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天影 作者:蕭鼎 (已完成)

 
arty2008 2016-8-28 22:04: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8 2770542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6 17:10
第二百二十章 巧舌如簧

  「師父且慢!」何毅驀地開口叫了一聲。

  獨空真人站住腳步,回頭看了何毅一眼,道:「怎麼了?」

  何毅心念急轉,目光微微閃爍,口中則是說道:「弟子以為,咱們還是要繼續去林中,捉拿那魔教奸細為好。」

  獨空真人皺了皺眉,一時沉吟起來,他雖然之前已經有所決斷,想要先回天昆峰找閒月真人商量之後再行動,但何毅是他最得意也最看重的弟子,說話的份量自然也與旁人不同,所以一時間他倒是有些遲疑起來。

  何毅則是乘著這一點難得的空當目光急閃,隨後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卻是站到獨空真人的身旁,壓低了聲音,道:「師父,弟子以為,此事乃是大功一件,但這首功還是由您自己親自領了才好。」

  獨空真人目光一閃,沉默了片刻後,道:「此話怎講?」

  何毅深吸了一口氣,道:「您擒下魔教奸細之後押到天昆峰,那麼清除奸細這個功勞便要大部分記在您這裡;可若是您先去了天昆峰一趟,那時候說起來,只怕人人都會說此事乃掌門真人運籌帷幄統領大局,而師父您最多也就是一介打手而已。您覺得我說的可有道理?」

  獨空真人雙眼微微眯了一下,過了片刻後卻是說道:「我與閒月師兄情如兄弟,這些年來更是互相扶持,這首功不首功的,其實也不太要緊吧?」

  何毅這個時候的面容神情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聞言笑了一下,對獨空真人道:「師父,您向來英明睿智,這點事我可不信你想不到。得了首功,便說明你能力越強,閒月真人便應該更加看重你才是;除此之外,我想……」

  說到此處,何毅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輕聲道:「這宗門裡,天穹雲間上,不是還有一位化神真君在的麼?師父,咱們都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太上皇。您能將此事做好,也只有得了首功才能傳到那位真君的耳中眼底,不然若是先告知掌門真人,只怕白晨真君又會以為此事都是閒月師伯所謀劃,而您也不過只是個平常打手而已。」

  獨空真人頓時怦然心動,臉上露出嚮往希冀之色,不過他似乎還有一點顧忌,看著何毅,低聲道:「崑崙派如今真正做主的乃是白晨真君,這一點我心中自然有數。不過再怎麼說,閒月也是真君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親疏有別,我很難能越過他吧?」

  何毅微微一笑,道:「師父,弟子並非是故意挑撥你和閒月真人之間的關係的,只是此事不必去提前通知他而已,您也完全沒有做錯什麼。再說了,這件事原本也是閒月真人令我暗中查探,我找到了一點東西交給師父你,豈非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獨空真人想來想去,果然覺得何毅所說的話都是對的,當下一拍手掌,笑道:「你說的確實也有道理。我跟閒月師兄的關係自然是極好的,不過偶爾為咱們自己多爭點,似乎也不是壞事。」

  何毅笑道:「那可不是麼!」

  獨空真人笑著點點頭,道:「那就這樣吧,我們進去,早些抓住那個奸猾兇殘的魔教內奸,也就早點回去面見閒月師兄了。」

  說著,便轉過身,再一次向樹林中走去,而何毅在他的身後,則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濁氣,苦笑了一下,望著獨空真人的背影眼神複雜,片刻之後,也是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他們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片樹林中。

  ※※※

   流香圃,茶室客房。

  蘇青珺已經離開了這裡,同時因為她弟弟蘇墨在服食解藥後一直昏睡不醒,不宜外出,所以眼下暫時安置在客房這邊。易昕一大早也來到了這裡,因為昨日與蘇青珺說好的那個約定,今天會幫她照看一下蘇墨。

  走到那屋子中間,遠遠地便看到蘇墨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易昕看了一下感覺沒什麼大礙,便坐到屋中靠窗的書桌旁,看著外頭有些陰霾的天空。

  這個時候似乎微微起了點風,有些寒意從窗外飄了進來,易昕倒是不怎麼在乎,只是覺得有些冷清。大概是這裡有些能力名望的人都去天昆峰正陽殿了吧!窗外的走廊遠近都沒怎麼看到人影。

  易昕輕輕嘆了口氣,趴在桌子上,心裡想著這一天怎麼過得這麼慢呢?要是時間能過得快點就好了,到了明天,自己就可以去找陸塵,然後一起去見蘇青珺姐姐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心情變得很好,甚至就連屋外天穹上那些陰雲集聚的景象,在她的眼裡也顯得有些明亮了。

  ※※※

   天穹雲間,冬峰之上。

  這一天早上,白蓮醒來以後,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得勁兒,有些慵懶的意思,卻又不太想賴在床上,心情變得莫名的古怪和矛盾。

  白蓮記得以前自己並沒有這種奇怪的情緒,不過最近這一兩個月來倒是每隔十天半月的就會突然出現這麼一次,也是古怪了。難道是這冬峰上太過冷清寂寞,所以自己心裡難受了嗎?

