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草根石布衣 作者:中秋月明 (連載中)

 
leewef 2016-7-29 09:22:4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4 483884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12:53
040、窮人就不能有值錢的東西

誰給的手帕并不重要,石澗仁不是為了愛情悲傷,更不需要這種憐憫,他其實是快樂的。

起碼當石澗仁挑著那個烏木棍的小擔子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兜里已經有了六百二十塊錢,以他這樣低消費的生活方式,就算不再去干活,也能輕松支撐一兩個月。

正在樂淘淘的思忖到哪里去花錢,卻聽見旁邊有人叫住了他:“站住!棒棒……站住了!別動……”

口氣非常不善。

原以為是那個什么王凱還不死心要找自己放學后聊聊,轉過頭來的石澗仁卻看見是大門門衛室里出來的保安,氣勢洶洶的提著警棍就過來:“挑的什么東西!放下來!”

石澗仁莫名其妙的摘下肩頭擔子:“我自己的東西啊。”

那個保安一把抓住了擔子上的繩索,立刻就翻到那一疊發黃的書籍雜志聲色俱厲:“哈!這上面有圖書館的印章,看來舉報真是有人在偷圖書館的東西!”轉頭大聲對著門衛室呼叫同伴:“老張!把隊長叫回來,給劉科長打電話,準備給派出所報警,這里抓到個盜竊犯!”

這會兒正是學生進出校門吃飯的高峰期,往來人數極多,好多人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換作往日,石澗仁可能淡淡的真懶得理會,這會兒表情靈動多了,啼笑皆非的解釋:“這是我給圖書館搬運書籍到倉庫,然后廢棄的書本雜志扔在外面讓我自己搬運了去廢品收購站賣的,有位三十歲左右出頭,中長發微胖的女老師給我親自辦理的這件事,再說你覺得有哪個棒棒到圖書館里面去偷東西,還放著別的東西不拿,來拿這些發黃破碎的書本,每一本都是破舊有殘頁的,不要隨便聽信別人的挑撥。”一邊說,一邊左右眺目,沒有看見那幾個一貫在校門口攬活的棒棒,也沒有看見王凱等人。

保安的目光頓時有些游移,心里肯定在打鼓,但還是堅持:“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還是要檢查!老張,來幫忙……”

石澗仁更哭笑不得:“我既沒跑,又沒跟你對抗,幫什么忙,慢慢查,我不著急。”

兩個保安不客氣的打開了石澗仁那個小小的布包袱,除了幾個信封幾張紙,兩件破衣裳,就是一方硯臺跟一支毛筆而已,倆保安正要隨手把東西扔下去翻看書籍,周圍圍觀的學生中間卻有人開口:“咦,那硯臺看著可不一般。”

就好像一個碼頭的商人也許能看出烏木棍的品相獨特,這遍地都是藝術家的美術學院里,可能沒幾個人能把論語背得滾瓜爛熟,但對于這些文玩藏品卻能欣賞的大有人在。

倆保安立刻如獲至寶的把硯臺捧起來問周圍:“是么,是值錢的東西么?”

其實看上去,這方硯臺更像是石頭,一塊圓乎乎的黑色鵝卵石,一邊磨平了能放在桌面上,另一邊好像用球體碾磨了一下方便下墨而已,樸素得要命,真要說看著不一般,就是黑如墨色一般的質地上卻有些宛若星辰的金色細斑和紋路。

石澗仁無奈:“是值錢的東西就能證明我是盜賊?”

保安理直氣壯:“你一個棒棒憑什么有這樣的東西,這就不符合情理!”

對于這樣的強詞奪理,石澗仁只能搖頭:“不就是一方普普通通的歙硯,有必要這樣先入為主的把我當成一個盜賊,然后來反推找證據?”

歙硯?

周圍人里終于有幾個聽清這詞,有點激動:“真的是歙硯,看看,看看嘿!”

中國歷史上有四大名硯中,除了最有名其實也是最常見的端硯,皇家氣派的洮硯以外,就數歙硯是最有文人范兒了,主要就是這種黑色中帶點紋路的氣質好,實在是歷代謀士軍師,居家必備的面子貨啊,雖然石澗仁長時間住在山上,可老頭子畢竟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又從師門傳承點東西,動不動就能好幾代的幾件家伙事,自己是看了覺得稀松平常,卻也基本都是好幾百年前的“文物”了吧,這就跟有些老戶人家把宣德爐拿來裝煙灰,明朝的瓷盆用作裝湯一樣的,天天見著,就不覺得有多珍貴了,他在碼頭出去攬活兒的時候,都扔在大通鋪的破席子邊懶得拿。

保安終歸是覺得發現了不正常的東西,一邊激動的用步話機呼叫隊長,還用門衛室的電話找保安科長,一邊更加細致的翻找“證據”,連那幾張紙也翻開,自然也就找到那張折起來帶著腳印的畫像了。

相比還在越來越多人手里傳看的硯臺,素描畫像在美術學院是最稀松平常的,有些個伸頭一看:“哦,不就是這棒棒么,做模特的吧……”

然后就有一把有點猶豫,又一些怯怯的女聲:“對……是我們班做模特的,保安同志,他不是壞人……”

一大片嘈雜聲中,這幾乎是今天石澗仁第一次聽見逆流而上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在自己玩了“愚不可及”那個把戲以后改變態度的說順風話的那些學生不算。

面對大量隨時站在同一角度階層的同學,還能在這種時候幫忙說話尤為難得。

所以聞聲轉頭一看,正是那個畫畫的時候坐在邊上有些安靜的長辮子女生,石澗仁對別人臉上就多看了兩眼。

保安堅持己見:“我們這是對工作負責,請不要打攪我們的工作。”煞有其事得好像他們真的多負責一樣。

那女生再勉力開口:“真……真的,楊澤林老師和國畫系的王教授都認識他的……”主要是那種周圍很多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那種感受,讓她說完這句基本上臉也紅得差不多透了,最后的勇氣也用完,一下躲到人群后面。

保安總算停頓了一下相互看看,這個時候傳看硯臺的學生中間終于傳來一個聲音:“王教授,王教授,您看看這是不是好硯臺,那個棒棒說是普通的歙硯,歙硯還有普通的么?”

果然,隨著外面圍著的學生中讓開一條道,那個滿頭白發的老教授竟然端著個飯盒子走出來,腋下夾著一卷毛氈,頗有些不修邊幅的模樣,一眼就看見了無奈站在兩個氣勢洶洶保安中間的石澗仁,再看看他周圍散落一地的毛筆、衣裳、包袱和書本雜志,還有奉到眼前的硯臺,一下就明白了,相當痛心的搖頭:“斯文掃地!斯文掃地!你們簡直就是……”一邊說,一邊接過那方硯臺疊在自己飯盒上,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毛筆,頗有些吃力的再拿起幾本書,一起端到石澗仁面前:“年輕人,雖然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還是代表這些人,給你道歉!”

學院里出了名水課,一貫嘻嘻哈哈從來不認真點名的國畫系老爺爺教授王汝南居然當著幾十上百號學生和保安的面,給一個棒棒認真的道歉。

這個消息和繪畫教育系一個當繪畫的棒棒用論語教育了整整一班的學生。

榮登本周省立美術學院最佳八卦消息。

下午有無數的學生擠到繪畫教育系的人體素描教室去觀望!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0
041、體驗生活的不僅是藝術家

所謂通情達理,聽起來是個稀松平常的詞,其實是個很難做到的高標準。

這意味著承認生活是有游戲準則的,懂得并且愿意遵守,有所堅持,也有所畏懼。

石澗仁淡淡笑著接過王汝南遞過的東西,沒有傲慢,就是清淡的笑:“看來想要獨善其身的做個棒棒,在這個社會,還的確是個有點不太合適的工作,我會努力改變自己,不至于總是被這樣看不起,也挺無趣的不是?”

王汝南滿頭銀發仿佛都笑起來,點點頭拍石澗仁的肩膀:“你師父教出來個好徒弟,走吧,一起去吃飯。”

石澗仁彎腰把其他東西收拾到包袱里,倆保安和氣喘吁吁跑過來的保安隊長有些發愣的站在旁邊,不管怎么說,這位老教授算是給棒棒做了擔保,有什么事這么多人可以作證是他帶走了人呢,他們也就樂得就坡下驢躲到一邊,不然下不來臺的很可能是他們。

但石澗仁卻沒有乘勝追擊的去羞辱對方再看看自己的東西,那么做,又有什么意義呢?

對于一個習慣于全盤考慮的謀士來說,忽略對方,才是最大的藐視,因為對方實在是太不具威脅力。

不過他在經過人群的時候,卻對那個已經躲到后面的纖細身影認真的說了一句:“謝謝你。”

那好不容易才褪去的紅暈又在周圍注視的目光下涌上來,連忙低頭使勁搖擺:“沒有,沒有……”

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石澗仁已經挑著小擔跟王汝南順著大門出去了。

做棒棒的年輕人也沒對老教授多拘束,出門有些奇怪的指指飯盒:“您這,怎么還跟學生一樣吃食堂?”

王汝南點點頭:“一個人,這是最簡單的辦法,要不是去食堂端飯菜,也不會遇見這么個事,你肯定不會放在心上,但順應這個社會做出一些改變是必要的,對不對?”

