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草根石布衣 作者:中秋月明 (連載中)

 
leewef 2016-7-29 09:22:4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4 483877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1:04
030、自卑源自內心的不強大

楊澤林嘗試了兩下無奈,他根本沒法掰動石澗仁,只好讓教具轉過來:“算了算了,我們還是按照今天的課程走,主要是正面,坐下吧。”

一把普通的木頭椅子,石澗仁覺得自己坐下的膝蓋都僵硬得要命,繼續仰著下巴不敢看學生們的臉,卻感覺胸口突然一下冰涼,嚇得嗷嗚一聲:“干啥!”

雙手抱胸低頭一看,原來老師不知道什么時候摸出來一根金屬天線拉長了當教鞭,指在自己胸口上被自己抓住了!

面前那些學生已經笑得前俯后仰,個別女學生都站不住腰,使勁捂著嘴快坐到地上去了!

楊澤林使勁撥自己那飄逸的頭發控制課堂秩序:“不要笑!不要鬧……你這個小同志,模特是不能動的!知道不?!”重重的揉一下太陽穴平抑語氣:“你是第一次擔任人體模特,不要大驚小怪的好不好?”

石澗仁比他還想揉太陽穴呢,氣鼓鼓的松開手重新仰脖子要舉手,老師卻改要求了:“雙手握拳,跟大猩猩一樣……”

大猩猩?

聽說過沒看見過,石澗仁莫名其妙的低下頭,看見楊澤林擺了個雙手呈環狀在腰間的動作,抽抽著臉勉強跟著學了,剛把拳頭在小腹碰到,感覺自己胸肌立刻隆起來,咦,什么時候看著也跟碼頭上的小姑娘一樣了?

石澗仁又不好意思的連忙抬頭,這回對那有點冰涼的教鞭在胸口上移動就能忍耐了,沒想到老師卻說:“看看這胸肌……手再握緊點,翻腕!”

這次的驚嘆聲更大聲一些,而且夾雜了很多不懷好意的竊笑!

石澗仁的臉又騰的一下跟火燒般發燙!

因為被火燒得格外靈敏的耳朵似乎聽見嘈雜聲中有女聲:“趙倩……你,那還沒他大吧?”

呸的那聲嬌叱簡直充滿了悲憤!

其他笑聲跟議論聲就更甚囂塵上了!

楊澤林大聲控制課堂秩序:“安靜!上課呢!你們第一天上人體繪畫?!不準議論模特!不準損壞教具的道理不明白!”您說歸說,那教鞭頭啪啪的打在石澗仁胸肌上算什么事兒啊?!

石澗仁忍不住右大肌就抖了兩下,教室里面更是哄笑一片!

老師回頭看看面無表情的教具還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才稍微安靜下來,老師剛把教鞭順著胸肌移到下方,結實有塊兒的肌肉在這里居然跟腹肌有個明顯的厚度,好些個女學生都偷偷挺了一下胸,感受自己的落差,那老師就把教鞭頭挑在肌肉下方:“看見沒?完美的胸大肌、前鋸肌和腹直肌在這個地方形成了直角,要注意跟女性胸大肌外形區分……”

幾乎所有學生都使勁的點頭,終于開始認真了。

石澗仁卻一點都不完美!

這時候哪里還有什么布衣、觀相,只有羞憤欲死!

他簡直后悔得要命!

感覺坐在這里,被人用個天線頭指來指去,那不就跟集市上被人賣的豬羊,后街防空洞那邊那些黑摸摸舞廳門口站著讓人挑選的舞女一樣么?!

像個貨物一樣撥來撥去!

還跟女人比!

恥辱得要命!

怎么就鬼迷心竅聽了十塊一個鐘頭的價錢就跟著來了!

來當這個什么美術學院的人體模特!

老頭子和祖師爺們聽說了一定會從祖墳里面爬出來把自己打到十八層地獄!

情緒激動下的身體,自然胸腔就有很大的起伏,楊澤林還很高興:“看見沒!呼吸下的腹直肌,腹外斜肌變化,呼……吸……看見沒!”

石澗仁沒聽見這些,只感覺對方去掉了教鞭,用還算溫潤的手指在自己腹部順著摸下去,立刻就癢得要命,剛才的悲憤或者無地自容都不見了,又樂不可支的抱了自己肚子,把雙腳都收到椅子上來躲開對方的手掌!

好不容易正經起來的課堂又笑成一片。

老師也無奈的搖頭:“唉……你還很敏感……”

大學生們都笑瘋了!

輕松的氣氛讓石澗仁終于緩解了不少,不就是一動不動么,這有什么難的,早就習慣了忽略周圍眼睛的年輕人堅持住了。

只是兩個小時以后終于能站起來走走的他,好奇的轉到那些畫板邊探頭,看著上面那些跟自己似是而非的畫面時,卻聽見幾聲嘲諷的聲音:“哦,看那個模特!居然在看你的畫!”

“看都看不懂還在那裝模作樣!喂,不要碰我的東西!”

“你把那SONY的隨身聽收一下啊,這些下力人要是眼紅給你順走了你都不知道,那么貴!”

“就是!窮瘋了什么都干得出來。”

其實在家電鋪子和二手用品店里已經見識過不少這樣隨身聽,石澗仁聽著這些以為天之驕子的學生,似乎態度跟碼頭上那些人也沒多大區別,心里有些驚訝和失望,這就是大學生?

低頭看見一張應該是被廢棄的自己半身像被扔在地上,大部分地方還是雪白的畫紙已經有了幾個鞋印,其中一個正踩在半身像臉上。

好像自己的尊嚴也這樣被扔在地上被踩來踩去。

這教室里的地上非常臟,也許是因為大量使用炭筆鉛筆在白紙上涂抹,每個學生手邊都是十多支不停在削尖的繪圖鉛筆,那種鉛筆屑堆積起來的灰塵很厚,感覺把畫像上的自己打入了亂世紅塵一般落魄!

應該很多人都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頭腦里面熱血沸騰得要爆炸開來,特別是年輕人這種時候腦子一熱就肯定會問自己到底在干嘛啊!

就算是做棒棒,在碼頭上跟著自己那些同伴一起逍遙自在的做棒棒不好么?

非要跑到這里來受這口氣?

如果再想得泛濫一些,大家都是人,一個嘴巴兩只眼睛,而且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憑什么你們就能這樣高高在上的嘲諷譏笑,難道窮就是被瞧不起的根本原因?

極端一些鉆牛角尖的話,沒準兒都能仇恨社會了。

想到這里,石澗仁卻突然就笑了。

因為前些天自己不是還在納悶楊德光他們為什么就不喜歡到碼頭以外的地方攬活兒么,原來根子上的原因就在這里啊。

碼頭上的搬運、力夫、棒棒從古至今已經是個大量存在的行當,相比在外面,比如現在自己這樣單獨一個人面對這么多高高在上的大學生,躲在碼頭上,周圍有很多自己的同伴,有很多跟自己處于同樣境遇的人,是不是內心就會安穩一些,不至于那么自卑呢?

自卑,不過是自己的內心不夠強大吧?

逃避這樣的磨難羞辱,只是因為不敢面對吧?

只有迎難而上的體會所有的情緒,才算是入世,韓信當年都有胯下之辱,這不正是一個絕好的體驗過程么?

彎腰撿起那張廢棄半身像的年輕人,再抬頭的時候,就只有淡淡的笑容了。

嗯,從碼頭走上這個新的臺階,短短的不適應以后,起碼現在從心態上,石澗仁已經站穩了。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46
031、溫溫柔柔的看著也舒心啊

一個人的精神力量有多強大,從石澗仁這上午的心態調整就可見一斑。

之前還很有些悲憤的,到中午下課鈴響的時候,他已經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非常平靜放松了。

學生們動作比他快,急急忙忙的跳起來就離開教室,石澗仁慢條斯理的罩好襯衫,提了烏木棍出門的時候,沒忘了把那個踩了幾腳的廢畫紙帶上,他覺得這對自己是個警示,起碼這個階段是。

還留下的幾個學生看見了就覺得蠻奇怪的。

可頗有些悠閑的思考著自己上午的心有所得到了美術學院校門外,咕咕叫的肚子才突然提醒了他:“哎呀!一上午的工錢都沒有拿!”

忙不迭的又跑回去,可這個時候到處一片片的都是下課學生,簡直逆流而上的石澗仁找到那藏在一片樹林中的長排教室時候,早就人去樓空鎖上教室門了!

已經說服自己準備把這個更有挑戰性活路干下去的石澗仁站在空蕩蕩的教室走廊上,啥人都沒有了。

走廊盡頭一扇大窗,外面綠樹成蔭,幾乎完全擋住了陽光,讓走廊里頗為清涼,因為好像學生們都去吃飯了,窗外一片寧靜,一陣陣鳥叫的聲音從樹冠中傳來,仿佛回到了山上的時光。

相比永遠都處在嘈雜中的碼頭,石澗仁更習慣這個地方,雖然這里對自己的接受度更差,但是他有信心看看自己在這個地方能學到什么東西。

默默的站了幾秒鐘,打定主意的他腳步更堅定,不過剛走到校園門口,就聽見背后有聲音:“棒棒!搬東西!”