  不過也有可能是修煉冰雪經的緣故吧,白蓮總覺得從師父開始教導自己這門奇功神通之後,這種奇怪的情緒便從無到有,慢慢多了起來。

  不過這種感覺並沒有任何的傷害和其他徵兆,或許只是修煉這絶世奇功的正常反應?

  白蓮不太清楚這裡的緣由,心裡想著,是不是要找個機會問一下師父。畢竟自己的兩位師兄都沒有修煉這門冰雪經,那麼唯一能夠解釋疑惑的,大概也只有師父一個人了。

  只是這段日子以來,白晨真君幾乎全在他位於冬峰絶巔的那個風雪洞府中修煉,輕易不會露面,連他的三個弟子都很難見到他一次。如今宗門評議會在即,他老人家可能會出來一趟,但大概也是沒時間留給白蓮的,所以在心中盤算來盤算去,白蓮心想,大概也是要等一段時間了。

  在洞府中又墨跡了一陣子,白蓮始終還是覺得有些心煩意亂,也不知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但總覺得有些不安吧。所以最後她還是從洞府中走了出來。

  漫天風雪,入眼處幾乎到處都是一片純白,這便是天穹雲間四座奇峰中冬峰上特有的奇景,一年四季,幾乎日日如此。

  白蓮在這冬峰上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了,不過很多時候,她還是會被這種奇異而美麗的景色所吸引,那份屬於冰雪世界的清冷,是人世間大部分人都看不到的。

  她沿著山路慢慢走著,心裡有些猶豫,在想著是不是從冬峰下去,再去飛雁台那邊找那個陸塵一次。那個人,還有那隻黑狗,身上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白蓮最想知道的,也是其中的一個秘密,關於那個血食秘法的秘密。

  「宗門評議會那麼高檔的地方,像他那樣一個廢物一樣的雜役弟子,應該是沒法過去的吧?」白蓮心裡想道。

  正當她決心慢慢堅定下來,準備轉身下山時,忽然白蓮卻是看到了在前方山道上,二師兄卓賢正站在那裡。

  風雪飄拂中,卓賢看上去面色平靜,雙眼炯炯有神,正是抬著頭仰望天空。

  白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發現天色依然陰沉,但二師兄的眼睛,卻是一直盯著山頂上的那道龐然巨影。

  「二師兄,你怎麼站在這裡?」白蓮對卓賢叫了一聲。

  卓賢怔了一下,轉頭看了是白蓮後,臉上便露出了一絲微笑,道:「是小師妹啊!」

  白蓮走了過去,站在卓賢的身邊,道:「師兄,你這是打算迎接師父下來嗎,其實沒事的,到時候師父應該就會下來了。」

  卓賢微微笑了一下,道:「沒關係,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就當作等師父下來吧。」

  白蓮忽然心生好奇,對卓賢問道:「二師兄,那個宗門評議會好玩麼?我還沒去過呢!」

  卓賢輕輕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意思的,道行低的同門大家彼此吹捧吹捧,道行高的人則是排除異己,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元嬰老頭還要單獨組織一場夜場,在場的人也只有到了那時,才算是真正的宗門評議會了。」

  白蓮笑了一下,道:「其實二師兄你最近幫著大師兄,真的做了很多事啊,平日裡各種聯絡串聯組織安排的事,你做的最多了,反倒是,我看大師兄似乎還沒你這麼忙呢!」

  卓賢失笑,道:「妳懂什麼,小孩子家的別亂說話,不然萬一這些話傳到大師兄耳朵裡,到時候就有得妳麻煩了。」

  白蓮聳了聳肩,對卓賢問候了一句,只說這裡風大讓他早些回去休息時,自己也向原路走回,不過這一次她心裡卻已經決定還是下山一趟,再去找找那個叫陸塵的男人。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背後忽然傳來卓賢的聲音,對他她叫了一聲,道:「小師妹。」

  白蓮轉過身,問道:「有事嗎,二師兄?」

  卓賢看著她的容貌,目光顯得十分溫和,在吐出了一口氣後,只聽他平靜地道:「今天這裡十分冷清,待會連我和師父也要離開這裡,要不,妳還是自己下山去玩玩吧?」

  白蓮一怔,隨即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著卓賢,愕然道:「你是叫我自己下山去玩嗎?」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7 11:07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陰霾雲下

  「嗯,下山玩去吧。」卓賢微笑著道:「妳也難得有這樣空閒的時候,不然若是師父和大師兄在時,他們兩人可是古板,只會叫妳去修煉啊!」

  白蓮還是有些驚訝,不過心裡倒是有些高興起來。自從她進入崑崙派,特別是拜入白晨真君座下後,大部分時間其實便都是待在天穹雲間這座高高在上的冬峰上了,除了私下裡自己溜下去,平日裡反而與宗門裡的普通人並沒有太多的接觸。

  與她接觸最多的當然就是白晨真君這一門三人,但白晨真君忙於修煉,閒月真人身為崑崙掌門,事務繁雜忙碌,平日裡對她照顧最多、見面最多的,也就是這位二師兄了。

  其實對於卓賢,白蓮的印象也還不錯,但也只是不錯罷了。雖然真正來說,卓賢是崑崙派裡的老牌金丹修士,名氣聲望都是極高,但無奈在他頭上,一個師父一個師兄都實在是太過耀眼,反而讓卓賢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對普通人普通修士來說,數十年的金丹境界早已是夢寐以求的巔峰,但對於卓賢來說,世人卻往往會換了一種看法:你師父乃是絶代人物化神真君,你師兄差一些,然而也是元嬰真人,同時也繼承了崑崙派掌門之位,名動天下。與這兩位天才人物相比,金丹修士?那算是什麼東西?

