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欽差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史員外打定了主意,就先請劉典吏等人去客廳休憩片刻,囑咐下人好生伺候著,他藉口去喊兩個兒子並取棺木,快步來到後宅。
史泰龍與史文恭也已經得了消息,各自都吃了一驚,見到父親之後急忙問道:“父親,這金陵天高皇帝遠的,哪裡來的欽差大人?”
史員外沒好氣地看了他們兄弟一眼:“是賈似道!”
兩個熊兒子眨了眨眼睛,大腦呆了片刻才反應了過來,於是更驚訝了。
他們與賈似道的交際,僅限於胡作非為的少年時光,他們這些世家子橫行金陵,仗著父輩的寵溺,是個頂個的銀槍小霸王,當真是橫行無忌,今天翠雨樓上拈酸,明日怡紅院中喝醋,為了瓦舍裡的粉頭爭強鬥闊乃是常事,即使當年四大家族同氣連枝,私底下子侄的胡鬧也是被默許的。
所以在他們眼裡,賈似道當年明顯跟他們一樣,是個整日鬥雞走犬的傻逼紈絝,
後來因為榮國府賈瑛出走之事,銀槍賈霸王也被連累得禁了足,大家就沒怎麼相見了。
後來榮國府那個怪物竟然在北方戰區如同彗星般崛起,以嚇死人的戰績和竄天猴般的升遷速度震驚了整個金陵,寧國府態度軟化,就派賈似道北上從軍跟著堂兄刷戰績,而史家兄弟另有際遇,兩方也沒什麼交際。
再者那位賈元帥據說是眼高於頂的人物,恃才傲物,目無餘子,聽說便是遇到了金陵老鄉也不親近,而且身為南方世家子弟,卻跟一群北方的殺胚廝混,丟盡了世家斯文,是極不好相處的人。
史家一是際遇在身,二也不願去貼冷屁股,於是一來二去,除了薛家的薛寶釵之外,四大家族的王史兩家,竟然沒有與當年那位賈家的靈魂人物有什麼交際和交情,連賈元帥都不太認識,更別說跟賈似道攀交情了。
而天元大戰結束之後,賈瑛悄然隕落,賈似道掛冠而去,人丁凋零的賈府出現了徹底的繼承斷層,而攀上了大靠山的史家兄弟自然也沒有將歸隱山林的賈似道再放在心上,誰知今日迎來了當頭一棒。
—兩年來悄無聲息的賈似道竟搖身一變,成了中央研究決定的特派專員,這歷史的進程簡直太離譜了,跟他們一種恍如隔世的離奇感。
他們倆心情複雜,說好的出家呢?說好的歸隱山林呢?你他媽怎麼當了欽差了?你有沒有一點骨氣?
——就像是看到一位之前曾叫囂“我就是死也不會再給FGO送一塊錢”的兒時玩伴,如今居然在到處曬卡,一排排強力滿寶滿技能五星從者金光閃耀,不記名靈基數以百計,儼然一副氪金母豬的模樣,大概是那種心情吧。
他們心情複雜了片刻,就意識到了問題的重點:“爹,他想幹什麼?”
史員外冷冷道:“這位欽差大人真是一副菩薩心腸,聽說王家死了人,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強搶了棺木出去,於是萬分重視,乃至派衙門小吏持金牌上門,召我們父子攜棺木去衙門聽罪,真是為民做主的好官啊。”
史泰龍與史文恭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驚駭,他們異口同聲道:“爹,萬萬不可!”
史員外哼了一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什麼可不可的,他持金牌令箭而來,以陛下的名義發號施令,我們若是不尊,與抗旨無異,如今金陵府衙眾人都是證人,他大可藉題發揮,甚至上奏皇上……到時候,我們史家哪能落得了好?抗旨不尊,藐視金牌,便是那位大人也保不住的。”
史文恭恨聲道:“那賈似道肯定是藉題發揮,想要為難我們史家!”
“別說孩子話。”史員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易地而處,我們在賈似道的位置上,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夠打擊賈府,肯定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有些事情,我們能做,他們也能做,說到底,金陵雖大,卻也容不下兩個世家。”
史泰龍沉聲道:“爹,那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史員外嘆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乖乖領命了?”
史文恭咬牙道:“賈家敗落至此,又有賈瑛的尷尬事,怎麼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與恩寵,又怎麼能得到禦賜金牌?這不會是假的吧!”