石澗仁就是一激靈,職業性的轉頭一看,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大學門房外招手。

話音剛落,散坐在校門外路牙子上的四五個抱著竹杠的男人就彈起身來,石澗仁也不慢,三步并作兩步,嫻熟的把臉上堆滿熱情笑容挺直了胸膛站在其中,還別出心裁的抬起下巴展開眉毛緊盯對方的眼睛,就是那種看見熟人遠遠用下巴打招呼的招式。

果然,那中年婦女拖長了聲音:“只要一個!哪這么多,擠什么擠……”目光原本是隨意的轉一圈,手指都指向一個可能熟悉的男人了,卻跟石澗仁對上眼神,就略顯疑惑的笑了笑,把手指改到石澗仁這邊來:“就你吧!”

石澗仁沒什么趾高氣揚,一疊聲的笑著答應,繞開點距離,絕不破眾而出的從這幾個看起來長期在校門口做業務的男人外側跑過去,殷勤的跟在臨時雇主的身側一步半距離上,點頭哈腰:“大姐……搬啥子哦?”

中年婦女重新打量他一下,看一眼這個比較干凈的年輕人,衣著跟笑容都干凈,也有點笑:“圖書館去搬書!”

于是當了一上午教具的石澗仁就去搬教材了。

一疊疊發黃的舊書捆扎起來從閱覽室搬運到一兩百米外的庫房,隨便一挑就是上百斤,石澗仁嫻熟的脫了上衣,把襯衫綁在腰間,光著膀子就拿烏木棍挑著走了,這一挑就整整一個多小時!

揮汗如雨的最后也不過一共收到八塊錢的力資費,石澗仁卻一點都不爭議,那中年婦女可能都覺得有些低廉得過分,指著閱覽室門口挑選出來的一堆破損雜志:“我們這個都是要報賬的,要不……你把這些雜志搬去廢品收購站賣了,錢就算你的,本來我們都是打電話喊收購站自己來收的。”

石澗仁喜笑顏開的點頭應承:“那我自己慢慢收拾,您去忙!”

相比那八塊錢力資,面前這堆破損的書記更讓他欣喜。

所以別人轉身剛走,他就蹲到一堆破書雜志里面先挑選,翻出里面看起來感興趣的幾本雜志和品相好的三四本書放到一起用廢報紙包了,才把其他剩下的疊起來用自己的麻繩捆扎,最后挑起來就比較輕松,正走出去幾步覺得肚子咕咕叫,醒起中午還沒吃飯,剛想出校門去卻聽見旁邊兩個匆匆而過的學生一邊掩著鼻子躲避他可能的汗臭味,一邊相互催促:“趕緊!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了,今天點名的老師鐵面無私!”

石澗仁才猛的想起自己還在給那什么系的什么班級當教具呢,也腳下生風挑著三五十斤的小擔子過去,不過跑進那棟木樓板的老教學樓以前,石澗仁只能湊到樓梯口下的水龍頭邊使勁洗了把臉,再把光著上半身的汗水給沖刷了一遍,既然沒吃午飯,就咕嘟嘟的先喝水灌個飽,從養生的角度來說這很不可取,但生活哪有天天如意的,可不就得靠喝水來騙肚皮?

不過這時心情就好多了,感覺自己有心儀的禮物了,在碼頭上哪里可能遇見這樣的事情,就連在山上除了那些古書兵法,真的沒多少書籍。

可剛挑著擔子走進那個熱烘烘的教室,看起來還算文雅的楊澤林就給了石澗仁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中午下課忘了把課時表給你,我們這個是學校財務科結賬,上完一節老師簽個字,整個課時上完了以后,你才能結賬的,喏,這表上我已經把今天上午的三節課簽字了,10塊一節,以后每節課完了記得找我簽字,我不在找班長先代簽,這是規章制度不能錯了,不能遲到和缺席。”

石澗仁看著那印得密密麻麻的一張大卡片就有點詫異:“整個……課時?老師,是多久?”

已經準備轉頭去檢查學生畫板上成果的老師聞言還問了問:“班長,你們這個班的人體素描課程是多久?”

一個態度恭敬的男學生站起來:“十二周,前面畫老年已經過去三周了。”

老師才給瞠目結舌的石澗仁答案:“嗯,我估計后面九周都是畫青年人體,去脫……坐過去吧!”光著膀子進來的石澗仁還真不用脫衣服了。

九個星期?!

石澗仁有點撓頭了,那可是兩個多月!有點難以置信:“畫……畫這個要畫九個星期?”放眼望去,這滿地灰蒙蒙的教室里,畫板上潔白的畫紙上好多已經畫得滿滿當當了,這么個玩意兒要畫九個星期?

楊澤林有些好笑:“學生畫什么還要你操心,你坐過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只要坐滿了時間,不會少你一分錢。”

石澗仁使勁咽一口口水:“可……可您當時沒給我說要干這么久,我是在碼頭市場當棒棒的,九個星期沒有工錢,我還得……算了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老師贊許:“其他模特可是排著隊想來上課,你去看看校門外那些棒棒都想進來當模特,我可是獨具慧眼覺得你體型不錯才找你來工作的……這錢都是財務科給的,不上完課一分錢都拿不到,這不由我做主……”看看其他學生已經在東張西望看那空蕩蕩的臺子跟座椅,就伸手推石澗仁:“去吧去吧,上課了,課程可不光是畫這個,有些課程課時費還高點呢!”

而這會兒石澗仁腦子里飛快轉悠的是每天六十塊,每周七天,乘以九周,那么最后就是3780元?

嫻熟四位數運算的年輕人一下就得出數據,

兩個月出頭的時間,這可是一大筆錢!

碼頭市場那邊早上天不亮就得拼死拼活,一天下來忙到天黑累得半死,吃得又多,能有二三十塊的活錢就不錯了,這里可不是一般的輕松!

盡坐著呢,好歹還是把自己定位在謀士的石澗仁覺得這個還是更適合自己一些。

“同志,你能不能稍微把下巴抬高點,上午你都抬得很高的……”

原本石澗仁的眼睛一直看另一邊的,下意識的轉頭先看向招呼自己的人,好像就是早上自己撞翻那個畫架尖叫的女大學生,一件白色毛衣和牛仔布的長裙子搭配長辮子,雖然沒有另外幾個女學生那么靚麗刺眼,但石澗仁還是覺得跟畫上的女明星一樣好看!

特別是小巧玲瓏的耳朵,纖細的眉毛,高挺尖尖的鼻子,真的好看。

起碼這說話溫溫柔柔的女大學生,跟碼頭市場那些個動不動只會日媽老娘的商販小妹們相比,以耿妹子為首的小姐妹們的彪悍風格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看著對方含笑客氣的眼神,轉回來把下巴抬高的石澗仁暗暗點了點頭。

就算不近女色,這安安靜靜的姑娘看著也舒心不是?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47
032、狼?狗?活魚?死魚?

身體放輕松,下午的時間就過得很快,甚至還有閑暇心情聽老師指導學生,好像也不是很難理解嘛,于是中間休息的時候,石澗仁依舊會抱著手臂站到后面的墻邊,觀察那些畫板上水平參差不齊的畫像。

原來這就是西洋畫,跟自己涉獵過的琴棋書畫完全是兩回事。

既然拿定了主意,明天還要來繼續,石澗仁就沒有把那一疊書帶走,只是收了麻繩捆在烏木棍上空手回去,這時候他心里轉悠的已經是從碼頭那邊到這美術學院的路途,中間應該要換兩次車,每次五毛錢,一天往來就得三塊錢,一個月四十五,路上單邊就幾乎要花一個半小時,按照自己在美術學院周圍好像還很能搶生意的勁頭,那又是多少錢,自己看來肯定是要搬到這邊來住了?

碼頭那邊晚上有時候都要上工,這里才下午五點不到就收工了,自己還有一個晚上可以去攬活兒呢。

這么一想,十九歲的棒棒簡直覺得兩個月三千多塊都是白來的,心花怒放的心情之下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太過高興,沒注意到面前風馳電掣一般沖過幾條身影,其中一個閃躲不及撞在了他身上,石澗仁還沒什么反應,下盤極穩的他只感覺被風吹了一下似的,就看見一個年輕人哎喲喲的摔到地上了!

石澗仁很抱歉的想伸手去拉,結果對方看清了他肩頭的木棍麻繩和一身略顯臟舊的襯衫,同樣也一臉晦氣的避開他的手,揉著屁股站起來:“狗日的棒棒,沒長眼睛么?走在路當中找死啊!不曉得滾到路邊上?”

遭遇到跟碼頭上差不多的羞辱,原來大學生學問人……對體力勞動者的藐視依舊,石澗仁更失望:“對不起……”

只是與碼頭上那些斤斤計較的張狂商販不同,對方根本當他是空氣,罵罵咧咧的就跑著追自己的同伴去了。

手還凝固在一半的石澗仁看著對方的背影,有點苦笑。

棒棒就是這個社會最底層了吧?

甚至連走在路中間的資格都沒有?

看看人家身上光鮮的運動球服,前面同伴笑鬧傳遞的足球,人家大學生瞧不起自己這最底層,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在石澗仁沒覺得有多屈辱,在碼頭被呼來喚去亂罵的時候更多,而且動不動還上罵,現在大學生的態度已經很平和,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想通了,可以正視這個自己站在社會最底層的現實。

選擇有很多種,意氣用事的用自己強壯肌肉招呼回去,但這種爆發又有什么意義呢?

征服不是用這種手段。

換取別人尊重最簡單的就是讓自己的經濟地位提升,但獲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這樣一種膚淺的尊重,賺一身高檔衣服,手里拿個大哥大,就真的了不起了?

原本下山的目標是兼濟天下,難道眼前的這點挫折就讓自己迅速把目標墮落到這樣的地步?