   世事大抵如此罷,總有人覺得別人沒達到自己在心中隨意劃定的預期,便是那人不努力天資差,便都是那個人的錯,卻從未有人想去真正地瞭解那個人到底是為什麼。

  白蓮是個少年老成的孩子,甚至可以說,在私底下那一面時她成熟得可怕,但畢竟她年歲太小,總會有一些事沒有經歷沒有想到。就比如現在,她也總是在有意無意中,將眼前的二師兄與師父、大師兄兩人放在一起比較,然後得出了「他似乎比較差」的印象。

  不過雖然成就差,但人還是個好人的啊!平日裡卓賢對白蓮還是不錯的,大概也是這冬峰上對她最好的人了。

  白蓮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對卓賢點了點頭,心想,這位二師兄還是會做人呀!便快步去了。

  卓賢則是目送白蓮離開,眼神一直保持著溫和。從頭到尾他都將白蓮的神態變化看在眼中,但這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

  多少年了,多少人都曾經這樣有意無意中輕視過他。

  這很正常,不是麼?

  卓賢甚至都能猜到一些白蓮這小姑娘的心思,他知道她應該並非有意的,無論是誰,在有一個化神真君的師父和元嬰真人兼崑崙掌門的師兄後,大家對他的期許就會變得很高很高。

  高到了,如果只修煉成金丹修士都好像是一種罪過!

  遠處的風雪飄揚吹來,白蓮的身影遠去消失了。卓賢臉上的笑容緩緩散去,神情逐漸淡漠,看過去就彷彿是這冬峰上的風雪。

  寒冷,而刺人!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片熟悉的白色世界,這裡的每一處山崖每一根冰柱每一條山道,甚至每一片曾經吹過的風雪,在感覺中他都是如此的熟悉。

  他在這裡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他抬起頭,遠遠地仰望著這座山峰最高處的狂風暴雪,那裡彷彿是在九天之上,彷彿永遠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過了一會後,他忽然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自嘲之意。

  ※※※

   昨晚那個風雨之夜留下的痕跡還有很多很多。在陰霾的天空下,陰雲集聚成濃濃的厚毯慢慢翻湧著,彷彿正在醞釀著什麼。

  而在崑崙山外的一座無名山峰上,一個黑影正慢慢地走向那最高的山巔。

  那是黑狗阿土。

  一夜過去,牠彷彿又承受了一場慘烈無比的廝殺,遍體鱗傷的模樣又回到了牠的身體上,鮮血不停地流淌著,染紅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但是阿土並不是最慘的,比牠更慘的還有很多,比如那些倒斃在山道兩側,或是直接滾入了百丈高崖死不見屍的倒楣貨。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肅殺和帶著血腥味的氣息,一些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迴蕩在這座山頭的陰暗處。在阿土的身後,草木的縫隙樹林的枝葉背後,隨處都可以看到一些明亮或充滿殺意的目光。

  同時,在這些可怕的目光與阿土的中間地帶,山道附近,可以看到一片狼藉景象,鮮血橫流,血肉與骨骸的殘塊隨處可見,就像是一場屠戮的盛宴。

  阿土的利齒和嘴角邊,都有淋漓的鮮血。

  越是鄰近月圓之夜,阿土便越是感覺到自己身軀中的力量的悸動,就像是一座狂野的火山,就快要噴薄而出,向著這片天地發出可怕的怒吼咆哮。

  牠覺得自己好像很快就要發生什麼改變了。

  但是,那些追蹤聖獸所流淌出的「聖血」,被那股奇異的血香而吸引來的眾多妖獸們,也已經十分激動地將牠團團圍住了。

  那是世間最令妖獸們垂涎的美味,是足以令妖獸們獲得強大力量並藉此晉階的至高珍品,這不是傳說,這是所有妖獸發自血脈深處的本能。

  所以,當那股可怕而詭異的血腥香氣瀰漫散開時,方圓百里之內的所有妖獸都瘋狂了,生與死的界限在此刻看起來已經不那麼重要,本能的慾望似乎已經佔據了上風。

  你要想出人頭地?你要想走上巔峰?

  這一波波一浪浪,如怒濤似狂潮的敵意,都是拚命地將你拉扯,拽住你傷害你謀殺你,憑什麼你能上,憑什麼我不行?

  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或許我也行?

  於是風雲匯聚,於是天地陰霾,每一步踏出都像是伴著血腥。

  那隻黑狗從未如此孤獨,哪怕是當初牠還年少的時候,在跟隨了那個男人後,牠本以為這一切不會重來,但此刻當牠仰望陰霾天穹,呼吸著那森冷而可怕的寒風時,終於還是明白過來。

  這段路,只有牠,只能牠一人獨行。

  黑狗阿土,回頭看了一眼,獨眼裡滿是兇殘的光。

  那些隱藏在暗處陰影裡的氣息,陡然都畏縮了一下,彷彿被那股凶悍所震懾,然而也僅是如此而已了。在血腥的盛宴之前,在王者尚未登頂的時候,誰會捨棄這場血宴?