石澗仁卻笑著反攻:“您呢,您不是甘于平淡,一直專注在書法上么,上午聽見您講的課,可是對魏晉之風相當推崇呢。”

王汝南說起這個就來精神:“對,你那來自于東漢的筆法,的確有失傳的說法,到我的書房好好揣摩……”

對于下山后算是第一個能以知音口吻溝通的人,石澗仁卻沒在王教授的家停留多久。

美術學院的教工宿舍也和藝術學院一樣有點特別,沒有在校園內,而是在大街對面另外一個院子,作為教授級別的老人,分配了一間有小院子的平房,面積不大就是客廳里面一進臥室,卻把院子整個用玻璃做成通透的書房,里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靠墻基本都是書柜,然后一張大大的臺子上鋪著毛氈,也擺滿了各種文筆書法,還有水墨畫。

石澗仁能欣賞點畫,卻不擅長:“師父不會,我就不會,也沒人教,但他好歹也有幾張畫給講解看過……”這時候他的注意力完全都在那些書籍上了,老實說,這么多書,很多壓得三合板書架都變形了,也鋪滿灰塵,他細心的伸手去拂開灰塵,頗有些驚訝的順著書脊慢慢看過去,幾乎都是枯澀難懂的諸子詞賦研究文獻,如果王汝南都鉆研到這個地步了,不應該論語還只是記個大概,當然,在現代社會,那已經很不錯了。

王汝南把飯盒放在旁邊,卻先攤開腋下的毛氈,正是石澗仁上午寫的幾張字被保護其中:“我老伴是研究古文學的,偶爾我也看看,她去世以后我就基本不看這些書了,你喜歡就拿去……”目光一直鎖定在字上的他,還伸手去揭開飯盒蓋才想起:“對啊,你現在是做棒棒,住在哪里?要不你干脆搬來我這里住好了,不嫌棄的話在我家當個客廳廳長。”

昨天晚上還在艱難尋覓落腳點的石澗仁想了想,還是堅持不多會兒之前自己的打算:“我有去處,如果在您這里,我只能看見文人的生活,我就還只能是個文人,我想體會更多的東西。”

王汝南的手拿著蓋子停頓一下哈哈笑:“對對對,也許這就是我跟你的區別,我老了,沒有那么強烈去探索整個世界的了,但你還年輕,應該到處去看看,但我這里的大門是一直為你打開的,備用鑰匙就壓在門前的花盆下,你隨時都能來,下午我給宿舍區的保安說一聲,不,下午上班我給保衛科的小劉知會一下,不會再有這樣的誤會了。”

石澗仁不推辭:“嗯,您能讓我經常來看看書就好……”說著卻卷起袖子開始幫頗有些臟亂的老人房間里開始做清潔。

他還是習慣于無功不受祿的態度,王汝南也很欣賞的坐在藤椅上邊吃跟他閑聊。

這就是大家思維水平能在一條線上的好處,有些東西不用相互過多解釋怎么回事。

原來老教授有過好幾年在日本文化交流教書法的經歷,所以子女也順理成章的出國了,結果老伴前兩年去世以后,就突然變成孤寡老人了,好在身體還算硬朗,退休了再去上上課寫書法,也算是頤養天年。

石澗仁當然也不會談及自己那些兼濟天下的師門夙愿,手腳麻利的收拾了一大堆垃圾,又把好幾套床單沙發套給弄到后面一臺洗衣機里面洗了,說下午下課再來幫老人家晾上,自己就先空著手出去了。

這時候他就頗為有些慶幸自己在二手家電鋪子打過工,對那臺好像還是進口的全自動洗衣機,也能摸索著找到使用方法,心情很好的哼著小曲溜達出去。

鑒于他是跟老教授一同進來的,更鑒于離開了手中那根棍子,他看著就是個干干凈凈的年輕人,家屬區的保安也能給他送上點頭致意了。

難道自己那價值不菲的烏木棍從此就走到了歷史盡頭?

自嘲笑著的年輕人先隨便找了家小食店吃過午飯,然后卻頗有些嫻熟的在菜市場那邊找到一家副食品批發門市,買了兩瓶看著蠻喜慶的曲酒,然后再買點瓜果禮餅之類的,總計不到八十塊錢,提著就返回早上那處寄宿過的劇團茶館了。

和昨天晚上處在一片黑暗,只能摸索行進找尋光線跟聲音不同,正午時分石澗仁終于看清了這路邊建筑的狀況,離開熱鬧喧嘩的街面,還算光鮮的路邊商鋪背后,有些驚訝這里的建筑也亂糟糟的有些接近碼頭棚屋,只是和棚屋基本上都是陳舊的破敗低矮單層違章建筑不同,這里全都是新修的,亂七八糟到處自行發展的紅磚灰磚房屋,個別離譜的看著歪歪扭扭能疊上四五層!

所以中間的小路才是昨晚走來那么曲折,不停的避開那些建筑,找到那個難得沒有在上面疊加幾層的老舊會議室茶館,那個昨晚收留他的黃老頭正蹲在一座爐灶邊燒水,一大堆溫水瓶等著灌,然后茶館里又稀稀拉拉的坐了不少老者在玩牌。

石澗仁徑直走到黃老頭身邊蹲下:“感謝您昨晚的收留,這些日子能讓我來給茶館做清潔,換取晚上就在長椅上住宿么?”

好端端的教授平房不去住,偏要來這四面漏風的破茶館里棲身。

你說這家伙是不是有病?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1
042、妖魔鬼怪中的小白花

這不算送禮行賄,而是秉承古時候的知書達理,很有禮節的做派,果然很得這種老人家的喜歡,笑著沒口子的答應下來,說是周圍的學生娃子沒事兒就來茶館里偷茶缸暖水瓶,正好給幫忙看著。

到這時候,石澗仁也才知道為什么早上自己去學校的時候,大量的學生也從外面朝著大門去,原來這美術學院的傳統就是學生動不動都在外面租房子,雖然都是打著畫室畫畫的幌子,卻大多都是青年男女在外面同居!

周圍這些不問青紅皂白一個勁往上疊的建筑都是房東們自己修來租給學生的,又沒誰來管理,所以泛濫成災一樣。

原來是這樣,石澗仁頓時覺得這些大學生為什么不咋樣,說不定就是被這男女之事給耽擱了,自己家的祖訓是完全正確的。

幫著把開水瓶接二連三的拎過去,也算了解了這個茶館的結構,其實這里原本是個小川劇團,算是文化館下面的產業,現在市場經濟早就沒了出路了,就剩下原來單位幾個人靠這房子開茶館算是養老金,至于那唱戲也就是劇團剩下的最后幾個人,只能是自己消遣娛樂罷了,年輕人就算學戲也是往著大劇團大城市找表演的機會去。

現在整個茶館就四個人,兩對老夫妻,早上吊嗓子的中年女子就是黃老頭的老婆姓肖,笑瞇瞇的坐在旁邊嗑瓜子看著石澗仁勤快:“你這么年輕,不出去打工,為什么要當棒棒?好沒有前途的。”

石澗仁還想了想:“誰知道呢,也許會出去打工吧,現在也算是在打工。”

所以確定了基本有片遮雨的瓦,石澗仁才興沖沖的回頭繼續去當模特,果然這次再進大學校門,保安連他的課時卡都沒有查看了,但目光不接觸的揮手讓他進去。

之后走過幾棟教學樓,確認一直都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

作為一個棒棒,一個繪畫模特,居然在校園里有點走紅了。

各個系別的大學生找各種理由過來看看這個有些獨特的棒棒,但沒人開口跟石澗仁談經論道,美院的學生很少有鉆研這個的,稍有涉獵的也沒必要來雞蛋碰石頭。

兜里有了幾百塊錢,還是要從容很多,連續第三天的課程依舊在絡繹不絕的圍觀學生中結束了,第四天休息,原本計劃當棒棒賺取生活費的石澗仁選擇坐上公交車,到周圍去看看。

結果這一走,從早上七點過,一直在外面的街道上轉悠到天色昏暗才回到茶館,要不是承諾了每天晚上都會幫忙收拾清潔,他甚至想在外面露宿看看大城市的光怪陸離。

嘈雜紛亂又神奇井然有序的碼頭是一個社會,有點另類的美術學院是另一種社會,但是這時候放平靜了心態的石澗仁,眼中看見的大都市和他剛剛踏上自然博物館臺階時候,只有驚訝跟無助的心情下,結構是完全不同的。

現在他有更細致的眼光觀察這個城市,連一家人潮洶涌的青年休閑服飾品牌店,他都好奇的蹲在街邊看了倆小時。

當然也能比較宏觀的看待這座城市,知道這座直轄市在全國的地位,知道了碼頭市場的意義,也知道了美術學院不過是在城市邊角一條街上,這個地區還是全市都比較窮的地方,而兩三個車站外的區府所在地,都比美術學院這條街繁華多少倍,當然碼頭附近的市中心才是最繁華。

整個不需要當模特的兩天加上周末,石澗仁都在外面游蕩了整整四天,甚至還到江州市最主要的大學教育區都去看了看,這才明白美術學院真有多另類,不過就憑書法藝術這個自己唯一有點沾邊的地方,他還是決定選擇繼續留在美院周圍,不然其他學校他能有什么更接近的地方?盡是兵法謀略的系還是四位數運算的數學系?

更何況他的布衣專業還屬于比較少見的那部分,現在根本無從發揮。

重新回到美術學院當模特的第二周,第一天早上,石澗仁相當出人意料的居然等在教室門口,等第一批學生到來開門以后,他就拎著自己帶來的水桶和拖把進去,脫了襯衫,只穿一件新買的背心,灑上水,從自己坐的周圍開始,認真的把地面厚厚的粉塵給清掃開來,露出下面黑黝黝的水泥地板來。

等到上課時間,學生們都到齊了,全都有些面面相覷的看這個棒棒自顧自的精心把地面塵土清理成好大一堆,倒進外面也是他自己帶來的用報紙粘的大紙口袋里!