心懷志向遠大的年輕布衣有些自嘲的笑了。

那種經濟地位轉變對自己來說,其實是唾手可得的,就算是盯準了和耿妹子一起做那送貨生意,就能不停擴大規模,拉起幾十個搬運來給自己賺錢,好像就能變得有錢了,可那是自己想要的么?

那樣完全失去了自己用平靜心態觀察這個社會的入世心態,只能糾結在每天算計賺錢的事情上了吧。

入世不光是要在這個社會獲得認可成功,最重要是得體驗生活的每一滴。

新的一滴浪花立刻就來到了。

剛順著校園走到大門口,又有幾條身影立刻圍過來:“就是這個生毛賊!哪里來的生人,敢在這里搶生意!“

正是中午被石澗仁搶了業務的那幾個棒棒。

棒棒手里都拿著竹杠,看起來就是天然自帶武器,那圍上來的氣勢洶洶頓時顯得很有殺氣!

石澗仁只楞了一下,卻不太驚慌,看了一眼對方有五個人,再環視一下周圍沒有同行了,連看熱鬧的人都沒有,行人學生都吝于把目光投向這些底層人,所以石澗仁又自嘲的笑了笑。

當然這種嘲諷的表情也是送給對方的,用繩索吊在背上的白布烏木棍都沒有拉到手中,指著周圍:“大家都是棒棒,就是路邊的幾條野狗,未必你們還要狗咬狗?”

這個態度非常出人意料,衣衫襤褸又面色枯黃的幾個當地棒棒愣了一下,勉力提升士氣:“你說什么!你敢罵人?!”又相互鼓勁的拿著竹杠擠得更緊一些,也許這種肩并肩圍攏來的感覺讓他們多了點底氣。

打一架?

撒下背后的烏木棍,把這幾個棒棒打一頓?

石澗仁有些哂然,那才是真的狗咬狗,徒增笑話,何況哪個謀士是習慣自己打打殺殺解決問題的,雙手一拱,用個最簡單的方式:“兄弟我是朝天門碼頭水上走,千百弟兄抖三抖!幾位朋友未必不曉得我們的名號么?”

充滿江湖味的兩句話,雖然是他臨時隨口杜撰的,卻頓時就嚇住了剛才還唾沫橫飛要收拾不識相小子的街頭棒棒,立刻有人縮肩縮頭退開去,而且接二連三都退開!

石澗仁看看勉力還站在那的一個最壯實棒棒左顧右盼發愣,笑笑不說了,拱拱手轉身去搭公共汽車,再不回頭看。

果然,直到他登上公交車,那幾個棒棒依舊小家子氣的又蹲回到路邊去,連追著罵兩句的勇氣都沒有,只是遠遠的飄來幾句若隱若現的冷言冷語:“你還不是個窮眉日眼的棒棒,驚風扯火的嘿了不起么?“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狼吃肉,狗吃屎,活魚逆流而上,死魚隨波逐流。

這種情緒在石澗仁回到碼頭以后的這個夜晚,體現得更加明顯。

而且事實比他預料的更糟,上午坐出租車過來一路暢通大概二十分鐘,現在下午五點多,正是下班高峰,公交車、中巴車、出租車堵得到處都是,直到兩個多小時以后天都快黑了,石澗仁才一身風塵仆仆的回到碼頭。

他習慣性的走到棚屋這邊,每個月十五塊錢的大通鋪的確是身無分文的棒棒最適合棲身的地方,但也僅僅就是個棲身。

剛剛邁進棚屋里打算到大通鋪邊收拾自己那不多的一點行李,幾個年輕棒棒詫異的反應卻讓他想起昨天已經“搬家”了:“咦?石娃子?你不是跟耿妹子搬出去住了么?”

楊德光這個笨蛋!

石澗仁才醒起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被楊德光給搬到耿海燕的小姐妹那邊去了,撓撓頭笑著打算退出來,結果別人全都熱情的圍上來:“不得了哦,你真是大方哦,才一晚上,你就給耿妹兒買了個大哥大?”

“看不出來哦,石娃子,你還真是有錢,舍得花錢哦!”

“你為啥子不自己用呢?”

“嘖嘖……”

一片的驚嘆贊美聲中,石澗仁又才想起早上還跟耿妹子一起花了大價錢呢,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同行,才提著烏木棍到棚屋另一邊去,結果鐵將軍把守,石澗仁只好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等著,不時被過路的人看見。

所以最多十五分鐘,耿海燕就拿著大哥大氣喘吁吁的跑回來了!

八卦的威力真是強大!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47
033、肩并肩抱在一起的三個人

觀人術真不是封建迷信,從察言觀色和言談舉止中了解看穿一個人,細枝末節的小動作都能透露出很多信息,古今中外都有類似的東西,中國更是千百年來有無數的前人沉淀積淀,只是這樣的東西紛繁復雜,流傳千古已經分成了無數的派別,其中為了吹噓放大自己的門派絕技,更有為了迎合上層階級的統治地位,還加入了很多玄之又玄的神骨天命之類迷惑人的東西,所以才讓算命界的迷信大師們風生水起。

其實所有算命行為稍有水準的都是建立在觀人術基礎之上。

年紀不大,卻有豐富騙人宰羊經驗的小姑娘,其實就具備點這樣察言觀色的能力,只是她還沒人領進門,未到能總結提煉的地步,雙手撐著膝蓋,略微夸張的喘氣,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卻悄悄在石澗仁臉上打旋,觀察他的表情態度!

石澗仁不是坐在石階上么,幾乎跟她平目,對看的時候比她還細致,就笑起來:“看出來什么?”

耿海燕收起了急促呼吸,輕輕搖頭的蹲下來:“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就是喜歡看你的眼睛,和我看見的其他人不一樣。”

石澗仁循循善誘:“哪點不一樣呢?”

耿海燕想了想:“剛……開始拉客的時候,只會傻乎乎的招呼拉人,扮小孩子可愛,但是多干了一兩年,就發現那些人是好是壞能猜出來了,看看他們表情反應,我去招呼的時候眼睛里的那種眼光,慢慢就知道哪些人是貪便宜,哪些是好色的,再加上聽他們說話,愛吹牛的多半急躁,哎呀,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只是看看就大概知道是不是能找過來敲兩敲,也不是次次都準,兩三天能找準一次就不錯了,但我敢說,這碼頭上拉客的小姑娘,還沒我眼力好的!”說到這里又有點小心翼翼:“可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石澗仁還是那句話:“哪點不一樣?”

耿妹子有點撇嘴:“哎呀,這些男人嘛,反正就是那種鬼眉日眼的心思,吃不到摸兩下也行,看看那眼睛里的……你沒有!所以我喜歡!”

石澗仁輕言細語:“你只是憑借自己的聰明,在待人接物中慢慢摸索出來一點觀人的皮毛,以后記得看人眼……”

敏感的耿妹子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是真的急促:“你要走了?!”

石澗仁難得想指點一下的,給梗住:“呃……嗯,我決定走了。”

出人意料,耿妹子沒有立刻仙人板板的罵著跳起來,而是雙目可見,淚水快速積聚在眼底,就算她抿緊了嘴唇,晶瑩的液體還是立刻從眼角涌出來,她使勁的用指肚抹了一把,盡量清晰的看著石澗仁:“為什么!”

石澗仁安靜:“我說過了,我現在已經基本知道在這樣的城市應該怎么獨立生活了,我就要去看看碼頭以外的世界。”

耿妹子使勁搖了搖頭,甩飛的顯然有淚水:“我是說你為什么,為什么讓我看到點盼頭,又要離開,我怎么辦?”說到后面已經有哭腔了:“怎么辦?我以為……以為我一輩子都只能在這里打滾騙人,瞎混一輩子……我就……”這時候已經開始明顯的抽抽。

石澗仁還是坐在那:“我不否認,我影響了你的生活,但我希望這種影響是好的,其實這些天已經證明了,只要你敢想敢做,完全有能力給自己做主,是能夠改變你自己的。”

耿海燕有嚎啕大哭的征兆:“可我……要跟你在一起……”

石澗仁搖搖頭:“古時候你已經可以成年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誰能依靠,只能靠你自己……”說這番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還真是夠冷漠,這時候他仿佛也想起了老頭子說類似話時臉上的冷漠,對成天嘻嘻哈哈的自己灌輸這個世界有多么的殘酷,那時覺得師父是個老古板,現在卻好像能理解老頭子的苦心了。

可他不知道這種嚴肅冷峻卻又悉心教導的態度,對一個沒有接受過正常人生引導的青春少女有多大的吸引力,耿妹子都不哭了,怔怔的看著他,眼里只有無限的愛戀……

準確的說是有點發花癡!

石澗仁當然能分辨對方眼底里走神的狀態,拿起手邊的烏木棍,輕輕在少女頭頂敲一下:“喂!認真聽我說!”

耿海燕元神歸位,又想哭,石澗仁沒移走烏木棍,正要繼續說,顯然晚一點得到消息的楊德光從拐角沖出來:“啊呀……你把耿妹子打哭了!”

說是這么說,他還是好像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急急忙忙的準備猛然剎車掉頭跑回去,所以石澗仁幾乎能看見他的腳在地上打滑冒煙了,叫住他:“阿光,你來得正好,我也跟你說個事……”

楊德光才好奇的彎腰伸頭:“你今天一天都不見,跑去哪里了,晚上我們吃什么,耿妹子怎么哭了?”

