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我的大寶劍 作者:學霸殿下(連載中)

 
freeagleking 2016-7-22 02:34:5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5 2920552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09:56
第七百三十二章 流言
   
    如風馳電掣般的熾天使趕路很快。

    按照賈似道所指引的方向,兩人進入夏州地界後找到玄武河,沿河一路西行,過青帝峰,不多時,金陵已經遙遙在望。

    此時天已經大亮,宵禁已然結束,城門排滿了等待進城的人們,從天空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們宛如蟻群一般,亂中有序。

    孫朗對金陵城不熟,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四下無人的落腳點,為了不引人注目,最好還是在城外降落。

    做出決定之後,他操縱熾天使左右擺動機翼,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戰術信號,相信以他與賈似道的默契,對方一定能領會他的意思。

    一一然后孫朗按下了投放按鈕。

    活體人形導航掛件伴隨著一連串的慘叫俯衝而下。

    與此同時,機腹在空中打開,孫朗也跟著落了下去,不過他的情況不同於賈似道,因為武功高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所以孫朗悠悠然超過了正手舞足蹈往下墜落的弟弟,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燦爛一笑:“傻了吧,爺會飛。”

    孫朗先行著陸,而賈似道在臉著地的前一刻被孫朗拉了一把,失去了進入二次元的機會。

    他望著孫朗,目光中不無哀怨,不管怎麼說,他賈似道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即使是兄長,也不能將他當成小孩子般戲耍捉弄。

    畢竟兄長之前也說過,堂堂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正當賈似道正視著孫朗,漸漸鼓起勇氣,想要跟自己的兄長談一下待遇問題與家庭暴力問題時,一聲獸吼傳來。

    他們此時落在一處無人的荒山上,離遠處的金陵城還有一段距離,周圍也沒有村落,人跡罕至,大兩人落地的動靜驚動了山中的獸類,一隻花斑猛虎聞著人味竄了出來,大概是想要吃早餐。

    但它還沒來得及虎吼一聲,就被孫朗一巴掌扇中腦袋,堅硬的虎頭瞬間爆炸,碎渣暴綻,腦漿橫飛,碩大的殘軀在空中翻了幾滾,遠遠墜入山崖之下,隱隱傳來噗唧聲,想必是二維化了。

    孫朗活動了一下手腕,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弟:“你剛才瞅啥?”

    賈似道咽了口睡沫。

    既然能夠一巴掌將幾百斤重的猛虎扇飛,自然也能將自己的弟弟抓起來扔進懸崖,反正之前的例子已經有力地說明了一件事情,他扔了也能接住。

    而且他還能連續扔上一百次。

    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移開了視線,若無其事道:“沒什麼。”

    孫朗哼了一聲,舉目望向金陵的方向,即使這里相隔很遠,即使如今才是清晨,也依然能夠隱約看到這座夏州大郡的風貌,街市繁華,人煙阜盛,畢竟是帝國腹地、江南夏州,論起繁榮盛景,比明州要好太多了。

    這裡就是榮國府嫡子逃離的城市,這裡是一切的開始,命運的源點。

    如今,他第一次涉足此處,這裡從一開始,就是他最不想來的地方。

    孫朗微微出神,他看了一陣,平靜道:“我們走吧。”

    這裡是荒山,沒有什麼山路,但對於兩人來說,這樣的地形根本不算什麼,他們下了山,很快就找到了官道。

    “我們得喬裝打扮一番。”賈似道說,“這樣進城是不行的,人多眼雜,有很多人認識我,而且,兄長你也……”

    這很正常。

    四大家族盤根錯節,佔據金陵半壁,賈似道是賈府長房榮國公一脈的嫡子,之前是有名的混世魔王,之後又成了有名的天元英雄,認識他的人可真不少,要是大搖大擺走在街上,十步之內肯定會被認出來一一認出他來也就罷了,若是有哪個記性好的覺得賈大少身邊的那個人有點眼熟……

    那他媽樂子就大了。

    他小心翼翼道:“小心無大錯,雖然兄長……唉,雖然那個人離家已有十一年,但熟悉的人,說不定還能認出來……”

    孫朗點頭道:“這倒是個問題,我們連夜出發,天明才到,時間緊迫,不能等到夜間再行動了……去弄兩套斗篷吧。”

    兩人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來到一座鎮子,賈似道有辦法,他稍稍喬裝一番,找個間裁縫店買了兩套成品斗篷一一帝國武風盛行,行走江湖的人也很多,這方面的需求也很大,大小裁縫店中都有不少俠客套裝。

    然後他們又買了兩匹馬,做戲做足全套,又買了兩把劍,兩個打扮完畢的江湖客就此上路,一路物阜民豐,熱鬧非凡,工商業極其發達,配上山水秀麗的風光,確實不同於北方,那是一種細膩的悠然與富足。

    進城之時,有兵丁盤查,按照常理而言,這兩名行踪鬼祟的江湖客是盤查的重點,但賈似道悄然亮了賈府的令牌,於是他們就得到了免檢的待遇,四大家族在金陵隻手遮天,即使賈府近年暗弱,也不是幾個小兵敢得罪的。

    進城之後,孫朗明顯沉默了許多,透過斗篷,他冷眼看著周圍的一切。

    賈似道心裡打鼓,卻只能沒話找話,跟兄長介紹著金陵的風物,例如那些吃喝玩樂的好去處,尤其是那些尋歡作樂的好地方……男人的歡場,美妙的樂園,金陵是富有的江南,凡是有錢人扎堆的地方,自然會有越來越高端和專業的服務業,各種都有。

    之前打仗的時候,大傢伙兒平時也都會聊到這個,男人麼,而且是在軍中這种血氣與慾望極其旺盛的地方,自然而然會談到這方面的話題,大家都喜歡吹逼,吹自己曾經逛過多少窯子,嫖過多少小姐姐,還會口沫橫飛地科普一下帝國九州各地的服務差異。

    一一譬如說哪個地方的小姐姐溫柔,哪個地方的小姐姐火辣,哪個地方的小姐姐身材好,哪個地方的小姐姐服務佳,哪個地方的小姐姐會拍著你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員外,操【嗶一一】嗎”之類的話。

    男人總喜歡在這種話題上指點江山、顯出自己的見多識廣。

    而那時每當說起這個話題,兄長會露出不屑的神情,似乎對此不感興趣,但暗地裡卻將耳朵豎的高高的,唯恐聽漏了一個字,久而久之,大家覺得不對勁,琢磨著賈柱國是不是從來沒有逛過那種地方。

    稍微提了一嘴,兄長不屑一笑,以傲視群雄之姿甩出了“愛歐愛思玖零零零認證”和“莞式服務一條龍”等不明覺厲的名詞,並且科普了一些微小的玩法,立刻震懾一干大老粗,令他們納頭便拜,口稱哥哥。

    但後來,大家又覺得不對勁,雖然賈柱國嘴裡說的很厲害,但平時的表現還是太雛兒,私下討論琢磨一番就回過味來了,賈柱國多半就像是他講的故事中的那個“武道禁書目錄”王語嫣一樣,一腦袋的武功絕學和武道知識,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菜逼,只會賣嘴。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在賈元帥面前說的,有個愣頭青這麼幹了,被兄長拍了一磚頭放倒捆好吊了起來,然後兄長也不打他,也不罵他,更不威脅他,而是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面前,當場創作了一篇故事,名為《夫人的慾望》,這故事純屬虛構,只是男主角的名字恰好與這愣頭青相同,而且也是個打仗的將軍,女主角的姓氏,也恰恰與愣頭青的妻子一樣。

    創作到第四章,服了,軟了,慫了。

    那故事的具體內容無人知曉,總之愣頭青徹底慫了,畢竟這話本要是傳出去,他這個愣子的頭就真的青了。

    賈元帥的輿論扣帽術真是歹毒無比,經此一役,眾人悚然,於是以後沒有任何人敢於懷疑元帥大人是否有實戰經驗,大家都默認他是身經百戰的老司機一一雖然這個老司機每次聽到關於青樓的話題都會很在意。

    聽完之後,還會批判一番,說什麼“你國的服務還是太簡單”之類的話。

    以前都是這樣的,談到這種話題,兄長都會瞬間提起勁來。

    但現在不同了……賈似道就算故意提到金陵名冠夏州的花魁名妓,提到令江南才子念念不忘的名樓艷景,兄長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至於吧?難道兄長很緊張嗎?一進金陵城就緊張成這個樣子?否則他怎麼對青樓和女人都不感興趣了?

    賈似道心中正嘀咕,就聽兄長說道:“你二十幾歲的人了,整天喊著妓院妓院,幼不幼稚,玩女人就這麼有意思嗎?”

    賈似道聞言虎軀巨震,他也是昨晚被孫朗折騰狠了,這幾天又都在疑神疑鬼,腦袋一時抽了筋,顫聲道:“兄長現在改玩男人了?”

    “……”

    “……”

    兩人沉默了片刻,賈似道可憐兮兮道:“哥,我錯了……”

    孫朗臉色漠然,手摸向斗篷之下的風衣口袋。

    賈似道的臉上閃過了一股決然,他氣沉丹田,內勁遊走周身,準備來個平沙落雁式飛滑過去抱著兄長的大腿求饒一一因為他看到了孫朗斗篷之下的動作,無論兄長想要拿出什麼東西,那必然都不會是好東西。

    不過就在此時,他們兩人的動作齊齊一停。

    此時兩人身處鬧市之中,周圍來往嘈雜,人聲鼎沸,街道兩旁的店鋪茶肆酒樓中都向外宣洩著笑聲與交談聲,種種聲音糾纏在一起,讓人聽不清。

    但兩人都是武功高強的人,耳清目明,神念明晰,種種糾纏在一起的聲音其實有著明顯的分界,很容易就能聽清。

    他們從混亂嘈雜的群聲中聽到了一句話。

    這句話聲音很輕,語氣神秘兮兮,而且很小心,應該是在桌邊向著酒友茶友所吐露的八卦新聞,用以顯擺和裝逼。

    但這句話落在孫朗和賈似道耳中,卻是如此清晰。

    “你聽說過了沒有?賈府的史老太君染病在床,這榮國府啊……唉……”

    孫朗與賈似道對視了一眼。

    眼神同時變得陰沉起來。

    這可不是八卦和吹逼這麼簡單。

    賈府在金陵隻手遮天,賈府近年暗弱,榮國府失去了最後的男丁,只靠史老太君的威勢來強撐,史老太君就是榮國府最後的支柱,這樣一個關鍵的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榮國府乃至金陵的局勢,即使是偶感小疾,對於榮國府來說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所以,老太君生病,榮國府理應將消息守得嚴嚴的。

    怎麼連街頭巷尾的茶樓裡都能傳出這消息?

    孫朗和賈似道都是多疑的人,這事讓他們聯想到了太多東西。

    兩人的馬已經隨手寄存在城中馬驛,他們對視一眼,一起走進了這座臨街的茶樓,小二殷勤地迎上前來,賈似道抬手往他懷里扔了一小錠銀子:“沒你的事兒,讓開。”

    孫朗已經越過店小二,踏上了二樓。

    他的武功遠高於賈似道,聽到一句話,就能將聲音的來源定位得清清楚楚,來到二樓之後,他看向了左手邊的一桌,桌旁圍坐三人,穿的挺體面,是來吃早飯的,桌子上擺著幾色粥飯茶點,另有小菜若干,他們正細細地抿著茶,一臉感嘆地聊天吹水。

    孫朗大步上前,旁若無人地坐在空位上,三人嚇了一跳,冷然道:“史老太君的事兒,聽誰說的?”

    那幾人看一個身穿斗篷的江湖客毫不客氣地坐過來,本來有些莫名其妙,但聽對方開門見山地問史老太君的事兒,臉色就驟然變了。

    四大家族盤踞金陵,權勢名聲極大,賈家雖然有敗落之象,但架子還沒倒,痩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一一背地裡說賈府老袓宗的話,被逮了個正著,這事可不是什麼小事。

    那三人臉色齊齊一白,其中一個馬臉漢子茫然道:“史老太君什麼事兒?兄台又是誰?我們素未謀面吧,在下……”

    斗篷無風自動,黑色的篷簾微微一揚,露出了孫朗的眼睛,兩道鋒銳的目光凝作實質,映入馬臉漢子的雙目之中:“說!”

    那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剎那間變得雪白,冷汗涔涔而下,看向孫朗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驚駭,彷彿是看到了閻羅爺一般,他結結巴巴道:“是……是聽我同鄉說的……”

    孫朗冷冷道:“你同鄉又是誰?他是從哪裡聽來的?”

    “他……他……”

    孫朗將手中的劍放在桌子上,抽出半寸。

    這是一柄普通的鐵劍,沒有什麼出奇之處,長劍出鞘的聲音也很細微,但落在那馬臉漢子的耳中,卻宛如黃鐘大呂、雷霆轟鳴,他的心防瞬間被擊潰,哀聲道:“他是聽他的街坊說的!據他說,他的街坊在王家做工,是從他們管事那裡聽到的!而他們的管事,是王家的王仁老爺的心腹!”

    他在孫朗的恫嚇之下,總算將事情說了個清楚,孫朗看了他兩眼,拿劍起身,留下了一錠銀子:“拿去嫖。”

    然後他下樓,腳步聲慢慢遠去,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籲了口氣,軟倒在了椅子上一一他們總覺得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這事可有意思了。”

    離開這茶樓,孫朗淡淡道:“王家……在金陵說到王家,也就那一個王家了吧,所以,王仁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賈似道停下腳步,吃驚道:“王仁? ”

    孫朗淡淡道:“是,那人說,消息是從王家流出來的,提到這事的管事,是王仁的親信一一他是這麼講的。 ”

    賈似道猶豫了一下,緩緩道:“王仁確實是王家的人……”

    孫朗看出了賈似道臉上的震驚與猶疑,他挑眉道:“還有呢?”

    賈似道小聲道:“他是璉二嫂子的兄長……”

    孫朗想了想,才想起“璉二嫂子”是誰,他皺眉道:“王熙鳳?”

    賈似道的臉上還有殘餘的震驚,他木然點頭:“是啊。”

    “哦。”孫朗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講,“聽寶姐姐說,老太君年事已高,已經將家中大權分發下去,而王熙鳳幾乎已經是名義上的當家人,她極得老太太喜歡,辦事又妥帖,榮國府被她操持得不錯,總歸是做事不含糊的人。”

    賈似道心中有些不安,輕聲道:“是。”

    孫朗冷冷道:“老太太生病,以王熙鳳的表現和智計,應該知道要封鎖消息,可消息沒封鎖,傳出消息的源頭居然是她的哥哥……”

    賈似道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是鳳姐姐的!”

    孫朗說道:“為什麼不會?”

    賈似道執拗道:“肯定不會,鳳姐姐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嫁到賈府之後,一向盡心盡力,大家有時雖然覺得她刻薄了些,手段狠辣了些,但她心裡還是向著賈府的,而且,老太太也很喜歡她……”

    “這算是什麼證據,她不是聰明人嗎?如今賈府風雨飄搖,她為自己打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孫朗曬笑,“是與不是,將那個王仁拖出來訊問一番,不就知曉了嗎?嘿,魑魅魍魎,群魔亂舞,真是有趣。”

    賈似道問道:“現在?”

    “當然不是。”孫朗說道,“事有輕重緩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王仁是王家的老爺,那就不怕他長著翅膀飛了,我們現在,先去見見你爹,跟他談一談賈府最近所發生的事情。”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03
第七百三十三章 還有我
   
    兩座栩栩如生的大石獅子立在階下,其後是三座獸首大門,正門之上有一塊匾額,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燙金大字。

    這裡就是寧國公府邸,賈府長房所在。

    孫朗與賈似道行了大半個時辰,方才抵達寧國府,只見正門緊閉,簷下坐著十數名華冠麗服之人,大概是在坐門當班。

    東西兩角的門戶有人出入,未聞笑聲,人人屏息斂容,快進快出,所謂高門大戶,自然氣度凝然,不愧是底蘊厚重的江南世家。

    孫朗遠遠望著那邊:“比靖安侯府少了很多人味。”

    賈似道不知道靖安侯府是哪裡,兄弟兩人重逢不過兩天,又遇到了那般造化弄人的事情,他根本沒來得及詢問兄長這兩年的經歷。

    不過他此時也完全沒有探究靖安侯府的心情,望著自己從小長大的家,堂弟吞了口唾沫,用商量的口吻說道:“兄長……到時候別打我爹…… ”

    孫朗此時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竟然開起了玩笑:“哇,父子情深,這麼心疼你爹,難道你想子承父液嗎?”

    賈似道顯然沒有聽出這話語之中的惡毒用心,畢竟他還是小看了兄長的下限,他皺眉道:“父子情深與子承父業之間沒有什麼關係吧?不過……我畢竟是父親的兒子,不管怎麼樣,將來還是要繼承寧國公之位的……”

    他說著,偷偷看了孫朗一眼,心中嘆息了一聲。

    如果眼前的人願意,也能夠繼承榮國公之位的,他可以用那個身份繼續活著,順理成章地繼承和接管榮國府那龐大的家業和驚人的財富。

    畢竟失去了男丁、風雨飄搖的榮國府已經沒有了未來,哪怕他是個假的,那一群孤兒寡母只能依靠他。

    甚至,如果他心懷怨懟和憎恨,完全可以回到榮國府後,將自己的魔爪不動聲色地伸向府中的女眷們,反正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甚至可以將整個榮國府變成他予取予求的後花園。

    但他不願意。

    所謂榮國公的爵位,賈府的財富,大觀園中的美色……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恐怕也沒有他真實的名字重要。

    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賈似道在心中黯然嘆息。

    恐怕真的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了,時隔八年,幸福兩度破碎,兄長付出了極為高昂的代價為自己臝得了自由,怎麼可能再次回到從前。

    “我們走吧。”孫朗說道,“我不想見外人,翻牆進去。”

    賈似道聞言鬆了一口氣一一幸虧這兄長還是像從前一樣,是個不講究的人,翻牆撬鎖,放火劫掠,簡直百無禁忌,沒有半點高手的架子和脾氣,否則換別人來,肯定不會做翻牆這種不體面的事情,說不定還要從正門進呢。

    既然肯翻牆,那就好了。

    作為寧國府的混世魔王,賈似道對如何溜出家門有著深刻而全面的認知,哪裡的狗洞好鑽且乾淨,哪裡的院牆後沒有巡邏的人,從哪條路走比較穩妥,這些都深深地烙印在了童年與少年時光的回憶中。

    他找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兩人輕飄飄地翻牆而入。

    賈似道看了看周圍,在心中定下了前進路線,然後帶著孫朗徑直向著賈詡平時所待的書房行去……如今清晨已過,正是上午時分,按照他父親平素的起居習慣,如今應該在書房讀書養氣。

    沿途沒有驚動任何人。

    賈似道固然對自己的家熟悉之極,孫朗的武功也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極境,哪怕中途遇到路過的丫鬟僕役,就算看在賈似道的面子上不方便使出康氏潛行術,也能輕輕鬆鬆地躲過去。

    於是,在自己的家中,未來的寧國公也依然躲躲閃閃的,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情,他帶著孫朗穿過了後園小路,掠過穿山迴廊,躲躲閃閃地繞過了一座府中小湖,在一片幽靜的竹林間,父親的書房小築已經遙遙在望。

    賈似道說道:“我先進去看看?”

    孫朗冷笑道:“不用這麼麻煩,以你爹的心計,看到你一夜之間回來,恐怕就會想到我也來了,再說了,就你肚子裡這二兩香油,被他問上幾句就得露出馬腳來,我藏頭露尾的,反而沒什麼意思。”

    他向著竹林間的書房小築中走去,賈似道無奈,只得跟上,心中自然不免惴惴……兄長非是賈府中人,而父親卻不知道這一點,如果他老人家見了兄長之後勃然大怒,又以長輩的身份對他冷嘲熱諷乃至吹鬍子瞪眼,以兄長那火爆霹靂的脾氣,多半就要動手了。

    正所謂知子莫若父,賈似道覺得,十個父親疊在一起也不夠兄長一隻手打的……到時候應該怎麼辦?