全程都是大學生們呆呆的看著,最多看見拖把掃到附近的時候,抬起腳或者挪開自己的畫架椅子,目光里應該是非常復雜的。

羞愧?難以理解,又或者看神經病?

最后是那個收過錢的班長忍不住看汗流浹背的石澗仁拿干毛巾給自己擦拭:“嗯……楊老師給你錢,讓你做清潔的?”

石澗仁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如果你愿意每天給我錢,我每天都能給教室做清潔。”

戴眼鏡的小個兒男生連忙搖頭:“沒有沒有,班費沒有這個支出!”

石澗仁卻笑著點點頭:“對嘛,那就算是我給我自己的工作環境收拾一下,看著太臟亂,難受。”

這下所有這個班的大學生只能說是看見奇人奇事了。

導致午飯過后,又一撥其他系別的學生過來圍觀。

從來還沒有哪個模特會把教室當成自己的工作環境,居然主動做清潔只是為了看起來不難受!

這能算是職業道德還是真的缺心眼?

真真叫做反客為主了都!

楊澤林倒是笑著批評那個班長:“你看看,我說過你們好多次,每周起碼做一次徹底的清潔掃除,現在居然是阿仁比你們先覺得受不了,你們還是大學生,我都為你們害羞!”

而下午下課的時候,石澗仁在教室外遇見王汝南一起下樓,老教授卻哈哈大笑拍他肩膀:“你不是故意要教導這些小家伙吧!”儼然已經把石澗仁當成忘年交一般的老朋友口氣,這幾天的課程中石澗仁的確也抽空過去寫過幾筆字做示范,跟那邊的學生還更熟悉了。

石澗仁擠眉弄眼的阻擋:“別這么說,我是真受不了太臟了!前兩天我去別的大學都看了,對比下來,美術學院的學生是最臟的!”

王汝南更響亮的哈哈大笑,石澗仁打量他鄙視:“您這老師就沒起好帶頭作用!”

王汝南的笑聲戛然而止,低頭看看自己發窘,穿著灰色的襯衫外面罩了米色羊絨背心,下面的深灰西褲和皮鞋,的確到處都能看見墨痕!

再看看周圍,男生身上有油墨的多半是油畫系版畫系,雙手指縫沾滿泥巴的是雕塑系,學廣告和設計可能稍微好點,但是做工業模型或者畫圖紙之類都容易臟兮兮,就連花枝招展的女生,都盡量選擇大紅大綠的衣服,這樣就算弄臟了也沒那么顯眼,于是個別穿得跟朵小白花似的姑娘,就特別顯眼。

于是以石澗仁這樣很少關注女性的目光,都多看了幾眼那個一貫都穿著白色寬松毛衣和牛仔長裙的長辮子女生,根據這幾天上課聽見的稱呼,應該就是那個被三番五次提到的趙倩。

石澗仁不禁仰頭思量,腦海中浮現出那張安靜的臉蛋,是個什么面相呢?

這時候一個披肩長發,上身黑色絲光夾克,下面卻大紅大綠喇叭褲的女子,踩著一雙高幫大頭皮鞋,迎面走到一老一少面前來。

話說這美術學院的穿著打扮,在石澗仁看來,真是妖魔鬼怪!

可能也正因為這樣妖怪的地方才會接納他這個也有點不太正常的家伙吧。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1
043、說起來吹捧也是門學問

服裝怎么樣,除了面料還不錯,石澗仁現在還看不出來端倪,這也是他為什么前兩天會在服裝店外面蹲守看人流的原因,觀相總是要建立在無數的比較樣本之上的,他得了解這個現代社會的服裝趨勢。

但是對面容,他就很清晰了。

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就算保養得不錯,肌膚很光滑,但眼袋或者局部的皮膚細紋是很難掩飾的,鵝蛋臉很圓潤,搭配順直光亮的發絲都能說明生活條件很好,而最為突出的當然就是整張臉上的氣色就是一個字“傲”!

不是傲慢的傲,而是驕傲的傲氣,有才之人獨有的傲氣,換做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在某個行業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充滿自信的那種傲氣,而且從石澗仁這么短短一瞥看來,這種臉上洋溢的傲氣還會持續很長時間。

不過最吸引他的卻是對方眼長眉厚的長相,作為女子來說,很有可能是比較強勢的性格,而等到對方一開口,那略顯沙啞的腔調更接近男聲,就證明了他的判斷正確一半。

所以說在觀相師面前,很多人就是這么匆匆一瞥,就好像完全袒露了性格脾氣,真真是國家棟梁們身邊需要的肱股之臣啊,分辨個忠臣奸臣的多容易?

當然在碼頭時,無論棒棒還是商販,基本都是一眼望到底的簡單脾性,或憨厚或奸詐,連點掩飾或者復合性都沒有,石澗仁實在是很難提起觀察的興致來,自古還得是文化人的花花腸子多。

其實從王汝南的眼里真看不到什么傲氣,還有和煦的笑容呢:“王老好……聽說您最近又在給學生們義務上課了,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啊。”

王汝南的確比較修身養性,呵呵笑著點頭:“老了,就當活動筋骨,難道我非得去打麻將來保持思維能力,謝謝洪老師關心了。”

姓洪的女子略微笑笑就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石澗仁:“你學生?氣質不錯啊……”

王汝南介紹:“小石,我的忘年交,寫得一手好字,深得個中精髓,現在在替繪畫教育專業的課程做模特……年輕身體好,體型可不像我這樣臃腫走樣哦。”

面對王汝南頗有抬高的介紹,石澗仁沒什么可得意的,點頭致意一下,但瞇了瞇眼遮蓋自己觀察的目光,因為對方的眼神其實還是停留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說寒暄兩句都是虛招,其實走過來的目的都是對著自己的。

普通人中的聰明之輩,又或者心思敏捷,擅長待人接物的人,都能有這樣的感應敏覺,只是能像石澗仁這樣游刃有余的主動把控,那就得是專業人士了。

果然對方接下來的聲音加入了一點略微做作的驚訝:“哦……哦,我聽說了,老楊那個班上,對吧,有個能用《論語》將大學生軍的模特,對不對?我聽說了,聽說了。”

王汝南這才笑著反過來介紹:“你那么忙,還能關注到這個事情,小石,這位洪巧云老師是著名的青年畫家,多次在全國獲獎,專攻油畫、水彩,水平很高的。”

這就是為什么石澗仁跟王汝南談得來而不是最早認識的楊澤林,見識廣闊又涉獵傳統國學較深的王汝南的確在通情達理這個環節跟他趕得上趟,之前只介紹石澗仁,就是免得反過來人家萬一傲慢得不理睬這個小棒棒,何必自討沒趣,現在確認了真是奔著石澗仁來,才把信息完整描述。

雖然比起石澗仁在沒說話的時候就把情勢能先在心里有了個底兒還差得不少,但老人家這種情商已經算很不錯了。

石澗仁的反應中規中矩,有禮貌的略彎腰敬禮:“洪老師好。”這會兒就坦然的把目光對上對方的眼睛。

脫谷為糠,其髓斯存。

把谷子外面的糠殼去掉了,內在的米粒才是精髓露出來。

人也是一樣的道理,把外在皮肉的掩蓋都剝除掉,才能看清內在的精神實質。

而眼睛就是最容易直接穿過外在掩藏,直達內心的便捷途徑,基本上人的喜、怒、哀、樂、愛、惡、欲、痛都會從雙眼透露出來,這就是為什么耿妹子僅憑碼頭上討生活的歷練,就能逐漸領會到看看眼睛就大概能判斷對方是好是壞。

石鑒仁這會兒能看見的就更清晰復雜得多,熱烈、干凈和欣賞,總之都是很正面的情緒,所以他也就松弛下來,面帶微笑的等對方開口。

結果這個目光對視持續了好一會兒,洪巧云就突然一笑:“好!之前聽了我的學生回來說這個模特氣質不錯,我還不太相信,專門過來看看,現在覺得是真的很不錯,沒有那種市井氣,很難得居然還有點書生氣質……你有興趣做我的模特么?”

石澗仁似乎不經意的用余光看王汝南反應,老教授正在下意識的抬手把白發向后抹,這在短短接觸的幾天中,并不是個多常見的習慣動作。

石澗仁就頗有些出人意料的回絕:“謝謝洪老師的厚愛,我這邊做模特的課程還沒完,而且課后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最近的確是沒法為您做模特了。”

洪巧云訝異的轉頭看了看王汝南,從剛才短短幾句話的交流中,很明顯石澗仁是肯定不認識她的,王汝南更是以溫和儒雅著稱,應該不會背后漫無邊際的嚼舌頭提到自己,怎么會這個年輕人如此干凈利落的就拒絕了自己,所以她還是認為條件沒有講清楚:“我知道公開課程的模特費用很低,我這個是私人模特,價錢不受學院的規定影響,你完全可以自己開價,一百塊一個小時怎么樣?”

哇塞,楊德光要是聽說可以或坐或站什么都不做,就能拿到每個小時一百塊的工資,肯定會覺得整個世界都瘋掉了。

王汝南都展了展眉毛,因為很明顯這個價位有點砸人,頗有種沒錢砸不到的氣勢。

石澗仁還是溫和的笑著搖搖頭:“謝謝您了,再考慮其他人吧。”說著稍微半側身就給王汝南示意一下,施施然的走了!

