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七百七十二章 真相大白
畫戟,鮮血,美人。
聲勢為之所奪。
薛寶釵手綽長戟,翩然而立。一身鵝黃衫襯著婀娜多姿的身段,袖帶飄飄,鳳髻精巧,淡淡的蛾眉,低垂的秀目,無疑如同下凡的神妃仙子一般。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人們幾乎無法將她與殺戮聯繫在一起。
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
王家諸人在驚怒之後,就是深深的忌憚。
萬夫莫敵林黛玉,再世鬼雄薛寶釵……他們如今才總算知道,為什麼這麼端莊美麗的女子會有那樣的綽號。
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如今王家氣勢洶洶而來,卻被薛寶釵當著所有人的面斬死一人,臉打得啪啪響,但他們也無話可說,高門大戶如賈府王家,都將臉面和名聲看得極重,言語之間不敬,又辱及對方家族為國捐軀的英烈,被殺了也無話可說,就算打起官司、鬧將起來,吃虧的也還是王家。
不能再糾纏這個問題了。
如今王家的銳氣已經折了三分,薛寶釵借剛剛之事發作,連消帶打,已經動搖了這邊的軍心士氣,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王家眾人心中凜然,但聽到薛寶釵毫不客氣地質問時,他們的臉上都有些怒氣——之前的事情倒也罷了,算是我們理虧,可論輩分你只是個晚輩,怎麼跟我們說話的?更何況還有族兄的性命……
王七爺冷冷道:“為何而來?你倒來問我?敝家代理家主王子興前日來榮國府議事,一去而不返,他現在何處,還請薛將軍示下。”
薛寶釵淡淡道:“我聽聞祖母生病,連夜返回金陵,今日剛剛返家,就看到王家的諸位叔伯砸開中門進府尋釁,這模樣不像是來詢問下落的,而是來問罪的,興師動眾而來,是要滅我們榮國府滿門嗎?”
一名王家族老喝道:“莫要胡攪蠻纏!我只問你子興族兄的下落!”
“我已經說過,今日方才回家,對此事一概不知,所以不能回答你的問題。”薛寶釵冷冷道,“一會兒自然有知情者為各位解惑。”
那老頭喝道:“那還不快去叫人!”
薛寶釵目光如電,煞氣湧現,語氣冷厲道:“這位老先生別急,一事歸一事,我身為朝廷大將,常年在外領軍,不參與府內事務管理,王子興先生之事,自然有人來為你解答,可我身為榮國府兒媳,也是賈府一員,今日-你們公然打上門來,威逼榮國府,欺我賈府一門孤寡,耀武揚威,橫行霸道,真當榮國府無人了嗎?”
她面露殺氣,目光如電,在所有人面前一一掃過:“若是真有人命官司倒也罷了一一但若是構陷誣賴,那今天之事,你們又怎麼說!?”
剛剛說話的老頭冷哼道:“我們既然來了,自然是有把握的……”
薛寶釵冷冷道:“我只問你,若是沒有此事,你怎麼說?”
老者大聲道:“若是沒有此事,我們自然會向你們賠禮道歉!”
“賠禮道歉?”薛寶釵怒極反笑,她指著周圍,“你們冤枉構陷榮國府,上門橫加尋釁,將我們賈府的面子踩在地上,令我們在金陵的名聲一落千丈,翻找一通,逼問一番,尋不到把柄,就當無事發生,道個歉就算過去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那老者怒道:“若是錯在王家,我們自然會賠禮道歉,這有什麼問題嗎?賠禮道歉都不行,你還想怎麼樣?”
薛寶釵抬起長戟,在地上重重一頓,厲聲道:“這位老先生,你自己問問自己,若是我榮國府男丁俱在,風光一如往昔,你們還敢像今日這樣打上門來嗎?還不是欺我賈家無人,只剩下些女子強撐局面,瞧我們不起,所以想趁機將賈家從四大家族之首的位置踩下來嗎?”
那老者一語塞,然後惱羞成怒道:“你這是誅心之論!”
薛寶釵聞言只是冷笑兩聲,她的語氣緩和下來,其中卻蘊含著壓抑不住的寒意:“既然你們王家挑起了此事,那就做好準備吧!”
