從來不敢大聲說話,哪怕是兩年前憤而出家,也只是擺出一副躺平任操的死樣。

    而現在,事關其堂兄,他居然膽兒肥起來了。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這逆子對其堂兄的尊敬與愛戴,顯然超過了其老子。

    媽的好氣。

    一一大概是這種情感吧。

    總之賈詡心中一股無名火升起,見賈似道還敢頂撞,一巴掌甩了上去。

    挾著勁風的手掌在途中被擋下,孫朗悄然出掌,擋住了這一擊之後順勢一粘一送,將賈詡的手臂推回原位,他平靜道:“大伯好意心領,我會見機行事……不必擔心,好歹戎馬六年,最起碼的決斷還是有的。”

    賈詡雖然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一來這裡沒外人,二來孫朗的態度也較為恭敬,三來他是個識時務的俊傑,所以只是哼了一聲。

    發生了這事之後,賈似道在他眼裡完全變成了空氣,他生硬道:“再去見見你奶奶嗎?”

    孫朗緩緩搖頭:“徒亂人心,何必。”

    賈詡輕嘆:“那我就不多說了,時候不早,你們上路吧。”

    孫朗淡淡道:“我們會盡快回來的,大伯保重。”

    他拱了拱手,隨即向外走去。

    賈似道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發現父親負手而立,仰頭看天,對自己瞧也不瞧一眼,他心中頓時升起一陣委屈,咬著牙,直接轉身就走。

    自始至終,賈詡沒有說話,也沒有喊住失禮的兒子。

    他只是望著賈似道漸漸遠去的背影,眼神漸漸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一一有點,不對勁。

    被兒子那失禮的態度所冒犯的憤怒斂去之後,身為頂尖智者的直覺發現了問題,事有反常即為妖,兒子性格未變,還是那般唯唯諾諾到幾乎懦弱,可為什麼事關其兄長,他的反應就這麼大?

    哪怕是愛戴尊敬他堂兄,可……

    可明明是一家人,完全不必說兩家話,他有什麼好激動的?

    這年頭一生出,就開始滋滋生長。

    聰明人都多疑,都有好奇心,也都有刨根究底的行動力。

    賈詡閉上眼睛,之前的記憶浮上心頭,每次三人會面時的情形在他腦海中回放,他追索著兒子當時的表現和神情。

    越想,他的神色就越古怪。

    這是怎麼回事?

    他回憶起了之前的情形,每當自己與侄兒對話,那逆子的神色就會莫名地緊張,而談到孤守榮國府的老太太她們時,談到侄兒兩年音訊全無的不負責時,以及對侄兒拐彎抹角地譏諷指責時,這逆子的緊張就會更甚。

    有時還會直接出聲打斷話題。

    不只是剛剛……之前也有類似的情形。

    但時間倒回到幾年之前,天元大戰時,他曾因軍務見過這個已經發生翻天覆地之變的侄兒,也曾以長輩的身份對其進行教導,甚至還訓斥了其擅自離家、三年音訊全無的任性之舉,那時這逆子也在,只是乖乖站在其兄長旁邊一起挨訓,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作反犯上。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賈詡皺起了眉頭,越想越奇怪,但即使他智略驚人、算盡人心,苦思良久也沒有為此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難道其中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內情嗎?

    賈詡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疑惑橫亙在他的心頭,宛如百爪撓心一般讓他很是在意。

    並且在他的心裡,種下了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

    而這邊孫朗與賈似道已經離開了寧國府。

    此事太陽西落,但還沒有黃昏,日光仍亮,孫朗看了一眼榮國府的方向,然後淡淡道:“走吧。”

    就像進城時的路線一樣,他們騎馬出城,到僻靜的山野間召喚熾天使,以防被人看到踪跡……畢竟那玩意兒實在太顯眼。

    “枉我之前還給你進行了一番心靈疏導,又給你灌了幾大碗餿雞湯,你怎麼跟你爹的關係越來越僵了?”

    孫朗騎在馬上,對著旁邊的弟弟說道:“還有,你剛剛又在幹什麼?我用得著你出頭嗎?我之前沒說話,就說明能忍得住,忍不住我就直接動手打你爹了,用你來操心什麼? ”

    賈似道看了孫朗一眼,沒有說話,目光卻很哀怨。

    “你是沒看到你爹瞪你的眼神,我覺得啊,你爹連攻了你的心都有了。”孫朗裝作沒看到,“而且你這也有從弱氣受轉為彆扭受的跡象了啊……”

    賈似道聽不太懂這種黑話,畢竟孫朗當年就算再跳,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絕對不會傳播gay氣氛和gay術語,以至於弟弟完全聽不懂攻和受之類的黑話,只聽他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這樣的……”