史泰龍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假冒欽差,偽造金牌,賈家勢必要滿門抄斬,連祖墳都要被掘,這是個一戳即破的謊言,賈似道又不是失心瘋,怎麼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史員外擺手道:“不要說了,不管這欽差的身份是真是假,如今我們暫且只能當真的來信,我會修書一封,向那位大人問計,是真是假,該如何行事,自有那位大人查明和指示,如今,我們只得見招拆招了。”
史泰龍和史文恭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爹的聲音似乎是從天邊而來的:“……金陵府衙已經是龍潭虎穴,但我們父子同心,這次便闖上一闖,王仁的棺木也帶上。”
宛如霹靂一般,史文恭和史泰龍心底大震。
這次,連素來沉穩的史泰龍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父親,要帶著棺木?可這棺木……這棺木……”
史員外嘆了口氣:“拼著得罪了王家將這棺木搶出來,如今還要送回去,確實很難接受,這次事出突然,我就不怪你們當時的孟浪了,畢竟欽差之事,連我都沒有料到……只是你們二人以後行事需再謹慎些……”
父親如此大度寬厚,做兒子的應該感激涕零才對,但史家兄弟卻來不及感激和激動了,他們的靈魂在戰慄,他們慌啊。
史文恭的聲音也結巴起來:“父親……這棺木……不能交回去啊……”
史員外顯然誤會了兒子的意思,語氣稍稍重了些:“做大事,最重要的是決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知道你們不願意將棺木交回去,可金牌令箭在此,我們也確實搶了別人的棺木,這無論如何都講不過理去,你能怎樣?”
“若只是賈雨村詢問,我們史家自然能應付過去,但賈似道動用了金牌命我史家交出棺木,我們不交,難道要欺君叛逆嗎?”
他說完之後,語氣又溫和了些:“你二人也不必心有不甘,是我史家的,永遠都是我史家的,我們用了各種辦法都打不開這棺木,難道王家、府衙和欽差,就有辦法打開嗎?若是能打開,我還要謝謝他們呢!”
史泰龍和史文恭低著頭,心裡簡直都快哭出來了。
一一爹,爹啊,棺木里沒有王仁的屍體,倒有王仁的鬼魂啊!
他們當日搶出王仁棺木之後,因為害怕父親責罰,所以私自開啟靈柩,想要找到王仁身上所藏的秘密,可打開棺材一看,王仁的屍體不見踪影,反而撲面衝出一大團黑暗陰冷的霧氣。
剎那間,鬼哭狼嚎,陰風刺骨,亡者的低訴聲響徹耳畔,王仁的鬼魂驅散了光明,給予了他們痛徹骨髓的折磨。
他們也曾經迷信武功,相信武者陽氣旺盛、萬邪不侵的鬼話,直到他們遇到了王仁的鬼魂,於是三觀被徹底顛覆,這個頭腦不太靈清的鬼魂有著野獸般驚人的直覺,教訓了他們之後,就與他們簽訂了人鬼之間的契約合同,命令他們兩人徹查自己的死因,然後就躲在棺木裡了。
將棺材帶回史家,這兄弟兩人也不敢說出當時的經歷,因為太過匪夷所思,容易被打,而且那鬼魂的法力當真驚人,若是洩露了半個宇,恐怕滅口就在瞬息之間……於是兄弟兩人達成默契,將這秘密埋藏在心裡。
本打算著一邊研究棺木,一邊替王仁的鬼魂調查其死因的,可惜世事無常,形勢變化,欽差大人一面金牌遞來,棺木就得交回去了。
想到靈柩裡並無屍體,反而有個插天日地的屌鬼,史家兄弟就感覺不好了,他們快速地對視了一眼,彼此的心情一覽無餘一一媽蛋怎麼辦怎麼辦!