  冷風吹過,阿土忽然想起了陸塵,這個時候那個人是不是還在那座山上?當這個月圓之夜過後,是不是真的還能相見呢?

  阿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那個人也不知道吧。

  牠輕輕搖了搖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尾巴,這幅景象在一身凶悍血腥中看上去突然有點慘淡的滑稽。

  然後牠再一次轉身,雖然是一隻狗,卻彷彿睥睨了這世間,牠無視了所有貪婪的目光、覬覦垂涎的視線,無視了自己身上淋漓的鮮血滿身的傷痕,一步一步,迎風而上,走向那最高的山巔。

  期待著,這夜晚的來臨。

  期待著,那圓月終會出現!

  ※※※

  有兩個人站在高聳的昆吾城城頭上,眺望著遠處巍峨的崑崙山脈。

  他們是范退和陳壑。

  陰霾的天空裡烏雲低垂,層層堆疊,伴隨著一陣陣從那山中吹來的寒風,讓這片天地裡突顯出一派肅殺之意。

  那山如此高大,高似神祇一般,彷彿高不可攀般傲然佇立著。

  范退和陳壑臉上的神情都不好看,有些陰沉,但相比之下,范退的眼中更有幾分凶意,而陳壑則相對沉穩些。

  寒風中,陳壑首先開口道:「山上那邊,是在開崑崙派一年一度的宗門大會?」

  范退點了點頭,道:「是,這是崑崙派一年裡最重要的事,大小重要人物都會參加。」說著他忽然哼了一聲,道:「要是今天突然從天降下一塊隕鐵,就能將這該死的門派都給收了。」

  雖然原本的氣氛嚴肅沉重,但突然聽到范退這麼一句話,饒是陳壑向來沉穩,也是忍不住失笑,隨後搖了搖頭,沉吟片刻後道:「那換句話說,今日在崑崙山上,可以說是崑崙派一年中實力最強最集中的日子了?」

  范退道:「差不多了。」

  陳壑道:「你可有什麼安排?」

  范退默然片刻,道:「敵強我弱,也是無計可施,只能讓那些內應們仔細看著,都不要輕舉妄動。」

  陳壑點點頭,道:「這也是明智之舉。」說著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范退,道:「說起來,我近日突然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范退道:「請說。」

  陳壑道:「西陸之地十分廣袤,修真門閥也是為數眾多,雖然崑崙派十分強大,但我們聖教似乎也不用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這裡。你覺得呢?」

  范退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陳壑微笑道:「咱們之前雖然暫有挫折,但未傷根本,眼下還是先暗中發展為好,暫時忍一時之氣吧,日後待聖教光復重新強盛,自然可以再來找這些人的麻煩。」

  范退望著遠處的崑崙山,忽然道:「可是那山上還有一個我們沒聯繫上的兄弟啊?那可是能夠佈下轉生陣的人,如何能夠輕易放棄?」

  陳壑眉頭微皺,沉吟道:「說到這個,我這兩天從頭到尾都在細想此事,心裡總有一種感覺,這事怕是有幾分古怪……」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7 17:15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個叛徒

  范退吃了一驚,道:「什麼古怪?」

  陳壑道:「你覺得,今時今日,咱們聖教中人,還有幾個能畫出轉生陣的?」

  范退怔了一下,道:「那自然是道行高深的前輩了,至少在十年前,聽說都只有聖教長老那一層次的大人物才能畫出來的。」

  陳壑目視於他,沉聲道:「你說的沒錯,十年前確實如此,然而如今聖教中前輩凋零,昔年五大長老,過世了四位,只剩下一位鬼長老,但自然也不會是他。」

  范退臉色微變,默然了片刻後又皺眉道:「或許會是其他幾位長老留下的弟子傳人?又或是鬼長老這些年來調教出來的高手?」

  陳壑搖了搖頭,道:「不可能,鬼長老一脈的人手我十分清楚,無人過來崑崙此處。至於其他四位長老遺留下來的傳人弟子,當然也有出色的天才人物,但在我們聖教中也是知名之人,絶非是暗中潛伏於此,與我們斷絶關係的陌生人。」

  范退眉頭越皺越緊,道:「按你這種說法,這事確實就怪了,但崑崙山上出現的那個轉生陣,從我們得到的各種消息來看,確實是真貨無疑。但若是聖教中能畫出此陣的人都不在這裡,那這陣法又是怎麼出來的?」

  陳壑臉色陰沉,抬頭深深看了一眼遠處籠罩在陰霾烏雲之下的崑崙山。

  范退兀自在他的身邊喃喃道:「難道是這種至高陣法被洩露出去了?如果真的能做出此陣的聖教人物都不在這裡的話,天下間也無人可以布置啊……」

  「不!」突然,陳壑打斷了他的話,在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情突然布滿了陰雲,連眼神中都露出了幾分濃烈的殺意。