王汝南也驚訝,但還是幫忙解釋了一句:“小石是楊澤林從碼頭那邊找來的,小伙子有自己的抱負和想法,做模特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更多還是守信用完成對小楊的承諾,自己并不是很想做這個。”一邊說一邊還指指自己的腦袋,示意年輕人對模特這個行業還是有點轉不過彎來,就笑著跟石澗仁走了。

留下洪巧云有些納悶的站在那,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王汝南轉過彎才看見放慢腳步等他的石澗仁,也納悶:“我還以為你毫不猶豫的就會答應呢。”

石澗仁做個惋惜的表情:“要不是怕你難堪,我肯定去了!”

王汝南啊:“我難堪?”

石澗仁笑:“你那會兒是不是有點猶豫想給我點什么提示?”

老人家驚奇了:“你看出來了?”

石澗仁點頭:“以您的品行,如果該提醒沒提醒,肯定會于心不安,但當面說似乎又太不給對方面子,所以略微猶豫,本能的就會摸摸頭發或者別的什么不常見動作,就算看錯了,我也寧可信其有啊,您又不會害我,要是讓您那會兒糾結萬分,我才是罪莫大焉。”

王汝南哈哈大笑,歡暢得很。

一老一少就順著校園大道慢慢走出去,有學生教職工看見,難免會咕噥:“那是王老先生的私生子么,關系這么好!”

被吹捧得這么舒服,換誰都會高興了。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2
044、我有我的龜息養生大法

一直回到王汝南的書房,石澗仁幫老人把院子里的雜草除了,順口閑聊說自己準備這周開始周末到最近的那個區府所在的主要商圈去攬活兒,坐在大書畫臺旁邊悠然喝茶的王汝南才開口:“洪巧云非常有才華,但是在男女問題上口碑不好,所以我想提醒你,其實以你的心態,我想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石澗仁嘿嘿著埋怨:“您早說啊!不知道這會兒再找過去會不會掉價。”

王汝南還是哈哈笑,兩人絕口不再說別人的是非了。

鑒于老人家書柜的書太多,商量著準備慢慢開始清理規整書架上的書,時間也差不多了,兩人拿了飯盒溜達著去食堂,石澗仁還借了本《幽默是怎么練成的》準備一本正經的看看,了解現代社會的幽默是怎么回事,王汝南卻笑話是某些書呆子自以為是總結的廢話書,當年估計是有點呆板的兒子買來看的,因為石澗仁還發現了一本《戀愛對話手冊一百句》,都是舊得有些發黃的那種,他當然是不感興趣的,但兩人都覺得很好笑。

石澗仁更多還是好奇,沾王汝南的光,他能比較平順的體會到這個大學校園的生活,所以也能跟普通大學生一樣坐在寬敞明亮的學生食堂里吃飯,王教授一貫在食堂吃伙食并不稀罕,除了極少數青年教師,這樣的情況也很少見,所以周圍自動形成氣場,也沒有什么學生來打攪。

關于是誰跟保安舉報自己偷圖書館的書,石澗仁根本就懶得去追究,但是經常和王汝南同進同出的結果就是,偶爾遇見那個很不待見自己的王凱男生,也沒什么機會來挑釁自己。

所以他就樂得清靜:“這菜味道不怎么樣,紅燒茄子不入味,魚香肉絲基本都是肉塊,勾芡太不均勻了點,而且米飯的水分也不均勻。”

王汝南一貫都哈哈笑:“我以為你是個很隨和的小家伙,結果這么挑剔!這是食堂的大鍋飯,能做成這樣就不錯了。”

石澗仁理所當然:“人生一世,還是要對自己稍微好點,條件所限只能吃飽充饑那就罷了,如果稍微能改進一下,吃得更可口和對身體有好處,那還是值得改進,您這吃飯就最好慢點,細嚼慢咽對身體好。”

已經習慣于端著飯盒心不在焉的老教授啊:“你怎么比我還老氣,跟個老干部一樣!”

石澗仁真的去端了兩碗蛋花湯來,看他從教授身邊站起,掌勺的服務員已經盡量想粘稠點了,可碗里還是沒多少實際貨色,王汝南看了也跟年輕人一樣挑剔:“這都是洗鍋水沾了點油星,不喝!”

石澗仁好像在山上勸老頭子喝藥一樣:“來嘛,吃完了飯,慢慢的喝兩口湯,對消化有好處,真的,我師父活了過百歲,就是靠懂得養生。”

王汝南好笑的看著十九歲少年勸個六七十的老頭子養生:“活那么長,如果沒有人陪伴,又有什么意思呢?”

石澗仁愣了愣:“好像也有點道理!如果不是我陪著他,也蠻孤獨的……”自己就坐下慢慢邊想邊喝。

王汝南難得教導兩句:“條條大路通羅馬,我不知道你師父是怎么教導你的,但適合他的未見得適合你,他曾經遭遇過的挫折在你這里又未必就是天塹,對不對?時代都不同了嘛。”

石澗仁深以為然的點頭,拿裝湯的碗敬老人家。

吃過晚飯,天還沒黑,王汝南照例會到食堂背后的運動場邊順著人工塑膠跑道慢走,石澗仁難得悠閑的坐在運動場邊的看臺上讀書。

運動場通常都開闊有風,坐在這里感受徐徐清風,翻看有點生硬的所謂幽默小品,那也真是神仙都不換的舒坦。

只是大學校園的運動場這會兒也是最熱鬧的,中心足球場上好幾撥學生在打橫場小對抗,籃球場上更是生龍活虎,偶爾還有女生跟著尖叫,然后運動場邊的草坪、長椅乃至看臺上都盡是年輕的情侶,甜蜜說話的,相互親昵甚至毫不避諱的喂飯的,讓石澗仁拿著書,很快都把注意力轉向了這些更具可看性的地方。

對他來說看書是消遣,看人才是正經修煉學習。

了解一下年輕人們為什么這么熱衷于談戀愛和肢體交流,再比較一下跟碼頭上年輕男女的親熱有什么不同,還是蠻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然后東張西望的他就看見在階梯狀的臺階盡頭,一個高處的角落上,穿著白色寬松毛衣和牛仔長裙的那個長辮子,把手肘放在膝蓋上再托住了下巴,單獨一個人非常安靜的看著整個球場的一切。

從石澗仁這里看過去就是個側影,年輕的姑娘翹著二郎腿還輕輕搖,因為長裙的遮掩并不顯得粗魯,反而有些俏皮的意思。

這樣好看的場景,讓石澗仁多停留了一下目光,好像是感應到有人一直在注視,姑娘收起了二郎腿仰起頭,小小的撐了個懶腰,石澗仁卻知道對方是在借著這個動作的掩飾觀察左右。

正在這時候,王汝南正好甩著手走到這邊看臺下面來:“小石……你也下來運動一下嘛,看你才多大點歲數,比我還溫吞!”

然后也許就是順著這樣的動態和叫喊,叫做趙倩的女學生也發現了這邊的石澗仁,略微有些出人意料是,那姑娘居然連忙跳起來,跟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順著看臺下去然后朝最近的運動場出口一溜煙就跑了。

女孩的心思還真的有些難猜,覺得再一次認證了老頭子說法的石澗仁擺手拒絕了下去走走的提議,等到書都翻了好幾頁,王汝南終于覺得運動量適合有點出汗,招呼年輕人一同離開的時候,石澗仁才解釋了下師門一脈的養生理念:“不運動不出汗是不可能的,但是盡可能減少劇烈運動,減少生命力的無謂流失,這就好像人一輩子其實能做的體力支撐動作就那么一萬個,現在集中做得多,老了壽命就短,反正就類似烏龜那樣慢吞吞的長壽。”一邊說,還一邊認真的指了指運動場上那些生龍活虎運動消耗青春活力的大學生們。

王汝南還是只能哈哈大笑,開始給小年輕介紹這種極為落后的思路在歐洲十八世紀曾經流行過,哲學家康德就是其中一員,但現在證明這已經是無稽之談,生命在于運動才是現在的輿論主流。

石澗仁不爭論不說服,但依舊按照自己的習慣行事,斯條慢理的在校門口跟老教授道別,暮色中看見有些路邊攤已經擺出來了,他準備去給自己買塊電子表來比較精確的掌握時間,幾塊錢的那種,純粹的自學文科生表示很難理解這樣一塊凝聚了高科技技術的電子表,居然只賣幾塊錢,就相當于自己挑著擔子走那么幾步?

已經在這校門外夜市買了張毯子晚上御寒的他,現在熟門熟路,很快就有些新鮮的感受著手腕上戴了表的輕微不適感,轉進路邊小巷,卻在剛剛看見茶館的時候,一條大紅大綠的喇叭褲出現在他低頭的視野里。

一抬頭果然是那個著名的青年女畫家,雙手抱著,頗有些威勢的看著年輕棒棒。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3
045、我覺得您這樣是不對的

畫家這個行當現如今沒什么全民皆知的著名大畫家了,最頂尖的也無法達到徐悲鴻、張大千那樣所有老百姓都知道的名聲地位,但是在業內還是有很多層級之分。

能舉辦什么檔次的個展,拿過什么級別的獎項,這些都決定了畫家的名聲地位和畫幅的價位。

洪巧云的氣勢就說明了她的作品價位肯定很不錯,開口更是成功人士應該有的開門見山:“我這是第二次來找你,希望邀請你做我的模特了,怎么樣?如果對價格不滿意,還可以再討論。”

結果就好像面對楊澤林第二次就干凈利落的答應下來,石澗仁現在也不拖泥帶水:“好!只要不影響這邊每周三天正常課程,時間您安排都行。”

同樣也跟楊澤林一樣可能準備了些勸說詞匯的洪巧云反應就強勢得多,只愣了愣就眉毛展展:“那行!現在就去畫室看看吧。”

沒想到石澗仁還提條件:“晚上十點我要回來幫茶館做清潔的。”

洪巧云簡直不屑:“做清潔能到一小時一百元?”