一連串的問號中,耿海燕終于在楊德光面前恢復了原來的氣質,氣鼓鼓的跳起來:“來!你來評理,阿仁說他要走了,要扔下我們走了,去別的地方,今天……你是不是去了那個什么美院做模特?!”顯然早上石澗仁跟誰走了,她都看在眼里呢。

石澗仁才站起來:“嗯,我決定去省立美術學院那邊做工,在這里的時間,非常感謝你們對我的照顧,以后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幫助,都可以來找我。”

楊德光對自己新朋友的決定匪夷所思:“做什么?你那邊去做什么?”

石澗仁老老實實:“就這樣坐著給人畫,一天六十塊錢。”

楊德光以己度人:“怎么可能有這種活路!你拿到錢沒有?”

石澗仁承認:“沒有,得兩個月以后才能一起結,所以這兩個月我肯定都會在那里。”

粗壯的棒棒使勁拍打著自己的膝蓋一疊聲:“你看你看!我說什么了,這些外面的人就是坑我們下力人!我說外面的騙子多得很,那些有文化的都不是好東西,就曉得騙人……”

石澗仁笑著攬楊德光的肩膀,他高大一些,雖然年齡小點,卻有兄長的感覺,想了想,另一條胳膊也對耿海燕伸開,耿妹子使勁嘟著嘴抱著手臂,但還是皺緊眉頭過來,真正意義上石澗仁第一次主動抱了她,把三個人連在一起:“我走了,你們要花點時間想清楚你最想做什么,你一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就朝這個去努力,不管做什么,你使勁努力了,就把自己放進正確的路上了,你才能對未來充滿熱情。”

肯定是想到了一輩子就想要個婆娘,楊德光飛快的偷偷瞥了一眼耿妹子,耿海燕雖然在強烈情緒中還是敏銳的把握到了,沒好氣的就是一腳,正好踢在楊德光的小腿迎面骨上,疼的嗷嗚一聲就蹲下去,耿妹子卻索性順勢靠進石澗仁的懷里,原本看著友情滿滿的局面,頓時又變成小鳥依人的戀人狀!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48
034、自由的時光來得非常珍貴

正說呢,狹窄的路邊通道突然就沖出來一伙人,二話不說,直接撞開了旁邊一扇破門,后面跟著的人還看了兩眼路邊的三個年輕人,都是認識的嘴臉,相互點點頭:“弄劉老四,狗日的又欠了一屁股賬想跑!“

楊德光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我早就說劉老四這個技術還敢去場子里面壓金花,別個發牌的都是從緬甸賭場請回來!遭得慘!“說完就想繼續關心自己朋友:“你也是!我也說你鬼迷心竅的到外面……“

他的話再次被打斷,這回轟隆隆的一大群各種大媽大嬸搬運工都擠過來看八卦,看一個家伙被死狗一樣拖出來拳打腳踢,雖然幾乎三天兩頭都會上演這樣的戲碼,不是誰偷了誰的婆娘就是搞大了誰家女兒的肚子,再不就是偷錢欠債!

看熱鬧的人也樂此不疲,楊德光都好奇的站在旁邊的臺階上伸長脖子。

石澗仁不在乎被看做類似的不靠譜,也不看這樣的熱鬧,轉頭讓耿妹子開門自己拿東西,耿妹子皺緊了眉頭跟在他后面看石澗仁把那件被自己撕破的土布襯衫、土布褲子還有硯臺毛筆用小布囊裝好,還是只有巴掌大的包袱,和來時沒什么區別,反而是最近每天購買的報紙有好大一疊了,石澗仁早已看得很細致就不帶走,放在旁邊:“有空可以叫阿光拿去當廢紙賣了。”

耿海燕撇嘴:“幾十塊錢買來的東西,幾毛錢就賣了,還不如我拿去包瓜子來賣值錢!”

石澗仁聽出來怨念,更聽出來這小姑娘的心思靈活,轉頭提了包袱笑:“看吧,我就說你聰明,一大袋瓜子十塊錢,拿報紙分裝了賣二三十塊錢都不止。”

耿妹子驕傲的把雞冠子揚了揚,又有些泄氣:“那你個仙人板……你又不留下來!”

石澗仁最后告誡一次:“再善良點,聰明是一種天賦,你生來就有,而善良是一種選擇,因為你本來可以選擇不善良,有一天你會明白,善良比聰明更難……”

耿妹子不耐煩的打斷:“你怎么總是老氣橫秋的,你才比我大好點嘛,你看看別人都……”

其實在山里一直都活蹦亂跳的十九歲年輕人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為什么這樣,卻聽見外面又一片嘈雜,楊德光被一大群年輕男女裹帶著擠進來,就跟剛才那幫抓賭債一樣氣勢洶洶,幾個耿海燕的小姐妹更是鞋都不脫直接跳上床鋪過來問罪:“光娃子說你要搬走?怎么對得起我們燕子!“

義憤填膺的甚至要動手:“吃干抹凈,褲子一提就想跑么?”

其實男性這邊更七嘴八舌一些:“找到啥子發財門路了?“

楊德光一臉不屑:“發個屁的財,還不是當棒棒,他鬼頭鬼腦的想去外面……喂,你是不是遭那些女學生迷花了眼哦!“

他真的跟石澗仁有仇!

這下連耿海燕都充滿懷疑的眼神了。

顯然所有人都很難理解,既然已經在碼頭上摸索到了賺錢的路子,又有俏麗好看的妹子喜歡,為什么非要到完全未知的地盤上去冒險呢?

夏蟲不可以語冰,這個時候再說自己的理想或者抱負,無疑是在炫耀自己知識和精神上的優越感,所以石澗仁就不解釋為什么了,把自己那點東西稍微收拾一下告別出發,本來他是打算回來再睡一宿明早過去的,但顯然看起來這種思維上的差異會困擾他一晚上,好些看完抓賭賬的棒棒以及家屬都聞訊過來看這個有些特立獨行的同行,幸災樂禍又或者懷疑不看好的腔調開始蔓延

他不想成為這種談論的中心,顯然也沒法睡好。

還是耿海燕有些出人意料的抓過那個小包袱,說自己送石澗仁走,楊德光才悶頭悶腦在前面開路,留下一大片摸不著頭腦的街坊鄰居。

然后三個人就順著沒有路燈的臺階,慢慢走上游人如織的碼頭廣場,和楊德光還在試圖勸說朋友留下來不同,耿妹子一聲不吭。

能眺望氣勢恢宏江景和立體璀璨夜景城市的碼頭觀景臺上,盡是外地人在拍照留念,因為周圍沒什么住宅,本地人很少,而藏在下面縫隙中的棒棒們又沒有這個閑情雅致來游蕩,所以兩個棒棒走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

但很快就穿過廣場到了另一頭的公交車站,石澗仁盡量不讓自己糾纏在這種小情緒中,接過包袱拍拍兩人的肩膀:“阿光你多照顧耿妹子的安全,耿妹子你照顧阿光的生意,你們就是好搭檔了,走了……又不是什么告別,以后隨時都能見的。”

楊德光只能無奈的強調:“真的!我給你說,不要去信外面那些人!他們總是瞧不起我們……”

耿海燕突然把一直攥著的移動電話塞到石澗仁手里:“你拿去!我們才能隨時找到你!這是充電器……”

石澗仁溫柔而堅決的推回去:“這只是個工具,對你有用,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工具。”說著轉身一下就跳上背后大聲叫喊攬客的中巴車,在耿妹子頗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中,隨著車屁股冒出來的大團黑煙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耿妹子一直呆立在那里,看著車尾燈遠去。

楊德光伸長了脖子看,然后才突然醒覺一樣拍了大腿:“哎呀!阿仁肯定還沒有吃飯!餓著肚子走的……”

耿海燕滿腔情思被激活,轉過身來又踹:“你個馬后炮!就不知道把他抱住捆起來不許跑?”

楊德光不躲避的嘿嘿笑:“阿仁是……”他又說不出來該怎么形容:“反正我都是聽他的咧,他又不會害我。”

耿海燕卻哎呀呀的大罵:“你個仙人板板,就不曉得躲一下!把老子的腳崴了!”

楊德光連忙后悔的要去扶,又被耿海燕打了一巴掌攆開不許碰。

吵吵鬧鬧的回去了。

而石澗仁呢?

和坐著公交車來到碼頭時候的心情完全不同了,如果說那時的石澗仁對整座巨大的城市還有些略微茫然的不知道從哪里著手,現在的他好像已經走出了新手村,知曉了起碼的城市生存技能,對未來充滿了探索和期待。

所以這沒良心的家伙,這會兒的心里居然覺得輕松多了!