  「這世上除了我們聖教幾位英傑能布置此陣外,有此能力者在聖教之外,還有一個人!」

  范退大驚,道:「是誰?」

  陳壑的牙關咬得緊緊的,片刻之後,似乎是從牙縫間透出了一絲寒風冷意,一字一字地說道:「一個叛徒!」

  ※※※

   「噹……」

  悠揚的鐘聲迴響在雄偉的天昆峰上,正陽大殿中眾人肅然回身,原本還有些熱鬧喧囂的氣氛很快平息下來,大殿上一片安靜。

  忽聽有振衣之聲,有人踏步而來。大殿後青銅大門依次打開,一排道童魚貫而出,左綉龍,右抱鳳,鐵鼎飄青煙,雲板起瑞聲。鶴翔獸吟祥雲現,寬袍大袖神仙人。

  巍巍大殿有高台,仙氣飄揚如浮雲。須臾之後人上座,頷首微笑望四方。

  雲板連響,聲音清脆,一聲高過一聲,如大河生浪潮,一波更勝一波,一浪高過一浪,短短瞬息間,竟有千軍萬馬狂潮奔湧之勢。

  有風起,吹過偌大殿宇間,掠起眾人衣衫,滿座盡豪傑,似千載精華傳承於此,正是人間鼎盛時候,不由得心生豪情,又思壯志,只覺得天下間萬事皆易,豈有我人力不可達者?

  一旁自有人唱喏喝禮,祭祖敬宗謝天地。座上人舉目望去,只見人人皆恭謹,而目光更遠處,還看到殿宇一側小桌那邊,坐著那些位與眾不同的人物。

  閒月真人的目光掃了過去,那些個為他捧場的元嬰真人們也是微笑頷首,大家並沒有特意打什麼招呼,什麼心意只要人來了,那就已然說明了一切。

  但是下一刻,閒月真人忽然一皺眉,卻是發現自己居然在人群中並沒有看到獨空真人。

  他的臉色微微沉了一下,但很快釋然,獨空與他並非普通交情,這些年來大家彼此扶持,閒月真人完全不認為獨空真人會與自己有所隔閡,更不用說會反對自己了。

  想來大概是天兵堂那邊有什麼要緊事要處理吧!這也沒關係,白日裡的大場評議會本就是面上光鮮,最緊要的還是今晚的小場。想必到了那時,獨空師弟一定是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至少這麼多年來,他還從未讓自己失望過。

  閒月真人放下心來,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眼神又是一頓,卻是看到了在那一片人群的最後,還有一張之前不算太熟悉的面孔。

  東方濤站在小桌邊,遠遠地向閒月真人點了點頭,面帶笑意,神態自然。

  閒月真人凝視他片刻,嘴角慢慢浮起了一絲笑容,隨後也是微笑起來,對著東方濤含笑點頭,眼神欣慰。

  ※※※

  獨空真人與何毅走向這片山林的深處。

  林木幽深,光線有些昏暗,因為前兩天下雨的緣故,這林中的土地也變得潮濕鬆軟,有些地方更是爛泥一片,顯得十分骯髒。

  不過,這些事當然不可能會難倒兩個有道行在身的修士,特別是這兩人的道行還是極高,一個是新晉的金丹修士,另一位更是成名多年的元嬰真人。

  點點滴滴的水珠,從那些枝葉邊緣上滴落下來,輕細的聲音似乎讓這片林子顯得越發的寂靜,大概是雨水太大的緣故吧,這附近已經沒有了野獸的蹤跡,甚至就連偶爾會鳴叫的鳥雀聲,今天也很少聽見了。

  光影在他們兩個人的臉上交錯變幻著,映出不同的神情,似黑白始終交錯不定,在光與暗中行走著。

  腳步聲聲,踩踏在地上,傳了過來。

  那棵大樹之下,大石旁邊,腐爛的樹葉黑色的爛泥中,一根小小而不起眼的樹枝微微顫抖了一下。

  片刻後,那兩個人影出現在了這片地方。

  獨空真人環顧四周,目光敏銳,對何毅問道:「就是此地?」

  何毅往前走了一步,道:「正是。」

  獨空真人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又道:「此刻還沒有人過來,你當初發現那個魔教符紋的地方在哪兒,給我看看。」

  何毅點頭道:「嗯,師父您稍等片刻,我記得就在那塊大石背後。」說著,他便邁步向那塊大石頭走去。

  獨空真人則是站在原地,轉眼看著周圍,只見這週遭林木茂密,遠勝林子外圍,昏暗的角落中影影綽綽,似乎總有什麼異樣的視線在黑暗中望著這裡一樣。

  獨空真人皺了皺眉,心中有些不喜,心想,果然魔教中的妖人都是膽小怯弱之輩,約定見面都要找這些鬼魅陰晦的地方,真是可憐可笑。

  而此刻在他腳下不過三尺之外的地方,幾片枯敗腐爛的葉子下,那根樹枝就停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何毅已經走到了那塊大石頭背後,獨空真人駐足原地等候,那根樹枝悄然如同死物,一切似乎在這個瞬間都凝固了一樣,彷彿時間靜止了。

  忽然有風吹過,帶著些許寒意。

  「啊!」驀地,一聲大叫從大石頭背後傳來,卻是何毅的聲音,異常慘烈,還帶著幾分驚訝。

  獨空真人身軀一震,霍然轉身望去,只見他最心愛的弟子何毅踉踉蹌蹌地從大石頭背後倒退而出,口吐鮮血,嘶聲喊道:「明珠師叔,這、這是為何啊?」

  獨空真人身子再度一震,正驚詫處,果然只見在何毅身前,從那塊石頭後頭轉出了一個身影,竟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正是明珠真人。

  在那一刻,獨空真人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自己等來的竟是一位聲名顯赫不弱於自己的崑崙派元嬰真人。

  難道他就是那個魔教內奸?