石澗仁搖頭:“說好就要做到。”

洪巧云笑笑直接走到前面帶路,昂首闊步的樣子真的不像個女人。

但走上七八點鐘天色剛黑的街道,時不時遇見的學生對老師招呼的態度,就看得出來洪巧云的人氣地位也絕對比人畜無害的王教授高很多,洪巧云一直都抱著手臂點點頭,石澗仁面無表情的保持一兩米距離跟在后面穿過好像忽然擁擠了一些的路面人流,連蹲著在選個發卡的學生都會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喊洪老師好,然后多看一眼背后的年輕人。

還真夠區別對待的。

離開教室以后,石澗仁就幾乎沒見過誰主動招呼王汝南。

進入校園區域反而安靜不少,寬闊的車行道到了晚間變成林蔭道,茂密的樹枝在春夏交季雖然沒有多少落葉,卻也把路燈光線撕碎不少,兩個人走起來沙沙的腳步就愈發靜謐了。

眼看前面要到一個丁字路口,洪巧云忽然開口:“怎么又有時間可以做這份工作了?”口氣很平淡而且沒回頭,要不是周圍沒第三個人,就好像在問別人似的。

石澗仁在昏暗中自己做了個鬼臉:“那么明顯的借口還需要詳細問?”

洪巧云就真不問了。

相比王汝南的書房工作臺在自己的家里,洪巧云有一個寬大的畫室,倉庫一樣巨大,大門都是開了掛鎖往旁邊推開的軌道門那種,所以剛打開的時候,整個空間都有軌道輪滾動的回聲,可見有多空曠了。

迎面而來的就是一片濃郁的顏料氣味,但更引人注意的是整個大空間里面一張巨大的白布繃在畫框上畫幅,一直沒有關閉的清白燈光下很清晰,七八米長,三四米高的畫面上已經涂畫了一些波瀾壯闊的天色云彩,但下面比較重點的人物部分,很多還是空白的勾勒著草圖,特別是處在視覺中心位置的地方一個幾乎比真人高的空白就是完全空著的。

石澗仁也不是第一天當模特了,以他巨聰明的腦子和倆小時就能搞清碼頭區域分布的思考能力,現在很懂行的走過去,順著高空懸吊的幾盞不同燈具,自動的找到一個位置試著站站:“這里?白天也是這里?”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他當模特那間教室的窗戶特別高,當初設置的時候就是為了讓這些窗戶模仿太陽自然光的角度,每個模特站在那,自然光投射下來在面部或者身體形成的陰影才是最符合審美角度的,但白天太陽會移動,有時候造成陰影變化擾亂了模特的光影效果,所以有些課程格外講究精確的就用人造聚光燈來代替太陽。

這都是坐在那聽學生們偶爾說起,石澗仁自己思考貫通的一些細節。

現在洪巧云就難得的抽抽臉頰,算是勉強笑了,點頭:“半轉,這邊,對,抬頭回首,仿佛在向后看,想象一下,你應該是站在一處懸崖,后面圍滿了追兵,回望祖國,悲涼……”

說實話,到了能全國拿獎地步的畫家,基本上不再需要靜態模特來捕捉動作或者面部表情了,能到這個級別的畫家都是對人體結構、面部肌肉變化了然于胸的大拿,憑空也能畫出千軍萬馬的,可顯然洪巧云屬于認真的那種。

起碼石澗仁這么回望一下,就發現進來時沒注意到的背后墻面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手稿,全都是一位文人器宇軒昂的造型,有很多種,光是動態就有或握拳憤怒,或怒目圓睜,或捶胸頓足等不同造型,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洪巧云找模特更多是為了尋求靈感,看哪種更適合整幅畫的風格主題,這種模特可能就不需要一站幾個小時畫太久,只要找到那種感覺就對了。

新晉模特當然不知道這點,老老實實的照做,結果沒想到的是洪巧云極為啰嗦,不停的讓他轉來轉去,基本就是按照那二三十張手稿的動作比劃,一點點下巴高度,肩膀扭曲度都要調整好久,累死了!

這一百塊真不輕松。

而且洪巧云還不知道哪里找了根細長的棍子,在石澗仁身上敲:“這里,低點……高點,再高點……”

以石澗仁的好脾氣都忍不住:“我只有這么高!腳尖都踮起來了!”

洪巧云不笑:“那你不知道旁邊搬塊磚來墊著?!”

石澗仁低頭一看,周圍磚頭、木方甚至古時候的袍子,都丟在地上,對這個新工作有了新認識,剛搬了兩塊磚還是忍不住聰明的腦子轉動:“能不能問一下,您這畫的是誰?我也好有的放矢……”主要是這么折騰下去看著完全沒邊啊。

洪巧云臉上真的很諷刺的笑了下:“對哦,你連《論語》都熟悉,喏,這是文天祥,知道么?”

哦……熟人嘛,石澗仁一邊搬磚頭讓自己站上去,一邊扭脖子看那半成品的畫幅:“那您這不對,文天祥不是在山頂被抓住的,他躲在半山腰的草叢里,被幾個兵卒用長槍搜出來的,狼狽得很,一點氣質都沒有。”

洪巧云的臉上有個巨大的懵字:“你!!?”

石澗仁認真:“宋史有云,當時皆頓首伏草莽,這就說得很清楚了,蒙著臉乘亂躲在草叢里,還有野史的宋……”

洪巧云一聲怒吼:“你住嘴!”她聲音本來就有點男性化,吼起來更嚇人。

所以石澗仁嚇一跳,立刻噤聲,但那表情明顯是不以為然,估計還有很多想說的。

洪巧云喝斥:“你是模特!配合做好動作就行了,多什么嘴!藝術加工你懂不懂!躲在草叢里怎么顯得英雄氣概!這幅畫是要體現英雄氣概的……站好了!”

啪的就是一棍子抽在石澗仁的屁股上!

喂,當模特不興動不動打人啊!

不過這場景換個旁人來看,是不是有點奇特?

反正只看旁邊墻上的影子,就是揮鞭的女王?!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4
046、怎么?又有什么廢話?

其實也就打了一鞭,不,一棍吧。

和石澗仁這些天熟悉的那些學生拿著鉛筆摸摸索索在畫紙上磨蹭不一樣,洪巧云是抓著一支扁頭畫筆,蘸著顏料直接在旁邊畫架上的一張白紙上畫,而且也是懸筆抓著長長筆桿尾部飛快抹涂的那種,石澗仁偶爾余光瞥見,由己度人的對方專業素養感到敬仰。

專業的人在做事的時候格外有獨特魅力,石澗仁發現了,可稍微多觀察,洪巧云就是冷哼:“目光在什么地方!怒氣,你就不能給我來點怒氣么……”

說真,石澗仁好像還沒跟誰紅過臉吵過架,一來君子講究溫潤無方,二來吵吵鬧鬧傷肝,那是萬萬不劃算的事情,所以他盡量模仿扭曲猙獰點的表情,在洪巧云看起來卻像是在做鬼臉:“別把你哄女孩子那套在我面前顯擺!認真點!再跟我嬉皮笑臉的馬上收拾你!”

石澗仁多委屈的,只能再臆想著兇狠點,結果馬上又挨了一棍子!

這就好像叫個溫吞吞的山羊擺出老虎的兇悍,對石澗仁這號兒的來說,沒什么事情能憤怒到扭曲吧?起碼前面十九年還沒遇見過,現在不是強人所難么?

洪巧云也真是在專注的思索,無奈轉換方向:“這樣,悲憤點,想想難過的事情,目光帶點文人的那種清高,這種氣質你總是擅長的吧……”

鑒于前些天回想老頭子有哭過,石澗仁避免再重蹈覆轍,扮清高倒是駕輕就熟,淡淡的把目光放得悠遠一些,也就是目光焦點散開,好像在看很遠的地方。

洪巧云頓時敏感:“好!加點不屑!不屑一顧的感覺,對周圍這些兵卒不屑一顧!”

這個好像也不難,石澗仁回想一下那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情懷,一直都被教導要兼濟天下的他,臉上猛然一下就變得凝重而深邃!

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布衣情懷,早就在石澗仁的血液里根深蒂固了,從下山伊始一直在掩蓋,好像一直被視為毫無用處的這種情懷,這時候猛然翻騰到了年輕人的胸口,有點滾燙發熱!

洪巧云都被嚇了一跳,但那雙之前一直溫溫和和的眼睛,仿佛突然變成了星眸!

閃閃發光的那種眸子,充滿智慧和情感,把滿腔熱血都寄托在情緒之中的雙眼,這一刻竟然有些璀璨奪目!

她是什么人,雙眼死死盯住了石澗仁的臉,立刻捕捉到了這種也許稍瞬即逝的感覺,手上的畫筆根本就不會停,只聽得筆觸刷刷的在畫紙上抹過,整個偌大的畫室里面幾乎聽不到半點雜音!