    不過走到近前,兄長的聲音響了起來:“你爹不在?”

    賈似道先是鬆了口氣,然後一怔:“他這幾年已然不理家事,平時都在這裡的,很少出門,莫非榮國府那邊……”

    既然不在這裡,那隻能有一個解釋了一一他父親雖然不理家事,將家中事務丟給了夫人和管家,但就算再超然物夕卜,孝字也半點都不能落下,榮國府的史老太君是他的長輩,也是長輩中碩果僅存的唯一一人,身體抱恙的話,他這個大侄子是要去跪侍湯藥的。

    他看向了孫朗,而孫朗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一他終究是比較抗拒去榮國府的。

    賈似道小聲道:“要不然……”

    孫朗冷冷道:“要不然什麼?這次來是要跟你爹打探一下消息,討論一下情況,他若是在榮國府盡孝,天知道要待到什麼時候……先不用管他了,你爹既然不在,那我們就先去王家,拜訪一下那位王仁老爺。”

    賈似道想了想,說道:“我們時間不多,這次只是來探查情況,最晚晚上就要回秦州,總不能這麼等下去,不如這樣,還是先找人問一問,看看我爹到底在哪裡,如果他在榮國府的話,也得問問要待到什麼時候。”

    孫朗想了想,搖了搖頭:“先進去看看。”

    他來到小築跟前,推門而入,裡面果然沒人,穿過前廳,來到書房正屋,屋中冰冷,一支筆擱在筆架上,筆頭凝固著深沉的墨色。

    畢竟是自己家,賈似道進門之後就立刻走向了放在一旁的燭台,檢查了一番之後說道:“父親晚上通常會在這裡夜讀,但從蠟燭上來看,昨晚似乎並沒有燃燒的跡象……”

    “熏香也是如此,爐中的青麟散是清腦納新之用,是清晨練氣讀書時所用,有燃燒跡象,卻沒有餘溫,說明這是昨天早晨用過的,今天早晨卻沒使用,不僅如此,父親昨天晚上也不在,因為如果昨晚在這裡讀書的話,爐中的熏香應該是溫養心神的雲木香……”

    他口中念叨著只有大戶人家才懂的線索,然後用肯定的語氣道:“父親昨天上午在這裡,但晚上不在,今天早晨也沒來……連續兩天沒有按照平時的習慣來行動,他昨晚肯定不在寧國府,所以,他應該是在榮國府中過的夜!”

    孫朗淡淡道:“哦。”

    名偵探賈似道剛剛發表了無懈可擊的推理,心中對自己的機智頗為得意,他說給兄長聽,其意自然是顯擺,就像是一個渴望稱讚的小屁孩,但兄長的態度卻非常冷淡,這自然讓他有些失望。

    他有些委屈和不滿地回頭,卻發現孫朗背對著他,站在父親的書案前不知在觀察什麼,於是,他加重了語氣說道:“兄長,愚弟的推理不對嗎?”

    孫朗轉過身來:“啊?我不知道啊,畢竟什麼熏香什麼的,我這個鄉下人也不懂得,不過你爹確實是在昨天上午走的,而且晚上也沒來。”

    賈似道疑惑道: “兄長是怎麼知道的?”

    孫朗抬了抬手,他手中拿著一方硯台:“裡面的墨告訴我的,它在二十七小時四十五分鐘零七秒前研磨完畢,然後就擱在這裡了,你爹沒去洗硯台,把這個放在這裡一天多了,而且筆也隨手擱在這裡,當然是徹夜未歸了。”

    賈似道結結巴巴道:“兄……兄長怎麼知道這墨是什麼時候磨出來的?”

    孫朗微微一笑:“我武功高啊。”

    一一這理由未免太萬能些了吧!

    孫朗不理神色糾結的賈似道,沉吟片刻,說道:“看樣子,你爹昨天在書房摸魚時,突然聽到了什麼要緊的事情,連這裡都沒來得及收拾,然後就匆匆離去、徹夜未歸,是聽說了史老太君的病情嗎?”

    賈似道點頭道:“多半是這樣了。”

    “不覺得有些奇怪嗎?”孫朗放下硯台,指了指賈似道, “讓我們來捋一下時間線,四天之前,你爹找到了在道觀裡當道士的你,給了你若干情報,告訴你我尚在人世,而且在秦州搞風搞雨一一我當時就很奇怪,這秦州之事只在最近,而且內情微妙、極其隱秘……他知道明州的事情我不奇怪,可這麼快就知曉了秦州的破事,這消息可真是靈通了。

    “可那個時候,他沒有告訴你史老太君生病,現在看來,他應該不是知情不告,而是被蒙在鼓裡,奇了怪了,一個天天划水、處於半退隱狀態的富家翁,其消息靈通到可以極快地得知朝廷超一線隱秘大事,卻對近在咫尺的史老太君的病情半點不知……”

    賈似道面色微變:“也許,老太君是近日才生病的……”

    孫朗沒有反駁,而是繼續道:“時間推移,你來到秦州的前一天,我與明州方面通過信件,那時候,薛寶釵和林黛玉都沒有提到史老太君的病情。”

    “而你連夜趕到秦州、打上白家堡,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就對你父親的消息來源產生了好奇心,我覺得這其中有問題,保險起見,就又向明州送去一道急信,詢問薛寶釵,問她賈府最近有沒有什麼事情。”

    “也是巧了,薛寶釵在那一天送出信之後,就接到了史老太君身體抱恙的消息,而她的消息來源,自然是榮國府之中的親近姐妹,可關鍵的問題在於,她收到信,也是兩三天之前的事情了,而那信從夏州送到明州,交到她的手中,哪怕是用最快的劍鷹傳書,也至少得兩天的時間吧?”

    賈似道的表情已經相當不好看了。

    孫朗捋順時間之後,雙手比劃著:“也就是說,史老太君生病,已經是五六天前的事情了,而你父親居然只是在昨天才收到消息……”

    賈似道低聲道:“也許,老太君確實只是身體微恙,不想驚動我父親……”

    孫朗說道:“但願如此,但你不覺得,這事有點巧合?”

    “……什麼巧合?”

    孫朗目光幽然,意味深長道:“五六天前,是白家堡之事輿論開始發酵、使者進京的時間,而昨天,是你到達白家堡的第一個白天。”

    賈似道面露震驚之色,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孫朗玩味道:“遠在明州、奉旨行事的薛寶釵早早地收到了消息,近在咫尺的寧國公卻昨天才知曉嬸嬸生病的事情,榮寧二府,有這麼疏遠嗎?”

    “是誰決定送消息給薛寶釵,又是誰決定通知你父親?”

    “明明應該掩蓋的病情,怎麼就在大街上傳開了,消息的來源,居然是王熙鳳的哥哥,而王熙鳳,是史老太君極為寵爰和信重的左膀右臂,是榮國府如今的主要話事人……”

    他的笑容越發冰冷起來:“有趣啊,真有趣,老太君不愧是榮國府的頂樑柱,一個病情竟然能牽扯出這麼多彎彎繞繞來……”

    賈似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兄長,你的意思是,賈府……有內鬼?”

    孫朗語氣深沉道:“恐怕如此,我總覺得這一切並非巧合……如今我與朝廷之間的形勢很是微妙,皇帝想要打開局面,非要從旁處著手不可,賈府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就算他之前沒有插手,現在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倚在賈詡的書案邊思付片刻:“你爹是聰明人,他有嫌疑,但卻不大,因為他應該能夠看清皇帝的本性,不會被對方的許諾輕易打動,當然,這只是相對而言,因為誰都有傻逼的時候......”

    他就這樣當著賈似道的面編排他老子,聽得弟弟一陣苦笑,不過苦笑之餘,心中不免也有陰霾……他倒是不相信父親會做什麼,只是,如果萬一真的發生了,兄長會做些什麼呢……

    “同樣是相對而言,另外一個人的嫌疑就越發大了些。”

    這話讓賈似道回過神來:“誰?”

    孫朗露齒一笑:“當然是你的鳳姐姐了……她哥哥在王家胡說八道,以至於流言傳出,消息的來源,恐怕跟她脫不了關係。與此同時,她深受老太君寵信,幾乎已經是賈府實際上的話事人,如今林黛玉與薛寶釵都不在金陵,她的權力肯定膨脹了不少,封鎖和傳遞消息,都不在話下……”

    “而動機麼,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畢竟賈府大廈將傾,有人想繼續撐下去,自然也有人想另作打算,只要有慾望,人就會做出選擇,而動機和理由,其實是不重要的……只要有事實和證據就可以了。”

    賈似道似乎還是不願意相信,記憶中那個堅強潑辣、精明強幹的鳳姐姐居然別有用心,他茫然道:“事實證據?”

    孫朗點頭道:“最高效的方法,就是直接將她綁過來,待我與她親切交流一番,宣講一下我軍優待俘虜的政策,她肯定就會感到十足的溫暖與感動,受到了共產主義的光輝照耀之後,她就會知無不言,問什麼就答什麼。”

    賈似道打了個激靈,望著孫朗的眼神有些複雜:“……你要對她用刑?”

    孫朗翻白眼道:“放屁,你他媽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是高貴而體面的紳士,從來不會對俘虜和犯人進行肉體上的打擊和懲罰,尤其是漂亮的女性,我怎麼忍心傷害她們的身體,讓血水亂流?這不僅噁心,而且浪費啊。”

    一一頂多只是來一記共產光輝指罷了。

    賈似道鬆了口氣:“想要嚇唬她嗎?鳳妲姐心性極強,智計過人,不是柔弱無知的女子,僅靠一張嘴巴,兄長是無法動搖她的。”

    孫朗語氣複雜道:“……其實是可以的。”

    一一不是我吹,我只靠著一張嘴巴,甚至連話都不用講,一分鐘之內就會讓她變成失了智的問答機器人。

    ……不過還是算了。

    他擺手道:“再想想,這麼做有點不妥,王熙鳳是榮國府的風雲人物,如果她真的跟某些人有所牽扯,那她的失踪一定會打草驚蛇,所以要徐徐圖之,畢竟如今形勢很是微妙,總不能這麼明目張膽,萬一錯怪了好人,那不就尷尬了嗎?”

    一一總覺得兄長的語氣有些複雜且奇怪,總覺得有些事情我不知道。

    賈似道本能地察覺到了兄長在隱瞞什麼,卻百思不得其解。

    這也不怪他,畢竟他的腦洞就算再奔放,也完全想像不出之前理論知識無比豐富而實戰經驗無比匱乏、甚至從來沒有逛過青樓的兄長竟然能在短短兩年之間成為了世間所有女性的天敵剋星。

    孫朗大手一揮,說道:“好了,既然進一步發現了端倪,而你爹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那我們就先去找那個王仁吧……我們得好好地問問他,有關史老太君的消息,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賈似道沒有什麼反對意見一一反正有了也沒用。

    他們倆剛要動身,還沒走到門前,孫朗面色微變:“有人來了。”

    賈似道一驚,然後一喜:“是我爹回來了?”

    孫朗閃到床邊,透過窗櫺往外看了一眼:“咦,還真是。”

    之前打仗的時候,他與賈詡有過數面之緣,對於這位“長輩”,當時他是挺敬而遠之的,一來呢,對方有著名義上的長輩的身份,這意味著他可以對自己指手畫腳,這就很不爽,畢竟這個親戚是假的,二來呢,也是心虛,他怕被這個心思深沉的賈詡看出端倪來。

    不過當時與朝廷在蜜月期,知情者們都在幫忙遮掩,使孫朗與自己的“大伯”沒有什麼機會交流,再者,那時孫朗的名聲已經十分響亮,論軍職和名聲已經在賈詡之上,他是賈詡的“族侄”而非兒子,所以寧國公也沒法像罵賈似道一樣罵他小畜生一一畢竟是族中前途無量的優秀子弟,還是要客氣客氣的。

    時隔數年,孫朗再次見到了這個讓他很是戒備和忌憚的“大伯”。

    心情已經與以往不同了。

    他之前小心翼翼,不敢露出絲毫破綻,他生怕賈詡會看出他的異樣,發現他不是自己的侄兒……不僅僅是害怕暴露穿越者的身份,那時候的他,是害怕失去榮國府嫡子的身份,因為那時候,他已經在史老太君以及榮國府眾人的一封封家信上,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但虛假的,終究是虛假的。

    “那時候簡直是入了魔了,傻得無比天真。”

    孫朗喃喃自語。

    賈似道聽到是自己父親來了,驚喜之後就開始慌,聞言道:“什麼?”

    孫朗看了他一眼:“你爹來了,還不出去迎接?要不我去?”

    堂弟聞言,神情一變,就跟屁股著了火似的,連忙往外走,還沒到門口見就喊道:“父親!”

    正向這邊走來的賈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本該在秦州的兒子竟然站在了自己的書房門前,即使城府深沉如他,也愣了一瞬。

    緊接著,賈詡曈孔一縮。

    他眉宇間有些倦意,似乎昨晚沒有睡好,步履匆匆而來,面露煩躁之色,不知是來做什麼的。

    但此時,他臉上的倦怠煩躁之氣一掃而光,目光變得灼然起來,賈詡盯著自己的兒子:“只有你一個人?”

    孫朗從賈似道身後閃出:“不,還有我。”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10
第七百三十四章 滅口,兇手
   
    賈詡的心跳停滯了一瞬。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當孫朗從賈似道身後走出的剎那,即使以賈詡的城府與心計,心中也不可遏制地產生了一絲悸動。

    曾經的天元英雄、無雙將帥。

    功績被朝廷淡化、事蹟被人們遺忘、甚至連名字都不能提及。

    已經成為了傳說的人。

    時隔兩年之後再度現身,在帝國境內掀起洶湧暗潮,先是明州,再是秦州,他與帝都皇座上的九五之尊進行著無聲的博弈。

    一一賭注也許是整個帝國。

    而這個死而復生的賭徒,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他姓賈,是榮國府的嫡孫,是自己的侄兒,曾經是賈府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後來因為離家出走,成為了賈家最大的笑柄和污點。

    再後來,他已經成為了天元軍中最耀眼的新星,他的光芒與日俱增,幾年之後,他已經是帝國武璧上的最耀眼的星辰,譬如北辰,眾星拱之。

    不到三十歲的大元帥,只有最雄烈的戰爭年代才能撐起如斯功名,曾經所有人都相信,這位百戰百勝的絕世名將會成為帝國新的守護者,賈府將因此踏上新的高峰,無限的榮耀與風光,甚至遠勝於一門雙國公的當年。

    但傳奇戛然而止。

    疑團暗湧的大荒山埋葬了荼毒神州大地數十年之久的域外天魔,埋葬了三十萬最精銳的精兵強將,也埋葬了這位絕世名將的傳奇一生。

    天妒英才,這位原本前途無量的元帥死在了天元大戰的最後一場戰役,與域外天魔拼了個同歸於盡,榮國府一夜之間從雲間跌落,所有的消息被火速封鎖,即使是位高權重的大將也無法得知全部的真相,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血腥和謎團之中,被戰勝天魔的狂喜與自豪所掩蓋。

    這兩年來,依然有人在不懈地追查,依然有人不肯遺忘,但真相依然隱藏在層層迷霧之中,沒有一個人能夠觸摸到真正的真實。

    賈詡沒有做無用功,因為他是聰明人,他想得很明白。

    朝廷奇怪的態度,大荒山語焉不詳的真相,史書的參考,前朝的舊例……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自己這位鋒芒畢露、光耀六軍的侄兒似乎犯了君王的忌諱,以至於招致了殺身之禍。

    這只是個猜測,也只能作為猜測而存在著,賈詡是聰明人,他不會去追查真相,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得不死的原因並不是所謂的忠誠,而是帝王滔天的權勢和自私狠毒的心性。

    君要臣死,臣如果不死,君就要臣全家一起死。

    既然沒本事反他娘的,就只好潛伏爪牙忍受。

    不僅要忍受,還要低調,帝王生性多疑,好猜忌,不能讓他對賈府再度生出懷疑和戒心,所以要閉門鎖戶,坦然接受賈家家道中落的命運,唯有如此,才能打消君王的猜忌,給家族換來生機。

    賈詡這兩年就是如此行事的,放任兒子出家,自己也甘做一名富家翁,每天練氣寫字,不結交權貴,不與高官來往,對賈府的暗弱視而不見……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展開。

    兩年之後,那個原本早應該死去的人,竟然出現了。

    而他的行為坐實了很多有心人的猜測,因為這位失踪兩年的前元帥並沒有回京述職,甚至沒有出現在眾人面前,他隱藏在幕後,操縱著一件又一件驚動朝廷的大事,而自己卻不出現在台前,彷彿在跟大家玩捉迷藏。

    但很顯然,他捉迷藏的遊戲對象不是群臣,而是……皇帝。

    換言之,他要懟皇帝。

    否則以他當年的軍功、人脈、地位與聲望,即使是遲到了兩年,回朝之後,也依然能夠得到巨大的禮遇和擁戴,他為什麼放著榮華富貴與高官厚祿不要,輾轉於帝國北疆,專注於搞風搞雨?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是在示威,是要搞事,顯然這位曾經威震六軍的大元帥在大荒山中遭到了不體面的糟糕對待,畢竟古今中外,令名將能臣忍無可忍地跳皇帝臉的,通常只有這個原因了。

    這些日子以來,朝野暗流洶湧,即使是在上朝的時候,

    位高權重的諸公有時都會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畢竟事情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該知道內情的人早就知道了,武殿的巨頭們對皇帝的窘境了然於心,並覺得有趣而解氣,並且思索著事態變化的可能性。

    君臣從來都不是一體的,人都有私心,而帝王則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既然君王自私,臣子也會為自己和家族打算。

    畢竟大家都不是蠢人,天元大戰結束,強敵既去,一致對外的局勢就會轉為內耗,轉為君權與臣權的相爭。在和平時期,君王不會容許武臣掌握太大的權柄,尤其是軍權,新一輪的朝堂鬥爭不可避免。

    而不甘心交權出血的武勳們,從此事之中看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一個限制君權、擴大蛋糕的好機會。

    一一反正是他賈某人衝鋒陷陣,咱們跟在後面搖旗吶喊,然後找個機會,狠狠淦皇帝一炮,成了,皇帝滾去深宮,不成,就拿姓賈的頂罪。

    可以說非常完美了。

    朝野上下,人生百態,陰謀者,愚笨者,貪婪者,自作聰明者,不甘寂寞者,消息靈通的人們都在盤算著自己的主意……因為從如今的局勢來看,一場風波已經不可避免,在這件大事中,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定位。

    一一而本來打算安靜划水摸魚的賈詡只想罵娘。

    因為那位元帥也姓賈,很湊巧,是他賈家的人,是榮國府的嫡孫,是他賈某人的侄子,兩人是五服之內的血親,是正兒八經的堂叔侄。

    帝國律例,欺君大逆,當誅九族。

    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幹。

    一句日了狗了,根本無法形容賈詡放飛的心靈,便是將金陵城裡的狗統統日一遭,都無法完整表達其複雜的心情,基本上,就算他此時直接飛奔到帝都叩闕出首、狀告其侄,也沒什麼卵用了。

    因為他的大侄子,似乎已經徹底將皇帝惹毛了,兩年之後死而復生、怒懟朝廷,兩者幾乎已經站在了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對立面。

    因為他姓賈,因為他出身於榮國府,所以無論他做什麼,都帶有鮮明的賈府的印記,個人與家族榮辱一體,他是反賊,那麼賈府闔府都是反賊。

    如今,害得自己成了反賊的反賊,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賈詡瞇起了眼睛,望著許久未見的侄兒。