  而還不等獨空真人反應過來,那明珠真人的目光冷冷掃過這邊,也是看到了他。

  在那一瞬間,獨空真人看到明珠真人臉上陡然現出驚愕之色,隨即一抹震怒出現,對著這邊喝道:「獨空!竟然是你!原來你才是魔教內奸!」

  獨空真人聞言大驚,剛要開口分辯,忽然只聽身後風聲驟起,剎那間如山崩地裂深海怒濤,幾道狂烈無比的氣息同時從背後樹林深處騰空而起,向他轟然壓了過來。

  獨空真人一聲大叫,卻不回頭,而是直接向前掠去。

  前方明珠真人面沉如水,一腳踢飛何毅,袖袍震處,整個人飛上半空,周圍靈光瞬息凝出丈許光劍,直接就劈了下來。

  所過之處,塵土飛揚,樹倒石裂。

  獨空真人雙目圓睜,雙手猛然抱圓,一方雲氣凝結成盾,擋在身前,只聽轟然大響處,那柄勢不可擋的光劍撞上雲盾,噼啪刺耳之聲亂作,隨即一起化作虛無。

  而身後怒濤般的氣息,已然及身。

  危急關頭,獨空真人盡顯這多年成名的元嬰真人底蘊,身邊光華大盛,法寶連起三件,化作塔、鐘、戟三寶,竟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硬生生擋過了追魂奪命一般的攻勢,身形連翻,從側面強行衝了出去。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胸口一悶,一口鮮血直接噴在胸口。

  而回頭處,只見那林中走出來三人,更是令他面色大變,赫然竟是千燈真人、光陽真人和木原真人三位元嬰境的大真人。

  只見千燈真人走在最前頭,瞠目喝道:「獨空!你勾結魔教潛伏我派,真是罪大惡極,還不束手就擒麼!」

  獨空駭然道:「豈有此理,你們是血口噴人!」然而,他畢竟不是普通人物,只一瞬間便看穿此間形勢危急詭譎,冷笑一聲道:「你等想要誣衊於我,卻是妄想,我自去找掌門師兄分辯!」

  說罷,身形一動便要騰空飛起。

  但就在此時,只見那邊明珠真人冷笑一聲,忽然抬手一掌劈在一旁已經受傷倚靠樹木的何毅身上,頓時只聽一聲駭人的骨裂之聲,何毅踉蹌掙扎著鮮血亂噴,嘶聲含淚,對著天上大喊道:「師父……你快走!」

  獨空真人正要飛起的身形,登時猛然一滯!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8 10:44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刀鋒如雪

  正陽殿中,一切都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至少在這白日裡,還有許多繁瑣但重要的禮儀需要去一項一項地做,禮敬天地祖先,不能大意輕忽。

  身為元嬰真人,當然會比普通人輕鬆一些,很多時候只需要站在一旁觀望就是了,只有最重要的一些活動禮儀時,才需要行禮祭拜。東方濤一直很平靜地做著,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色。

  倒是在這中間,顏蘿趁著無人注意的空隙,壓低了聲音對他輕聲說了一句,道:「元嬰真人這一塊,來的人怎麼比我們料想的要少啊?」

  東方濤面不改色,同樣輕聲地道:「不是早說了麼,這白日大場並不重要,大概是那些位道友也懶得來吧。」

  顏蘿搖搖頭,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你看連獨空都沒過來。」

  東方濤看了她一眼,道:「妳說別人也就罷了,要說獨空那老頭會跟閒月離心離德,我不太相信啊!」

  顏蘿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獨空確實算是掌門真人的鐵桿,不會背叛他的。不過這不是奇怪麼?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過來?」

  東方濤道:「有事耽擱了吧?」

  顏蘿默然,東方濤等了一會,見她沒有說話,反而望向她,輕聲道:「怎麼了?妳過往對宗門內諸事向來看得透徹明白,感覺敏銳也遠勝於我,要不我也不會一直都聽妳的。今天這是又覺得哪裡不對嗎?」

  顏蘿欲言又止,猶豫半晌後,才低聲道:「其實本來這些都沒什麼,看起來都很好,但是……前兩天白晨真君他才放出了消息,說是今天要過來啊。」

  東方濤怔了一下,道:「這話沒錯啊,白晨師叔要過來為他徒弟撐腰站場,但肯定是晚上才過來啊。」

  顏蘿看了他一眼,反問道:「那你為什麼白天過來?」

  東方濤笑道:「我這不是為了向掌門真人這邊輸誠,表明誠意嘛……」話音未落,他臉色忽然一變,像是想到了什麼。

  他為了向閒月真人以及那位背後更強大的白晨真君表明歸順投靠之意,特地在白天過來為掌門真人捧場。

  這是一種態度,一種很清晰很明確也很明朗的態度。

  可是為什麼其他人會想不到呢……

  遠處,閒月真人禮敬祖師完畢,退到一旁,在空隙中目光望了過來,東方濤舉目看去,兩人相視而笑,微笑頷首示意。片刻後,閒月真人移開了目光。

  東方濤則是臉上笑容緩緩消失,片刻之後低聲道:「好像,真的有些不對啊……」

  「轟!」

  大殿之外的天空上,陰雲集聚的雲層中,忽然傳來了一聲雷音。

  東方濤與顏蘿都是抬頭向外看去,過了片刻後,顏蘿輕聲道:「似乎又要下雨了啊!」

  ※※※

   天上又開始下雨了。

  雨不大,一開始只是幾滴,慢慢地細密了些,但也是細微飄絮一般的小雨,迷迷濛濛地從雲層中飄落下來,讓這個世間和這座巍峨的崑崙山脈看起來變得有些模糊不清,有些朦朧起來了。