得益于最近當模特的經驗,石澗仁對于保持動作凝固不動已經有了自己的體會,只要讓情緒放空,不過分拘泥在肌肉掌控這個層面,其實一點都不累,不過現在要保持這種情緒,那就有點難了,他得在心里一直默念背誦,從《過零丁洋》、《岳陽樓記》、《出師表》到歐陽修的很多作品,用這些曠古爍今的篇章來鼓舞自己的情緒。

嗯,一百塊的模特費用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時間一直持續了快大半個小時,伴隨洪巧云一聲有些疲憊的放松:“好……好了……休,休息一下了!”這時候嗓音才有點女人味。

說完就自己扔了手里的畫筆,勉強站起來,帶了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到背后墻邊一張鋪了藍色扎染花布的寬大沙發邊,把自己的身體扔進去,疲憊的倒在其中立刻陷在靠墊里,可精神又是亢奮的,一直盯著那張畫紙,偶爾瞥開看一眼旁邊松弛下來的石澗仁。

石澗仁其實不算很累,原地跳兩跳舒活一下筋骨,只是有點驚訝自己連衣服都沒脫,退了幾步過來還是忍不住習慣性的看看畫面。

這一眼,他終于明白王汝南都要在洪巧云的名字前面加上著名二字,這位當時也大喇喇的承受了。

石澗仁不會畫畫,但能欣賞畫,作為一個布衣或者文人,理解琴棋書畫是基本要求,但這一刻他也更明白為什么照相機這種神奇的現代科技產物,永遠都無法替代繪畫。

這是張草稿,在上大畫布之前的草稿,所以洪巧云只用了一種顏色來畫,至于為什么只用藍色,石澗仁就不知道為什么了。

但是藍色的顏料幾乎以沒有任何改變的筆觸刻畫出了一個似乎充滿靈魂的男人,雙目圓睜又富有全身力量的繃緊身體,巨大的情感仿佛要沖破整個身體,卻又無可奈何的擁擠在一起!

照片永遠都無法提煉刻畫出靈魂來。

而繪畫可以。

身上殘破的衣衫,頭上松散耷拉的官帽,甚至連下頜的胡須都充滿了靈性!

其中畫龍點睛的眼部,更是用筆觸精巧的仿佛隨手抹上一般,卻完全把握住了剛才石澗仁表現出的情緒。

不過這張臉顯然不是石澗仁的樣子,身體動態就更不用說了,這讓年輕的模特稍微納悶一下才轉頭問:“這個……模特是因為找我來只是要尋找神韻,而不是形?”

洪巧云終于臉上露出點笑,艱難的抬手樹了個大拇指:“這個感覺找了好久,今天上午有個研究生給我說,覺得你氣質不錯,有點契合這個感覺,才叫你來的,你居然能懂這個,不錯。”

石澗仁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個業務其實就是一兩個小時的事情,還以為真的跟楊澤林那個似的,動不動就幾十個課時呢,點點頭回看那張草稿,人家這成名成腕的大家,畫出來的東西和自己在教室里看的,根本就是云泥之別,那些學生不過是剛剛萌芽的新手,而這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不過洪巧云累歸累,目光卻鎖定在石澗仁臉上,看了他的表情微動:“怎么?又有什么廢話?”

石澗仁還先看了看那根木棍遠離洪巧云的手,才又小心的遠離兩步開口:“兩點不吐不快……第一,這種宋朝官員戴的帽子叫長翅帽,兩邊耷拉著很長,這個沒錯,但是絕對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場面中,因為這種帽子兩邊這么長,是為了防止官員們在朝堂上相互交頭接耳的……”一邊說,石澗仁還一邊把雙手在自己耳邊認真的比劃轉頭:“看見沒,戴著轉頭很不方便的,只能面對面講話,所以除了正式場合,宋朝官員都不會戴這個,更何況他在作戰跟逃命,所以這時候挽個抓髻是最合適的。”

洪巧云慵懶的靠坐在沙發上,看著這個年輕人鄭重其事的絮絮叨叨,動作在頭上比劃更是滑稽,撲哧一笑。

還別說,王汝南說她在男女問題上口碑不好,的確很有那個資本。

年齡是比青春女學生大了不少,但真正懂得欣賞女人的才知道,這個年紀才是女人最有風華的時候。

這發自內心的嫣然一笑,不說一笑傾城,起碼這整個畫室都覺得色彩蕩漾起來。

也就石澗仁這呆子,看人的時候都完全越過了皮囊!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5
047、你才孤獨一生你全家都孤獨一生

石澗仁只悄悄伸腳把地上的木棍給踢遠點,觀察雇主臉上沒怒色小心:“那……我就繼續說了?”

洪巧云更是被他這惴惴的模樣逗笑,抬手捂住了嘴還翹指頭:“說……”有慈禧太后的氣勢。

石澗仁還提醒了一句:“你手上有顏料……嗯,第二個就是相貌,文宋瑞官拜右丞相,在明宋時期很強調儀表堂堂,能做官到省部大員以上的,那相貌都絕對的得符合清、古、奇、秀中的一個,而古書有記載,文宋瑞……”

洪巧云打斷了一下:“文宋瑞是誰,文天祥他爹?”

石澗仁驚訝:“文天祥字宋瑞,你不知道?”

洪巧云搖搖頭:“只是跟我說了大概是個什么事,多大尺寸要掛在什么樣的環境。”

石澗仁點點頭不糾纏這個不專業的地方:“文宋瑞是有記載長得皮膚白美如玉,眉清目秀的,那么他就應該屬于秀這種類型,你這稍微長得深沉了點,屬于古相。”

洪巧云有氣無力的換個姿勢,扭身趴在了靠墊上,進畫室就脫掉了黑色絲光夾克,里面是件橄欖綠的絲光襯衫,順滑柔膩的貼身,特別是身體有這樣舒展動作的時候,完美勾勒出來成熟的體態,加上洪巧云順便蹬掉腳上的靴子,把彎曲的雙腿也收到沙發上,玉體橫陳應該就是形容這個動作的,單手撐住了下巴:“這都是廢話,沒人關心文天祥字什么,也沒人關心他被抓的時候在山頂還是草叢,至于他長什么樣,也沒人會來指責我,他們要的就是我這名氣,畫這幅畫掛在那里,領導開會講話的時候有個背景,那就足夠了。”說是這么說,目光卻鎖定在石澗仁的臉上,好像要從年輕人表情中看出花來。

石澗仁飛快的順著沙發把整個人瞥了一下,最終也落到對方眼睛上,停頓而專注的看著這位有名女畫家的眼睛,有那么幾秒吧,才開口:“既然這么不重要,那你為什么僅僅為抓住這個神采就糾結了這么久,不惜低聲下氣都要找人來找到這個感覺?而且還很有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但你還是不愿隨便糊弄過去。”

話還沒說完,沙發上的女人就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聲音陡然高亢:“誰低聲下氣了!”身子也蹦跶起來,可只是上半身動動,跳起來就無力的倒下去,馬上變成勉強的抱怨:“我這是高標準要求自己,從我手里出去的畫,就不能糊弄!”

石澗仁不看她了,轉頭對著畫:“對嘛,如果我們不說相貌的問題,我倒是可以給您一個建議,就是這個眼神,你找得這么辛苦,其實蠻簡單的。”

手指就在那藍色的草稿畫上比劃:“這叫動若水發,也就是在劇烈心理波動下,眼神精光閃射,有如水波蕩漾的剛開始那幾下,充滿犀利的力量和純正干凈,這是個大智大才的眼神,是文臣謀士的目光……”

洪巧云其實從年輕人的目光移開后,就好像松開了偌大的壓力,有些靜靜的趴在了靠墊上,目光閃爍的看著這邊,這會兒更是嘟噥:“這是畫你的眼神!你口氣還真大……”

石澗仁好像已經忘了自己模特的職務,笑著轉回頭看畫家,只一眼就很想拿那木棍打一下:“我這么說是有道理的,你專心點聽好不好?”

洪巧云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的在撥弄頭發,而且真的有些三心二意,使勁甩甩頭坐起來收腿正靠在沙發上:“好,你說……”但又覺得自己雙腿間這樣立著很不雅,就變成一順的側坐,很優雅的那種。

石澗仁進入狀態了:“其實目光就分兩種類型,動和靜,好比你現在這樣坐著,目光靜靜的看著畫,那么和你今天下午在教學樓面前走過來跟我們接觸時候的目光肯定就是不同的……”他是真的只看目光,而沒有關心那腿有什么變化。

所以洪巧云也專心:“有什么不同?”

石澗仁分析:“事物的真相往往是在運動過程中表現出來,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就是這個道理,現在你靜靜的坐著,目光其實可以有很多變化甚至偽裝,愛戀、氣憤、漠然這都是很容易裝出來的,但是運動中呢,假的情緒很難一直保持,所以觀察一個人的情緒,應該是在動起來的時候持續觀察。”

洪巧云基本已經驚呆了,這是個棒棒么?

使勁的咽了一口口水,緊閉兩下眼睛睜開平和的送出目光,脖子還不經意的扭動了一下柔聲:“那你覺得我現在表現出的是什么目光……”

正在分析畫面上眼神的石澗仁不耐煩回頭看一眼又回到畫面上:“嗯,有點風騷,這個演得不錯……重點在于你看……”

洪巧云差點氣得腦溢血,順手抓了旁邊的抱枕就砸過來:“放屁!你在放屁!含情脈脈,你懂不懂!這是含情脈脈!”她還覺得十拿九穩呢!

石澗仁躲開了無奈:“這就是我要給你說的,就算靜態的目光在有心人眼里也能看出來分別,你是偽裝的眼神,那么就不像真的那樣力量十足,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電力不足,假的就是假的,那么光彩就閃爍不定,人有性而無定力,這樣的目光好像夏夜中的螢火蟲一樣微弱,叫做靜若螢光,往往別有心思。”

洪巧云睜大了眼睛,呆呆的坐在那,雙腿側在旁邊,懷里抱著個靠墊,臉上終于脫下了所有的偽裝,估計也忘了偽裝。

石澗仁還點評:“對嘛,這個時候你眼睛里的神采才是真實的。”

洪巧云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安靜,甚至連那男性化的沙啞都淡了幾分:“是什么樣?”