幾名王家族老聞言,心中俱是一凜,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忌憚——他們平素也聽過薛寶釵的名聲,聽說這榮國府的年輕寡婦是個賢達明淑的好性子,今日竟然放下了此等狠話,顯然是被得罪狠了。
四大家族之中,薛家早早從官場轉入商界,早已不值一提,榮國府也已經敗落,按說這出身薛家、嫁入賈府的小寡婦便是放出狠話,其實也不值一提——可他們知道,薛寶釵和林黛玉因為某人的緣故,依然與某個天元功勳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今日之事,不可謂不棘手……
可是……還能怎麼辦?
忌憚之後,就是默契的共識一一薛寶釵的報復最多只能讓王家傷筋動骨一番,可王子興的失踪一個弄不好,就是抄家滅族的大事啊……
明知如此會大大得罪賈家,但也什麼都顧不得了。
達成共識之後,王七爺漠然道:“薛將軍莫要生氣,若此事果是王家冤屈了貴府,那我們必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薛寶釵將王家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從開始到現在,她的態度都極為強硬,與平素的行為方式大相徑庭,一是對方確實欺人太甚,她激憤之下捍衛賈府門楣,不容半分退縮示弱,二是她心中餘怒未消,夫君這不解風情的呆子著實惱人,只好趁機發作一番,以洩心中邪火,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她在試探王家,在誘導談話,王家此番上門,氣勢洶洶,很不尋常,繼續沒有留下什麼餘地……事出反常即為妖。
試探的結果也讓她感到驚奇和不解。
不過沒關係……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因為她不是獨自承擔這一切的。
她的任務只是應付王家的威逼,如何一勞永逸地解決這棘手的局面,則是另一個人的難題……確實如夫君所言,他們在並肩作戰,即使不在同一個戰場,但也在為同一個目標、為彼此而戰鬥著。
她知道孫朗在喑中注視著這一切,她之前的話語和試探,都是替夫君來做的……她知道他會聽到,她知道他會明白。
想到這裡,她略微陰鬱的心情就晴朗了一些。
她轉頭問道:姑娘現在何處?可去請了嗎?”
賈府僕役們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值此危難之際,薛少奶奶表現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強硬與擔當,讓這些家丁丫鬟發現,原來一團和氣、深得民心的少奶奶竟然還有如此霸氣側漏的一面。
有人恭敬道:"已經去請了,小人再去催催。”
薛寶釵輕輕地點頭,然後對王家眾人說:“諸位少待。”
王七爺看起來有些心焦,但薛寶釵的方天戟明晃晃地握在手裡,這女人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他只得拱了拱手。
而那邊遠遠觀望的兄弟二人組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賈似道沉吟道:“兄長,王家的態度有些奇怪啊……”
孫朗的大半注意力倒是放在了那個被梟首的屍體的身上,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的頸子甚寒,剛剛寶姐姐那毫不猶豫的斬首顯然令他聯想到了某個不太妙的作品一孫誠、薛言葉和賈世界什麼的…….
......等等。
呸。
是林世界,林世界。
怎麼會是賈世界呢?雖然確實是賈似道知道了他孫某人的秘密,而寶姐姐卻蒙在鼓裡,雖然後來也確實是寶姐姐得知了賈似道知道而她卻不知道,她想要剖肚子找東西的話也確實應該向賈似道下手,但是好噁心啊!
孫朗腦補了一番,覺得非常非常噁心。
這很不好船。
他聽到賈似道說話,若無其事地往旁邊挪了一步,與堂弟拉開距離。
賈似道注意到兄長的動向,詫異道:“ ……怎麼了?”
孫朗唏噓道:“一想到你也許會被你嫂子一刀切開肚子或者一劍割開頸動脈或者推到電車軌上什麼的……感覺到了淡淡的傷感,所以就離你遠點。”
賈似道瞪大了眼睛,先轉頭看了眼薛寶釵,又回頭看孫朗,如此循環往復,看了三四次之後才反應過來,慌張道:“為……為什麼啊?”
孫朗擺擺手:“你不懂啦,所以不提了,王家態度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不不不,兄長我還是比較在意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情……”
“你是滿腦子為什麼的三歲小孩嗎?為什麼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快點講正事吧,別浪費時間了。”
“……小弟的性命應該不是細枝末節吧?應該不是吧?”
“好啦好啦,我胡說八道的,你忘掉吧。”
“忘不掉啊,哥,嫂子剛剛殺人了,而且還這麼熟練,看得我也心裡發寒……而且她言語之間,似乎在生你的氣……”
賈似道盯著自己的兄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問道:“兄長,你不會無意間惹了嫂子生氣,然後把我給賣了吧?”
孫朗瞪眼進:“說什麼呢!我是那種人嗎?”