    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一個老大耳刮子糊上去,但他知道,這不現實,因為他只是自己的侄子,而不是想怎麼打罵就怎麼打罵的兒子。

    況且,這侄子是已經在戰場上取得了功名與地位的名將,成就甚至不遜於先袓,已經不是他可以隨意教訓和發作的晚輩了。

    雖然不能動手,但賈詡心中依舊有氣,畢竟這個族中小輩肆意妄為、累及家族,讓整個賈家落到如此被動的局勢之中,他生氣是應該的。

    他本來想冷言冷語地嘲諷幾句,但看到孫朗的目光,心中頓時一滯。

    帝國講究倫理綱常,也講究天地君師親。

    一個孝字,不僅要孝順父母長輩,更要孝順君父,這廝連皇帝都敢跳臉,那麼揮拳痛毆大伯,似乎也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賈詡是合格的智者,不會做無用功,更不會因一時的口舌之快而將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所以,忍了。

    賈詡靜靜地望著自己的侄兒,瞇起了眼睛,以不變應萬變。

    孫朗站在書房的階上,沒有行禮拜見,也沒有打招呼。兩人沉默地對視著。

    似乎都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些什麼。

    賈似道夾在自己的親爹和乾哥哥之間左右為難、手足無措,竟然有了一絲修羅場一般的慘烈感,感覺自己被水淹沒。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兄長,他知道兩人心中所想。

    父親一定對兄長的行為感到生氣,他不知道兄長的來歷,不知道八年前的舊事,所以肯定是以長輩自居的,他在等待著兄長的主動拜見。

    而兄長,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吧。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肯定不想再回到從前了。

    於是就陷入了僵局。

    賈似道心中慌張無措,想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兄長與爹爹正在沉默地對峙者,自己根本就無法做什麼。

    就在此時,孫朗突然一笑,打破了沉默:“大伯,久違了。”

    賈似道先是一怔,然後轉頭望著自己的兄長,眼中有震驚也有感動。

    兄長為了我,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嗎……他一定是不想讓我為難……

    他還沒感動完,就聽到孫朗的傳音入密:“把你噁心的表情收起來,別讓你爹看出什麼破綻,事有輕重緩急,我還沒有拘泥形勢到這種地步,順便,這所謂大伯的稱呼,是隨林黛玉喊的。”

    咦?林黛玉?可她也不會喊我爹作大伯啊……

    不過賈似道早已經在與兄長數年的相處中學會了察言觀色和裝傻,完全不會揭穿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畢竟他早已領教了某人的小心眼。

    而賈詡暗地裡也鬆了一口氣。

    一一總算這小子還識得一些禮數,沒有變成六親不認的狂徒。

    既然孫朗小小地送了一個台階,賈詡這個聰明人也就立刻順坡下驢,他看了一眼賈似道,然後說道:“進去說吧。”

    孫朗首先轉身進屋,賈似道則是迎上父親,低聲道:“爹。”

    賈詡看了他一眼,只是冷哼了一聲,並沒有說話。

    一一小畜生,想方設法把你送出去,居然又跑回來了,還兄弟兩個一起跑回來,生怕賈府一家死得不整齊嗎?

    不過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帶著賈似道進了屋,孫朗早已經負手站在一邊,轉頭看向賈詡,淡淡道:“我看大伯之前神色匆忙,面有倦色,匆匆而返,是有什麼急事嗎?”

    賈詡聞言,臉色變得陰沉起來:“說來話長,這個暫且不提,你既然在秦州做事,怎麼能擅離白家堡?”

    他語氣雖然生硬,但卻有關切之意,畢竟這侄兒在秦州做的是懟皇帝的大事,與朝廷以權術陰謀暗鬥,正是關鍵之時,怎麼能分心來夏州?

    畢竟皇帝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孫朗回答道:“不得不來,我拿住了皇帝的軟肋,他想要擺脫被動之勢,只能從別的地方著手,而榮國府則是很合適的目標。”

    “我昨日送信去明州,向薛寶釵打探賈府之事,她回信說,老太太身體抱恙……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陰謀,以防萬一,還是先來看看,再做打算。”

    聽到這裡,賈詡的面色也有些不好:“我昨日收到消息,說老太太身上染疾,匆匆趕去之後,發現你袓母已經臥病在床……”

    孫朗皺眉道:“怎麼樣?”

    賈詡的神色變得陰沉起來:“不太好,據說一開始只是身體不適,老太太功力深厚,一向身體強健,所以不以為意,後來才發覺出不對……”

    他眉宇之間繚繞著淡淡的倦色:“我昨晚在榮國府為嬸嬸推宮過血、溫養臟腑經絡,忙活了大半夜,她方才好了些。”

    孫朗冷冷道:“我是問,她到底怎麼了。”

    賈詡看了他一眼,沒有追究孫朗語氣中的無禮,他知道這侄兒與袓母感情深厚,終究是念及舊情,所以著急了些,反而是好事。

    他答道:“不知道,請來的醫生都沒看出什麼來,而老太太也只是昏沉嗜睡,沒有精神,真氣也運轉不濟,除此之外,卻沒有什麼明顯的病徵。”

    說到這裡,賈詡看了孫朗一眼,好奇道:“你沒回去看嗎?”

    孫朗不動聲色道:“現在不是時候。”

    與聰明人說話就得這樣,有些事情你說得含糊些,對方會自動幫你腦補完畢,這樣反而能增加可信度。

    賈詡聞言,若有所思,點頭道:“說的也是,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喜和驚嚇,你還有大事要做,暫且不能分心。”

    他姑且相信了孫朗的說辭。

    這也不怪他,即使是再聰明的人,思維方式也會局限於自己的格局和認知,賈詡就是再算無遺策,也想不到眼前的侄子居然是個冒牌貨。

    因為他對自家侄子的最大印象,就是在天元戰場上屢建功勳的名將,如今眼前的人無論武功還是氣度都是一派大宗師氣象,完全符合他心中的印象,畢竟無論如何,氣質與威勢是絲毫做不得假的。

    他想要問問孫朗接下來的打算,腦海中突然電光火石般一閃,他想起了一件事情:“等等,你之前說,你是在昨日收到了薛寶釵的信,從明州?”

    孫朗點頭:“大伯也發現了嗎?薛寶釵的信息來源自然是榮國府,而從夏州送信到明州,即使是最快的信鷹,恐怕也要兩三天的時日,而薛寶釵收信之後轉給我,最少也要一天時間,也就是說……”

    他望著賈詡,淡淡道:“老太太身體不適,從幾天前就開始了……我一開始還在懷疑是否有人在封鎖消息,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是,之所以昨天才通知大伯您,應該是老太太沒有當回事,所以不想驚動你吧。”

    賈詡臉上殺機逬現,冷冷道: “這可不一定啊。”

    孫朗挑眉道:“哦?”

    賈詡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情似的,臉上怒氣勃發,一掌打在手邊的書案上,轟的一聲,木屑紛飛:“這賤婢!”

    孫朗淡淡道 “大伯好好說話。”

    “.......”

    賈詡不滿地看了一眼孫朗,他總有些違和感,感覺這個侄子並沒有把他當成長輩和伯伯來尊敬,實在有些恃才傲物,沒大沒小的。

    但如今確實不是講究什麼虛禮與尊卑的時候,他冷冷道:“你們剛回來,恐怕還不知道吧,老太太染病在床的消息,已經傳得滿城都是了。”

    孫朗與賈似道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奇和玩味。

    賈詡臉色陰沉,沒有註意到兩人交流的細節,繼續道:“這兩年,是老太太支撐著榮國府,她對賈府的意義不言自喻,她要是倒了,榮國府就得塌掉一半,各路小丑都會跳出來,所以,她生病的消息本應牢牢地瞞住……”

    “可偏偏傳得滿城風雨。”孫朗說道,“所以我們懷疑榮國府有內鬼。”

    賈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們?”

    孫朗點頭:“很巧,這事我們知道,今天早晨進城的時候,偶然在路邊茶樓聽到了這個消息,抓了胡說八道的潑皮訊問了一番,之前來這裡發現大伯不在,我與似道商量了一番,打算先去查查此事的。”

    賈詡神色微動:“你們找到了什麼線索?”

    “王仁,王家子弟,榮國府王熙鳳的哥哥,據散播流言者交代,這流言的源頭似乎就是他王老爺。”

    孫朗說道:“是不是跟王熙鳳有關,問問這王老爺就知道了。”

    賈詡聽孫朗直呼王熙鳳的名字,神色有些詫異,但很快,這詫異就被另一種神情所取代。

    他緩緩道:“那你們注定無功而返了。”

    孫朗皺眉道:“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我匆匆返回的原因。”賈詡神色陰沉,語氣冰冷,“我昨晚忙活了半宿,給嬸嬸運功完畢之後,方才睡下,可今天一大早就被吵醒……因為從昨晚開始,老太太生病臥床的消息已經開始在整個金陵城中擴散,而到了早晨,更是傳得滿城都是了。”

    孫朗說道:“以賈府的權勢與力量,追查流言源頭很容易。”

    賈詡聞言,語氣加重了幾分:“是,這金陵是四大家族的天下,以賈府的本事,想要抽絲剝繭不是難事,只用了半個時辰,我們就查出了流言的源頭,跟你所得到的答案一樣,正是王家的王仁。”

    孫朗淡淡道:“老太太臥病在床,榮國府上下本應該守口如瓶,知道的人不會很多,有資格知道這件事情、又會與王仁接觸的,恐怕只有王熙鳳一個,她的嫌疑很大。”

    賈詡語氣陰沉道:“當然很大,因為查出流言源頭之後,王熙鳳就不見了踪影,找遍府中上下都尋不見人,府裡人心浮動,亂成了一鍋粥。”

    說到這裡,賈詡特意看了一眼孫朗:“榮國府裡沒有男丁,王家的事情得給個說法,只好由我親自出面,去找那王仁算賬,況且王熙鳳不見了踪影,也許是躲回娘家了,這女人是榮國府的人,也得抓回來問問。”

    孫朗平靜道:“可看起來,大伯也無功而返。”

    “不,是有收穫的。”賈詡語氣陰冷,“這兩年賈府暗弱,其他三家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我去了王家之後,他們倒是客客氣氣的,談及此事,只是將伺候王仁的一個管事丟出來抵罪,我詢問王仁在哪裡,他們卻顧左右而言他,問及王熙鳳,更是連說不知。”

    說到這裡,賈詡面露不滿,隨即眼中卻閃過了一絲快意。

    孫朗發現了這個細節:“我想,後來一定發生了相當驚喜的事情。”

    “確實十分驚喜。”賈詡冷冷一笑,“我與王家家主正在扯皮,突然有個下人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說王仁死了,那時那老東西的臉色煞是好看”

    “滅口。”孫朗挑了挑眉毛,“大伯這麼高興,難道殺他的人是……”

    “王仁是被人拍死在屋中的,胸口碎裂,死於王家袓傳的白龍掌力之下,有這種功力的王家成員,根本就不多。”賈詡說道,“檢查傷口,掌印小巧,掌緣柔和,掌力偏柔,是女子手筆。”

    “女子之身,王家成員,嫌疑人的範圍一下子縮小了太多,將所有有此功力的女性成員篩查一番,各自提交人證,於是,最後只剩下了一個人。”

    孫朗悠然點頭:“王熙鳳。”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19
第七百三十五章 賈詡,定計
  
    賈似道一直在旁聽。

    因為這裡根本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但一路聽下來,父親講的東西實在太過離奇,他實在忍不住,失聲道:“鳳姐姐?難……難道這一切都是她……”

    賈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對兒子的浮躁感到生氣。賈似道下意識地往孫朗那邊挪了一步,膽子壯了些許,硬著頭皮道:“兒子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孫朗若有所思,聞言點了點頭:“說說看。”

    賈似道深吸了兩口氣,平息了起初驚聞此事的震驚之後,冷靜而理性湧上心頭,他緩緩道:“父親的意思,是鳳姐姐封鎖老袓宗生病的消息,又暗中串通自己的哥哥散播流言,事情敗露之後,還殺掉了自己的親兄長?”

    賈詡冷冷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如今的線索和證據都指向這一點。”

    賈似道低聲道:“那麼動機是什麼?鳳姐姐為什麼要這麼做?串通兄長散播流言對她有什麼好處?最後甚至還不惜殺害自己的嫡親兄長?”

    “手足相殘,是人倫慘劇,王熙鳳不惜做到這一點,一定有不惜殺死兄長也要掩蓋的真相。”賈詡答道,“所以一定要找到她。”

    賈似道看了孫朗一眼,大著膽子道:“可父親 !這事疑點實在太多了,鳳姐姐的動機暫且不論,她的智慧和手段您也聽說過的,就算有心使壞,又怎麼會將事情做得這麼明顯,以至於大家用了半個時辰就查到了真相?”

    他說到這裡,索性豁出去了,大聲道:“父親大人明鑑!如果這一切真是王熙鳳所為,那我們誰都不會放過她!但如果這一切是有人栽贓陷害… …”

    賈詡瞪著他:“那我們不是還得先找到她嗎?”

    賈似道張口結舌:“啊?”

    孫朗嗤笑了一聲:“你傻嗎?你都能看出來的問題,你爹看不出來? ”

    賈似道先是一愣,然後恍然,有些羞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

    他畢竟圖樣。

    賈詡根本懶得看這個智障兒子,他望著臉色平靜的孫朗,心中暗嘆了一聲一一直娘賊,同樣是生兒子,老子的兒子怎麼比這個差了這麼遠。

    孫朗對這種目光很熟悉了,當年在軍中,他經常接受這種目光的洗禮,沒錯,這就是“看著別人家的孩子越看越順眼和羨慕”的眼神。

    所以他笑咪瞇地順口安慰道:“大伯,你著相了,其實似道也不差,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的崽子會打洞……哦,錯了,不好意思,不是這句,是虎父無犬子,除非綠……咳咳……”

    他差點說漏了嘴,急忙轉移話題:“好了,讓我們來談正事吧。”

    賈詡看了看沒個正行的孫朗,想要說幾句,但還是忍住了。

    他心中嘆了口氣。

    這孩子從小沒人管教,老太太只會寵他,到了軍中,因為驍勇善戰,被一群老帥給寵壞了,根本無人能管,後來他自己也領了將帥之職,越發沒了管束,以至於歪成了現在的模樣……唉……

    簡單來講,這娃已經沒救了,現在就算說什麼都沒用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你已經明白了,無論真相到底是什麼,王熙鳳確實是失踪了,她身上一定有著我們想要的答案。”

    孫朗點頭接道:“此事疑團極大,王熙鳳失踪,大概有三個可能。第一,她事情敗露、畏罪潛逃,第二,她被人栽贓陷害然後滅口,第三……”

    賈詡冷冷道:“她被人栽贓陷害,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也認識到了自己無從辯白,無奈之下,只能果決逃走。”

    賈似道說道:“我想……不是第一個。”

    “第一個的可能性確實小了些。”孫朗緩緩道,“這活兒做得太糙了,王熙鳳如果是這麼愚蠢的女人,怎麼會當家榮國府?”

    賈詡補充道:“說不定這是她故佈疑陣、將計就計,故意布下此局,誘導我們主動洗清她的嫌疑。”

    孫朗立刻反問道:“動機何在?”

    賈詡也立刻做出了回答:“當然是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回歸榮國府,並且以最清白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潛伏於青天白日之下。”

    孫朗繼續追問道:“有何目的?”

    賈詡意味深長道:“那得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齊露出了默契的笑容。

    他們倆一問一答,理清了事情的可能性,賈詡是百無禁忌的謀者,要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孫朗已經不會輕易相信,他凡事都要懷疑。

    所以兩人對上了電波。

    以賈似道的心計與智略,自然也能跟上兩人的節奏,但他所欠缺的,是一顆冰冷而理性的心靈。

    他畢竟年輕,又跟在兄長身邊,有些東西沒有接觸,有些事情沒有學到,所以他不會像父兄那樣,將下落與立場不明、很可能被陷害迫害乃至追殺的鳳姐姐置於心台之上,近乎冷血地考慮對方叛逃的可能性。

    他知道,在兄長與父親對答完畢、露出笑容之後,兩人的心中已經做好了防備乃至預案,他日就算真的找到了鳳姐姐,他們也不會對其放心。

    一一在賈似道心中嘆息之際,叔侄的共謀還在繼續。孫朗說道:“讓我們先把第二種可能性暫且放下,死去的人是毫無意義的,也沒有任何佈置計劃的基礎,我們假定她還活著。”

    賈詡補充道:“第一種可能性也不必去管,王熙鳳若是此等蠢貨,她是逃不了太久的,我們先來討論第三種可能……倒不如說,第一種可能性與第三種可以合併來考量,即,王熙鳳的逃跑是她經過周密考量的決定。”

    他繼續道:“而且,我們不能只考慮這件事情,我們要考慮其背後所隱藏的意義,因為王熙鳳的下落乃至生死,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孫朗點頭,這一點他與賈詡早有共識。

    “最重要的是王熙鳳失踪背後的陰謀,最重要的這背後有沒有更深一層的人在操縱,最重要的是這場戲中有誰在參與,榮國府又處在什麼位置。”孫朗淡淡道,“在這種時候發生這種事情,著實太巧了些。”

    賈詡看了一眼孫朗,事已至此,他不會去抱怨和埋怨什麼,因為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事已至此……只能見招拆招了。

    所以他語氣平靜道:“是太巧了,就像你所懷疑的那樣,此事的背後,說不定有朝廷的影子。在賈府掀起波瀾,乃至釀出驚變,無疑會吸引你的注意力,甚至迫使你離開秦州,這樣的話,朝廷就有機會趁虛而入、干涉白家堡,從而扭轉劣勢,化被動為主動。”

    孫朗淡淡道:“這是最壞的情況,希望不是如此。”

    賈詡望著孫朗,猶豫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拿住了皇帝的那塊軟肋?這調虎離山的計策小心翼翼、束手束腳,簡直充滿了小家子氣,當今聖上是殺伐果決、當斷則斷的君主,以前做事從沒有這麼憋屈過,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如此顧忌?”

    孫朗微笑道:“大伯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賈詡微微點頭:“你是有主見的孩子,所謂兒大不由娘,更何況是我這個伯伯,你要做什麼,賈府都無力干涉,只能盼你行事之前,想想寵你愛你的老太太,想想闔府滿門老幼,想想袓宗的家業,想想賈府的後繼……”

    賈似道心中暗叫不好,立刻跳出來打圓場:“父親,兄長知道的。 ”

    賈詡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個屁!”

    這就有點指桑罵槐了,訓不了翅膀硬了的侄兒,只能拿自家的兒子拐彎抹角地撒氣一一真是太可憐了。

    孫朗看了一眼慘兮兮的賈似道,語氣平靜道:“大伯不必太過擔心,你看如今皇帝的忌憚與束手束腳,就應該知曉如今的形勢,你應該安心才對。”

    賈詡苦笑了一聲一一他媽的,安心個屁,你做的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勾當,敗了就要夷平九族的,誰能放心下來?