史泰龍不愧是當哥哥的,就是霸氣,他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迅速平靜下來,點頭道:“一切但憑父親做主。”
說完他看了史文恭一眼。
史文恭也不是草包,很快讀懂了兄長的從容,史泰龍的眼中不僅有平靜,還有雷霆欲動的殺機。
於是他也平靜下來。
是啊,怕個卵子。
將棺木帶過去,無非有幾種可能。第一種,誰也打不開棺材,那就該怎麼辦怎麼辦。
第二種,王家或者欽差當場打開了棺材,王仁的鬼魂竄出來大鬧一場,那鬼魂腦袋渾噩,又跟我們做過交易,到時候暗加撩撥,說不定能讓這鬼魂發起瘋了大殺一場,十分好了。
第三種,王仁的鬼魂忍不住自己跳出來,那也一樣。
其實很穩。
史文恭也慢慢放下心來。
父子既然達成一致,那就速速去取棺木,棺木被藏在機關暗布的地下密室之中,防守萬無一失,非常妥帖,父子-人取出了棺木,檢査了一番,沒有任何翻動的跡象,又試著開了開棺,依然是紋絲不動。
穩了,穩了。
史家兄弟本來捏著一把汗,沒想到王仁的鬼魂竟然如此乖巧,沒有鬧出任何動靜來,不由心裡稱讚一一這王仁成了鬼,定性和耐心竟然變好了。
史員外喊來馬車,將王仁的棺木給扶了上去,又囑咐了兄弟與管家幾句,在眾人的目送下,帶著幾名親隨,駕著車,在劉典吏的帶領下,在金陵父老的目光和指點中,神色平靜地上路了。
這一路上沒有任何異樣,王仁的鬼魂安靜得過了分,棺木裡也沒有任何響動聲,史家兄弟提心吊膽地行了一路,直至金陵的府衙近在眼前。
府衙中門打開,二班衙役已候堂上,而王家的人則是已經到了。
畢竟工家離得近,又因為之前榮國府大敗虧輸,正聚在一起商量對策,聽到衙役相召,說欽差大人要為王仁之事給王家做主,這讓王家眾人精神一振,他們幾乎在第一時間就以世家的政治智慧洞悉了賈似道那小子的打算——大概是想藉題發揮,先淦一波史家。
吼啊,吼啊,既然如此,王賈團戰的事情就可以先放在一邊,誰贏誰輸無所謂,反正史家必須死。
懷著“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一至高的行為準則,懷著淦死史家的美好願望,當日王仁棺木被搶的當事人們風風火火地上路。
此時他們已經候在堂下,各個披麻戴孝,見到史家帶著棺木進來,全都雙目噴火、怒目而視。
一名王家老者伸手一推,一名年輕的婦人立刻牽著兩個孩子撲了出去,搶向王仁的棺木,一口一個相公,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母子慟哭,聲聲淚下,可謂是見者傷心,聽者流淚,王家的搞事能力真是一等一的,孤兒寡母一出場,頓時將史家打落到了道德的最低點。
史員外見狀,心中冷哼了一聲。
史泰龍和史文恭都是殺伐果決的性子,況且來之前也商量好了,他們見王仁的鬼魂還不衝出來與妻子相見,估計也是癡傻了,當下就不去再管,兩兄弟對視一眼,推金山,倒玉柱,齊齊跪了下來,在地上砰砰砰砰磕了八個響頭,聲音之大,用力之猛,直接將府衙的方磚給磕碎成幾塊。
王仁的遺孀是個小門小戶的婦道人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史家兄弟的惡名她略有所聞,如今這兩個凶神惡煞般的人物二話不說行此大禮,倒是把她給嚇了一跳,哭聲不由一歇。
隨即,她就聽兩人齊聲道:“嫂子恕罪,當日只是逼不得已,行此下策,累得嫂子以淚洗面,我二人真真是該死之極!”
這寡婦被兩人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一一你們光天化日搶走我夫君的棺木,怎麼說得像是另有隱情苦衷似的?
她想到了叔伯的叮嚀,哭道:“我夫君也與你們相識,他如今橫死,我不求你們披麻戴孝、前來弔唁,為何搶走他的屍身,令他死後不得安寧?”
意料之中,史家兄弟心中冷笑。
史泰龍朗聲道:“嫂子容禀,我兄弟二人之所以出此下策,正是為了王兄死後的安寧,他死因不明不白,王家卻掩藏真相,我兄弟前去王兄院落弔唁的時候,為何不見靈堂,也不見嫂子與賢侄,只有王兄的棺木孤零零地停在正廳之中,連個守靈的人都沒有一一敢問嫂子,這是何故?”
寡婦一時怔住,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她與王仁性子不合,成婚之後,感情越發疏離,可畢竟是夫妻的恩情,夫君橫死,她當守靈,可府上的長輩卻不由分說將她和子女帶到別院軟禁起來,更不許她去見夫君的遺體,這天底下哪有不許妻子去為丈夫守靈的道理?
史泰龍的話語,問到了她的心頭。
這時,王家有人跳了出來,大罵道:“小賊巧舌如簧!”