弟弟將頭轉到一邊,頗為幽怨地嘆了口氣。
孫朗作色道:“你他媽那是什麼表情啊?啊?我也不瞞你了!很簡單!你嫂子一直積累的負面情緒爆發了,她嫌我有很多事情瞞著她,不肯讓她替我分擔,後來我說漏了嘴,透露了我曾經跟你講過很多事情,就是白家堡那次,當然具體什麼事情我也沒細說——總之她就很生氣。”
賈似道一怔,詫異道:“就這個?”
孫朗點頭道:“就這個。”
弟弟一臉“哥你他媽又在逗我”的表情:“怎麼可能?就為這事?”
孫朗嘆息道:“是啊,就為這事。”
“這不可能,兄長你肯定沒說全。”賈似道斬釘截鐵道,“只是這種事情,嫂子怎麼會生氣?我們兩兄弟自然是要相互扶持,講些心裡話有什麼打緊的?便是再小心眼的婦人,也不會在這事上糾纏,更何況嫂子還是如此賢淑通達的人物,怎麼會……”
孫朗怒道:“我他媽怎麼知道!她就生氣了啊!我也很絕望啊!”
賈似道看著孫朗,兄長那副“我搞不明白女人在想什麼啊”的表情非常真實,很符合他的人設設定,看起來作偽的可能性極小一一他納悶道: “真是這樣?那嫂子為什麼會生氣?很奇怪啊……”
兩兄弟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搖頭:“搞不懂……”
兩邊無語片刻,孫朗望著自己的弟弟,傲然道:“你他媽搞不懂個錘子,老子好歹有很多女朋友,你呢,說個卵子。”
——可悲的人正在從自以為更可悲的人身上尋求優越感。
——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啊。
賈似道望著兄長那得意的臉,猶豫了一下,明智地隱瞞了一些事情。
凡是高門大戶,都是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的,為了防止家中的少爺們在成親之前憋得狠了,乃至生出什麼奇怪的嗜好,族中都會在年齡合適的時候調撥些俏麗又踏實的丫鬟貼身服侍,就是那種服侍。
他身為寧國府嫡子,自然是也有的。
本來兄長也該有的,可兄長離家出走的時間很早,那時候身子沒有長成,估計也是沒有的……哦,不對,兄長其實是異域來客,從來沒有回過榮國府,所以就算是有,也沒他什麼事兒……
真相大白了!天元六軍十大未解之謎的笫一位終於真相大白了!困擾諸位將帥與軍師的真相終於大白了!
兄長果然是未經人事的雛兒……
——不能笑……不能笑……忍住……會被打死的……會被打死的……孫朗此時若是有謝唯的讀心術,讀到賈似道心裡所想,恐怕什麼手足之情也都不管不顧了,非要先將這王八蛋點了天燈不可,但他並不知道。
萬惡的封建糟粕在人與人之間製造了不可跨越的巨大天塹。
賈似道越想越想笑,為了防止在這方面目光如炬的兄長看出端倪,他果斷地轉移了話題:“兄長,嫂子的事情先不提,王家這邊,很奇怪啊……”
孫朗嗯了一聲,問道:“奇怪在哪兒啊?”
賈似道望著王家的人群,說道:“太急了,太強硬了,太不留餘地了……就像嫂子所說的那樣,他們這陣勢,哪裡是來詢問王子興的下落的,簡直是已經知道了王子興死在了榮國府,所以是來興師問罪的……”
孫朗點了點頭:“還有呢?”
賈似道思索了一下,繼續道:“可如果真是為王子興來復仇的,那也不會擺出這樣的陣勢,如果真的確定了情報,就會直接打進去搜屍了,如今的姿態雖然強硬,但還是一副要對峙要談的樣子……這說明他們雖然氣勢洶洶,但潛意識裡還有一種僥倖心理和不確定的心虛……”
他皺起了眉頭:“剛剛嫂子放了狠話,我看到了他們的表情,忌憚,猶豫,然後是堅定,他們知道這種行為已經將賈家得罪狠了,不僅嫂子不會善罷甘休,就連我們寧國府也不會放過他們,可即使知曉如此,他們也硬著頭皮死槓,咦,硬著頭皮……”
弟弟發現了問題的關鍵,眼神一亮:“他們的態度……有一種騎虎難下的勉強感!也就是說,他們知道後果,卻不得不去做…...”