沒有女人麻煩的時光簡直太自由了。

坐在車上看著外面燈火闌珊的大都市,不期然的哼哼著唱小曲兒,好像之前在碼頭上那個有些沉默寡言,跟周圍人基本沒法交流的老夫子都不見了,他畢竟還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啊,入夜以后的交通也暢通很多,一個多點小時,肚子的確有點咕咕響的石澗仁終于重新站在了美術學院外的街道上。

和想象中大學校園外面應該高雅寧靜不同,入夜以后的校園大門外街道反而更加喧嘩熱鬧,擺地攤、夜宵燒烤、商鋪水吧都熱鬧非凡,燈火通明得跟白天有巨大的差別,還好在碼頭已經經歷過那種成百上千人到處擁擠的批發市場,石澗仁不至于覺得昏頭轉向,稍微判斷一下方位,就順著校園大門的反方向開始溜達,找尋吃飯和今天晚上睡覺的地方。

他現在兜里可沒幾個錢。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49
035、看起來前景有點不妙

事實證明,自由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完全獨立面對的區域,對石澗仁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地圖展開。

碼頭區是以巨大的車船碼頭和批發市場為中心,游客跟商販們都是白天才會集中到這個區域,到了晚間除了興致獨特的少量游人,棒棒們生活的區域單調貧乏,畢竟棒棒們的消費能力很有限,防空洞的舞廳和發廊都不完全是為棒棒們提供服務的,所以入夜以后很是冷清。

但是這里就是圍繞精力旺盛的大學生來存在,順著路邊這么走走看看,非常明顯那些販賣年輕人玩意兒、服裝鞋帽之類東西的地攤前面多少有人停留,而一些賣塑料玩具、嬰幼兒用品的地攤基本無人問津,可惜那些攤主還想不到自己是為什么生意不好,冷清的自顧自織毛衣或者兩三個擠在一起打牌玩兒。

當然這里的熱鬧街面也很狹小,從學院大門口左右,沿著公路大概四五百米到另一個菜市口結束,兩端之外又都是沒有什么人流商鋪的環境,更確定了這里接近郊外的地理位置。

就這樣隨便走了走熟悉地形,差不多九點過,大多開始陸陸續續收攤,石澗仁才在一家路邊攤吃了碗素面,住店或者租房子現在肯定沒錢,但轉了一圈原本瞄上路邊一家餐館外的爐火灶膛邊,一眨眼卻已經有個流浪漢靠在那里抓虱子了,要是再過倆月,天氣可能熱起來就不用擔心受寒,但現在這樣的天氣,就算不下雨,夜間寒露對身體傷害也是很大的。

深諳養生調息的年輕人細心的把最后一根面條吞下去,還喝完了熱乎乎的面湯,跟路邊攤的老板閑聊兩句,就知道路邊的飯館什么早就在七八點后關門,沒有什么幫工的機會,只有這種路邊攤才會守到12點過收拾回家。

思忖自己難道來這里第一晚就得在什么屋檐下躲避風頭的石澗仁扛著烏木棍,慶幸自己好歹也是吃飽了肚子的,順著慢慢開始回歸安靜的街道踱步,目光左右掃視那些當街建筑背后的巷道,游戲室、網吧、美術培訓學校、繪畫用品為主的商鋪這些在碼頭周圍很難看見的行當,以后都值得了解,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個棲身之……這時年輕人的耳朵里似乎隱約聽見點聲音,依依呀呀的聲音?

前后走了兩三個巷子口,確認其中一個之后鉆進去,順著依稀的路燈和高低不平的石階,轉過兩三棟完全不規則的建筑以后,那聲音果然更加清晰了。

說實話,要不是石澗仁來自于山里,熟悉山路的曲折蜿蜒,可能那些北方習慣于平坦方正東南西北的人,來到江州這樣一個爬坡上坎的山城,一定會很不適應,歪歪扭扭的還扶了扶墻,才在一個黑黢黢的轉角后面看見一道昏黃的光,順著光線再轉一次角,破舊的堂屋中,里面幾盞白熾燈吊在陳舊的房梁上,盡頭儼然是一個半人高的小舞臺,上面正有一個穿著鳳冠霞帔的旦角在上面唱戲!

現在的鄉村鎮上電視什么的都不稀罕了,可要說到石澗仁真正了解點的娛樂形式,還得是唱戲,誰叫老頭子那一代人,熱衷于癡迷唱戲呢,更不用說老頭子半世瘋癲也跟當初那幾位唱戲名家有點關系,所以這十來年在山上,師徒之間能娛樂一下的除了下下棋,就是聽老頭子哼哼唧唧的唱戲。

只是和石澗仁熟悉的昆曲京劇有點不同,這明顯是本地的川劇,唱腔中頗多本地口音,所以有多半石澗仁都不能完全聽懂,但是他剛才還略微焦躁的心情一下就平和放松,摘下肩頭的烏木棍杵在地上,肩頭靠在旁邊的墻角,津津有味的聽著那悠長的高腔起承轉合。

當然這藏在破屋舊巷中的戲臺班子也沒多深厚的功力,身上的行頭都應該是幾十年的老東西,背后的布景也陳舊不堪,多聽得一會兒習慣了黑暗,石澗仁的目光順著舞臺往前面一看,兩三排木條長椅的觀眾席上稀稀拉拉的不過五六個老人,反而是堂屋后面擺了七八張八仙桌,坐了不少打牌抽煙的人,儼然是個茶館!

看的人不認真,唱的也不怎么專心,后面玩牌的是一種石澗仁沒見過的瘦長紙牌,除了邊角坐了幾個看起來和楊澤林差不多寫寫畫畫動作的大學生,基本上都是老人。

原來應該是個什么會議室的破舊建筑兩邊有不少門,所以沒人注意到這個靠在最后昏暗角落的年輕人,大半個小時以后,頗有些綿長的戲曲唱完,那舞臺上的燈光關掉,看戲的顫顫巍巍起來走人,后面喝茶打牌吃瓜子的也說笑著散去,從戲臺后面出來一個老者摸摸索索的開始收拾桌椅茶杯時,石澗仁才看準時間參與進去。

不做聲不做氣的拿起墻角的笤帚開始清掃地面的瓜子殼煙蒂,順手把條凳都疊到墻邊一起,他年輕力氣又大,做起來自然麻利,動作熟練以后又看見一張抹布,先把桌面上的殘渣煙盒全抹到地上,再另只手的笤帚侍候,總之一氣呵成,飛快的清掃整理,如同機器一樣推進過去,身后都是干凈整齊的場面了,那個老者開始被陰暗處突然出來的身影嚇了一跳,但不一會兒就站在長椅邊撐著椅背看,最后索性坐下了,看年輕人動作。

石澗仁最后才清掃到這邊來,抹布搭在手臂上,張開修長的五指都能勾住五個搪瓷茶缸了:“大爺,放哪?”其實他早瞥見了墻角一排暖水瓶放著的桌上放了好幾排的茶缸。

但這句搭腔的話,果然讓老者順暢回應:“喏,那邊……年輕就是好啊……”充滿了垂垂暮年對朝氣的緬懷。

石澗仁把茶缸放過去,提著笤帚和抹布回身:“我是在美術學院里面做工的棒棒,今晚能讓我就在這長椅上睡一宿么?”

言簡意賅的表達清楚了意圖,老者笑著點頭起身:“先做事,再做人,懂規矩的年輕人不多了,這就是個破屋子,睡吧睡吧……穿堂風有點大,你自己拉椅子到墻邊去睡。”

石澗仁拱手回謝。

頭上有遮天的瓦,身側有擋風的墻就不錯了。

這一夜拿舊衣服包裹著蓋蓋,長條木椅雖然很硌人,但石澗仁還是睡得很香。

大清早又是在依依呀呀中醒來的,破舊的茶館窗外,一個身材還沒走樣的中年女子正在吊嗓子,使勁甩甩頭起身的石澗仁看了看微亮天色,應該六七點鐘了,一翻身就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桌椅,還幫忙把幾個燒水的大鍋跟茶壺都裝滿了水,才提了烏木棍出去,那中年女子看見他還有點驚訝:“黃老頭說有人借宿,沒想到是個干凈利落的棒棒哦,晚點還回來不?”

石澗仁笑得也客氣:“如果我還能幫把手,能在這里借宿幾天是最好了。”

那女子點點頭,用點唱腔又自顧自的拉長聲音,石澗仁完全聽不懂說什么,轉身幾步出了巷道,這時候的街面上還一片清凈。

昨晚在街面上轉悠了一大圈的優勢就體現出來,稍微辨明一下天色時間,石澗仁就朝著昨晚最熱鬧的一個菜市口過去,按照在碼頭上積累的習慣,清晨總有些菜市店鋪要搬東西,可以賺點力資。

可短短幾分鐘之后,石澗仁的小算盤就告以落空,對于這個已經接近于郊區的地方,菜市場里面多半都是自己挑擔背筐過來賣菜的農戶,少數幾個肉食店的大塊豬肉之類人家有車直接開到市場邊,屠夫用小推車就送進攤位里了。

碼頭上的棒棒長期不愛到城市里面來攬活兒,也是有道理的。

相比遍地都是力氣活的碼頭,這城里面可很沒有保障。

整整兩個月呢,沒有力資錢支撐,如何才能把這份臨時工做完?

換做別的人或許有點后悔這個冒失的決定了。

但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這點模特費用的石澗仁肯定不這么想,在菜市場買了個白面饅頭細嚼慢咽的蹲在路邊琢磨怎么辦,直到突然發現好多學生打扮的年輕人從周圍的房屋、巷道里出來,幾乎不約而同的匯流向學院大門,才反應過來應該是要上課了,趕緊跳起身來跟上。

雖然衣著還算整潔干凈,可肩頭的白布烏木棍上挑著的小包袱,讓他在一片學生人群中,顯得頗有些突兀。

還好那張課時卡讓本來要喝斥棒棒想魚目混珠的保安悻悻的放行了。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50
036、淡淡笑著的一般都是在裝逼

如果說早上去攬活兒卻完全出乎意料算是壞消息,等石澗仁坐在教室里面開始新一天模特工作的時候,從學生們畫畫的閑聊中又聽見一個更灰暗的信息!

他好像忘記了每周有個周末休息,而且學生們更是要休息兩天,自己的模特工作時間就只有五天,然后更殘酷的事情就是這些大學生每周除了學習畫畫,還要學習別的課程,得上兩天的文化課程,也就說實際上的九周課時只有三九二十七天!