    但他什麼辦法都沒有。

    勸不動,拉不動,打不動,即使是算無遺策的智者,也有無力回天的時候,這根本就不是智略和口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賈府已經被你架在戰車上了,再說這個有什麼用? ”賈詡嘆了口氣,“好在你武功之強,似乎更勝往昔,那我就放心了。”

    “這天下之大,即使強如后土,也無法一手遮天,你的武功、才幹、功績、身份和名聲都在那裡,在金木水火四國之中都會備受禮遇,將來真的有了最壞的情況,你們兩兄弟總能有個去處……是在國外延續後代、繁衍家族也好,是積蓄力量捲土重來也罷,總不至於斷絕了袓宗的血脈。”

    賈似道低聲道:“父親……”

    “既然沒了後顧之憂,事已至此,就大幹一場吧。”

    賈詡對兒子的低語充耳不聞,他望著孫朗,露出了重逢侄兒之後的第一次的由衷的笑意:“鳥盡弓藏,狡兔死而狐狗烹,重臣名將不得善終,君王猜忌殺人,一腔熱血成就帝王自私的社稷,這是青史第一不平之事,況且還斷了賈家光耀門楣的中興之路,皇帝既無德,我們也不必愚忠,欺負我們賈家的人,這筆賬,即使是皇帝,也要讓他還回來。”

    這話雖輕,但卻擲地有聲。

    這是表明立場,是寧國府的當家人對孫朗所做出的承諾,是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是忍無可忍、事已至此的奮起反擊,也是族伯對侄兒所說的話。

    誰欺負了你,我們幫你揍他。

    賈似道連忙低下了頭,不敢去看自己的父親,也不敢去看兄長的表情。

    父親的話語讓他心中振奮,讓他熱血沸騰,若是前幾日對他說了這種話,他非要高興地跳起來不可……可現在不一樣了。

    父親不知道真相。

    父親不知道,兄長其實並不是兄長,他與賈府沒有任何血緣的關係。

    如果父親知道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他不敢想像。

    這真是天下第一等讓人為難的事情了。

    片刻之後,孫朗嘆息,他的語氣有些奇異:“我本來沒這個打算的,也沒想讓賈府捲進這件事情之中,更沒想著借助賈府的力量。”

    智者往往理性而鎮定,喜怒不形於色,不會將自己的情緒過度表露在外,賈詡剛剛那番話原本擲地有聲,換個個人情感濃烈的演說家,非要講得讓人熱血沸騰、心情激盪不可,可他偏偏說得不溫不火。

    所以賈詡此時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激動之色,只是淡淡一笑:“你畢竟還是個孩子,有時想法太過天真,要知道在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有些東西,不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他負手走了幾步,緩緩道:“無論你做了什麼,無論你說了什麼,你身上永遠都有著賈府的印記,這是你的出身,你的家族,無論你自己破門出戶,還是我們主動與你劃清界限,甚至於我把你綁了獻到京師,全都無法改變這一點,在君王眼中,在天下人眼中,你終究是賈府的一員。”

    賈似道的心臟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裡,偏偏這時候說什麼都不行。

    他非常害怕兄長又像那天晚上一樣來個大暴走,楸著父親再講一遍過去的事情,然後又將事情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但孫朗只是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展顏一笑:“是這樣啊……”

    賈詡奇道:“怎麼?”

    “只是若有所思、略有所得,彷彿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孫朗平靜道,“不管怎麼樣,讓我們先把皇帝懟一頓吧。”

    賈詡很快進入了狀態一一他之前的話,與其說是入夥宣言,不如說是投效了,畢竟形勢如此,無可奈何,這邊還是自己的侄兒,不幫他幫誰?

    幫皇帝是沒用的……他早已認清了皇帝的面目,事已至此,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打消君王的猜忌和殺機了,既然如此,不如給他來一記狠的。

    所以賈詡以謀士的角度說道:“造反是大事,要徐徐圖之,不能急於一時,得步步為營,我不知道你這個反究竟要造到何種地步,但不至於是小打小鬧,既然已經與皇帝勢不兩立,那就要一口氣走到黑了,既然如此,造反的目標,最起碼也要將皇帝趕入深宮、令聖旨不出宮門。”

    一一哦哦哦哦哦,說出來了!父親面不改色地說出造反兩個字了!態度轉變得好快!已經毫不猶豫地以反賊自居了!

    一一而且太可怕了!什麼叫最起碼啊!最起碼把陛下趕進深宮?這是最低的預期?父親你還想幹什麼啊!還有多麼可怕的高要求啊!

    賈似道在心中腹誹,令他無力吐槽的是,兄長居然也連連點頭,以示同意一一好吧,以兄長那膽大包天的光棍性子,心裡想的肯定不只是將皇帝趕進深宮,他心裡肯定在想更加狗膽包天的事情……

    幸好,兄長和父親都是理智的人,知道事有輕重緩急,並沒有幹出一時興起席地而坐大談造反經的可怕之事。

    孫朗說道:“這事以後再說,如今最重要的,是解決賈府暗中隱藏的危機,查明真相,該拔釘子,就拔釘子,該殺人,就殺人。”

    賈詡點頭道:“不錯,要先解決後顧之憂。賈府財力雄厚,與四大家族一起把持金陵,江南世家盤根錯節,我們的影響力能夠散揺到整個夏州,將金陵整頓好,會給你帶來進一步的助力,你雖說要跟皇帝打擂台,卻不是孤身一人,因為君臣從來不是一體,想要遏制皇權的,除了你之外還有很多。”

    孫朗冷笑道:“我知道,大家都在搖旗吶喊,恭請我去沖鋒陷陣。”

    賈詡不以為意:“這說明你深負眾望,說明你有足夠的聲望與本領,能讓大家押寶和信服。凡事都有好壞兩面,帶頭衝鋒,那是領袖才能做的事情,你做成了,就是當之無愧的帶頭大哥,這是挑戰也是機遇。”

    孫朗臉上的嘲諷之色漸濃:“前提是,在打皇帝之後,我能夠壓服他們,防止他們過河拆橋、竊取勝利果實。”

    賈詡淡淡道:“這很難嗎?”

    “不難。”孫朗的語氣轉冷,“因為我不會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確實不難,只要我們早做準備,早做防備。”賈詡點頭,“從現在開始做也不晚,安定賈府、統合金陵乃至會盟夏州,我們要積蓄力量。”

    一切就從賈府開始,就從王熙鳳開始。

    兩人對視了一眼,智者的時間再度開始。

    “王熙鳳。”孫朗起了個頭,“事情的一大突破點,在王熙鳳身上,我們之前已經做出了假定,假定她沒有死,而且沒有做出愚蠢的行為,她的失踪是她主動選擇的結果,無論她的目的是什麼。”

    賈詡接道:“既然主動選擇逃離,那就說明了一件事情,不論出於何種動機和目的,隱藏在暗中的她,肯定在等待機會,等待歸來的機會。”

    孫朗提問道:“既然想回來,為什麼要跑?”

    賈詡答道:“因為所有的證據和線索都對她不利,無論是不是她做的,就嫌疑而言,她都是最大的,她如果不逃,人證物證俱在,一定會被捉拿審訊,我想,這應該就是最害怕的地方。”

    孫朗沉吟道:“假設她是被陷害的,那說明她已經意識到了危機的臨近,換言之,她覺得如果自己被扣押審訊,一定會有性命之危,所以才會逃。換而言之,她已經意識到了危險的逼近,也肯定知道這危機的源頭是什麼。”

    賈詡同意:“不錯,假定她是被陷害的,所以無奈逃脫,既然如此,她肯定心有不甘,無論是出於冤屈憤懣,還是出於對榮國府的歸屬和記掛,她一定不會就此隱姓埋名,她肯定在蟄伏在暗處,等待著一個機會。”

    孫朗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眼前一亮:“什麼機會。”

    賈詡想也不想,直接說道:“當然是洗刷冤屈、力挽狂瀾的機會。”

    孫朗繼續追問道:“那為什麼要逃,為什麼當時不留下申訴冤情?”

    賈詡答道:“因為她不信任,因為她害怕,因為她知道我和榮國府保護不了她,因為她知道一旦被軟禁,她隨時都有可能被奪走性命,也唯有如此,她才決定逃離,哪怕要背負殺兄和不忠的罪名。”

    孫朗的語速變快了: “那已經藏起來的她在什麼情況下會再度現身?”

    賈詡望著孫朗,眼神明亮起來:“除非有人能夠保證她的生命安全,她也足夠信任那個人,除此之外,那個人也有立場和能力掃清魑魅魍魎、還榮國府一個朗朗乾坤……在這種情況下,她才會現身求助。”

    孫朗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是我。”

    “沒錯,是你。你戰功赫赫、武功高強,你是她所疼愛的弟弟,你是榮國府的繼承人,榮國府是你的家,只有你有能力和立場挽回賈府的頹勢,也只有你才能讓她信任,只要你出現,她一定會現身。”

    賈詡平靜地加上了前提條件:“只要她是無辜的,只要她是被陷害的,那她在聽說這個消息之後,肯定會現身相見、求你為她查明真相的。”

    在賈似道惴惴的目光中,孫朗語氣平靜:“如果不是無辜的呢?”

    “王熙鳳不是傻瓜,她將事情做得這麼糙,如果不是無辜的,那就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苦肉計,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同樣也在等待,等待你,等待一個能夠光明正大潛伏在你身邊的機會。”賈詡面無表情道,“結果是一樣的。”

    孫朗笑了起來:“所以,我要出現。”

    賈詡也笑了起來:“但你離開秦州,正中朝廷下懷。”

    孫朗的笑容同樣歡暢:“那我肯定不會讓他們這麼舒坦。”

    兩人對視了一眼,齊齊笑了起來。

    既然已經分析出了前因後果,洞察了秋毫,判明了敵方大體的套路,那麼,就應該針鋒相對、開始佈局了。

    孫朗說道:“讓我們先在秦州搞點大動靜,牽一牽老皇牛的鼻子。”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27
第七百三十六章 騷話簍子
   
    經過了一番商議探討之後,事情初步的基調就奠定了下來。

    賈詡說道:“你想得很周詳,總體的方向是正確的,接下來就是隨機應變和見招拆招了……你久經沙場,應該不缺這種急智。”

    孫朗笑了笑:“主動權在我們手中,需要見招拆招的是皇帝他們。”

    賈詡也笑了起來:“你現在就動身?”

    孫朗搖頭:“不,我們晚上回去,這裡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

    賈詡皺了皺眉頭:“尋找王熙鳳嗎?如今賈家和王家同時盯上了他,這已經是金陵半壁的力量,兩府合力,足以將金陵翻個底朝天,黑白兩道的勢力都為我們所用,如果找不到的話,那加上你,也一樣找不到。”

    “我知道。”孫朗答道,“我想看看王仁的屍體。”

    賈詡思忖了片刻:“王仁的死很是稀奇,我們從傷口上看出了是女子所為的痕跡,又是王家家傳的武功,王家有這種功力的女子寥寥無幾,其他人都能提供不在場證明,只有王熙鳳嫌疑最大,偏偏她又消失了,所以坐實了她的嫌疑……雖然這事確實有很多離奇之處。”

    他打定了主意:“你想看看屍體,也好,你武功遠勝於我們,說不定能從屍體上發現一些我們所發現不了的東西。”

    賈詡在原地踱了兩步:“但你的身份和行踪都要保密,如果有人策劃了這一切,那他一定會暗中盯哨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我雖然有辦法帶著你混進去,但如果敵人有心,肯定能夠發現你的踪跡。”

    孫朗說道:“我自己來想辦法。”

    賈詡看了看外面:“那好,我在這裡待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如今王仁身死,王熙鳳失踪,賈家與王家都為之震動,如今牽扯了王仁命案與榮國府安危的王熙鳳不見踪影,兩家都要找到他,我這次回來,就是安排謀劃,策動寧國府的力量來尋找失踪的王熙鳳,不能再拖了。”

    孫朗問道:“榮國府怎麼樣?”

    “這兩年老太太年紀大了,賈府權力已然下放,王熙鳳精明強幹,經驗豐富,又討老太太歡心,還是年長的嫂子,所以掌管著賈府的大權,是榮國府的主心骨,她這一走,自然生出許多動盪,畢竟是一群女子。”

    他嘆了口氣:“薛寶釵和林黛玉遠在北方,可以依靠的人又少了兩個,幸好你妹妹探春是個精細人,在混亂時挑起了大樑,之前還真是小看了她,三姑娘的精明能幹絲毫不在王熙鳳之下,只是平時語言安靜、性情和順而已。”

    孫朗點頭道:“那就好。”

    “一點都不好。”賈詡看了他一眼,“大丈夫志在四海,但也要顧家,孤兒寡母撐起這個家來有多難,你以為王熙鳳和賈探春她們願意出來拋頭露面?還不是因為家裡沒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之前隱姓埋名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已經現身露面,還是儘早接過家業,讓她們安心。”

    他之前是以平等之姿與孫朗討論造反大業,是一碼歸一碼,如今論起私事,他是長輩,在這種事情上提點教育侄兒兩句,是天經地義的。

    只是賈似道又聽得暗自叫苦……他每次聽到父親說出類似的話時,心裡就慌得要死,生怕父親那句話說得重了,挑動了兄長心中的某根弦,又使得他狂性大發、大鬧一場,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但孫朗還是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他不動聲色地笑道:“大伯說的是,我記下了。”

    一一哦哦哦哦哦哦哦,來了來了!兄長的“虛心接受、死不悔改”之術!

    賈詡畢竟與侄兒沒見幾次面,不知道這小兔崽子早已經練就了一張厚臉皮,以前在軍中做了出格的事兒或者搞出了什麼大新聞,在面對申斥的時候,他就會裝出這副虛心接受的嘴臉一一轉頭還是我行我素。

    他見侄兒“服軟”,方覺滿意,伸手拍了拍孫朗的肩膀,又瞪了一眼神色古怪的賈似道:“我要去安排事情,這小畜生知道王家的所在,你要去看屍體,就讓他帶著你悄悄前去……這小畜生,我就交給你了。”

    賈詡的語氣很是平靜,沒有一絲感情波動,他也是不善表達自己感情的父親……雖然這樣的行為,已經等同於託付了。

    就像他之前所說的,如果孫朗事敗,總能夠帶著賈似道遠走高飛,為榮寧二府留下血脈,總不至於讓賈家絕後。

    賈似道低聲道:“父親……”

    孫朗點頭道:“大伯放心。”

    等賈詡離開之後,孫朗與賈似道沿著來時的方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寧國府,重新穿戴上了遮掩身份的斗篷。

    賈似道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孫朗走著走著,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有心事?”

    賈似道點頭道:“是……之前兄長與父親定計,我只能在一旁聽著,什麼忙都幫不上,父親……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孫朗淡淡道:“你幫不上忙,是因為你的心態沒有轉變過來,你依然相信王熙鳳不是兇手,不能把她當成敵人來看,所以無法揣測她的行為模式,這倒是與個人的智力無關,只是由於心性。”

    他擺了擺手:“你以為謀士是什麼?坐在椅子上搖著一把羽毛扇閉目意淫,一道靈光閃過,就是一條驚天動地的妙計?錯了,謀士思考的過程非常枯燥繁瑣,是從大量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信息,換位思考,建立模型,完善思路,最終得出正確的結論,我之前與你爹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所以無法轉變心態的你,確實不能在這事上幫到什麼忙。”孫朗看了看低著頭的賈似道,“但你也不必太過失落,你父親是愛著你的。”

    賈似道低低道:“哦。”

    孫朗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我認真的。”

    堂弟似乎有點懵:“什麼?”

    “唉。”孫朗嘆了口氣,“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你一定想知道白家堡發生了什麼。在那場戰鬥中,白振明與白羽威先後死去,我一直覺得,白振明的死亡與臨終的遺言成為了白羽威重新振作的影子……”

    然後,他開始向賈似道講述關於白羽威父子的故事。從懷川開始,到白家堡,然後是接二連三的事變。

    “毋庸置疑,白振明很愛他的父親。”

    孫朗說道:“發現父親已經無法為自己提供蔭庇,他毫不猶豫地挑起了保護父親的職責,他為此向我下跪求饒,甘做走狗,拋棄了所有的尊嚴和驕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他是白家的家主,也是白羽威的兒子,他只為這兩個身份而活,是非和善惡一點都不重要。”

    “他是個好兒子,可也是個王八蛋。”

    在發現我們將他父親送回來之後,他第一反應竟然是生出殺機,想要將我們滅口,估計是害怕我們將白羽威瘋掉的消息傳出去。”

    “他沒有統合白家的手腕和魄力,無法令偌大的白家堡上下一心,他被天策府虛假的許諾所打動,高估了他自己,也小看了我,他想要反水,結果被我打了個落花流水,他那滿身血污瘋瘋癲癲的絕望模樣,真是得其所哉。”

    孫朗沉默了片刻,似乎又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然後他對賈似道說:“可他密謀背叛的時候,他圖窮匕見的時候,他狗急跳牆的時候,心中一直都牽掛著他的父親,以至於最後蓐收現身,整個白家堡天崩地裂猶如末日,所有人在倉皇逃命,他卻不管不顧地去尋自己的父親,最終死在了他爹懷裡。”

    “他臨終前說了很有意思的話。”

    “他說,他父親沒有把他教好,他父親給他請了很多老師,卻沒有教會他一樣東西,所以他將白家給弄沒了,將所有的事情搞得亂七八糟。”

    賈似道好奇道:“什麼東西?”

    孫朗淡淡道:“英雄…… 白振明說,自己那英雄般的父親唯獨忘了教導他的兒子成為英雄。白振明不是英雄,所以無法像英雄那樣行事,所以他見了我們想滅口,所以與我虛與委蛇,所以變節於天策府的誘導,他只是個中庸之才,是個兢兢業業的守成家主,最終什麼都沒做成,什麼都失去了。”

    “他死前一定在想,如果父親處在他的位置,肯定會比他做的更好,他父親終究沒有將他教導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這是他的遺憾,也是白羽威的遺憾,白老頭在那一刻一定幡然醒悟,他對兒子虧欠良多。”

    孫朗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賈似道,平靜道:“但你們不是這樣。”

    堂弟下意識地驚訝道:“什麼?”

    “你父親將你教導得很好,你們不會有這樣的遺憾。”孫朗伸手拍了拍賈似道的肩膀:“別看他這樣,他很在乎你的,所以會想辦法把你送到我身邊,在確定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之後,他就沒了後顧之憂,白羽威對兒子疏於管教,以至於讓白振明歪到了這種地步,但你父親卻一直用心地教導著你,所以你一直是個好孩子。”

    賈似道愣了一下,臉慢慢地紅了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他媽還害羞的,真噁心。”

    孫朗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總之,就是這樣,你父親深愛著你,我想你也如此,所以,話不要憋在心裡,要對他說出來,不要像白振明那樣……他如果早有勇氣說出那番話,也許事情會有所不同。”

    他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追加了一句:“也別像我那樣。”

    賈似道心中一震,他抬起頭來,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有些悲傷道:“兄長,你……”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有些多愁善感,尤其是之前還憶苦思甜過,所以越發懷念以前的事情了。”

    孫朗語氣平穩,聽不出什麼感情波動,因為所有的悲傷早已經埋藏在心裡,曾經的痛哭與思念,早已經淡化在時光之中。

    賈似道大著膽子,輕聲道:“兄長… …您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呢?”

    孫朗沒有說話,當賈似道開始提心吊膽並隨時準備道歉的時候,孫朗才說道:“……其實,記太不清了。”

    他一邊走路,一邊說道:“他是個普通人,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有優點也有缺點……小時候將父親當成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天神,成長時漸漸有了自己的主意,所以會發生衝突和摩擦,後來漸漸長大,發現父親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做不到的事,而那些事情,我知道,我能做到。” “所以會有成就感,所以會在父子關係中漸漸佔據上風,心態也會變得悠然……”孫朗低笑道,“有一種風水輪流轉的得意,會很滿足。”

    “而現在,一切都已經隨風消逝了。”

    他平靜道:“等到終於接受了現實、從無盡的思念中掙脫開來之後,我已經認識到,我回不了家了,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唯有失去之後才會追悔,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可笑的地方。”

    “直到那時,我才牢記了他們的好,忘記了他們的缺點,忘記了他們不好的地方,只是惦記著他們,思念著他們……但記憶和情感會欺騙你,當你忘卻了他們的缺點和不好的地方,他們的影子,也會隨之變得模糊和不真實。”

    “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形象……充滿了溫暖和愛,光耀萬丈,卻看不清。”

    孫朗輕聲道:“很諷刺啊,我牢牢地記憶著我的家鄉的很多事情,正經的東西也好,不正經的東西也好,有用的東西也好,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好,這些我都努力地回憶和記憶著……”

    “但唯獨,我卻無法記住爸媽的模樣。”

    賈似道眼圈一紅,淚珠在他眼眶中打轉……他真真實實地了解著兄長的悲傷與遺憾,為他的傷感而傷感。

    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兄長……一切會好起來的,他們一定希望你能夠永遠平安與幸福,所以,你可以重新開始,組建一個幸福的大家庭……”

    “……”孫朗面無表情道,“你什麼意思?”