史泰龍昂然道:“老賊草菅人命!”
那老頭氣得跺腳道:“你們史家真是強凶霸道,到了金陵府衙也不改英雄本色,來我們王家搶逝者棺木,末了還振振有詞,簡直豈有此理!”
史泰龍冷冷道:“義之所至,不敢不為,你們王家掩蓋我王賢弟之死的真相,令我賢弟無辜屈死,不設靈堂,軟禁其孤兒寡母,我問你可有此事?王仁之死必有蹊蹺,你們王家不管,我們史家來管!”
王家眾人盡數怒目而視,史泰龍霍然起身,拉起弟弟,兩個高大的身形豎了起來,目光禀然,與眾人一一對視回去。
那王家的老頭氣得直喘氣,不要臉,太不要臉了,為什麼搶王仁的屍體,雙方全都心知肚明,史家竟然找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搞得自己像是正義的伙伴似的——真不要臉!
他憤然道:“史一全,你教的好兒子!”
史員外摸著鬍子,淡淡道:“王家書香名門,知書達理,我們史家是比不上的,這兩個小畜生頑劣慣了,整天惹是生非,論起來,也只有一點足以可取,那就是他們總算明白,道義二字是怎麼寫的。”
就在這時,堂上傳來一陣大笑聲:“兩位,兩位,消消氣,消消氣,我來說句公道話……”
欽差大人之前穩坐高堂之上,看了一陣好戲,聽完了史家的辯駁之後,心中讚嘆兄長所料無缺,這史家果然是打算拿王家的態度說事,將搶走王仁棺木的行為進行美化和道義化。
他將兄長的囑咐在心裡過了一遍,然後握了握拳頭。
既然史家已經入甕,那就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計策了。
賈似道下堂來,兩邊的人都住了嘴,史家兄弟也目光復雜地看著當年的銀槍賈霸王,心裡有些酸溜溜的,他媽的,若是你那死鬼堂兄做欽差,那可真是再正常不過,你賈似道算個什麼東西,也配拿金牌嗎?
不過該做的禮數都是要做的,看到賈似道下場,王家與史家眾人都躬身道:“見過欽差大人。”
賈似道抬手道:“諸位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小子是各位的晚輩,理應以晚輩之禮相待,可誰讓小子身負皇命,是欽命大臣呢,聖旨在身,不必行禮,請各位多多諒解…
他這般老實懇切,眾人心中就越發提防,所謂笑裡藏刀,說的就是這拿著金牌當令咒用的王八蛋了。
果不其然,欽差大人就來了個先聲奪人:“晚輩呢,僥倖被陛下看中,賜予金牌,來金陵執行秘密任務,這任務的內容呢,是密旨,晚輩不方便透露。所以就別問了,配合我執行任務即可。”
——你他媽的這是欽差能說的話嗎?你他媽的比奸臣還奸臣啊!你他媽的到底想要幹什麼?
賈似道似乎料到了大家心中所想,溫和道:“我知道,大家一定擔心我濫用權力,胡作非為,不過沒關係,本官一心為國、執行皇命,坦坦蕩盪,俯仰無愧,大家若是覺得本官的命令很不合適,沒關係,請你們暫且執行。”
“執行的同時,你們大可以上書朝廷,將本官的命令如實奏報,放心,隨便告,隨便講,隨便彈劾,隨便啟奏,若是賈某我真的濫用金牌,胡作非為,那就讓陛下來罰我吧!”
這話真的是擲地有聲,將眾人都嚇了一跳,紛紛驚疑不定起來。
完全是一副“你們隨便告,告得倒算我輸”的囂張模樣,敢說出這樣的話,不是發了失心瘋,就是完全有恃無恐。
他們望著神色清明、極其自信的賈似道,心中升起了巨大的疑問。
難道他上面……真的有人?
“反正,晚輩的話就擱在這裡了,不止是今日,日後也得靠各位的配合和幫助,晚輩的命令,理解了就請執行,不理解也請執行,若有疑問,請上本奏告,若是陛下和朝廷覺得我行為不端,我自願受國法懲罰。”賈似道斬釘截鐵道,“可若是有人陽奉陰違,可別怪我不客氣!”
他說完之後,目光投向了放在堂下正中的棺木,說道:“那現在,我們來說王仁的事情,史先生,兩位史兄,請你們解釋一下,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王家,將王仁的棺木生生奪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