石澗仁不為難:“雖然你面相不太好,但眼神是清澈的,叫做靜若含珠,說明心底清明,對自己專注的事業是很有追求的,這就是形容好像一顆夜明珠熠熠生輝卻含而不露,大多數時候都是遮掩起來的,光華內斂,靜而炫然,只有在自己的天地時候才會爆發光彩。”

洪巧云徹底軟弱的靠在沙發上輕聲:“你說……我面相不好?”其實從小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有自信的吧,但她也明白這個面相和容貌應該不是一回事,但女人不就最關心這個么。

石澗仁侃侃而談:“你額如雞卵,眉厚,眼長,平時的目光其實相當強硬,仰面偏顴,聲音偏男,鼻有溝紋,淚堂枯陷,看起來外表強硬,背著卻有經常皺眉抬鼻的哭泣,簡單點說就是一臉孤相,孤獨之相。”

話說布衣謀士這一脈,很多時候的話都是對明主講解某個人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絕對簡潔明了不會拖泥帶水,含含糊糊模凌兩可是大忌,當初石澗仁面對那人才市場的工作人員就直言不諱,對楊德光和耿妹子說得簡單但也不遮掩,現在更是難得有機會侃侃而談,渾不當做對方是個女人。

洪巧云隨著他的話慢慢張嘴,整個嘴都變成O型了,等石澗仁說完徹底爆發,完全不顧剛才畫完畫累成什么樣,跳起來就抓住一切能抓的東西砸石澗仁:“滾!你才孤獨一生!滾!滾……”然后瘋狂的大哭,和耿妹子的哭絕對不同,撕心裂肺的那種痛哭,沖近了淚眼婆娑的揮手又抓又打!

還好石澗仁有過耿妹子的經驗,對女人更是防范得很,眼疾手快的撿起地上細木棍就跑:“滾就滾,是你讓我說的!”

看見洪巧云已經不管不顧的抓起顏料盤、顏料甚至好像什么油畫的油瓶砸過來,更是身手敏捷的推開大門跳出去,剛剛關上門,聽見背后鐵門上叮叮咚咚的玻璃瓶破碎炸裂聲音,嚇得心里撲通撲通跳:“瘋子!女人都是瘋子!神經病!”

里面洪巧云看看連剛剛畫出來的草稿都被砸顏料破壞了,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是呆呆的看著偌大一個畫室,到處都掛滿了畫幅,畫幅上有無數的人,好像都在看著自己!

可也就是看著自己!

看起來成功,無數雙眼睛看著自己,但最終卻還是只有自己!

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個巨大的畫室里!

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剛才那個年輕人說的話好像一柄大錘,幾乎每一個字就是一錘,重重的砸在自己心頭!

孤獨之相!

撕心裂肺的痛哭不會持續多久,她抽泣著有些無力的一下坐倒在地上,看著周圍的一切,一切都不重要!

整個腦海仿佛都空了。

只有無數的怨念,造成這一切的怨念!

甚至于可以變成怨毒!

按照現代心理學的說法,這就是負面情緒占了上風,整個心理狀態都不管不顧的放棄,讓情緒徹底轉向負面,諸如自殺,報復,瘋癲都是這樣來的。

卻偏偏這個時候,那沉重的鐵門又悄悄推開,引聲音,引得還在流淚和抽泣的洪巧云兇狠的轉頭看過去。

剛剛逃出去的年輕人小心的探個頭為難:“那個……工錢還沒結……”

完全沉浸在人生悲苦中的洪巧云好氣又好笑!

講真,懵懂的撩妹,比刻意的更有殺傷力。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5
048、信不信我天天來非禮你

最后坐在地上的洪巧云拿自己厚厚的錢包砸石澗仁,還是尖叫著讓他滾。

年輕人認真的看了看自己新買的電子表,算算時間一小時四十分鐘,自己吃點虧算一百五,從那厚厚的一疊錢里面數出來兩張還自己找零了,正在解釋,洪巧云又是揚手一記什么顏料瓶砸過來,他趕緊放了錢包就跑,臨走還匆匆提醒:“這鐵門軌道找個人來上點油,就不會這么難聽了!還費力……”

讓抓著顏料瓶坐在一片混亂中的洪巧云愣了半秒,實在是繃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來,而且一笑就忍不住,放聲大笑,好像拿了全國金獎那次都沒有這樣開懷放聲大笑,笑到最后眼淚都出來,打著嗝兒還在大笑!

遠遠跑出去的石澗仁聽見了,只一個勁搖頭:“女人太嚇人了,又哭又笑,黃狗撒尿!完全就是神經病!以后再也不跟這個女人打交道了。”

說得輕松,哪有這么容易。

第二天上午正在上課,一個戴著眼鏡的姑娘就過來教室門邊喊楊老師好,楊澤林驚訝:“戴……你是……”

那姑娘輕松:“我是洪老師的研究生,戴望舒,洪老師讓我來跟她這位模特說時間的,下課了趕緊過去,那邊任務緊。”

后來回頭想想,事情就是從這一刻石澗仁的反應開始發酵的。

坐在模特臺上的年輕人聽見了,動作不變,干凈利落的拒絕:“不去,昨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不去了。”

那樣的瘋婆子,再去都要折壽了!

學生們的眼神可八卦了,一個個閃亮的眼睛都在那研究生和石澗仁的身上轉來轉去。

戴望舒倒是笑笑沒爭論就走了。

姓洪的老師沒第二個,帶研究生的都是高級教授了,所以洪巧云的名聲在學生中間那是如雷貫耳的頂級存在,至于其他的小道消息連王汝南都能輕描淡寫的提醒一句,學生中那肯定是連篇累牘了。

這個頗為特別的棒棒模特現在居然跟洪巧云拉上聯系了?

年輕健壯的小伙子跟風姿怒放的著名熟女畫家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任誰來想都會朝著某個固定的方向去吧。

更何況還是裸模這樣頗具突破口的關系。

中午的傳播流傳后,估計連美術學院最后一撥沒來看過走紅模特的學生都來偷偷圍觀了,甚至有幾位老師都借著跟楊澤林說點什么來轉了一圈!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情況下,下午四點過吧,洪巧云就自己過來了,還換了身跟以往風格迥異的衣裳!

藏青色九分褲,用服裝設計系的話來說是煙管褲,也就是那種細細煙管的樣式,搭配淺咖啡色尖頭高跟鞋,看著就犀利的女人味,上身一件白色襯衫,外面黑色長擺外套!

對于整個美術學院穿衣服都走藝術風格亂糟糟的氣氛來說,這如同一把清冽的青霞寶劍出鞘一般奪目!

很有電視里面看見成功女性,商務金領的OL穿著風格,據熟悉洪巧云的幾個學生和老師私底下說,也就去首都或者香港拿獎拍賣的時候,她會偶爾這么穿著,但大多數場合還是很藝術,畢竟穿得異類點才是藝術家的名片,可現在這么穿,在美術學院就是異類。

最特別的當然就是頭發,之前石澗仁看見的長發順直黑亮,但是是在頭頂束在一起,有點朝天髻的感覺,特點是讓所有頭發都往上緊緊的收攏,發際線什么的都拉得很緊,一絲不茍的讓頭發沒有半點凌亂,很干練,但也有點強勢。

現在卻整個散開披散下來。

反而中和了之前職業裝強硬,變得很有女人味,有種視覺上無限拉長身體比例的感覺,女人一旦看上去苗條了,就顯得柔弱。

所以走進這間一年級繪畫教室的時候,石澗仁都忍不住眼睛一亮,原來外觀還能這么調整,學到了。

洪巧云還是習慣性的把手抱著,但白色襯衫的袖口翻出了外套拉到手肘部分,精神抖擻之余顯得很忙,露出一塊白色的二指多寬裝飾手表,就像陶瓷的一樣閃亮,大學生們只看了眼就有點咂舌,好像就是傳說中幾萬塊起步的那種奢侈名表。

高跟鞋自然就是可可可的走進來,氣勢不凡但也不至于囂張:“楊老師好,還有一會兒下課吧!”

老實如楊澤林,也知道不是來找自己的:“喲,稀客稀客……還有一會兒,要不洪老師坐一會兒?正好,老高也過來轉轉,今天都有空嘛,指導一下?”適逢其會的另一個年輕男老師嘿嘿笑著示意,看來是得意自己時間運氣不錯,正好看戲。

學生們更是激動,有把自己畫板調整一下方便看熱鬧的,也有連忙展示自己畫作的,極少數不熟悉洪巧云的這會兒聽了旁邊小聲描述,急得直伸頭,雙眼冒星星。

學美術的,走到最高層次,就是這樣吧?

洪巧云不在乎圍觀,抱著手臂在高高的畫板后面走幾步:“素描課程,嗯,一切的基礎,不錯,不錯……這個同學畫得有點意思,顴骨,他顴骨沒這么高的……”

然后就順理成章的站到一幅畫得不錯的畫板后,似笑非笑的打量石澗仁光膀子模樣,幾秒鐘時間吧,幾乎整個教室的學生都呼啦啦的站起來,涌到這邊,連那個小白花兒似的趙倩都連忙壓著長裙跳起來跟在幾個女同學中間擠到旁邊看。

老實說,就憑石澗仁這么個美術外行,都覺得楊澤林不過是個資質中等,只能說還算勤勉和認真的老師,作為藝術家,楊澤林在專業氣質上比王汝南都差不少,再跟洪巧云比就差得分檔次了。

這會兒本來只是順口客氣的,沒想到洪巧云居然就真的開始指導了:“素描的作用是什么?提煉藝術能力,是訓練你的能力,對光影的能力,所以畫得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通過這種訓練,找到對于結構關系的能力,然后人體素描就強調對人體肌肉的熟悉,你看看,這里……”

說著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可可可的高跟鞋上前幾步,走過來伸手摸石澗仁的胸!