    賈似道茫然道:“什麼什麼意思?”

    孫朗語氣複雜道:“……你一邊說要讓我重新開始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一邊用狗爪子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是在暗示什麼嗎?”

    賈似道愣了一下,似乎會錯了意,露出了溫暖的笑:“我當然會幫你的。”

    一一上條基佬粉碎拳。

    一一用愛的鐵拳打破弟弟的耽美幻想。

    一一大概。

    賈似道正在真情流露,冷不丁吃了一拳,整個人弓成了蝦米軟倒在地上,一臉茫然與不解:“又……又怎麼了?”

    孫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騷話簍子。”

    “......”

    再次領教了兄長的喜怒無常的賈似道無奈地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著前方兄長的背影,無可奈何地一笑。

    兄長還是這樣的……不坦誠啊。

    不過沒關係,一世人,兩兄弟,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的。

    還有。

    父親啊……

    他想起了兄長之前的話語,想起了白家父子的事情,想到了兄長最後的叮囑,賈似道將這事記在了心裡。

    也許得找個時間,與父親好好聊一下了。

    不過現在,他快步追了上去,喊道:“兄長,不是那條路!”

    賈似道在金陵長大,對金陵的一切了然於心,與賈家同為四大家族的王家,他自然也很是了解,很快就帶著孫朗抵達了王家的府邸。

    王家的宅邸,其氣派程度與寧國府一般無二,同樣是高牆大戶、顯貴人家,平時門庭若市風光無限。

    只是今天的空氣緊張了些,肯定是因為王仁的命案,門前站崗的人比寧國府多了不少,四下院牆處都有人在巡邏走動,戒備很是森嚴。

    畢竟兄妹相殘,妹弒其兄,足以成為震動家族的大事,對於自尊心極強的驕傲的豪門世家來講,更是極其丟臉的破事,萬萬不能向外聲張。

    他們一邊要搜尋王熙鳳,一邊也得死命封鎖消息,至於慘死的王仁,估計要對外宣稱暴病而亡,然後早早下葬了。

    孫朗看到了這陣勢,皺了皺眉,本來打算將賈似道也一起帶進去的,但戒備森嚴至此,帶一個人潛進去的難度就大了很多。

    賈似道也看出了兄長的為難,低聲道:“兄長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面等著,反正我對王家也不是很熟悉,帶路也只能帶到這裡了。”

    孫朗想了想,說道:“那我進去看看,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賈似道渾然不知被佔了便宜,點頭道:“兄長自去,我在此相候。”

    孫朗點頭道: “乖,回來時給你帶幾個橘子。”

    一一為什麼是橋子?又說莫名其妙的話了,這兄長,還說我是騷話簍子,我看明明是你。

    賈似道心中腹誹,然後四下張望了一番,發現了一處路口,道旁有遮陰綠樹,人流較多,待在那裡也不顯得突兀:“我就在那裡等。”

    孫朗說道:“好,那我去去就回。”

    他從兜里摸出了一枚手雷:“穿雲箭沒了,拿這個湊合湊合,如果有什麼變故的話,就用這個玩意兒。”

    孫朗當年在軍中就以喜好離火火器而聞名,趁著職務之便,他勒索和收取了很多來自離火之國的槍銃器械。

    而賈似道作為其弟,也接受過來自兄長的愛的教育和嚴格訓練,各色離火器械,賈同學在無數次打靶中已經很熟悉了。

    一一對了,順便一提,他是靶。

    一一躲彈幕和接子彈是一名優秀武者所應該必備的技能。

    賈似道接過了手雷,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兩年多了,他甚至有點想念這鐵疙瘩裡面的鋼珠了。

    孫朗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既然這麼懷念,以後我們換熾天使試試。”

    賈似道一臉哀怨地望著兄長離去。

    他將手雷攏在袖子裡,從容地來到路口那邊的樹下,抱劍而立,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樣,他有賈府的令牌,又有父親剛剛寫的手令,哪怕遇到前來盤查的人,也盡能應付過去。

    他閉目養神,靜待著兄長歸來,獨處不是壞事,他可以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好好捋一下……他還是年輕,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遠不如父兄那般淡定和平靜,畢竟他見得太少了。

    史老太君,王熙鳳,王仁,王家,榮國府,寧國府,兄長。

    很多事情糾結成了一團,背後隱藏著巨大的迷霧,似乎有人在暗中牽動著這一切,陰謀籠罩向賈府,也很有可能指向兄長。

    一一他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賈似道睜開眼睛,一道厲芒從眼中閃現,然後他看向了王家的高牆。

    希望兄長能發現有用的消息……希望他能一如既往地戰無不勝。

    賈似道收回目光,剛想繼續閉目養神,但下一刻,他的神情猛然一震。

    “哎喲,王家這是怎麼了?這麼多人?”

    “聽說是王家嫁到榮國府的一位少奶奶,殺掉了她的兄長,然後逃之夭夭了,這大戶人家是非多啊,不知隱藏著多髒的勾當……”

    “小聲點……老傢伙,這話也敢在這裡說?當心被聽到了,抓到巷子裡扇你的耳光。”

    “屁,這是我之前在坊裡聽到的,足足有十幾個人都知道了這事,如今怕是傳得更遠了,王家再霸道,他打得過來嗎?”

    “你少說兩句吧,我們換條路走!”

    賈似道吃驚地望著那邊,只見兩個身體還算健碩的老人念念叨叨的,向著另一條路走去。

    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向了王家的方向,不禁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兄妹相殘,這對於自詡治家有方的王家來說,無疑是一件丟臉的大事,他們就是腦袋被門擠了,也不會將這種事情宣揚出去。

    所以……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又在散播流言?

    賈似道眼神閃爍。

    兄長,這金陵的水,似乎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深啊……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46
第七百三十七章 史家兄弟
   
    賈似道心中砰砰亂跳。

    先是賈府,又是王家。

    老袓宗是榮國府的頂樑柱,她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整個榮國府的命運,就算身體抱恙,也應該封鎖消息,不讓有心人知道。

    一一但這消息很快就傳的到處都是。

    王熙鳳襲殺王仁,妹弒其兄,對於號稱詩劍傳家、門風端烈的王家而言,顯然是一個天大的醜聞,傳出去整個家族都會成為笑柄,他們也會不顧一切地封鎖消息,不讓任何人知道。

    一一但剛剛,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從街坊鄰居那裡聽到了這件事情。

    消息傳得太快了,太早了,令人猝不及防。

    賈似道顯然能夠想像出王家家主的暴怒和抓狂。

    究竟是誰在散播流言?此時距王家發現王仁被殺,只過了短短一段時間,而流言已然發酵,這說明主使者早有準備,而且執行力極強。

    早有準備……為什麼會早有準備?

    難道王仁的死,竟然在他們的計劃之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王仁如果真的是鳳姐姐殺的,那他們怎麼會料定鳳姐姐會殺死兄長?

    難道說……

    賈似道心跳加劇,口中有些發乾,他心中很混亂,對鳳姐姐那堅定的信任感漸漸動搖了……就像父親所說的那樣,鐵證如山,她難洗嫌疑。

    不過,這種事情不是他能夠操心的,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流言是誰所操縱,背後又隱藏著什麼內情,這就交給兄長和父親來調查吧。

    賈似道望向了那兩個老人離去的背影,他在猶豫要不要追上去,詳細盤問一下,畢竟對方即將走遠,也許身懷有用的消息。

    但兄長讓他待在此處,不要走動。

    賈似道沉吟了一番,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算了,不去了。

    沒有冒險的必要,也沒有違背兄長指示的必要……目標只是兩個普通的老人,消息是從街坊鄰居處聽來,既然流言已經散播出去,那他們倆的消息和線索無關緊要,能從他們身上問出來的,也一定能從別人身上問出來。

    賈家與王家在金陵勢力極大,他們想要追踪流言源頭,其效率和力度都會遠高於我們,畢竟強龍難壓地頭蛇,他們的消息路子廣得很。

    就怕……謀劃這一切的主使者,同樣也料到了此事,恐怕王家再抽絲剝繭,也無法找到真相和真兇……唉,我去又有什麼用?

    一一終究是兄長的命令壓住了自己的表現慾和探索欲,

    賈似道權衡一番之後,就放棄了擅自行動的想法,繼續倚在牆邊,閉目養神。

    那兩名老者轉過了一處路口。

    那邊停著一輛馬車,街對面還有幾個棗販。

    衣衫整齊的馬夫,一臉風塵的商販,老態龍鍾的老人。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靠近路口的小販微微搖頭。

    與蒼老的面容和駝下的身軀極不相稱,兩個老者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其中一個人說道:“操,這小子也真能沉得住氣。”

    另一個人似乎是他的副手:“點子沒追上來,怎麼辦?”

    剛開始說話的老頭在之前也擔任了逗哏的角色,以精湛的演技灑下了誘餌,向賈似道透露了流言的消息,不過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失敗了。

    他似乎是這一組人馬的頭兒,眾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發號施令,他沉思了片刻,說道:“有了!他既然不肯來,我們便到他那邊去,主人所交予的任務一定要完成,爾等一定努力向前!”

    他的搭檔驚訝道:“我們直接動手擄人?這小子的本事也不弱,而且距離王家不遠,若是驚動了王家的人,計劃可就失敗了。”

    作為領袖的老頭哼了一聲:“驚動王家不打緊,重要的是,做事務必乾脆利落,講究一個出其不意。我們不需要直接強攻,聽好了,接下來,我和乙慌慌張張往回跑,丙,丁,戊,己,你們幾個負責追擊我們!”

    他沉聲道:“懂了嗎!我們倆還是聽了些小道消息就四處亂說的閑漢老兒,你們是別有用心的強人,想要抓走我們、拷問事情,你們步步緊逼,我們慌忙逃跑、去找那位大俠求救,等他出頭保護我們的時候,咱們幾個就一起動手,打他一個出其不意!”

    眾人一開始還不明白,等首領解釋了一番之後,紛紛恍然大悟,乙說道:“原來如此,妙啊,妙啊,甲,難怪你是帶頭的……”

    甲冷笑了一聲:“當然,我若是沒有幾把刷子,主人怎麼會點我為將?既然你們已經明白了,那準備準備,我們就幹活兒吧,得手之後,趕過馬車,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按照原計劃撤離,將這小子帶回去,明白了吧!”

    乙說道:“這計劃很好,必然十拿九穩,但跟他同行的另一個小子呢?那小子似乎往王家的方向走了……放著不管嗎?”

    甲猶豫了一下:“主人說拿住一個就行,但拿住兩個,顯得我們會做事……但兩個的話,恐不穩妥,拖到第二個回來,我們這計劃就不能用了。”

    他權衡了一下,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現在就動手吧!不管了!”

    他與乙對視一眼,各自點了點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了驚慌失措的無助表情,心中默數三下,準備往外跑。

    他們如今扮演的,是在路上絮絮叨叨王仁被殺之事的兩個八卦老頭,但被路邊的黑惡勢力給聽到了……對方是王家的走狗,對這消息很感興趣,於是現身威逼,兩個可憐的老人慌不擇路,只能掉頭逃跑。

    而那個方向有一位熱心腸的俠士,看著兩位蒼老無助的老人被兇惡的黑惡勢力追踪戲弄,肯定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那時,他就會明白,想要做大俠,是要付出代價的。完美的計劃。

    然而。

    就在甲和乙想要衝出去的前一刻,他們的面色齊齊一變。

    因為大地微微震動,街道的另一側傳來了紛亂的馬蹄聲,粗略一聽,竟有數十騎之多,正向這裡轟然飚來。甲急忙喊道:“停!”

    那馬隊來得極快,片刻功夫,塵土飛揚間,一隊騎士已然縱馬而來,為首兩人騎著高頭大馬,黑白兩駒,皆是雄健之極,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

    馬駒神駿如此,馬上的騎士更是不凡,為首一人虎背熊腰,身材壯碩,就像是一隻山里出來的黑熊,也只有如此神駿非凡的馬兒,才能載動如此好漢,他身旁的另一個人則身材勻稱健壯,眼神陰鷙如狼。

    剎那間,兩人已經衝過這道路口,用余光掃了一眼甲乙丙丁等人。

    趕車的馬夫,賣棗的小販,普通的老頭。

    他們幾個原本已經擺開了架勢,準備開始他們的表演,

    但突然遇到了一隊路過的觀眾,而且看起來很不好惹一一這他媽就尷尬了。

    為首的兩名騎士只是略略掃了他們一眼,就讓他們感到了龐大的壓力,顯然,無論從這兩道眼神來看,還是從他們帶領一隊騎士招搖過市來看,這兩個傢伙都極不好惹,如果繼續出演惡勢力逼迫無助老人的戲碼,恐怕見義勇為的好漢,就會從那邊的任務目標變成了這一票馬隊。

    ……媽的。

    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又在奇怪的地方出了岔子,甲心中大罵了幾聲,望著同伴們無辜的質詢眼神,咬牙道:“先等一下!等這幫傢伙過去走遠了!”

    其中一名負責扮演賣棗商販的人離路口較近,他若無其事地晃動了一下身體,看了一下那個方向:“他們……好像衝著王家去了。”

    甲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疑惑道: “怎麼都衝著王家去了……最近這王家,真是多事之秋啊,哼,不用管這麼多,我們的任務只是抓住那個小子……”

    但很快,賣棗的就結結巴巴道:“那……那小子竟然往王家那邊去了……”

    甲吃了一驚,不顧暴露的風險,探頭看了過去。

    之前賈似道權衡利弊,放棄了跟過去問話的打算,一門心思等著兄長回來……因為這不是什麼重要的消息線索,沒有跟過去的必要。

    他閉目眼神了片刻,就聽到了隆隆的馬蹄聲。

    賈似道皺起了眉頭。

    但凡是帝國所屬的郡縣府城,都有禁止在街上縱馬飛馳的規定,除了緊急的軍務和加急的文書,其餘一律不得例外……但那僅僅是法律而已。

    法律只是統治者的工具,是維持秩序的工具,而帝國的法律,也只不過是強者用來統治弱者的工具,也就是說,法律只能束縛弱者。

    對於強者來說,法律也只不過是寫在紙上的廢話。

    四大家族在金陵隻手遮天,所以城中的王法,是比不上族裡的家法的,四大家族的大爺們基本上將一些條令律例視作無物,在街上跑個馬自然是小事中的小事,便是不小心撞死個人,扔個家奴頂罪就是。

    大不了事後賠點錢。

    所以說,是誰?史家還是薛家?他們來幹什麼?

    很快,賈似道就得到了答案。

    史家。

    縱馬奔馳的騎士們在他面前不遠處呼嘯而過。

    他們似乎有急事,只是略略打量了一眼身穿斗篷、靠在牆邊的賈似道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沒有將這個隱藏行踪的神秘人放在心上。

    而賈似道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一一因為認識為首的那兩個人,所以感到吃驚。

    他不著痕跡地微微低下頭,深吸了幾口氣,平息震驚的心情。

    然後,低低地吐出了那兩個名字。

    是他們,是史家的人。

    “史泰隆……史文恭……”

    史家的飛熊和鷹隼。

    四大家族之中,唯有史家依然保持著強盛的勢頭,那是因為他們家族的新生代人才中,有幾位才華橫溢的領袖人物。

    其餘幾家,都有些青黃不接了。

    賈府自不必說,兄長在的時候,他的光芒幾乎照耀了天元時代的半壁天空,僅僅一個人就能令閃耀的天元將星們黯然失色,更別提史家這幾個年輕人了,根本連跟兄長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一一但他在大荒山之戰後消失無踪,榮國府從雲端跌落,而寧國府這邊,他賈似道也一氣之下跑去出家,作為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家陷入了人才完全斷層的巨大尷尬。

    薛家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薛家早就由仕途轉入商途,最拿得出手的薛寶釵已經宣布嫁入榮國府,更何況還是個女兒身。

    王家也差不多,最有才幹的王熙鳳生了一個女兒身,族中的很多人才戰死沙場,留下的大多都是碌碌的守成之輩,只有老一代的老而彌堅一一但顯然,一個家族的希望,在於他們的年輕人身上。

    戰爭實在摧毀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只有史家保持著旺盛的騰飛之勢,代表了希望的年輕人之中,湧現了很多傑出的人才,四大家族的力量對比漸漸失衡。

    賈府顯然會失去主導地位,史家已經想要取而代之了,這兩年確實有咄咄逼人之勢,之所以沒有撕破臉皮,一是由於兄長的餘威壓制,二是看在史老太君的面子上……但這樣的局面維繫不了多久,具體就體現在史家這兩年來越發驕狂霸道,畢竟人的慾望和貪婪是永無止境的。

    而現在的問題是……他們來幹什麼?

    賈似道心中敲響了警鐘。

    史家最傑出的幾個年輕人中來了兩個最難纏的。

    他們顯然是衝著王家去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

    史老太君生病的流言未歇,王熙鳳殺兄的流言又起,王家的兇案,賈府的危機,如今,史家的兩兄弟又大張旗鼓而來。

    他們來幹什麼?

    懷著巨大的好奇與隱約的擔憂,賈似道若無其事地挪著步子,向那邊慢慢走去,他看到那群騎士下馬,簇擁著史家兩兄弟來到了王家的大門前。

    啊,對了,不管你們想做什麼……兄長還在裡面啊。

    史家的兩位朋友,希望你們玩得開心點。

    賈似道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既然兄長已經回來了,那史家……也不算什麼了吧?而甲乙丙丁等人則看著越走越遠的賈似道,不由自主地伸出了爾康手,想要呼喚對方快回來……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乙語氣複雜道:“甲啊……怎麼辦?現在就動手嗎?”

     “動手個屁!沒看到那些騎馬的都留在外面了嗎?到時候若是一擊不中,打了起來,我們就都別想走了!”

