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老司機,帶帶我
“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
“說什麼不是賈政的親生兒子,而是抱養的,可據我所知,榮國府可沒有什麼姓孫的故交……”
“而且你們知道嗎?榮國府長房的遺孀,喚作邢夫人的,不明不白地死掉,服侍她的僕婦,叫王嬤嬤的,也失踪了,於是榮國府中已經沒有待了二十年以上的老人了,也就是說,誰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抱養的......”
“畢竟史家的老太太也死了,這事大概再也查不出來了……”
“死的是不是太巧了?剛剛將所謂的真實身世說完,就死掉了。”
“死無對證啊……”
“我覺得肯定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為什麼之前叫賈瑛叫的好好的,兩年不見踪影,也不回家,也不露面,出來之後就要改名作孫朗……”
“你說他動不動改名做什麼?”
“他這兩年到底在幹什麼?”
“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是以前那個賈瑛嗎?要知道那可是大荒山……”
大概就是這樣的話。
切切察察的,惡毒的,暗中挑撥著,帶著節奏。
年輕人都是爭強好勝的,於是就可以利用和引導,畢竟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叛逆,熱血,不願輕信,相信自己多過別人,他們喜歡否定別人,尤其是與他們同樣年輕、卻遠比他們強的人。
一旦發現了什麼把柄、弱點或者污點,就會嗡嗡嗡地撲上來,狂嘯著,飛舞著,死咬住一點就不鬆口,似乎抓住了一個過錯,就可以完全否定一個人,乃至於證明自己並不輸於對方……這種想法,名為嫉妒。
畢竟這些年輕人沒有在天元戰場上立下大的功業,甚至都沒有走上第一線的戰場,他們沒有親臨戰陣,也沒有親眼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沒有看到他在軍中的光耀,而是僅僅聽聞傳說……所以很多人就不服氣。
況且在大荒山失踪,消失了整整兩年,沒有正式涉足朝堂,沒有將名聲與功勳轉化為龐大的權力,所以對於很多人來說,賈瑛這個名字很遙遠,幾乎就像是傳說一般,很難想像他是個活在當世的人物。
疏離、陌生與妒忌,就會產生惡意的揣測與暗地的中傷。
忠順王在散佈謠言。
在藉助著嫉妒心來推動謠言的擴散。
這些年輕的世家子與二代們大多將時光浪費在無聊的走馬與喝花酒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成就,但卻有著很廣闊的社交圈,他們認識很多的三教九流,來往於無數的宴會與交際中,只要他們願意,幾天的時間就能讓一條流言在京師之中擴散……這只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除了這些年輕氣盛的二代們,他還將目光放在了那些老大人身上,這些才是真正掌握著權力的人,他們看問題的角度不會這麼幼稚,而是偏向於實際的得失,這反而更好,因為會來銅雀台喝酒的官員們幾乎都是保皇派和中立派,孫朗回京,衝擊的不僅僅是陛下的權威,還有其他利益集團的蛋糕,因為他是正兒八經的武臣,而且還是新晉的神策上將。
可以預見的,回京之後,神策上將即將成為一桿新的旗幟,武臣集閉的聲勢必將大振,這威脅到帝國政治版圖的穩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老大人們必須要行動起來,這不是個人恩怨'而是幾大利益集團的交鋒,因為朝堂就是一個巨大的競技場,不管你願不願意,只耍你踏進去,就要鬥起來……
差別只在於時機和地點而已。
只需要一把火,只需耍有人來起個頭。
忠順王正想著從哪位老大人開始人手。
他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孫朗進京在即,因史老太婆之死,他們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既然左右都是個死,那就要死中求活、掙扎一番……
但他還是留了一些餘地。
如果說金陵的大敗教會了他什麼的話,那一定是謹慎、步步為營和做事留餘地,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否則有些事情也許會有所不同。
不過,為時不晚。
如今他在銅雀台裡滿地亂竄,拜訪了很多很多人,也邀請了很多很多人,跟他們講這樣那樣的事情,將嫉妒與惡意的種子散播下去。
這裡是父皇與那女人的產業,這也正好給他提供方便,順便也能讓父皇直觀地看到他確實在做事,在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他也沒有將話說死,沒有直接將謠言定成直接的人身攻擊。
他留下了很多可以挽回的餘地,到時候,一旦流言擴散,孫朗如果要再殺他,一是驚世駭俗,二是顯得心虛,到了那個時候,他也許可以趁機拋出橄欖枝,與孫朗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然後由自己出面為他澄清。
是的,沒錯。
必要的時候,可以與孫朗達成某種和解。
因為之前發生在宮門的事情令他感到心寒,他與那女人同樣辦砸了事情,自已要跪很久乞求原諒,那女人卻什麼事兒都沒有,父皇在偏心,誰都靠不住,他要自己為自己考慮一下……
忠順王這樣想著,凝視著空蕩蕩的杯子,他的眼中時而閃過猙獰,時而閃過瘋狂,如今的他不僅在金陵折損了大半的臂助,而且徹底讓父皇失望,不僅如此,還招惹了孫朗這個瘋子……可謂是四面楚歌。
但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就在這時,他的肩膀被人給拍了一下。
忠順王渾身汗毛倒豎,低吼一聲,想也不想,掌刀向後揮劈,砰的一聲,身後的人硬接了這一掌,向後跌退了一步。
“……王爺,你這是幹什麼?”