  那雷音傳到了黑暗裡,傳進了陰影中。

  這世間大多數的人,在大多數的時候,都覺得黑暗是可怕的,陰森的,恐怖的和令人厭惡的,很少人喜歡黑暗,就好像大部分的人天生都喜歡光明。

  但也有極少的一些人,會喜歡黑暗,會覺得黑暗也有溫暖,會覺得黑暗是一種保護,在孤寂孤獨的時候會想到它。

  譬如傳說中的魔教,天下許多人都覺得他們天生就屬於黑暗。

  這當然是一種誤解,只要是人,本性便很難改變,哪怕是魔教中人,其實大部分也是喜歡光明而厭惡黑暗的。不過三界魔教這種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到甚至連他們魔教教眾都記不住到底有多麼悠久的教派,從古至今,其實傳下來了許多匪夷所思、稀奇古怪的道法神通。

  其中便有一種極罕見的詭異功法,便是讓人可以屏息如死物,連心跳都近乎停止,只要道行足夠深,便可以躲避過一些道法高強的修士的感覺。

  但是知覺還在的。

  所以,他在那片最深的黑暗中,彷彿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天空又飄起了雨,水滴滲入了土中,那寒意似刀子刺進了血肉和骨髓,始終揮之不去。他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本應該出現的身影。

  然而,該來的人始終沒有來。

  不該出現的人,來了很多。

  他甚至已經有些分不清這迷亂局勢中的幻影重重,於是只能躲藏在黑暗裡,沉默地等待著。

  ※※※

   獨空真人怒目圓睜,憤怒地看著明珠真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明珠真人卻是一臉冷笑地看著他,不屑地道:「妖孽!」

  獨空看了一眼口吐鮮血的何毅,悲憤地道:「你我都是元嬰真人,對這麼個年輕人,你也好意思動手?」

  明珠冷笑,道:「說得好聽,有種你過來跟我大戰三百回合?」

  獨空「哼」了一聲,臉色變幻,在這波雲詭譎的關頭,他多年的經歷經驗始終還是讓他保持了一個清醒的頭腦,寒聲道:「我並非魔教奸細,此間有誤會,但我自會向掌門師兄解釋。你們幾位要是敢對我徒弟下毒手的話,小心我將來翻臉無情!」

  說罷,他竟然是硬起心腸,再不看何毅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以元嬰真人這等道行境界,打敗容易生擒難,要是殺死,更是難上加難,底下幾個元嬰真人都是對望了一眼。忽然只見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說話的千燈真人走上了一步,沉聲道:「難道你真的不是魔教內奸?」

  「呸!」獨空真人恨聲道,「老夫在崑崙派多少年了,什麼做派你們不曉得嘛,你們看我像是魔教奸細嗎?」

  千燈真人緩緩點頭,似乎有些被他的話打動,沉吟道:「按理說也確實如此,大概真的是哪裡搞錯了,我們也是接到一個圖紋密報,說魔教奸細約定在此見面。」

  獨空真人一驚,連忙道:「我也是啊!」

  千燈真人皺眉,道:「這樣啊,看來確實是搞錯了。師弟,將何毅還給獨空師兄。」

  那廂的明珠真人聳了聳肩,然後一把拎起何毅,像是丟一塊石頭般直接向獨空真人拋了過來。

  獨空真人一聲驚呼,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同時也看到了何毅血流滿面的樣子,心中為之一痛。

  很快的風聲掠過,他伸手將自己這個最心愛的弟子抱在懷中,而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他忽然身子一震,腦海裡突然翻起波瀾,想到了一些之前自己忽略的東西。

  那個魔教奸細佈下的秘紋,自己是從何毅口中得知的,但何毅是從何而來的?

  對了,何毅說是他自己在這裡找到的。

  千燈、明珠這幾個人,為什麼也說他們是知道了秘紋後才發現了魔教奸細的秘密,他們又是怎麼找到秘紋的?

  在這個時候,他本來該在天昆峰正陽大殿上的,為什麼自己會來到這個僻靜無人的山林深處?而千燈、明珠、光陽、木原這四個元嬰真人,竟然也一起來到了這裡?