    甲咬牙切齒道:“再等等!媽的,那小子肯定在等他同夥出來,你等我也等!惹毛了爺爺,把你們倆一起抓起來!”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53
第七百三十八章 棺材板兒蓄勢待發
   
    孫朗正閑庭散步中。

    潛行什麼的,都是邪道。

    刺客之袓巴耶克就是例子,埋藏在埃及黃沙之下的才是歷史的真相,很明顯,所謂阿薩辛的看家本事根本不是打悶棍和背刺,因為那埃及守護者的大招是狂怒衝鋒,是力劈華山,是雙劍飛殺,是瘋魔杖法,是念動力製導箭術,袖劍只是副武器的副武器,而背刺只是業餘愛好。

    顯然真正領會了刺客精髓、還原上古阿薩辛戰鬥技巧的,是印第安麵條大亨康納,義大利黑手黨艾吉奧之流,顯然都是走歪了路。

    孫朗打著哈欠從幾個丫鬟身邊溜過,而對方只感覺到一陣清風吹拂。

    區區王家,完全無法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沒有能入眼的高手,沒有完備的巡查體系,孫朗在偌大的王府中穿行,尋找著王仁屍身的所在。他雖然沒有來過這裡,但按照賈詡大略地方位描述,再加上王家府內成員的人流來往規律,目標的位置慢慢被他鎖定。

    “賈詡說,王仁的屍體是今天早晨被發現的,死於自己的書房。那王仁浪蕩成性,性格寡薄,沒什麼出息,整天尋歡作樂,與妻子關係極差,經常徹夜不歸,令妻子獨守空房,所以他夜不歸宿,妻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再加上書房的丫鬟和書僮都被早早支開,所以死得無聲無息,直至今天早晨,才有人發現他已經涼了的屍體。”

    孫朗乾脆直接翻上一座屋頂,在屋脊上悄無聲息地快速移動,一邊走一邊尋思:“負責服侍的下人都被早早支開,說明有密謀,兇手悄無聲息地殺人離去,沒有驚動任何人,說明對王家很熟……嘿,種種證據都指向王熙鳳,如果她真是被冤枉的,那這口黑鍋可不小……”

    他沿著飛簷滑落,又行雲流水地攀上了另一座屋舍:“發生了這麼大的丟臉事,王家進行了全面封鎖與戒備,來往人等匆匆,下人不會隨意走動,在這種安靜的氣氛下,有一個地方一定非常扎眼……”

    “那就是王仁所居住的院落。”

    “那裡是他死去的地方,收斂屍體的棺木也要在那裡停留。

    他瞇起眼睛,略一探身張望,電光火石間,視野中的一切就全都映在了腦海之中,纖毫畢現,栩栩如生一一畢竟是武功超卓的大宗師,各項身體機能已經臻至凡人難以想像的超凡入聖之境。

    沒錯,孫朗這雙眼睛不僅能在剎那間記住漂亮妹子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節,而且自帶超精準的photoshop圖像處理功能,畢竟武功高確實是可以為所欲為,當一個超高分辨率的人肉照相機自然是小菜一碟。

    找到了。

    孫朗的目光鎖定了一個方向,靈巧地溜下了房。

    果然,越向那方向前進,遇到的人就越多,戒備也越森嚴,若無其事地在一片假山中交錯前進,孫朗繞過了幾個按刀而立凝神戒備的護衛,貼近了王仁家的院牆,將耳朵貼近牆壁。

    “嗯?”

    他面露詫異之色。

    這院落中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的耳朵,只要凝聚聽力仔細聆聽,周圍一切的聲音都會傳入他的耳朵,而人類的呼吸聲猶顯粗重。

    裡面有多少人,在什麼方位,武功強弱,性別男女,乃至於年齡大小,全都能通過聆聽來判明……心跳,呼吸,腳步聲,說話的聲音,太明顯了。

    所以才會感覺奇怪。

    他之前掃了一眼,也看到了王仁院落中的大體格局分布,結合現在的聽聲辯位,什麼人在什麼方位,屋裡有沒有人,這種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

    所以才會覺得奇怪。

    王仁既死,王家收斂了他的屍體,卻沒有轉移或者下葬,肯定是因為這起命案大有內情,畢竟涉及到失踪的王熙鳳,早早下葬也許會錯過什麼隱秘的線索,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地方在於,屋裡沒有人。

    王仁院中的幾間大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下人也就罷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居然也不在,須知丈夫屍骨未寒,家人是要守靈的,哪怕夫妻關係再緊張也得守靈,這就是世家大族的禮數,可很顯然,屋中一個人都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

    所有的人都在外面,房頂,簷下,院中,全方位監視著一切的動靜,如臨大敵,全神戒備,顯然是最高級別的警戒,防備著任何可疑人員的出入。

    與其說是在保護案發現場,不如說是在保護更加重要的東西。

    “奇怪,事情怎麼會嚴重到這個地步,連妻子孩子不讓留下? ”孫朗想了想,有些不得其解,要不然是王家反應過度,要不然就是……別有內情。

    先進去看看吧。

    孫朗貼在牆邊,眉頭一皺。

    前後將這座院落守住的,有足足十二個人,從房頂到門前到窗邊到院中,站了個齊齊整整,沒有任何的視線死角。

    而且每一個人都被其他的同伴注視著,背刺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

    在這種情況下,以義大利黑手黨艾某人為首的邪道潛行術就完全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像巴耶克與康納那樣,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

    如果孫朗要做的話,他可以在一瞬間同時要了裡面十二個人的性命,絕對不會驚動任何敵人,但沒奈何,他這次是要進行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真潛行,畢竟如今金陵的局面,又是一場無聲的博弈,殺個血流成河固然不難,但顯然會將事情鬧大,有可能會讓皇帝勢力發覺自己已至金陵的事實。

    這又是一場對決……誰先顯露痕跡,誰就落後一棋。

    既然如此,那隻能再次展示真正的潛行技巧了,哼哼哼哼哼,我這特殊的潛行技能,阿泰爾看了會沉默,艾吉奧看了會流淚啊!

    孫朗判斷了一下大體的方位,然後蹲下身來。

    伸手,按在地上。

    吸。

    刨。

    我刨刨刨刨刨刨刨刨刨。

    先是幾塊石板被輕而易舉地吸起來,其下夯實的泥土也被輕而易舉地抓出,在孫朗手中鬆軟如沙,在得到金曜聖劍之後,孫朗的土工作業技能得到進一步地提升,輕而易舉地就挖出了一個入口。

    他跳了進去,土堆與碎石不斷飛出,身體越來越低,然後徹底消失不見,而被挖出來的土石就像被無形的手所聚攏一般,悄無聲息地壓縮體積,然後回填,先是土塊,再是石板,幾個呼吸間,一切就回歸原樣。

    不一會兒,算準方位的孫朗就成功地潛入了。

    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這也跟王家的佈置有關……雖然外面防禦森嚴,但屋子大門緊閉,裡面沒有一個人,似乎下命令的人不禁想要保護現場、保護王仁死去的真相,也想保護其他更重要的秘密,以至於都沒有安排人手在裡面盯梢。

    這顯然是有所防備……生怕在屋中戒備的人偶然間發現什麼。

    越來越有意思了。

    孫朗先是挖到了王仁的書房,也就是案發現場,他從地裡拔出身子,伸了個懶腰,外面的人甚麼都沒有聽到。

    他看了看四周,是普通的書房,書架上擺放著各色典籍,有聖人經典,也有武學圖錄,桌子上擺放著考究的文房四寶,牆壁上也掛著品相不凡的劍器,這書房的陳設,很符合南方貴族書劍傳家的裝逼路數。

    但書架上的書卻很新,雖然沒有灰塵,但也沒有翻動的痕跡,桌子上的文房四寶乾乾淨淨,可見其主人也是個做表面文章的樣子貨,據賈詡說,王仁只不過是個心胸狹隘、才幹碌碌的庸人,這也很正常。

    不過……

    孫朗走近書架,仔細看了幾眼:“……被翻動過,被很多人反復翻動過,這是後來才擺整齊的,比如說這個……”

    他拿起了一本《夏州拳術總覽》,咪著眼睛細細看著封面,淡藍色的書封材質考究,表面光潔,但孫朗卻看到了一個淡淡的指印。

    “雖是無心,勁力自生,這人的指法有四十年老練火候,所以雖然只是拿起一本書,但一捏之間,意隨心動,勁力自生,在書上留下了極淺的痕跡,但還沒練到家,無法做到收發自如,看這模樣,是在不久前翻動的……”

    孫朗放下了這本書,又拿起了另一本,看了幾眼: “這個是另一個人翻的,也是在相差不遠的時間,他們是一起來的,武功都不弱,他們應該是王家的老一輩,在府中有著相當的地位,書架上的書都被他們翻找了一邊,讓我來看看,

    抽屜裡也是,很多東西都被翻過,他們在找什麼……”

    一個碌碌無為的沒出息的庸碌子嗣,死在了嫁到外邊的女人手中,兄妹相殘,確實是人倫慘劇,但為何武功卓絕、地位不低的家中宿老會跑到這個小輩的書房裡翻東西?而且翻得很仔細?

    孫朗放下了手中的書本,來到牆邊,伸手按向牆壁,七曜的力量向外傳到,尋求著萬物的反饋一一然後他得知,這房間裡沒有什麼夾層與暗門。

    “王仁也許藏著什麼緊要的東西?但前來尋找的人似乎無功而返。”孫朗低笑一聲,“所以這鍋多半又要落在王熙鳳頭上……這回又是什麼?”

    他最後看了一眼周圍,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於是又跳進了洞裡,如法炮製,一路挖向了正屋一一如無意外,王仁的棺木就停在正堂之中。

    很快,孫朗又從地裡鑽了出來。

    “都快變成真的土行孫了。”

    孫朗出來之後,甩了甩手,寬敞的正堂大門緊閉,窗戶遮得嚴嚴的,竟然連根蠟燭都沒有,周圍黑漆漆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一口巨大的棺木安靜地放在正堂中央,黑燈瞎火的,詭異而滲人的氣氛油然而生。

    空氣也很陰冷。

    與外面的陽光明媚比起來,裡面彷彿是另一個世界,黑漆漆的環境,陰冷的空氣,厚重的棺木,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但孫朗是狗膽包天之輩,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狠人,神經早就大條到不行,對此感到毫無壓力,他是身經百戰之輩,再可怕的敵人都打了,區區鬼魅何足道哉,便是真遇到了鬼魅之輩,男的一拳打殺,女的先看漂不漂亮。

    漂亮的話就先試一試。

    事實上,除了害怕擼一輩子之外,其他可真的沒什麼好怕的了。

    他扭著殭屍舞步非常騷氣地挪了過去,很熟練地掀開了棺材板兒。

    一股森然的寒氣撲面而來。

    孫朗左手將棺材板兒放在地上,右手一扇,那股寒氣還沒來得及吹到臉上就被拂去一邊,他定睛細看,失笑道:“還挺聰明。”

    原來屋中那森然的寒氣不是什麼心理暗示,也不是什麼鬼魅之說。

    而是冰。

    一個面色蒼白、神色陰鬱的青年躺在其中,就算是已經死去,那獐頭鼠腦之相也顯得很清楚,棺木從頭到尾塞著一些銅製的器皿,那森然的寒氣就是從裡面發散出來的,裡面裝的,顯然是冰。

    南方夏日極其炎熱,避暑是一項全民活動,這人有貧富之別,有高低貴賤,大老爺們有錢有權,自然有更加悠然的解暑方式。

    正所謂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這公子王孫不僅有扇子搖,還特麼有冰吃,如今製冰之法已經略略普及,除此之外,大戶人家也挖有冰窖,冬日取冰存好,貯存於冰窖之中,終年不化,夏天就能拿出來用。

    而現在,他們似乎也發現了冰的其他用法一一這是一種生活小竅門,屍體在冰冷的環境下更不容易腐爛。

    如今,這些精緻的器皿散發出了綿延不斷的涼意,冰凍著死者的身軀,精巧的設計又收攏水滴和水汽,不至於令棺內潮濕。

    ……那麼問題就來了,王家為什麼會有這種專門用來保存屍體的器具?

    孫朗嘖嘖兩聲,毫無心理壓力地將手伸進去,扒拉開衣襟,將手按在了王仁漸漸失去彈性的冰冷皮膚上,檢查著他胸前的傷勢。

    賈詡說,王仁是被一擊擊中胸前,被白龍掌力摧心而死。

    確實是這樣,胸前肋骨斷裂,骨骼塌陷,心臟破碎,心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隨即爆裂,回流到心房的血液被巨大的外來壓力擠壓,重新噴出,完成了最後一次血液循環,受此影響,身體各項機能以最快的速度停擺。

    一擊斃命,死得很快。

    “賈詡說,王熙鳳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經常自嘆錯生了女兒身,因為她無論是武功還是才幹,都是王家本代年輕人中的佼佼者,只是女子還是要嫁人的,王家是標準的南方世家,很古板,女兒就是要嫁出去的。”

    他收回了手,趴在棺木上打量著王仁:“賈詡又說,王仁是個沒出息的庸才,胸無大志,沉湎享樂,武功平平,才智不堪,跟王熙鳳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媽生的,按照他的描述,武功平平的王仁對上武功卓絕的王熙鳳,後者又是翻臉偷襲,確實一掌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但關鍵的問題是……”

    孫朗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看著王仁,彷彿與這死人對話:“關鍵的問題是,大兄弟,你的武功,似乎沒有賈詡說得這麼差勁啊……”

    死者已逝,真氣渙散,那生前功力如何,武學修為如何,那自然是很難知曉了,但這只是一般而言。

    而孫朗卻是不一般的。

    他的武學境界與王家諸人相比,幾乎是雲泥之別。

    王仁雖死,一身真氣消散天地,但他的軀體,他的武骨,乃至他的經絡,全都是最佳的證人,習武錘煉身體,習武煉精化氣,習武會在身體上留下痕跡一一所以他能看出來,他能判斷出來。

    這王仁明顯是武功精湛的練家子。

    “哇,族人與外人眼中的廢物,其實是個隱藏修為的天才,這設定好眼熟。”孫朗笑道,“所以哥們,你是懷璧其罪,被人奪了老爺爺嗎?”

    王仁自然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人死燈滅。

    他在外人眼中的評價不高,與妻子關係冷淡,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碌碌無為的敗家子,但誰也不知道,他居然隱藏著這一身驚人藝業。

    明明身懷高明武功,卻在眾人的白眼下過活,這樣的人不是抖m就是另有所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已經沒有誰知道了。

    因為他死了,死了,所有的事情就都沒了意義。

    最關鍵的問題不是這個。

    “一擊致命……殺死他的人,武功並不比他高,至少這一掌中所蘊含的武功不比他高,可他沒有任何反擊的跡象,毫不反抗地被奪了性命。”

    王家的調查沒有解釋任何困惑,反而帶來了新的疑難,王仁是暗藏武功的高手,王家有人翻找過王仁的書房,王仁的死,顯然並不是兄妹相殘這樣簡單……孫朗嘿然道: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他剛想再檢查一下別的,神色突然一動。

    外面傳來了暄鬧的聲音,隨即房頂也傳來了腳步聲。有人來了。

    孫朗隨即看向了自己挖出來的那個洞,剛想躲進去,又凝神傾聽片刻,神色一動,轉念一想,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伸手將王仁的屍體抓了出來,扔進了那個洞裡,土石合攏,將對方埋在了裡面,隨即翻身坐進了棺木中,低笑道:“哥們,給我挪個地兒。”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0:59
第七百三十九章 開棺!
   
    孫朗麻溜儿地將棺材板兒蓋好之後,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大了。

    怒罵聲,呵斥聲,推搡聲,咆哮聲,呼喊聲,這些混亂的雜音匯聚在一起,交織成了搞事的多重奏,這可是有點意思了。

    畢竟王仁的死因如此不同尋常一一森嚴的戒備,被仔細翻找過的書房,隱藏武學修為的受害者,這個浪蕩子的死訊成為了王家的禁忌,甚至不設靈堂,不留家人守靈,所有的線索和異樣都顯示,王家顯然知道些什麼內情。

    在這種微妙的局勢下,王仁生前居住的院落就成為了嚴加守衛的重中之重,如果這裡發生了什麼吵鬧與混亂,那必然意味著有些事情脫離了王家的掌控一一所以,就非常有意思了。

    所以,不管是誰來了,不管要發生什麼,孫朗肯定是要躲起來看戲的,跳到房樑上容易被發現,埋進土裡有點low,算來算去,只有躲在棺木中才比較別出機抒,很有創造力,而且非常好玩。

    是的,好玩。

    孫朗征戰沙場六年,師從元袓帝兵之靈,從這個輩分極大、底蘊與積累無比深厚的器靈那裡學到了威震六軍、令天魔變色的武藝與兵法,後來又將這些所學與來自地球的諸多碎片記憶融合在一起,開發出了很多腦洞大開、極具創意性的戰法。

    這些想法有的成功了,這些輝煌的勝利與戰果能夠變成一本碉堡集錦,有些卻失敗了,那些愚蠢的破事也足以編成一本傻缺合集。

    當年他孫朗鑽過草叢,頂過紙箱,也曾信仰之躍,也曾開過無雙,但卻從來沒有躲在棺木中陰人一一在他的印象中,王重陽似乎幹過這件事情,成為了棺材板兒壓不住的第一個實例。

    唉,可惜了歐陽鋒的蛤蟆功,被王重陽一記一陽指就給破掉了,那可是蛤蟆功啊,說破就破掉了,給人一種硬點的感覺。

    既然王重陽摸得,那我也摸得。

    孫朗愉悅地往棺木中一躺,雖然王仁的屍身在裡面停了好一會兒,可他卻毫不在意,翹起了二郎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血流成河、屍骨成山的修羅場面他都見過,何況是這種小場面。

    習武之人血氣旺盛,軍伍之人殺氣極重,孫朗同為這兩個領域的頂尖人物,氣機之強,萬邪不侵,棺木中剛剛生出的些許陰鬱之氣被他氣機一沖,在第一時間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他躺在棺材裡,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叫囔聲越來越大了,看起來還發生了推搡乃至摩擦,看樣子這一群不速之客要強闖這裡,結果被此地的守衛所阻攔,兩者相持不下,火氣漸旺,嘴裡都有些不乾不淨。

    一一媽的,你們倒是動手啊?

    兩邊遲遲不動手,孫朗聽得甚是無聊,突然就聽到一聲炸雷般的低喝:“爾等何故阻我?我與王賢弟乃是生死之交,鐵打的交情,他無辜橫死,真兇不明,我這個做哥哥的連看他最後一眼都不行嗎?”

    另一方的語氣則是毫不相讓:“史大爺恕罪!三老爺有令,著我等仔細戒備,沒有他老人家的命令,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不許進去,若有差池,我等提頭去見,史大爺若是執意硬闖,小人們也只有以死相抗了!”

    那“史大爺”怒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們嗎?”

    史大爺?

    孫朗只認識史大林,並不認識什麼史大爺,不過……

    是史家的人嗎?

    賈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孫朗了解的並不多,對於史家,他最大的印象就是榮國府老太君是史家出身,除此以夕卜,基本也沒什麼了。

    等等……

    孫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幾年前他孫朗在軍中名聲鵲起,常言道母憑子貴,一個前程遠大、戰功赫赫的年輕將帥不僅能顯貴其母,甚至能夠帶挈整個家族,榮國府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按照四大家族一貫同氣連枝、互相扶持的尿性,軍中有了這麼一條粗大腿,肯定要撲上來連親帶舔抱個爽的。

    但其實並沒有。

    那時孫朗功名已顯,戰功赫赫,人望卓著,其勢已成,幾乎已經躍居帝國頂尖名將之列,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年齡已經成了賈將軍最後的弱項,而他如果能繼續勝利下去的話,那年齡也不算什麼了。

    入武殿而立閣、執劍拜相而宰輔龍庭,帝國之中位極人臣、名留青史的最高成就,這位賈將軍似乎在三十歲之前,就可以摸著邊兒。

    按照常理而言,有這麼一條驚天動地的粗大腿,別說賈府各房各府都會毫無原則地跪唱征服,其他三大家族也會死皮賴臉、不管不顧地舔過來,乃至於其他江南世家都會示好和巴結,將出身榮國府的“賈元帥”視作天然的南方領袖,然後選擇依附和投靠。

    按照常理而言,他們會拼盡全力去支持孫朗,南方世家積蓄的巨大財富將換成武器、糧草、戰馬之類的物資不計成本地支持孫朗麾下的軍隊,南方世家蓄養的文人墨客會毫無底線地給孫朗進行吹捧和造勢,南方世家所培養的各種人才將源源不斷地北上投軍,加入孫朗的麾下。

    這是投資,是站隊,是選擇,唯有付出才能夠得到更多,要知道,一位還不到三十歲、順利的話可以影響帝國軍政兩界至少五十年的未來宰輔能夠提供的巨大回報,將遠遠大於這些他們所付出的那些微小的代價。

    老奸巨猾、機關算盡的江南世家們,按照常理而言,會這麼做的。

    但是他們沒有。

    什麼都沒有,沒有氪金支援,沒有水軍支援,也沒有人才支援。

    不僅僅是夏州乃至南方的世家們,連與賈府並稱四大家族的其他三府也沒什麼表示……王家人才凋零,薛家轉而經商,但史家人才濟濟、英傑輩出,當湧現了許多戰功不俗的英雄,但沒有一個跑到孫朗麾下幹活兒的。

    這就相當奇怪了。

    那時候孫朗畢竟圖樣,而且想法不一樣,那時候他傻而天真,又對自己虛假的身份有著天然的心虛,恨不得有關賈府的一切都離自己越遠越好,史家的青年才俊們不跑到他這邊,他還巴不得呢。

    至於南方世家們沒來投靠,他同樣也沒放在心上,他孫大爺是生在紅旗下的共產主義接班人,對這種盤根錯節的封建地主階級有著天然的敵視和排斥,況且他一向走的是群眾路線,麾下的將士大多是懷有樸素無產階級情感的好同志,沒有必要接納一群畫風奇怪的傢伙。

    一一反正他照樣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但如今,他經歷了很多事情,心態與眼界都發生了劇變,往昔的事情雖然已經成為了回憶,無論是喜是怒,終會不縈於懷,但正是因為以這超脫的視界進行回憶,所以才能察覺到當時沒有察覺到的事情。

    奇怪……史家乃至南方世家們,他們那時候為什麼不來跪舔老子?