之前快速計算出來的三千多塊巨款立刻就縮水成了一千六百二十塊了!

年輕的布衣再怎么不在乎錢,這會兒也有點牙疼!

山上的時候哪里有這樣周末休息的概念?

碼頭上也從來沒有過啊!

這些大學生還真是過得自在!

沒想到這會兒還得為吃飯這個基本問題撓頭了。

整整一倆小時的課程石澗仁坐在畫板中間一動不動,腦子里全都是轉悠的這個。

直到楊澤林喊下課休息,憋了泡尿的石澗仁才跳起來,隨手抓了襯衫罩在身上跑樓道盡頭的廁所去。

大學里面這樣的專業課是沒有上下課鈴聲的,時間都是班長或者老師掌握,大概四五十分鐘一堂課,剩十來分鐘算休息,而且石澗仁昨天就發現這老師學生的時間觀念都不怎么嚴謹,老師快十點才把自己找來上課,還沒到中午12點,學生老師都有早退的。

所以走出門來,隔壁還在上課的聲音傳入耳朵:“書至初唐而極盛……”

從走下山來,這幾乎是石澗仁第一次聽見自己熟悉的老派腔調,心里就是一熱,連廁所都忘記去了,就那么靠在隔壁教室略微打開點的后門邊瞇著眼,聽得津津有味!

這一幕讓后面接著出來的學生都很詫異。

學生們除了上廁所,這會兒一般都是出來抽煙,專業老師下課都是到辦公室休息,個別負責任的會繼續在教室里給學生講評,畫畫這個事情也有點類似師徒傳承,只是老師是一對二三十個的輪番手把手教,所以這會兒蠻認真的楊澤林還在教室里面轉悠,學生們就不好在教室里抽。

石澗仁雙手疊在屁股后面靠在兩間教室中連接的柱頭上,專注的瞇著點眼睛,說到心癢癢的地方,甚至會不由自主的搖頭晃腦!

謀士、軍師說到底在古時候都是文人,古代文人那種有點酸不拉幾的味道幾乎原封不動的都讓老頭子悉心傳授給了石澗仁,這會兒沉浸在熟悉喜歡東西里面的年輕人有些忘我的流露出來,旁邊人看著就格外恬不知恥,特別是臉上難以形容的那種表情變化,就跟個傻子似的!

有學生發現,連忙笑著指給旁邊的人看,美術學院女生抽煙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外面站著一排幾乎瞬間就傳遍了,沒誰愿意跟棒棒站在同一邊,全都擠到對面去指指點點,含蓄點的捂著嘴嗤笑,瞧不起的就蠻臉的鄙夷。

如果光是這樣看笑話也就罷了,男性荷爾蒙在年輕的時候,總喜歡在異性面前表達,有個聲音好像就是之前輕蔑提醒過同伴收拾好隨身聽不要被順手牽羊的那個男生:“裝

!我最煩就是這種惡心的裝,裝得更真的似的,一個棒棒能聽得懂這些?”

石澗仁睜開的眼睛撇過去時候,真心是有些不悅的,就好像他從書報海洋中被耿妹子用藍色色情小報給驚擾出來一樣,現在這種興趣愛好被打攪的感覺也很不舒服,所以沒有收斂什么眼神。

那是種充滿厭惡的眼神,其實長期的師門傳承,讓石澗仁已經習慣于掩蓋自己的情緒,總是用溫吞吞的態度面對周圍一切,可這一刻他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打擾。

周圍幾乎所有學生,都能讀出他眼神中的情緒,應該說也有點詫異,好像一直以來只是木木的坐在畫板前面的那個模特居然有自己的情緒流露,有好幾個男生都哈了一聲。

那個之前開口的男生立刻有些掛不住,手里的煙頭直接砸過來:“咋啦?!說的就是你,你就是個棒棒!別以為坐在美術學院的教室里面就可以裝文化人!你就是個逑都不懂的下力漢,別跟老子裝!”

石澗仁有些皺眉了,因為他已經聽見旁邊教室里面老師講話的聲音停頓下來,顯然這個男生過于高亢的叫罵聲讓老師都聽見了。

所有的學生幾乎都站在自己同學那邊,只有兩個女生開口勸說:“算了算了,王凱,你跟個棒棒叫什么勁,待會兒老楊又批評你!”

女聲有時候對男性荷爾蒙只會起到刺激的作用,叫做王凱的男生聲音更高亢:“一直都看他不順眼!棒棒就是棒棒,裝什么深沉!”說著更是作勢要撲過來打人,旁邊幾個男生連忙伸手拉住了,這王凱倒也乘機借坡下驢的罵罵咧咧不用力掙扎。

一直冷眼看著的石澗仁把這些小心機當猴戲看,這時才想起自己要去撒泡尿,雙手在背后墻上一撐,正轉身,那男生卻挑釁:“當縮頭烏龜了么!有種說兩句啊,偷偷摸摸的把趙倩的畫折起來揣走,你是要扮情圣么?看不出來你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棒棒還有這些鬼名堂嘛……”

周圍這下突然就很安靜了,然后男生女生一下爆發出巨大的笑聲,那種充滿難以置信的嘲諷和譏諷,充斥了整個走廊。

石澗仁聞言還楞了一下,看見身邊的后門打開,旁邊教室前門也聞聲出來不少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通道,自己再挪腳,那些隔壁教室的學生也在打聽發生了什么事情。

場面好像就僵持在那里了,所有學生不會有任何人站在石澗仁這邊,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另一個階層,不管認識不認識,學生們終究相互是心理上站一邊。

自己……好像是看見有張畫被人踩了幾腳,感覺就是踩在自己臉上,才把這張畫撿起來當做一個紀念,鼓勵鞭策自己要有強大的心靈吧?

這也能扯上什么男女之間的事情?

石澗仁真心覺得好笑,但眼前的局面應該如何處理呢?

十九歲的年輕人笑了笑,卻非常出人意料的拿起樓道邊的一個笤帚!

大家到樓道上來抽煙,就是因為這里有個小垃圾箱,旁邊靠著一個帶把手的鐵撮箕和一個笤帚。

那種用高粱桿扎成大半手臂長把柄,前面是個三角形高粱穗的笤帚。

那叫王凱的年輕人就是一驚,然后怒極而笑,好像立刻站到了道德制高點:“哈哈!打人!說不過你就要打人么!”

兩邊教室里的老師也皺著眉頭走到門口來,學生們更有些有恃無恐了。

不過在石澗仁這邊,如果有個畫外音,一定會響亮的說:“快閃開!裝逼模式啟動了……”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50
037、這個逼裝得我給十分真不怕你驕傲

撇開成熟頂級謀士要求的那種溫潤如玉的君子風度,石澗仁其實還是個十九歲剛剛進入社會的小年輕,跳脫的性格無論老頭子怎么打磨,其實也是青春飛揚的,只是偏偏就好像一個秀才被扔到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哪有那么多空閑時間去放縱玩耍,更不用說這有點刻板清苦的奮斗之路,如同逆水行舟,稍有松懈就前功盡棄。

這世上追逐夢想靠的就是決心和努力,看起來他鎮定自若的面對這個陌生的社會,誰能想到過去十來年勤學苦練的一切都有點不太靠譜的挫敗感呢?

所以在碼頭上的時候,看見周遭都是跟自己所學格格不入的社會最底層現實,他想歡快也歡快不起來,你說有誰能跟他談論四書五經,玩點古代文人最擅長的文字游戲呢?

但這一刻,面對一大群同齡高等生,他終究還是嘿嘿一笑,有點狡黠的把那笤帚信手就在地上劃動。

昨天第一次走上這教室,石澗仁就注意到這地面始終有鉛筆屑塵土,這些大學生天天走來走去,也沒誰說打掃一下。

那高粱桿的笤帚在地面劃動,手感還真跟毛筆差不多,尖尖的一角還能有抑揚頓挫的拖動,留下清晰的痕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上,可隨著那端端正正的四個大字“愚不可及”出現在地板上,大學生們的情緒就好像油鍋里撒了一把鹽,炸開了鍋,好些個男生都破口大罵了:“你罵誰?狗……”

估計是看見旁邊有老師,罵人的臟話還是吞了進去,可是群情激昂的吼叫一個比一個厲害,連女生都有嬌叱的。

楊澤林也有些皺眉,但目光鎖定在那四個極為端正的大字上。

字是正楷,最常見的楷體,四平八穩的楷體,而不是最奔放的草書之類,不過在某種內行說法里,草書其實是功力含量最低,最拿來糊弄人的,只有這樣四平八穩的字體才是老老實實最難練,最能看功底的。

而且稍微寫過毛筆字就明白,普通人最為仰慕的高手風范就是懸筆,最簡單的懸筆是手腕懸垂,手肘在桌上,再上一步才是懸肘,而面前這個年輕人駕輕就熟的拿著個笤帚就能揮灑自如的寫出他都覺得好看的大字,這份功力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但書法術有專攻,楊澤林不擅長書法,抬眼看見對面那個滿頭白發的老教授卻是兩眼放光!

石澗仁其實是把所有人的表情掃視了一遍,心里跟明鏡似的哈哈笑:“沒錯!我就是個棒棒!我們先不比書法,在這里的各位都是大學生,如果誰各位誰能解釋出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說的是誰,我奉送一百塊錢,但說不出來的,站在這里的各位大學生,每人給我十塊,怎么樣?”