還拿手掌這么蓋在他胸口上平展往上的撫摸:“看見沒!想象我的手掌就是這塊胸肌,這是個面,有厚度的面,從下往上這么是有變化的,理解到沒有?”

她站在石澗仁的側面,手指冰涼,而手掌卻有點熱度,壓在胸口很平靜也很貼服,但石澗仁明顯非常清晰的感覺到那掌心在自己的小綠豆上摩擦過去,還有輕微停留反復!

學生們有點大嘩,可能有部分真的醍醐灌頂一般理解了楊老師�里�嗦說好久都沒搞清楚的專業難點,但兩個年輕男老師和部分學生的表情是難以掩飾的詫異,這……

如果是個女模特,男老師也這樣摸?

馬上就是紀律處分!

開除出教師隊伍,馬上扭送派出所都可以!

但從專業的角度來說,她真的沒教錯啊,誰也挑不出刺來。

而且女老師摸摸男模特,好像也沒那么敏感。

更何況是她……

有什么處分能威脅她?

所以洪巧云還是不在乎驚嘆,轉身回去前,有那么一瞬是面朝石澗仁的,借著撥撥長發遮住臉,帶著發絲散開的濃郁馨香氣息低聲威脅:“差不多就行了,再拿喬,我天天來非禮你!”

年輕的小布衣,在男女關系玩手腕上,比起著名女畫家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那么遠!

就好像他倆手腕上的表,差距那么大!

所以下了課就乖乖的跟著出去了。

洪巧云趾高氣揚走在前面的氣勢更助長了流言的傳播!

誰的腦海里都是著名女畫家高舉皮鞭,打在嬌柔年輕模特身上的場面。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22:46
049、大姐,你這個提議算是那啥么?

其實如果聽了兩人出來的對話,就會發現氣氛是反過來的。

石澗仁開始很有些不耐煩:“你說你是不是神經病!明明知道自己口碑不好,還故意這樣丟人現眼,簡直是在作踐自己的名聲!”

洪巧云手臂還抱著走路,卻哄小孩一樣:“哎呀,騙這些傻子嘛,你不覺得這樣他們就真以為我水性楊花,浪蕩成性,在我面前就沒有遮掩了,而且我做什么都可以,沒道德底線,別人也沒法對我說三道四,都人盡可夫了,還能說什么?我多自在?”

石澗仁搖頭:“不好,偏激了點,人應該表里如一,心中光明,外表就應該是端正的,堂堂正正。”

如果別人能看見聽見,一定會眼珠子都掉地上,因為洪巧云居然嘻嘻笑的湊上去柔聲:“你大英雄嘛,當然能堂堂正正,我弱小女子,只能劍走偏鋒了。”那口吻哪有高舉皮鞭的女王范兒,跟個初中女生還差不多。

兩人已經走上校園大道了,石澗仁卻發現洪巧云往外走:“干嘛,你不是要去畫室么?”

路面上的人多一些,目光就更多,洪巧云臉上就恢復了冷漠,不動嘴唇的鼻音發聲:“你不是說了要去買點油?那門推著好重哦……我一個弱女子……”刻意的傲慢外表和估計只有石澗仁能聽見的發嗲聲音,有巨大的反差。

讓石澗仁詫異的停步轉頭認真看看洪巧云:“真的,我覺得你有點精神病,是不是精神分裂!”

洪巧云終究沒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來,很豪邁的那種:“不瘋魔……不成活!”有點打嗝兒,但艱難的表達了,引得周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石澗仁反而認真的想了想:“也……有點道理,好吧,我去買,待會兒過去找你。”

洪巧云詫異他的態度轉變,竟然說:“一起嘛,一起走走,蠻好的。”口吻終于沒有了戲謔或者調侃,就是正常的安靜。

石澗仁點點頭一起。

他會在乎周圍人的眼睛么?

恐怕他是最不在乎的吧,況且藐視棒棒的眼光都習慣了,還能更糟糕到什么地方去?

何況這周圍目光還真不一定是藐視的。

畢竟洪巧云這樣的女人,跟他并肩走在一起的感覺,很容易讓人產生膨脹的虛榮心。

起碼石澗仁自己細細體會,這條街上洪巧云還是著名的,不時有學生老師打招呼,順帶都會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模特或者棒棒的點頭笑笑,不知道的還有喊老師好的,他也點頭笑笑。

洪巧云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怎么?”

石澗仁說了自己的感受:“蠻有趣的,就因為你,我一直以來被鄙夷腳踩的地位就提升了。”

洪巧云也興致勃勃:“要不我們現在去市里面,沒人認識我,但我看著還不差吧,那些路人看你的眼光肯定又不同,起碼都應該覺得你是個老板,最差家里也有點錢,保證你心里舒服得跟三伏天喝了冰鎮酸梅湯!”

石澗仁解釋:“我在意的是這種改變,而且觀察別人的心態反應,哪里在乎自己舒服……咦,酸梅湯真的有這樣舒坦?”早就聽說過這諺語了,在山上沒得喝啊。

洪巧云真是巧笑嫣然:“沒喝過?那干脆我們現在打個車去市里面找家茶室咖啡廳?”

石澗仁奇怪:“你不畫畫了?昨天好不容易解決了問題,對了,你不是解決了,又找我做什么?”

洪巧云啊呀:“發神經把畫弄臟了,得重畫,而且你不是那個什么眼神的事情沒講完,要有始有終,我就不敢說什么教課費,厚著臉皮按照模特費給了啊。”

石澗仁點頭:“好吧,也沒多復雜。”

洪巧云反對:“復雜點啊,多講講,我喜歡聽,因為我知道你給我講這些沒什么雜念,就是欣賞我那畫的幾筆,才樂意講講的,對不?”

石澗仁終于笑了,樹個大拇指:“好嘛,你都這樣說話該多好,這才是你。”

洪巧云皺皺鼻子:“平時跟其他人習慣了裝瘋賣傻的,你也得讓我慢慢適應不是?”

看看,這就是文化人,談話的技巧比耿妹子那舞著菜刀的風格斯文多了,最關鍵石澗仁說什么,洪巧云能懂啊。

兩人幾乎是說說笑笑的找了家建材店,買了瓶潤滑油和黃油,石澗仁拎著又慢悠悠的說笑走回去。

渾然不把周圍詫異的目光當做一回事。

下午接近傍晚,正是所有人都下課的時段,著名女畫家跟年輕棒棒近乎于公開的一起并肩走在馬路邊,穿過校門,踏過滿是林蔭的校園大道,到處都是人潮洶涌的眼睛,洪巧云早已放下抱著的手臂,雙手時而小姑娘一樣背在身后搖晃,時而老氣橫秋的插在衣兜里,再不然就興奮的比比劃劃,反倒是那接二連三成為八卦焦點的棒棒模特老神在在的提著個瓶子和鐵罐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

這一幕落在了很多人眼里,甚至絕大部分都是從食堂、運動場、宿舍、教室得到消息趕過來看見的,最后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洪巧云竟然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畫室大鐵門邊,笑瞇瞇的看那年輕模特蹲著給鐵門軌道刷油!

這得是多有情趣的事情!

還有人用長焦鏡頭拍照,拍藝術照!

鐵輪、軌道都刷上,再抹滿了黃油,洪巧云有些雀躍的過來自己推拉兩下:“真的,輕松好多!也沒聲音了,嗯,有點滋滋的油膩聲,蠻低沉,我喜歡!謝謝你!”她那低沉的聲音才是變輕松不少。

石澗仁抓旁邊的破布擦手:“你買的東西,謝我做什么,我按時間收錢,比在碼頭當棒棒輕松多了。”

洪巧云拿了張嶄新的毛巾給他:“其實作為朋友,我不知道這樣問恰不恰當,你需要錢么,我是指生活方面的開支,我不缺錢,所以希望你也不需要為了這個操心,去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了。”說的時候,還小心的看石澗仁眼睛。

石澗仁笑了:“我住在茶館,每晚幫忙做清潔換來的免費住宿,我很心安理得,楊澤林那里做模特雖然一千多塊要兩個月才能拿到,我也拿得心安理得,王汝南就從來不問我這個問題,因為他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現在我有飯吃有地方睡覺,還有什么需要呢。”

洪巧云眼睛明亮的癟了癟嘴,之前真的很難看見她這樣女人氣息濃重的小動作:“唉,如果我也是老王,該多好。”

石澗仁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往里走:“這說明你還是在乎別人的眼光。”

洪巧云在他背后做了個翻白眼念念叨叨的鬼臉,跳著轉身把鐵門關上,也隔絕了好多偷偷看見她做鬼臉的目光!

天啊,讓一貫氣勢逼人的洪巧云做出這樣熱戀中的表情,哪還有什么可爭議的!

現在關上門指不定里面在干什么翻云覆雨的事情呢!

所有人都會這么想!

連王汝南第二天中午叫住石澗仁一同去食堂吃飯,都這么提醒他:“雖然我知道你心懷坦蕩,但這是個現實的社會,人總是要在這個社會規則里面生活的,對不對?”

過于驚世駭俗的標新立異,那就是挑釁整個社會規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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