    一一其實,不奇怪。

    孫朗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當時聲望卓著、戰功至此,恐怕已然引起了皇帝和那群人的忌憚,或者說,他們的戒備與忌憚從來都沒有消失。

    在這種情況下,哪裡會讓我再取得南方世家的支持與投資?

    南方世家之中,肯定不會缺少聰明人,他們沒有跪舔我,不是不聰明,恐怕是受到了某種警告與敲打……

    那麼,史家也是這樣嗎?

    孫朗的眼中閃過了一道異芒。

    史家……敲打與警告,是誰敲打和警告了他們?除了敲打之外,是不是又做了別的事情?史家現在,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他一念及此,心中已經有了防備和主意,外面的僵持還在繼續,他心念一動,冷冷一笑一一既然你們不動手,我就給你們添把火。

    他伸手一托,棺材板兒無聲地滑開,孫朗從中一躍而出,悄然走到門邊,外面人影憧憧,兩方人馬正在對峙。

    孫朗微微一笑,伸出手來,透著門縫輕輕一點,一股微不可查的無形劍氣透指而出,向著外面無聲飚射而去。

    這力量中蘊含著的,是金曜聖劍的銳金之力。

    是金石之屬。

    一名持刀在手的史家騎士正在與對面喝罵,心中火氣正在滋滋冒煙,突然覺得手中刀兵一震,隨即全身熱血一沸,心中的煩躁與殺機被金曜的剛厲破殺之氣一激,宛如山洪一般宣洩出來,沖垮了心靈的理性防線。

    他身體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地怒吼一聲,一刀斬向了對面的一人。

    這一切宛如兔起鶻落,發生極快,誰都沒有反應過來,那潑風大刀就化作一道寒光斬了過去。

    對面的王家衛士眼見刀光及體,來勢極兇,已經將他全身上下籠罩在刀風之中,幾乎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鋒芒頃刻即至,殞命就在當下,對死亡的恐懼激發了他所有的潛能,他大吼一聲,挺劍刺向對方胸腹,這是無可奈何的賭博,是以命換命的瘋狂,成了,能逼退這王八蛋,不成,那也要拉他墊背!

    千鈞一髮之際,兩道人影衝了過來,一人拿住了史家騎士的後頸,一人抓住了王家護衛的右臂,各自向後一拉,兩個即將同歸於盡的人各自向後飛了出去,避免了雙亡的慘劇一一出手的人,正是史泰隆和史文恭兩兄弟。

    史泰隆雖然看起來粗獷不羈,實際上粗中有細、心思極多,他們來王家是為了探尋某個秘密,卻沒有打算跟王家徹底翻臉,要是在這裡死了人、動起手來,那局面就會變得很被動。

    所以他剛剛才火速出手,其弟史文恭與他心意相通,在千鈞一髮之際拉開了兩人,史泰隆將手中的史家騎士往後一擲,眼神陰冷地瞧了他一眼一一這個傻逼險些壞了他的大事,眼下雖然不便發作,但事後一定扒了他的皮。

    史文恭也同樣將手中的王家護衛扔了出去。

    有史家鷹隼之稱的史文恭素有急智,剛剛雖然拉開了兩人、避免了傷亡,但終究是動手了,而且是己方先動的手,

    這不免落人話柄……他立刻大聲道:“休得囉嗦!你們做不了主,將你們的三老爺請來!”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一聲悶響。

    噗的一聲,還有液體濺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吐血。

    史文恭先是一愣,然後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那位被他扔出去的王家護衛此時正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身子,嘔出了大口的鮮血,看起來身受重傷一一等等!怎麼回事?

    史文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一一我沒使勁啊?

    一時之間,空氣突然安靜,史家的騎士,王家的護衛,乃至於史泰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無助的史文恭的身上。

    一一此時後者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覺間功力大進,以至於剛剛弄傷了那個王家的人。

    史文恭在懵逼了一瞬間之後,就意識到瞭如今糟糕的處境,他一個激靈,然後,素有急智的史家鷹隼又做出了最正確的抉擇。

    趁著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他面色如常,向著到底的王家護衛走去一一事已至此,不能推鍋,要禮賢下士,要一碼歸一碼,要賠禮道歉,要幫他療傷,要贈他傷藥,但態度要不卑不亢,要讓他們都知道,我……

    一一咦?

    一邊走路一邊飛速思考對策、完善思路的史文恭,突然覺得腳下一絆。

    也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慌亂,也許是因為陷入深思令他的反應稍稍有些遲滯,也許是因為那塊石頭的位置實在有些恰到好處……

    總之,史文恭,史家鷹隼,金陵才俊,被家中長輩推許為族中槍法第一,天賦優異,前程遠大,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

    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

    好個史文恭,基本功無比紮實,下盤功夫硬是要得,即使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處變不驚、隨機應變,以極強的神經反應速度做出了最合理的應對一一他腳踏七星步法,順勢利導,向前衝去。

    以他的下盤功夫,即使被這塊石頭絆得再厲害,只要前衝兩步,就一定能夠站穩腳跟一一他衝出了第一步,步伐利落,身形優美。

    然後他踏出了第二步,宛如仙人步月,宛如越海橫渡。砰。

    宛如通向勝利的曲線射門。

    踢中了,踢中了,史家鷹隼的右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踢中了倒地的王家護衛,驚人的一幕發生在王仁的故居。在這片被血腥污染的土地上,第二次殘忍的犯罪正在上演。

    彷如慢動作一般,眾人張大了嘴巴,看著那位王家護衛的身軀慢慢地飛上天空,在空中劃過了一道驚豔的弧度,摔到了遠處。

    然後,就是更加慘烈的慘叫聲。

    空氣更安靜了。

    僵在原地的史文恭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他明明沒有用力,明明只是普通地前衝,就算不小心踢中了,怎麼能把人給踢飛啊!

    一一難道我真的武功大進了?

    史泰隆第一個回過神來,他憤怒地咆哮道:“你今天沒帶腦子嗎!”

    史文恭大喊道:“我沒用力啊!”

    這話雖然是大實話,但在這種複雜的局面中,不吝於最惡毒的嘲諷,愣在原地的王家護衛們終於回過神來了,熊熊的怒火在他們的胸中升騰,一而再,再而三,史家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你們這是欺人太甚! ”一名護衛大怒道,“我跟你們拼了!”

    同仇敵愾的王家護衛們爆發出了壯烈的鬥志,向著可惡的史家侵略者衝去一一士可殺,不可辱!

    眼見這群人來勢洶洶,史家騎士們也全都擎出兵刃在手,這場面又激發了王家護衛們的憤慨一一他媽的,你們果然是來打架的吧!

    史文恭晈了晈牙,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他叫道:“大哥!”

    史泰隆也是果決之輩,雖然不知道史文恭抽的是什麼風,剛剛又發生了什麼破事,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是無用了!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

    他怒吼道:“不管了!先打進去再說!”

    史文恭大喊一聲:“攔住他們!”

    史家騎士們立刻迎上了王家護衛,史氏兩兄弟則是向著院中正堂衝去,他們倆是史家年輕一代的俊傑,武功高強,才華橫溢,而此處的王家護衛雖然是府中的精銳,但依然擋不住這兩名名滿金陵的史家少爺。

    攔路的幾人都被史文恭和史泰隆隨意撥開,還沒到全面火併的時候,他們也無意殺傷人命,只是將他們打飛撞開,史泰隆衝到門前,雙臂肌肉暴綻,用力一擂,大門驟然破碎,陽光直射進來。

    森然的冷風從屋中吹出,廳堂正中擺放著黑色的棺木,屋內空無一人,只有陰冷的空氣繚繞,彷彿死者最後的嘆息。

    王家護衛們見狀,拼了命地往這邊趕,史泰隆擋在門前,史文恭已經衝了進去,伸手一托棺木,入手沉重,他喜道:“確實在裡面!”

    史泰隆打開了兩個衝上來的護衛,喊道:“開棺!”

    “好!”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1:04
第七百四十章 智障
   
    明明只是將差點同歸於盡的兩人分開,卻將人摔到吐血。

    明明只是普通地絆倒,卻將倒在地上的人踢飛。

    這事與願違的轉折將事情推向了最激烈的境地,原本虎視眈眈的威逼變成了無可奈何的火併一一明明事先已經做好了最周密的計劃,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史文恭無法理解,他完全不知道事情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那個蠢材為什麼會二話不說就動起手來。

    自己輕輕一甩為什麼會將那個護衛摔得吐血。

    以自己的武功為什麼會被絆了一跤。

    絆腳之後為什麼會巧之又巧地將那個傢伙活活踢飛。

    他就算是想破腦袋也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只能將這幾件事情歸結為概率最低的巧合一一他媽的,難道是撞邪了不成?

    不管怎麼說,事已至此,別的事情也就顧不得了。

    史文恭與其兄長聯手沖開護衛的阻隔,他搶入了正堂。

    王仁的棺木就擺放在那裡,周圍空氣陰冷,彷彿死者低聲的哀嘆。

    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標。

    要搞清楚王仁到底是死是活,要搞清楚王仁到底是怎麼死的。

    除此之外,還要搞清楚那個東西的下落,並且確保它掌握在史家之手。

    本來想要逼姓王的老東西出來,擠兌他,威逼他,強迫他低頭的,但事情既然搞成了這個樣子,那就只能動手硬來了。

    一一硬來便硬來!

    史泰隆守在門前,擋開瘋狂衝來的護衛,沉聲喝道:“開棺!”

    史文恭厲聲道:“好!”

    如今兩方動手,雖然倉促,但仍打了王家一個出其不意,兄弟合力,他已經進入正堂,王仁的棺木就在眼前,王家的援兵尚未到來,掀開王仁的棺材板兒只在頃刻之間!

    我就不信,還能出什麼么蛾子!

    之前發生的怪事著實讓史文恭無比憋屈,他自恃武功高強、才華橫溢,是夏州年青一代的翹楚人物,誰知道在這次重要任務中出了這麼大的么蛾子,別說兄長的訓斥和下屬詭異的眼神,就是他自己的自尊心,都無法容忍那莫名其妙的失誤。

    失誤的恥辱,只能用努力和成果來洗刷!

    就從……現在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真氣流轉周身,爆炸性的力量在雙臂中積蓄,史家的鷹隼如臨大敵,不敢有絲毫懈怠,他已經受夠那莫名其妙的失誤了,這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懷著這樣堅定的信心,他上前兩步,抓住棺材板兒的邊緣,用力一掀!

    _掀!

    —掀!

    掀!

    掀!

    史文恭瞪大了眼睛。

    掀不動。

    完全掀不動。

    這棺材板兒就像是鐵鑄的一樣,掀之紋絲不動,他使的力氣甚至能夠輕而易舉地拔出一株楊柳,但棺材板兒竟然紋絲不動!

    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史文恭急了,他扎開馬步,借力大地,真氣流轉經絡,勁力灌注雙臂,越發用力地去掀那棺材板兒,可惜一點卵用都沒有,任憑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那王仁的棺木還是不動如山,連一點鬆動都沒有。

    操!

    史文恭幾乎罵出聲來一一這他娘的又是怎麼了?

    史泰隆橫在門前,打退了一個又一個衝上來的王府護衛,為史文恭爭取時間,但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他心中剛剛起疑,就聽到轟隆一聲大響。

    成了?

    他心中一喜,百忙之中轉頭一看,險些氣炸腸肚。

    只見王仁的棺木在地上滾了幾滾,整個兒翻在一旁,而他那好弟弟此時正圍著棺木團團亂轉,雙手亂抓亂掀,連推帶撓,圍著棺木拼了命地使勁兒,卻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一就他媽跟貓圍著食盒瞎幾把撓爪子似的。

    一一你他媽是貓嗎!

    史泰隆覺得一股殺氣從泥丸宮一路衝到湧泉穴,氣得幾乎笑出聲來,他咆哮道:“你他媽又在幹什麼!”

    史文恭正全神貫注,吃了這一嚇,整個人都駭了一大跳,隨即露出了茫然和委屈的神色,喊道:“兄長!這棺木有問題,打不開!”

    史泰隆吼道:“能有什麼問題,怎麼會打不開! ”

    史文恭叫道:“真的打不開啊!王家是不是將棺木給鑄死了!”

    史泰隆一拳打飛再度衝上來的一名王家護衛,閃身大步來到王仁的棺木前,抬腳一踩,將棺木扶正,然後用手抓住了棺材板兒的側沿,用力一掀。

    一聲輕響,棺木應手而開。

    露出了躺在裡面的人,臉色蒼白,雙眼緊閉,正是死去的王仁。

    一一這他媽就尷尬了。

    史文恭剛剛見兄長準備開棺,正好整以睱地等著兄長吃癟,剛剛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都沒掀動棺材板兒一絲一毫,

    就算兄長史泰隆天生巨力、外功強橫,也不會比自己強上太多。

    他史文恭掀不開的棺木,史泰隆也懸!

    一一然而啪的一聲就掀開了。

    並不是鐵鑄的,甚至沒有用釘子釘上,只是普通的榫接。

    同樣懵逼的還有史泰隆。

    他之前聽史文恭說掀不動,還以為王家真的做了什麼手腳,所以剛剛使出了八分的力氣,估計連一塊千斤巨石都能掀動了,誰知道棺材板兒輕飄飄的,一掀就開,他那八分力道大部分落在空處,險些將他弄了個倒仰。

    兩兄弟面面相覷。

    史泰隆手中還抓著棺材板兒。

    各自都非常懵逼。

    史文恭沉默了片刻,弱弱道:“我……我掀的時候……”

    史泰隆沒有說話,他忍不住了,直接一拳揍了上去:“傻逼!”

    史文恭臉上吃了一拳,整個人飛了出去,轟的一聲撞在牆上,呈大字滑了下來,他捂著臉頰,一臉不可置信:“連爹都沒打過我!”

    講道理,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何況是史文恭這種天賦異禀、才華橫溢的天才人物,從小到大沒有受什麼挫折,頗受家族和父親的寵爰,深孚眾望。

    哪怕今天發生的事情確實很奇怪,哪怕他做的事情著實有點丟人一一但也不是你打我的理由!你憑什麼打我!你為什麼打我!

    史泰隆瞪眼道:“我今天就替爹教訓教訓你!”

    他發火併不是沒有理由的,今天史文恭先是將那個護衛摔得吐血,又上去踹了一腳,導致了火併的發生,令史家與王家的矛盾激化,簡直像是失了智,剛剛又他媽玩這一齣浪費時間一一他甚至懷疑弟弟是不是王家的細作。

    史文恭跳起來,雙目通紅,望著史泰隆,大口喘著粗氣,胸口不斷起伏,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正在積累怒火的狂牛。

    眼見這兄弟兩人就要火併一場,突然外面傳來了一聲怒吼:“住手!”

    史家兄弟聞言,神色齊齊一變。

    正躲在地下的孫朗收回了手,暗自嘆道:“可惜。”

    一一他還想再動些手腳,讓這兩兄弟打上一架呢。

    史泰隆狠狠地瞪了史文恭一眼,彎腰將棺木抓起,重新將這王仁的靈柩放回了正堂台上,以最快的速度掩上了棺材板兒。

    畢竟,就算鬧得再兇,也不能讓王家看到王仁的棺木散落在地,這是對死者的不敬,無論放在哪裡都站不住道理。

    他們飛速掩好了棺木,史泰隆低聲道:“出去!”

    史文恭咬了咬牙,終究還是保持了理智,知道如今不是與史泰隆算賬的好時機,他冷哼了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兩人重新回到門外,只見兩邊已經停手,而院子四面的屋頂與牆上站了很多人,個個劍拔弩張的,將己方團團圍住。

    史泰隆若無其事地帶上了房門,拱手道:“王三叔。”被稱為王三叔的是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髮梢略顯蒼白,氣質偏向文雅而非凶悍,但此時此刻,這個看起來很儒雅的中年人也怒了,他望著史家兄弟,怒氣沖沖道:“可當不起你們一聲叔,我看你們都想做我的爺爺了!”

    史泰隆淡淡一笑:“三叔何出此言,我們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守望相助,都是一等一的親人,小子怎敢對您不敬?”

    那中年人冷然道:“那你們來幹什麼!”

    史泰隆平靜道:“三叔容稟,今天小子在家中枯坐,突然聽到了一個霹靂般的消息,我那好兄弟王仁竟然死於非命,我這個做哥哥的簡直五內俱焚、魂不守舍,急忙快馬加鞭,來見我那苦命兄弟的最後一面。”

    他指向了周圍一臉怒色的王家護衛:“可卻被這些刁奴阻攔,不許相見,這到底是何原因,令我與王仁兄弟不能相見?是刁奴欺主,還是其中另有隱情?三叔能否見教,我兄弟到底是怎麼死的?”

    還沒等對方回話,史泰隆就又上前一步,神情鄭重,眼神冷厲:“還有,既然王三叔來了,那小子就要問問了,我兄弟既死,為什麼不設靈堂,不做法事,我弟妹呢?侄兒呢?為什麼無人守靈?難道三叔是要讓我那兄弟做個死不暝目的孤魂野鬼不成?”

    他說到這裡,語氣擲地有聲:“小子不才,我那兄弟死後難安,我這個做兄弟的,當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一一這廝明明是擅闖民宅打砸傷人的歹徒,一張破嘴一說,竟然成了為兄弟出頭的英雄好漢。

    王三叔自然是氣得夠嗆。

    王仁的兄弟?我呸!那浪蕩子整日尋歡作樂、了無大志,你這金陵的風雲人物哪裡會用正眼瞧他?你們史家子弟近年日益驕縱,鼻孔朝天,目無餘子,幾乎不將其他三家放在眼裡,怎麼會有什麼結拜兄弟?

    他一拂袖子,怒道:“這是王家私事,不勞你費心了!”

    史泰隆淡淡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確實如此,但家法之上,又有國法,王家出了命案,官府理應追查,不知三叔報案了沒,需要小侄代勞嗎? ”

    一一報案個屁!

    如果不是要在晚輩面前顧及形象,恐怕王三叔早就罵出聲了。

    四大家族在金陵一手遮天,乃至於金陵文武官都要惟四大家族之命是從一一但這是之前的事情了,近兩年來,賈府暗弱,王府也每況愈下,薛家早就脫離了官場,只有史家的曰子越來越紅火。

    也理所當然的,金陵的官僚從惟四大家族之命是從,變成了惟史家之命是從,畢竟良禽擇木而棲,這是很正常的。

    所以報官投案?他媽的這跟把王仁屍體交給史家有什麼區別?

    王三叔語氣冰冷:“王仁是暴斃家中,並不是什麼命案,所以無需報官,我等自行收斂屍體便是,你們擅闖王家,傷人害命,卻又怎麼說?”