那位老先生眼睛更亮!

學生們臉上哪有半點掩飾,青春的臉龐盡是激奮,眼底的不滿跟嘲諷就讓石澗仁心里篤定得很了,就連剛剛從教室里最后出來的幾個女生,也完全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這么明顯清晰的四個字,還有什么字面意思要講解的?

那個王凱渾然不知面前的大當,揮手擠開了剛才也不過虛虛拉住他的同伴:“現在有老師在這里,我不跟你計較,小子,我跟你說,得罪這么多人,是什么下場你應該清楚,待會下課了別走,我們好好聊聊!”

滿臉說不出的囂張得意。

石澗仁難得有點對抗精神:“你是大學生,文化水平應該是你最值得驕傲的東西,面對我這個棒棒,一個靠體力吃飯的人,應該用你最擅長的東西來反駁我,而不是選擇我最擅長的體力運動,剛才你不說有種說兩句么?來來來,解釋一下這四個字,我還有一百元……不,一千元奉送,怎么樣?”

說完還很不厚道的給自己封死了后路:“既然這里有兩位老師,就請兩位做個公證,怎么樣?”

楊澤林目光里已經滿是思索了,從有點死心眼的要去碼頭找個合適的繪畫模特來給學生上課,就說明這是個很認真又稍微有點教條的性子,但畢竟是老師,就算看不透這四個字背后意味著什么,也饒有興致的點頭。

那個白發老教授漲紅了臉很激動,似乎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同學們!這位年輕同志說得沒錯,你們都是大學生,天之驕子,這個時候不正應該表現出你們的才干學識么?我非常贊同這位年輕同志的說法,大家可以暢所欲言的討論嘛……”可又心癢難耐的從后面走到石澗仁的旁邊,從正面用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那四個大字,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有點動來動去。

楊澤林看了他的反應,都是成年人和學院的老師,還有不明白這中間大有文章的,笑著控制局面:“王凱,這位年輕同志是很心平氣和的在討論事情,大學生要有大學生的氣度,能解釋么?不能解釋就主動承認,對不對?”

王凱頓時也漲紅了臉,只是他這紅臉跟老教授的區別大了:“這……這有什么不好解釋的,愚不可及,就是愚蠢得不得了嘛。”

石澗仁詭笑:“那你覺得我在說誰?”

學生們頓時鴉雀無聲,這好像是個死結,他自己寫的,肯定不會是說自己,難道非得王凱或者學生們承認是說自己愚不可及?

石澗仁跟個賣藝的一樣伸長了脖子:“后面的有沒有愿意來參加的,不愿意的可以現在就離開,我要清點人數了,十塊錢一個,愿賭服輸,這點氣量你們還是應該有吧?”沒人挪步。

楊澤林也好奇:“那你先解釋一下?”

石澗仁要把自己今天的飯錢給落實了:“我要是解釋得合情合理,您得幫我把這錢給收了。”

楊澤林笑:“我不參與賭博,班長,你說呢?”

那班長是個戴眼鏡的小個兒男生,有點不敢相信:“我們好歹也是參加過高考,學過文言文的,這還有什么意思?如果你說得心服口服,我來收!”

石澗仁不見好就收,轉頭看另一邊班上:“這邊誰是班長呢?”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態度就好得多了,轉頭笑著問了幾個同學:“好!我們也同意,我負責。”

石澗仁喜滋滋:“嗯,一共六十二位,謝謝了……”轉頭卻賣關子的問那老者:“您給解釋一下?”

幾乎沉浸在書法世界里的老教授有點苦笑的搖搖頭:“所以說,大家真的應該明白這點,世界之大,山外有山人外人,不要以為自己就天下老子第一,多讀點書真的沒有錯……”長嘆一口氣:“這句話是出自論語,孔子說的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知可及而愚不可及也,大概意思就這樣對不對?”

石澗仁就恭恭敬敬:“世道清明的時候展現自己的才華,世道渾濁的時候就裝傻,而做個聰明的人很簡單,要裝傻就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老教授簡直一唱一和:“這就是那句著名難得糊涂的正經八百出處,各位同學知道了么?這位年輕同志是用這個來鞭策自己,不計較外在的這些紛擾,不把那些不知所謂的羞辱放在心里,他形容他自己的啊。”

剛才還自詡為大學生,瞧不起這個當模特棒棒的年輕人們簡直羞愧難當!

狗屁個大學生,有什么資格瞧不起別人?

乖乖掏錢吧,沒文化就得認!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51
038、棒棒給教授教點什么算啥呢?

誰說文化不值錢?

不過在碼頭上,這樣的文化的確換不到什么錢。

大學生比社會上的人還是要純良一些,一些男生已經開始掏錢了,石澗仁就眼巴巴的看著那兩位班長,這會兒一點都沒有那種在碼頭上的清高了,實在是兜里沒錢吃飯睡覺都成問題啊。

楊澤林招呼學生們進去繼續上課,還示意石澗仁這個模特也是不是該回到工作崗位了。

可那位白發老教授卻急不可耐的拉著石澗仁往自己的教室去:“來來來,到這邊來,我帶了支狼毫,你看看合適寫幾個字不?你師從何人的……我看你的筆法有點漢隸之風,很少見,很少見!”

石澗仁知道輕重:“我在上班,下課了再跟您交流一下?趕緊的,我現在得去上個廁所……”

好笑的是,那位老教授真的回頭去自己正在上書法課的教室里面抓了支毛筆跟到廁所來了:“你看這個狼毫合適不,就隨手寫兩個,喏,蘸點水,蘸點這個水,寫在地上我看看!”

這才是老頭子給石澗仁講述的那種文人,有風骨,有癡念的文人,石澗仁略微窘迫的背身抖兩抖,收拾好了轉身笑:“寫在地上一會兒就干了,我以前也是為了節約紙才在地上用水寫的,抓緊點我去您那邊給您寫幾個。”

白發老人高興得跟孩子一樣:“真好!好!”

石澗仁給了老人出人意料的好,匆忙的到那間擺滿了國畫畫具的教室講臺上,石澗仁拿起這支有點硬的狼毫,飛快的用正楷、魏碑、隸書和瘦金體寫了四個“永”字。

因為這個字包含了幾乎所有的書法筆畫,算是書法的用筆法則,然后抓過旁邊另一支大頭的羊毫,更快的在旁邊一張鋪開的大報紙上用寫了首宋代的《卜算子.答施》。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了拼終難拼。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豎著每一句一行,讓人驚訝的是,他每一列都用了不同的字體,從行書開始,章草、小草、狂草跟在后面,一氣呵成的完成,恭恭敬敬的放了羊毫,說聲抱歉抬起身就要跑,卻驚訝的發現講臺背后已經站滿了學生,那位白發老教授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一直聚精會神的看著石澗仁的手部動作,最后急不可耐的想湊近點觀察報紙。

石澗仁不知道自己當模特的教室是什么專業,起碼這里國畫專業的大學生們,對傳統文化的喜好理解更深刻一點,如果說之前地上用笤帚寫出來的四個字他們還看不出個中端倪,現在人家頃刻間就用八種字體寫出來的書法,那就是真有本事了,而且他們對石澗仁身為棒棒或者模特的身份沒有那么直接的先入為主,現在居然一起熱烈的鼓掌。

石澗仁目光卻找到了那個扎馬尾辮的女班長,眼神剛觸碰上,對方就笑了:“一定,一定給你收齊了,待會兒給你拿過去。”

石澗仁才很沒有文人風骨的放下心拱手借過的穿過學生們,跑回隔壁教室,脫了外面的襯衫,繼續當自己那個半裸的繪畫模特。

但很顯然,再坐在那,大學生們看模特的眼光就有些變化了。

不再是之前那個光露出一身腱子肉的棒棒,而是一個似乎滿腹經綸,還能寫點書法的……知識分子型棒棒?

如果說之前看模特臉上那種淡淡的安靜是裝逼,現在只覺得人家是真有這個底氣,文化底蘊的氣質就擺在這里的。

人的主觀意識真能產生截然不同的結論,這是科學研究早就證明了事情。

好比同一件便宜衣裳穿在窮人身上是寒酸,穿在富人身上就是時尚。

這世界就這么現實。

連楊澤林中午下課時候跟石澗仁說話都客氣不少:“看不出來你還認真練過書法?你叫什么名字?”

石澗仁懶得解釋自己這個名字了:“您叫我阿仁就好……”心花怒放但表情沉穩的接過了那位班長收來的三百七十塊錢,這時候怎么都得繃住,免得人家覺得自己在炫耀就不好了,好處要默默的揣到兜里去。

那個王凱也氣沖沖的交了錢,跟幾個要好的男生頭也不抬的出去了,十塊錢對大學生都不算個事兒。

石澗仁不在意,去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還有昨天幫圖書館搬運得到的書籍雜志捆扎在烏木棍的兩頭,挑著出門去,剛到門口,那隔壁班的女班長果然跟白發老教授一起在樓道上遇見他了,女班長笑嘻嘻當面點錢:“我覺得這個應該算是學費,你有空應該過來給我們講講,王老師您說呢?”