    “那就按照我給你的建議,去抱住你爸比,大喊一聲戴迪我爰你。”

    孫朗口沫橫飛道:“我跟你講啊,這個辦法在我家鄉那邊很是流行,從學校到專家,都在鼓勵孩子們大聲表達對父母的爰,據說這是從外國傳來的法子,洋人們從小到大都是這麼做的,你想想看,這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洋人的東西自然也是好的……”

    賈似道撇了撇嘴。

    但凡是跟兄長混了幾年的人通常都會自動學會某項技能,這技能的名字叫做信息篩選一一就是自動辨別兄長說出來的話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

    “總之呢,你跟你爹這樣下去,是肯定不行的。”孫朗做了結論,“知道不?回頭我給你想個辦法,幫你創造個機會”

    賈似道瞬間警醒,他立刻否決道:“還是不要了吧!這只是私事,什麼時候做都行,兄長是要做大事的,不能因私廢公。”

    孫朗正色道:“這你可就錯了,幹大事時,內部的團結是很重要的,你跟你爹的關係和諧也許有助於我的大事的順利展開……”

    賈似道自然是不信的。

    一一你愛信不信。

    兩人一邊閒聊著一一主要是孫朗對賈似道的單方面的信息轟炸與精神污染一一離開金陵之後,來到另一座鎮子,寄了馬匹,徒步趕往附近的一座荒山,將這裡作為熾天使的降落場。

    上一次搭乘這玩意兒是在昨晚,賈似道被綁在航彈架上吹了一晚上的涼風,如今看到那威武雄壯的機體從天而降,昨晚被圈養的恐懼油然而生。

    他乾笑著打著商量,能不能請慈悲的兄長大人放他進駕駛艙避寒。

    交涉毫無意外地宣告失敗,孫朗又向他論述了一番在外面吹風受冷能夠自動催發內勁禦寒從而鍛煉內力的修行方式一一小龍女和楊過都是這麼練功的,他覺得這效果比寒玉床要好多了。

    當然,還有後半截話沒有說出來,因為感覺太gay。一一楊過和小龍女練功練到後面不用寒玉床了,改為脫光衣服去野外練,你不肯綁在航彈架上練功,反而要跟兄長擠駕駛艙,是想幹什麼呀?

    一一太gay了,想想就想揍弟弟。

    “……兄長你怎麼又打我啊!”

    伴著這樣的慘叫聲,賈似道同學再次被綁在航彈架上,碩大的熾天使沖天而起,噴射著絢爛的流光,往西北方向飚射而去。

    金陵的偵察之旅告一段落,第二回合的準備工作即將開始。

    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如今還是白天,速度比夜間航行也快不少,等熾天使回到白家堡之後,天色才剛剛黯淡下來。

    巨大的戰爭機器緩緩落在砥劍園的停機坪上,孫朗從駕駛艙中跳下來,一把將綁在航彈架上打擺子的賈似道拽到了身邊,隨即身形閃動、掌影紛飛,在他周身上下的穴位上不斷拍動。

    賈似道在這次航行中依然得到了極大的鍛煉,還正面遭遇了幾股氣流,差點被凍成了阿爾薩斯,全賴元功修持、禦寒生息,即使如此,那滋味也絕不好受,內力消耗極其巨大,全身幾乎都被凍僵了。

    不過,風險和收益是等同的。

    他一開始瑟瑟發抖,眉毛還殘留著冰碴子,呼出來的都是涼氣,可隨著孫朗的拍打,賈似道那青白的臉色慢慢變得紅潤起來,眉宇之間神采奕奕,手腳舒活,周身溫暖,彷彿置身於舒適的浴池之中。

    腳步聲從遠處響起,等孫朗停手之後,魏忠賢那蒼老的笑聲才響了起來:“恭喜似道少爺,修為有所精進啊。”

    賈似道睜開眼睛,即使如今非常舒服,但想起之前遭的罪,他依然心有餘悸,聞言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你也可以試試去啊。”

    魏忠賢笑道:“雜家一把年紀了,武功早就練夠了。”

    一一意思就是你這菜雞才需要這種簡單粗暴快速的修行方式。

    孫朗拍了拍手,問魏忠賢道:“王武安呢?”

    老太監回答道:“聽說主人回來,正在收拾東西呢。”

    孫朗嘿然道:“收拾東西?他堂堂秦州大將軍,來白家堡住一晚上,有什麼東西好收拾的?怕不是在這裡住爽了,不想走了,卻拉不下臉面來,磨蹭磨蹭時間,專門等我去挽留他呢。”

    魏忠賢微笑道: “老奴也是這麼想的。”

    孫朗大點其頭:“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去一趟吧。”

    老太監說道:“主人請。”

    賈似道正在運功,聞言翻了個白眼。

    這兩個不要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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