孫朗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看來王子興身上,顯然有什麼要緊的東西,讓群龍無首的王家罕見地聯合起來,甚至不惜狠狠得罪賈府……如果只是王子興死了的話,還不至於讓王家如此果決地撕破臉。”
賈似道看向孫朗:“我們之前處理了王子興的屍體……”
孫朗說道:“我檢査過了,他身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那就有兩種可能性了,第一,那要緊的東西在王子興心裡,是他心中所藏的秘密,第二……”
賈似道默默地接道:“是殺死他的人將那東西搜掠走了……”
孫朗望著那幾名王家成員,淡淡道:“這個問題,找個機會問問那幾個人就好了,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到底哪裡走漏了風聲,能夠讓王家如此迅速地將目標鎖定在榮國府,並且很有把握地直接打上門……也就是說,是誰在引導和控制著這一切……”
就在這時,賈似道突然說道:“探春來了!”
只聽人群中一陣嘈雜,明眸皓齒的賈府三姑娘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快步而來,人群自動讓開,而薛寶釵的方天戟又如此拉風,她瞬間就認出了自己的嫂子,又驚又喜地撲了過去:“嫂子!”
薛寶釵望著眼前的小妹妹,眼中閃過了憐愛之色,探春是夫君的妹妹,她這兩年思念孫朗,自然是愛屋及烏,與探春的關係更加親密,更何況,這小妹妹本來也是性子極討人喜歡的姑娘。
她抱了抱探春,輕聲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探春深吸了口氣,將眼眶裡的眼淚憋了回去,眾目睽睽,她如今已經是榮國府的當家人之一。在外人面前,決不能露出小兒女姿態。
她小聲道:“嫂子,你怎麼回來了?”
薛寶釵的神色有些複雜,從奉旨前往明州,到今日秘密返回,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簡直是翻天覆地的命運巨變。
夫君尚在人世,本來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但世事無常,糾纏不斷,從大荒山中生還的夫君背負著一身的因果,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提防,人心疏離兩年,又有令她細思恐極的驚天秘密,諸多事情混在一起,就連聰慧如她,都有目不暇接、身心俱疲的感覺。
她嘆了口氣:“說來話長……先不提這個了。”
如果探春知道,她崇慕思念的哥哥竟然尚在人世,恐怕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但是夫君他……唉,為什麼會這樣……
就在這時,王家那邊有人說道:“兩位,敘舊還是放在以後吧,這位是賈府的三姑娘對吧?如今府上,是你能拿主意的嗎?”
賈探春聞言,黛眉一挑,在薛寶釵懷中的柔弱依戀之色一掃而空,不卑不亢道:“奶奶年事已高,將府中一應事務託付給我們這些小輩,叔伯們洶洶上門,到底所為何事?榮國府如今雖然艱難,可也不是好欺負的。”
王七爺的臉色沉了下來:“榮國府如今既然是你主事,那就正好,之前我王家代理家主王子興上門拜訪,應該是三姑娘你接待的吧?”
賈探春在聽說王家上門尋釁之後,就猜到大概是王子興之死暴露了,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先不去管,無論如何先將眼前這一關過了,她接到消息之後沒有立刻趕來,而是先冷靜了一番,將有可能發生的對話與事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心裡有了腹稿,方才趕過來。
如今嫂子既然也回來了,那底氣更是足了不少。
她聞言之後,露出憤憤不平之色,哼道:“不錯!貴府王子興家主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侄女大開眼界!他明知道我們老太君年事已高,臥病在床,受不得驚嚇,卻上門來執意要求見老祖宗,到底意欲何為?”
探春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面露憤怒與後怕:“我自然是不答應,可他明面上知難而退,暗地裡卻打昏丫髮,想要強闖老太君的院子一一侄女之前還很是奇怪,為什麼堂堂金陵王家家主,竟然會做出如此無禮事情,今日觀諸位叔伯行徑,方才恍然,此所謂相得益彰也!”
薛寶釵聞言,臉色又冷了幾分,她望著對面的王七爺:“可有此事?”
王七爺被探春的那頓搶白和諷刺弄得很不高興,冷冷道:“這只是你們的一面之詞……誰知道當時是怎麼回事!”
賈探春怒道:“那廝想要強闖祖母庭院,幸好被寧國府的賈詡大伯攔住,雙方大打出手,大伯還受了點傷,這難道還有假嗎?”
王七爺淡淡道:“是嗎?賈詡與代理家主交過手?”
探春心裡驀然一緊,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是啊!”
對面的人們驟然發出了一陣冷笑,王七爺緩緩道:“但我們聽到的消息,與你所說的有所不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