那老教授一點都不在乎,還點頭:“可以可以,我的課時費給你都行,大家都是年輕人,你給他們講講估計效果還好點,現在有空了吧,來跟我坐坐,你到底是師從何人的,我看你的筆法很特殊,很少見,特別是那個手指手型!”拉著石澗仁就到了隔壁教室,那四個“永”字已經貼在了講臺背后的黑板上,旁邊還用箭頭分別在幾個起承轉合處做了重點標注,看來剛才的課程中,這位王老師已經非常細致的把四個字給學生們做了分析論述,特別是那個正楷,周圍簡直全都是箭頭,幾乎都插不進去了,然后比較奇特的是那張報紙鋪開在講臺上,幾個女生笑嘻嘻的圍在那看,反倒是其他學生好像都搶著去食堂買飯了。

石澗仁還挑著擔子呢,放下來簡單:“我是跟師父學的,師從何人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根子在東漢……”隨手抓了桌面上一支毛筆,有點眼花繚亂的在鋪桌子的報紙上胡亂揉寫,果然他那手中的毛筆筆桿,有些特殊的在轉動,也就是一邊寫,一邊把筆桿子捻著轉,和大多數人寫書法都死死的握緊毛筆區別很大。

寫過毛筆的人也都知道,無論毛筆好壞,寫兩筆那毛尖就會分岔,常見的做法是到硯臺里面再蘸墨舔兩下修飾筆鋒,但這樣的做法寫寫書法作品還行,如果跟古人那樣長篇大論的寫書寫公文,那就很破壞效率了,所以古時候就有人發明了把毛筆邊寫邊輕輕轉動的捻筆法,等于說讓筆尖在寫字的過程中就不停的在修飾筆鋒,這種字體大多見于那些竹簡之上,在那細細的竹條上寫出精美的小楷,筆力可見一斑。

現在會用捻轉筆桿的基本已經初窺書法藝術門檻了,而石澗仁這手法明顯有點特別,三根指頭握筆捻,看得那白發老教授是心癢難耐:“慢點……慢點……”又好像覺得不好意思:“我只是看看,只看看。”

石澗仁就笑起來:“沒事的,我教您,如果您把這技巧教給更多學生,那才是發揚光大做好事……”

他口氣真大,可白發老教授喜不自禁!

旁邊那幾個女學生就小聲嘰嘰喳喳:“哇……好帥啊!”

嗯,如果光是個棒棒,肯定不會得到這樣的贊譽。

主觀意識比PS修圖的功能還強大。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52
039、寫字即是抒情

其實女學生們留在這里就是好奇那副字的文字內容。

女人有時候的關注點永遠都是男人想象不到的角度:“這位……同志,你為什么會選這首詞呢?”

馬尾辮的班長代表了:“問了王老師,才能認出其中一些字,我們把這首詞謄抄下來了,你看看對不對?”遞上一張白紙,上面用娟秀的鋼筆字寫好。

石澗仁對女學生充滿警惕性,匆匆看兩眼:“沒錯……我能去吃飯了吧?”心里就納悶,學生們中午吃飯不都跟牛羊出圈一樣搶著沖去食堂么?這幾個女生怎么不緊不慢的還在這磨蹭。

馬尾辮真的聰慧,只是這么對看一下就解釋:“我們減肥……”又把話題拉回到詞上:“咋一看,這首詞真的很感人,生死不渝的愛情寫得很凄美,可王老師解釋這還不是關鍵,你這用了行書和草書一氣呵成的寫完這首詞,才讓全詞猶如長江之水,一流而去永不回頭,意境蘊含還有回旋呢,你有真實感受?”

旁邊幾個女生臉上也充滿了八卦,好奇的一頭:“沒想到傳統詩詞有這么美好的句子,以后的確是要多看看!”

石澗仁哭笑不得:“我有什么感受,練字的時候,師父最喜歡寫這種酸不拉幾的東西,自然就是我練得最多的……好了好了,吃飯去了!”

面對一群青春洋溢的女大學生,他還很不耐煩。

白發王老師在旁邊體會一下筆形手感,順口:“你就給她們寫幾句嘛,你看看,我給學生們說了無數遍,書法藝術是門綜合藝術,需要有古詩詞、漢字、美學、修養甚至胸懷意志都融合起來的沉淀,可以體現像音樂一樣的節奏感,可以展現一個人的情感,可以了解一個人的性格跟脾性,可以契合文字內容的神采,可以帶來激勵!力量和愉悅,這種魅力是一種境界!可是現在練習書法的,動不動一開始就草書,好像用這樣的鬼畫桃符才能掩蓋基本功的缺失,而文字之美,詩詞之美,這都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瑰寶!根本就沒人聽!可是你看看現在這幾句詞不是還能打動人?”

說到后面,老人家簡直有些痛心疾首。

石澗仁停下了腳步,認真的聽了這幾句話:“嗯,先生受教了。”

老人家苦笑:“我說的是他們,現在這些學生……”幾個女生擠在一起擠眉弄眼的,顯然對老師這種態度還是覺得有些迂腐。

石澗仁想了想,拿起旁邊的狼毫,馬尾辮班長立刻眼明手快的抓過一張宣紙鋪平在他面前,還是工工整整的楷體“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蘇軾的,他覺得很能表達古代詩詞的意境,沒想到老人家伸手一把就抽了去:“你看看她們,得寫那種情啊愛的,這個我收藏了。”

不過看那表情,多半是他喜歡這幅字。

石澗仁詫異的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幾個女生,果然都是雞啄米的使勁點頭,有個女生還說:“國破山河在那種氣勢就不用給我們說了,真的不感興趣,謝謝!”

這是不是也應該叫做市場需求?最近看了報紙,學了不少經濟名詞的年輕人有點哂然,不過難不倒他,誰叫老頭子情癡后半生,念叨了不少詞呢,信手拈來,還是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女生們看得就直鼓掌,還小聲討論:“好有意境哦!我都想哭了呢!”

“對哦,對哦!”

有個女生還真的從兜里摸出一包紙巾分發,看起來好像是要做準備!

對比日媽老子仙人板板掛在嘴邊的耿妹子,這些姑娘又太嬌滴滴的林妹妹了吧。

看個詩詞都能流眼淚,女人真是難以理喻。

所以寫的人翻白眼,但那班長敏捷的又換上一張灑了金粉的宣紙,石澗仁還沒用過這么好的紙呢,也來了點精神,接下來就快了,文廷式的《蝶戀花》,況周頤的《浣溪沙》,晏幾道的《臨江仙》,柳七的《雨霖鈴》,魚玄機的《江陵愁望有寄》,那真是源源不絕,倆姑娘配合挺默契的,一個鋪一個抽,寫一出換一張,驚嘆聲連連,老教授更是看得搖頭晃腦,頗有聊發輕狂的風范。

有一個多月沒有舒坦寫字的年輕布衣完全沉浸在暢快淋漓的書法揮灑中,筆好,紙好,還有紅袖添香一般的感覺更好,開始還為了照顧“半文盲”大學生們的識別能力,盡量用楷體,到得后來正如那位老教授所說,投入感情的書法是隨著自己情緒在選擇字體的,手下越來越快的變成了行草。

雖然完全沒有情愛經驗,但是書寫著那些無比熟悉的詩詞,仿佛又看見那個孤寂的老者在昏黃的夜燈下,有些神叨叨的訴說對依稀遙遠身影的思戀,慢慢卻又轉化為自己對那個陪伴了十多年,把自己悉心撫養成人的老頭子緬懷,可以說從看見老人油盡燈枯閉上眼的那一刻起……

故作鎮定的年輕人,終于明白自己唯一的親人離開了,就算早有心理準備,自己終究還是得獨自面對這個世界,老人描繪得無比絢爛恢弘的世界,卻又充滿步步陷阱兇險萬千的世界,終究要獨自走過,而自己的生命和一切,都是老頭子給的,這種思念何嘗比愛情又少得幾分?

所以一句“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之后,突然鼻子一酸,從老頭子入土為安都沒有灑下的淚水突然就迸流而出,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洶涌的情緒就完全釋放,把手里的毛筆一扔,蹲在講臺邊,抱住了頭嚎啕大哭!

其實還真有個女生本來紅了眼圈,卻沒想到這位寫字的居然這樣真情流露,反應這么劇烈,一下就給帶動也哭起來!

其他幾個女生雖然看得認真仔細,還沒到這份兒上,很詫異卻能理解。

老教授更激賞有加:“看見沒!這就是情緒,藝術永遠是情緒的體現,只有真情實意的表現形式,才能稱之為真正的藝術……這幅字……是最好的!”

這就是區別,如果石澗仁在碼頭上來這么一出寫字大哭,多半會被當成神經病,沒準兒耿妹子還會去給他請神婆呢,可在這里,這片藝術天地里面,卻是習以為常的文人雅士風范,恣肆無忌的豪放瀟灑!

藝術從來就不是修身養性的,而是表達自我,這也許跟石澗仁師門一脈講究的謙謙君子、修德養氣有點區別,但不得不說在這個時候,石澗仁才真正的得到釋放。

為什么說他在碼頭的一段日子里面有點悶,除了在那片沒有什么文化因子的苦力生涯中沒有能正常交流的人,更在于這個年輕人從下山伊始,一直都把自己緊緊的包裹著,無論失去唯一親人的內心感受,還是對這個未知世界的忐忑,他都只能獨自承擔。

如果能夠跟隨明主兼濟天下,根本就不用考慮這些吃穿用度的閑雜事情啊,誰能想到躊躇滿志下山的石澗仁需要一切從頭開始呢?

外表鎮定自若的氣度下面,終究還是一個十九歲涉世未深的大齡少年啊。

難得這樣一個契機,算是讓他徹底放松下來,痛痛快快的哭了幾聲,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頭時候,迎接他的卻是一方疊得整齊的香噴噴手帕和柔聲:“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對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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