一個身穿錦袍的俊美男子活動了一下手腕,略帶抱怨地嘟囔,然後他看到忠順王眼中的猙獰與兇暴,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皺眉道:“至於嗎?”
剛剛的響動被人聽到,不知從哪里傳出一聲清脆的鈴音,數息之後,一名面無表情的中年漢子從左側的樓梯悄然現身,錦袍男人揮了揮手,那中年漢子就默然退下,四周一切如初,隱隱傳來絲竹之音,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忠順王眼中兇性退去,漠然轉回身:“別煩我。”
“你剛剛也看到了,銅雀台經營許久,無論是民間的機關世家,還是能人輩出的工部,都被我們請來設計機關消息,甚至連銳金之國的異人都參與了設計,周圍可謂是銅牆鐵壁一般,又有無數高手坐鎮,這麼多年來,這裡就沒有發生一樁事故……”錦袍男子走上前來,“你到底在怕什麼?”
忠順王冷冷道:“這不關你的事。”
“我是這銅雀台的當家之一,怎麼就不關我的事了? ”那俊美男子淡淡道,“這些天你在銅雀台一擲千金,我自然是大大歡迎,可你東跑西跑,到處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可不能當做沒聽到。”
忠順王冷冷道:“聽說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重要事情,最晚第二天就會出現在父皇的案前,你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也會覺得害怕嗎?”
那俊美男子愣了一下:“我怕什麼?”
忠順王冷冷道:“那你問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對方哈哈笑了兩聲,拍了拍忠順王的肩膀:“你別擺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嘴臉,不識好人心啊,我若是怕了,你在前天就別想踏進銅雀台了,我知道你在做什麼,我也知道你想做什麼,我願意給你提供方便。”
忠順王淡淡道:“別妨礙我就行。”
“了解,了解,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俊美男子微笑著點頭,“那個人,真的有這麼可怕嗎?你似乎被嚇得不輕。”
“比你想像中要可怕太多……不要小看他。”忠順王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緩緩道, “上一個小看他的人是我。”
那人若有所思,隨即冷笑了一聲 “不是我小看他,他的軍功戰績我都知道,也是佩服的,可那又怎麼樣?這裡可是銅雀台,皇室的產業,無數達官貴人進出其中,就像蜘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的,幾乎能夠籠罩半個京師,就算是當下,我隨隨便便喊幾聲,就能請出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和聲望卓著的勳爵,在京師裡做事,靠的是規矩而不是拳頭......”
他靠在欄杆上,淡淡道:“他有本事,過來把銅雀台挑了,我就佩服他。”
忠順王皺了皺眉頭,卻也沒再說話。
那俊美男子一把摟住了忠順王的肩膀: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看你這幾天東跑西跑,喝了多少酒,陪了多少好話,一定很累吧,走,我帶你去放鬆放鬆。”
忠順王伸手推開他:“不去,你自己去玩吧。”
“你以為我帶你去玩女人?我是帶你去見人啊。”那俊美男子笑瞇瞇道,“幾個剛進京的鄉巴佬,跑到這邊來漲見識,我恰好碰到,打聽了一下,於是就把他們請到頂樓上座......”
“無聊。”忠順王說道,“不去。”
“如果我說,他們都姓孫呢?”
孫。
這個姓氏與賈一樣,幾乎成了忠順王專用的敏感詞。
小王爺瞪大了眼睛。
“就是你想的那個孫,江東孫家的三個年輕人,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女扮男裝的妹妹,跑到銅雀台,肯定是來漲見識的,畢竟外地的土老帽和土財主來到京師,大多都是衝著銅雀台來的,可我們這地方啊,也不是阿貓阿狗能隨便進來的……江東孫家的招牌,只能說勉強夠格。”
忠順王淡淡道: “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在這種時候進京,他們的目的可想而知吧,畢竟戰帥改回原名,是姓孫的,天底下的孫姓大族,哪個不想將這尊大仙兒抬回家?”俊美男人挑了挑屑毛,“就不想去跟他們聊聊嗎?”
忠順王沉默了片刻,說道:“走吧。”
與此同時,華燈初上的京師之夜,繁華的鬧市區,一個客人拿著一串糖葫蘆和一個驢肉火燒坐上了一輛馬車。
車夫藉著路邊的燈光看得分明,這位客人在車上解開了斗篷,露出了一身奇異的白色風袍,還有那一頭短短的黑髮,看起來就像是個異域人一樣,可他的樣子,明明是帝國人的相貌。
不過這裡是京師,連長尾獸耳的青木國人和半人半械的都能經常看到,奇裝異服的傻孩子也不少見,作為一名帝都的老司機,車夫見怪不怪,以爽朗的語氣打著招呼:“客宮,去哪兒?”
奇裝異服的客官咬了一口糖萌蘆,露出了一副你懂的男人之笑。
“司機師傅,去銅雀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