    史泰隆淡淡道:“此乃是我與王仁賢弟惺惺相惜,情不自禁,所謂關心則亂,一時情急,做了出格之事,小侄知錯。如果三叔不肯原諒,侄兒情願與三叔去官府投案,備敘此事,請府尊大人裁斷。”

    他號稱史家飛熊,說話卻笑裡藏刀,連消帶打,令王三叔佔不到一絲便宜一一如果剛剛沒有發生意外,兩方沒有打起來,等到逼得王三叔現身,形勢也會與眼下一樣,史家確實是有人才的。

    王三叔又氣又妒,氣史泰龍實在太囂張,也羨慕史家有如此人才一一王家的青年俊傑在天元大戰中折損大半,只餘碌碌之輩,年輕一代最有才幹的王熙鳳生了個女兒身,而今竟然也……

    一時之間,他有些意興闌珊,語氣也軟了些:“算了……我不與你們爭辯,這是王家私事,外人沒有資格插手,看在你們父親的份上,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有發生,你們這就走吧。”

    史泰隆與史文恭對視了一眼,各自眼底浮現出了冷笑。

    既然已經動起了手,怎麼能這麼回去?怎麼能無功而返?

    在這一點上,兩兄弟是有共識的。

    雖然都是史文恭闖的禍,是他打人,是他踢人,是他圍著棺木浪費時間,但畢竟是史泰隆帶隊,就算弟弟再智障,他也得負領導責任。

    所以,他語氣森然道:“可以啊,三叔,但走之前,小侄要向您借一樣東西。”
sea6076 發表於 2019-3-26 13:02
第七百四十一章 鬼是不存在的!
   
    聽聞此言,王三叔愣道:“借什麼?”

    史泰隆與史文恭對視了一眼,兄弟二人同時冷笑。

    借什麼……早就聽說這老東西唸書念得傻了,守成尚且不足,這些年由他經營的王家每況愈下一一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啊。

    借什麼……還能借什麼!

    兄弟兩人同時暴喝一聲,史文恭向後旋身飛踢,身後正堂的門戶再度洞開,史泰隆旋即合身衝入,伸掌在棺木上一拍。

    棺材板兒榫合堅實,與之前他蓋好的時候並沒有異樣,入手沉重,晃動之下,其中有沉悶的異響,王仁的屍體就在裡面……沒有任何問題!

    那麼一一

    他雙手一攏,吐氣一抬,厚重的棺木猛然一竄,落在他的肩膀上。

    借什麼?這王仁的屍體,我們就收下了!

    史泰隆飛身衝出。

    王三叔看到這史家小子扛著王仁的棺木衝了出來,立刻暴怒起來,他怒吼道:“你們史家簡直欺人太甚!”

    史泰隆單手托扛著棺木,身形速度居然沒有減慢些許,他哈哈大笑道:“好讓三叔得知,今日這金陵,史家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王三叔怒吼一聲,揮掌向史泰隆攻來,但斜刺裡勁風颯然,史文恭悄然殺出,飛腿連環,宛如巨蟒撲食般靈動又迅猛,截住了這位王家的話事人。

    兩人拳腳對攻,掌影紛飛,腿風勁掃,數合之內,史文恭竟然絲毫不落下風,王三叔眼見這史家的小輩竟然能與自己平分秋色,心中又驚又妒,他剛想加緊攻勢,另一邊惡風呼嘯,史泰隆竟然抓著王仁的棺木直接掃過來!

    這靈柩是王三叔親自選的,木料材質堅固,能防砍刺劈錘,又有異香,能減緩屍體腐爛,蓋因王仁的死因內情極多,得盡量保持屍體的完好性,所以從家族寶庫中找了這一口珍貴無比的棺木一一因為是親手選的,他自然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有多堅固,也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有多沉。

    所以看到這麼大的棺木掃了過來,他無奈之下,飄然後退。

    史泰隆直接將這玩意兒當成了一個大號兒兵器,他蠻力驚人,外功強橫,揮舞起來得心應手,隨便一掃就是個大範圍重擊,撲上來的王府護衛被一一逼退,王三叔見狀怒氣升騰,大喊道:“放箭!放箭!”

    史家騎士們拱衛在兩位少爺身邊,史泰隆將棺材往肩膀上一扛,傲然環視著院牆與房頂上手持弓弩的王家護衛,大聲道:“放箭?你們只顧放,有本事的,就把我們兄弟倆射死在這王家!”

    那些箭手聞言,臉色微微一變,近年來形勢逆轉,金陵府中王家衰落而史家強橫,要講誰對這種變化最為敏感,那一定是這些王家的中下層成員一一彼強我弱的跡象反應在方方面面,比如說賭坊中,酒樓裡,大街上,人們的嘴臉會產生相應的變化,足以讓這些人感受到家族勢力的衰弱。

    他們清楚地意識到,王家已然風光不再,如今的金陵,是史家的天下。

    他們敢將史家最優秀的兩名子弟亂箭射死嗎?

    不敢。

    他們知道史家如今的權勢與力量,他們知道傷害其最優秀子嗣的下場。

    他們知道,王家已經無法庇護他們。

    否則史家兄弟就不會囂張地打上門來,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家主的面子,而且被抓到現行之後,還敢囂張至極地直接搶了靈柩走人。

    所以,他們不敢放箭……甚至又將手中的弓弩壓低了幾分。

    王三叔暴跳如雷,咆哮道:“放箭!放箭!”

    史文恭語氣森然道:“你們誰敢第一個放箭,我保證明天之前,他全家老小的屍體就會掛在你們王家的門上。 ”弓弩手們依然在猶豫,誰都不敢發出第一箭。

    史泰隆哈哈大笑道:“三叔!你這代理的家主,真是名不正而言不順啊,沒有威權,何以服眾?如今金陵這四大家族中,賈府一門娘們勉勵支撐,王家一群庸才內鬥不休,薛家不思進取,只有史家如日中天,所謂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三叔何不趁早投靠我史家,遠勝於你做這笑話一般的代理家主!”

    王三叔怒吼一聲,劈手奪過一把長弓,控弦發矢:“放肆!榮國府的老太君可是你的長輩,你怎敢無禮!”

    史泰隆撥開箭支,冷笑道:“那老太婆早就不把自己當成史家的人,我又何必尊敬她?榮國府的男丁全都死光了,偌大的家業反晡史家有何不可?可她竟敢拒絕家族的好意,簡直愚不可及!她是史家嫁出去的女人,寧可守著榮國府老死也不肯將其獻給娘家,難道她那死鬼孫子還能還陽回來不成!”

    王三叔猛然色變,厲聲道:“住口!你不要命了! ”

    史泰隆也驚覺失言,他剛想說話,突然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氣從心底升起,似乎周圍的溫度剎那間降低到了冰點,令內功深厚的他都不由打了個寒噤,到了嘴邊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可下一瞬間,這寒意就此退散,史泰隆回過神來,他會錯了剛剛那寒意的來源,心中一陣羞憤與暴怒一一他竟然被一個早就死了的死人給嚇到了?

    王三叔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切,他冷笑著譏諷:“你也知道害怕?”

    史泰隆森然道:“人死燈滅,往事皆為雲煙,我為什麼要害怕?他已經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就算生前再厲害,又有什麼可怕的?想要讓我害怕他,除非他出現在我面前,那我大概還會害怕一下。”

    王三叔冷然道:“大言不慚。”

    史泰隆意味深長地笑了: “三叔,那位是怎麼死的,你一定心裡有數,他當年雖然名冠六軍,但還是死了,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麼會死,你一定知道他死在了誰的手裡,死在了哪種力量之下… …所以,我說,我並不害怕他,你懂我的意思嗎?你懂了吧?”

    王三叔臉色猛然一變,他咬牙道:“你……你們……”史泰隆灑然一笑: “怎麼?我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白了吧,三叔,四大家族即將成為過去,史家很快就會成為金陵唯一的聲音,你想要在這大勢之中保留盡可能多的家業,那就盡快做出抉擇吧。”

    王三叔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在激烈地變幻著,顯然震驚到了極點。

    史泰隆望著他,左臂扛著棺木,蒲扇般的右手伸出:“既然你已經認識到了時局,所以,東西呢,把那東西給我。”

    王三叔正迷茫間,突然聽到了這句話,想到了“那東西”,他悚然一驚,眼中的迷茫和震驚一掃而空,神色恢復了清明。

    他望著一臉驕狂、肆無忌憚的史泰隆,心中的怒火重新點燃。

    那東西,那東西。

    為了那東西,王家付出了多少犧牲,死了多少人。而今你們竟然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地來強奪討要?

    還想著我會順從你們?還以為我會順從你們?王家的代理家主咬牙切齒道:“你!想!也!不!要!想! ”

    史泰隆先是一愣,就聽到王三叔暴喝道:“放箭!”弓弩手們愣了一下,依然沒有狠下心來。

    但王三叔似乎被勾動了某片逆鱗,心中的怒火熾盛無比,眼見無人響應,他奪過旁邊護衛的長刀,向著史泰隆衝了過去:“你們不上,我自己來!”

    史家眾人見他突然翻臉,勢若瘋虎地衝上來揮刀就砍,一時都有些發蒙,離著最近的一名史家騎士猝不及防,被一刀砍了個連肩帶背,小半個身子削了下來,見了血的王三叔狂性大發,撲向了第二個人,同時仰天長嘯。

    史文恭驚怒交逬:“你竟敢傷我們史家的人!”

    王三叔揮舞長刀,勢若癲狂:“我看是你們橫行霸道慣了,你們史家不是要獨霸金陵、吞併我們嗎?那你還跟我說這個幹什麼!同樣的話奉還給你!我王子興的性命就在這裡,是男人的,就在王家取了我的項上人頭!”

    他揮舞長刀,衝入人群亂砍亂殺,同時仰天長嘯,聲音攪動府邸,王家各處開始騷動。

    史文恭心中暗罵一聲。

    他們還真不敢在這裡把王三叔打死,可誰能料到這老傢伙會突然發狂一一明明是個迂腐無斷、拖泥帶水的老東西,怎麼提到了“那東西”之後,就突然發了狂,簡直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耳聽王三叔嘯聲如雷,聲音掠過整個王家,王子興已然豁出去了,也許下一刻就會有高手趕來……事情又弄擰巴了。

    史文恭怒視了一眼史泰隆一一這回可是你搞砸的!

    史泰隆也煩的不行,媽的,這一趟怎麼這麼邪門,淨出這些屁事……他低喝道:“走!有王仁的屍體也行,慢慢來,不怕這老東西不服軟!”

    說完之後,他揮動棺木,一馬當先沖出院落,史文恭從伴當手中接過長槍,舞出一個槍花,一式鳳點頭扎向王子興的胸口,將其逼得揮刀招架之後,立刻拖槍而走,剩下的史家騎士們發一聲喊,拱衛著兩位少爺突圍。

    王家的護衛們總算反應了過來,雖然還是不敢放冷箭,但代理家主都上陣砍人了,他們再不賣點力氣,恐怕當場就要被殺氣騰騰的三老爺砍死,於是拔出刀劍,用盡全力發出喊殺聲,然後用著打了八折的速度和打了六折的戰鬥意志,跟著三老爺向著史家眾人追殺而去。

    兩方人馬一追一逃,路上又有王家的護衛高手加入戰團,但史家兄弟一馬當先,史泰隆又用了這種犯規的重型武器,又有史文恭在旁揮槍策應,其突擊能力簡直勢不可擋。

    他們一路向東,不管道路與門戶,只是筆直地向東奔去。

    很快,王家東面的院牆已經遙遙在望,史文恭將手指啜入口中,發出了一聲響亮而悠長的口哨,哨聲轉折變化,遙遙傳出。

    很快,群馬的奔騰聲就在牆外的遠處響起。

    王三叔正奮力追殺,聞言心中一動:“不好……他們在呼叫馬隊接應!”

    之前史家兄弟帶著馬隊來王家登門,在門前留下了一半的騎士與所有的馬匹,此時聽到少爺口哨傳喚,正在餵馬修整的騎士們立刻翻上駿馬,一聲呼哨,久經訓練的良馬立刻變動陣型,向著王家東面院牆的方向馳去。

    而正在不遠處視姦……哦不,監視史家馬隊的賈似道神色一動,二話不說也閃身跟上,展動身形,遠遠地跟了上去。

    正在後方視姦賈似道的那幾個甲乙丙丁正在等待時機,沒想到時機沒等到,準備扔進鍋裡的鴨子居然飛了,甲晈牙道:“我們也跟上!”

    史家眾人已經衝到了王家的高牆之下。

    史泰龍扛著棺木飛身而起,一躍落下牆頭,史文恭跟上,然後就是一眾史家騎士,王子興雖然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但卻毫無應對的方法,大怒之下揚手一擲,扔出手中長刀,正中一名史家騎士,對方慘叫著墜落在地。

    但其他人已經成功地翻過了牆頭,那邊馬匹嘶鳴,駿馬迅若奔雷,鼓點般的馬蹄聲迅速遠去一一時機稍縱即逝。

    追不上了。

    王三叔站在原地,背影沉凝,洶湧的怒火稍稍止息,理智重新佔據大腦……史家奪走了王仁的屍體,這事不會善罷甘休。

    他無聲地嘆息。

    那件東西……那件東西……可那件東西究竟在哪裡?

    難道真的是被鳳丫頭帶走了?可是……

    身後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一陣陣疲倦湧上了王子興的心頭。

    史家的威脅暫且不論,他即將面對其他幾個兄弟和族老的詰問,愚蠢的內鬥無休無止,王家的衰弱似乎不可避免。

    那些曾經所做出的犧牲,正在失去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心中暗自做出了一個決定。

    需要盟友和幫助……寧國府的,薛家的,甚至還有,榮國府的。

    而就在剛剛,賈似道追踪著史家的馬隊一路衝到了王家東側,隨即看到一個人扛著一個碩大的棺木從牆頭翻下,正是史泰隆那頭黑熊精。

    然後是史文恭等人,他們剛剛衝下牆頭,馬隊也狂飆了過來,史泰隆一聲呼哨,又有兩名騎士立刻翻下馬來,向著周圍逃逸,他伸手一推,肩上棺木飛起,橫在了一行四匹馬的背上,馬兒們一起背負著這重量。

    其他騎士們也紛紛飛身上馬,一眾摸屍校尉得手之後,呼嘯而去。

    賈似道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

    王家今天剛剛死了人,謠言傳得滿城都是,史家兄弟帶人上門,又跳牆扛了一口靈柩出去拔腿就跑,那棺木裡裝的是誰,簡直一目了然。

    ......等等。

    他們居然活生生地跑出來了?那兄長呢?

    兄長進入王家,就是為了探尋王仁的死因,怎麼會讓史泰隆等人帶走王仁的屍體?除非……他老人家想要放長線、釣大魚。

    可釣大魚的話,他此時也應該跟出來暗中跟踪這些人的啊,那怎麼不現身與我相見?

    ......等等。

    不會吧……

    賈似道突然想到了一種更加合理的可能性。

    任由史家眾人扛走棺材、又不現身跟踪的可能性,還有另外一個……

    那就是……

    賈似道心念一動,快步跑向史泰隆翻牆走人的落點,地上果然畫著一個箭頭,又有鐵畫銀鉤的兩個字,刻在了地面上。

    “跟上。”

    賈似道立刻伸腳磨平痕跡,向著箭頭所指的方向追去。一路都有箭頭指路,他之前受過孫朗的諸多訓練,關於這些暗號的位置與畫法,都很容易就能找到。

    賈似道心情很是微妙……躲在棺木里還能以無形勁透出、在地上做出標記,應該說,不愧是兄長嗎?

    可……為什麼要躲在裡面啊……

    他心情很微妙,將他作為目標的甲乙丙丁等人就更微妙了。

    “甲,我們還追不追了?”

    乙詢問著大家的首領。

    甲沉思片刻,搖頭道:“不追!長途追踪,容易暴露踪跡,我們留下!”

    乙驚道:“可主人說要抓住那小子……”

    “你這蠢貨! ”甲冷然道,“只抓住一個就可以了!別忘了,那小子的同夥兒剛剛進了王家還沒出來,他同伴貿然行動,他出來之後看不到人,肯定抓瞎,到時候我們守在這裡,假意與他指路,然後一擁而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將他擒住交給主人,豈不美哉?”

    眾人聞言,紛紛稱讚,這顯然是個好主意。

    於是他們留在這裡,準備等那小子的另一個同夥出來。

    太聰明了。

    而此時此刻,策馬疾馳的史家兄弟正在相互甩鍋。

    史文恭冷然道:“你太急躁了!明明勢頭良好,王子興已經露了怯,這個軟蛋總是顧忌重重,說不定再想想就慫了,你為什麼直接向他索要'那東西'?結果倒好了,他直接發狂了,還折了幾個人!”

    史泰隆森然看了他一眼:“我急著索要'那東西'到底是誰的錯?若不是你胡亂傷人,又在開棺的時候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哪裡會有這事!”

    史文恭低吼道:“我他媽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根本沒用力,那個王家護衛就吐血倒地,我明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棺材板兒就是打不開,我他媽也奇怪呢,怎麼會有這種怪事!”

    史泰隆本質上是個樸素的暴力狂和唯心主義者,相信自己的拳頭勝過一切,他冷笑道:“怪事?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服氣我,但不服氣就直說,別耍這種手段拖後腿壞了家族大事,耍小聰明的人都活不長,你給我記住了! ”

    史文恭顧不上此時正在縱馬飛馳,轉頭吼道:“我沒有!”

    史泰隆冷冷道:“那你的力氣怎麼忽大忽小?大的時候隨手一碰就能將人弄得吐血,小的時候連個棺材板兒都掰不開,這是怎麼回事?”

    史文恭抓狂道:“我不知道!我絕沒有弄鬼!”

    史泰隆冷笑道:“你不知道,難道是鬼魂在作崇嗎?是鬼魂牽絆著你的手腳,搞得你控制不了力道,是鬼魂禁住了棺材板兒,讓你弄不開?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能輕鬆打開棺材,為什麼我沒有遇到任何反常?怎麼這鬼怪奇異的事情,全都被你趕上了?怎麼鬼不來找我呢?”

    史文恭怒視其兄,史泰隆也毫不退讓地對視著。

    史家家風甚烈,人才輩出的副作用就是競爭也很大,即使是親兄弟也同樣如此,兩個才華橫溢又自尊極強的年輕人站在一起,就要分出個高低主次,暗中較勁是必然的,史泰隆佔據著長兄的名義和好處,史文恭自然很不服氣一一他自認為除了年紀大小之外,其他都不遜色於兄長。

    而今天這次行動激化了矛盾。

    特別是史泰隆剛剛打了史文恭一拳。

    這對於自尊心極強的他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一一他憑什麼打我?憑什麼敢打我?他肯定是在公報私仇,他肯定是心裡很爽!

    但史泰隆的質問是如此得有理有據,這才是最氣的,這事情實在是太過反常,若不是親身經歷過,便是史文恭自己都是不信的。

    他無從辯解,也知道這次自己確實做錯了事情,想到史泰隆會將此事禀告家族,他心中就非常生氣。

    人在生氣的時候容易走極端,容易口不擇言,容易不管不顧。

    他氣憤之下,嚷嚷道:“說不定真的有鬼呢!說不定正是王仁的鬼魂作崇,幹出了那種事情!除此之外,不會有別的解釋了!”

    史泰隆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他也不是什麼理智冷靜的人,今天史文恭的所作所為已經觸碰了他的底線一一那些反常的行為顯然是在給他使絆子,拖累行動的完成。

    他得給自己的弟弟一個深刻的教訓。

    “鬼魂作祟?”他冷聲道,“這世上就沒有什麼鬼魂!你胡攪蠻纏,強自嘴硬,那我就讓你心服口服,鬼魂是吧?那我們現在找個地方將這棺木再開一次!我們兄弟倆驗一下王仁的屍體,好好檢查檢查,再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王仁的鬼魂現身,把你弄成連棺材板兒都起不開的軟腳蝦!”

    “你不是說有鬼魂嗎!那就跟我走啊!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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