  一切,好像都有些不對勁了。

  他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動,他的呼吸忽然屏住,一股深沉而令人驚怖的恐慌悄然來襲,裹住了他的身體。

  獨空真人不太願意相信這種令人全身發冷的預感,然而他的理智卻冷冰冰地提醒著他。他抱著何毅的手下意識地鬆開了,想要向後退開,可是就在同一時刻,他看到了自己那個徒弟的眼睛。

  何毅眼含熱淚。

  何毅面帶哀傷。

  淚水很快流下了。

  何毅淚流滿面。

  何毅聲音嘶啞,輕輕哀聲地叫了一句:「師父!」

  獨空真人站住了腳步,然後覺得自己的小腹上忽然一涼。

  ※※※

   「轟!」

  那一刻天穹之上,烏雲中陡然再度響起一記驚雷,聲震四野,似乎要撕裂這片天地蒼穹。伴隨著隆隆雷聲,電芒如銀蛇般在烏雲中遊走,雨勢驟然變大,開始衝向這灰暗的人間。

  大雨打在獨空真人那張好像突然間老了十歲的臉上,於是映出了之前無人注意到的很多很深的皺紋,似乎直到此刻人們才看到,這個人已經是個老人。

  走到了生命終點、快要死去的老人。

  四個龐大而陰暗的身影,緩緩靠了過來,那是四個極其強大的元嬰境真人的氣息,他們聚在一起時的力量足以開山裂地,光是那無形的力量似乎就已經隔絶了這裡與外界的任何聯繫,一絲一毫的聲息都無法再傳出去,但是獨空真人卻已經不在乎了。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何毅,嘴巴蠕動了幾下,然後低頭向自己的小腹看去。

  那裡有一把雪亮的刀刃,靈光四射,冰寒如雪,如切紙一般直接破開了元嬰真人原本強韌無比的血肉肌膚,直入小腹氣海,穿透了所有的屏障,以一股可怕而兇殘的氣息,直接刺穿了獨空真人丹田裡的五行神盤,如惡鬼一般,兇狠無比地將他釘死在刀刃上,然後破體而出,中途還順便斬斷了他的腰椎骨骸。

  刀刃有柄。

  刀柄握在他徒弟手中,沉穩而有力。



  這本要不要改名 「背叛」?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8 17:01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生死泥土

  滾燙的鮮血如泉湧一般從獨空真人的傷口處噴了出來,淋在何毅的那隻手掌上,只是一轉眼間便將他的手完全染成了鮮紅色。何毅咬緊了牙關,慢慢地抬起頭來。

  師徒二人的目光,在此刻相遇了。

  他們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遠離了千里萬里。

  「為什麼?」獨空真人咳嗽著說道,他的聲音低沉且嘶啞,同時似乎是因為氣海丹田根本被摧毀,全身氣脈瞬間大亂,靈力撕裂周身經絡,連口中也不停地湧出鮮血來。

  何毅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他的眼眶有些紅腫,他的嘴張了幾次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有從天上落下的雨水,淋得他滿臉都是水珠。

  周圍那四個巨大的陰影已經越逼越近,獨空真人卻似乎毫無感覺,此刻的他眼中彷彿只剩下了自己身前的何毅一個人,他看著何毅,看著這個自己寄予了一生期望的弟子。

  一隻帶血的手掌慢慢抬了起來,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向何毅的臉摸去,獨空真人的臉上有傷心有痛苦有不解有失望,但他的目光,竟還是溫和的。

  彷彿在他眼前的,仍然還是那個他最心愛的徒弟。

  何毅的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拚命地咬著嘴唇想要裝出堅強冷漠的樣子,但是眼前已是一片迷濛,是淚水是雨水再也分不清楚。他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身子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要去靠近那隻手掌。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獨空真人的背後猛地伸出了一隻手,一下子抓住了獨空真人那只帶血的手掌。

  千燈真人冷漠的面容出現在他們二人的身旁,在那電光火石間,何毅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千燈真人的手臂霍然向下折去。

  「咔嚓!」

  大雨之中,寒意撲面而來,何毅如墜冰窖,呆呆地看著千燈真人直接拗斷了獨空真人的手腕。

  獨空真人一聲慘嚎,整個身軀顫抖著頽然向後倒去。

  何毅霍然抬頭,瞪著千燈真人,似乎正要怒吼什麼的時候,卻只看到千燈真人冷冷地翻過兀自抓在他手中的獨空真人的那隻手掌,血肉模糊甚至還有白骨碎片之間的地方,在雨水的沖刷下,慢慢顯露出了一個閃爍著森冷光芒的針形法寶。

  寶針不大,然而足夠鋒利,也足夠殺死一個悖逆人倫的逆徒!

  千燈真人看著他,冷冷地道:「永遠都不要小覷一位元嬰真人!」

  何毅臉色瞬間慘白,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看上去彷彿連站穩都很艱難。而千燈真人在說完那句話後,突然一聲輕喝,雙目神光大盛,一股沛不可擋的氣息猛然散發出來。

  何毅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霍然抬頭,而周圍其他三位元嬰真人則是臉色各異,明珠真人一臉漠然,似乎早已知道結局,而光陽真人則是長嘆一聲,搖頭不語。

  只有木原真人在看到千燈真人這突然的舉動後怔了一下,欲言又止,臉上卻是掠過了一絲不忍之色。

  片刻之後,只見千燈真人猛然一掌拍出,那一刻,這片山林之中無數飄落的漫天雨絲突然都被一種強大無匹的力量瞬間裹挾,在半空中呼嘯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風雨狂嘯,似天地威力都注入在那一掌之中,當胸拍下。

  正中獨空真人的胸膛。

  沒有骨骼的碎裂聲,沒有血肉的撕扯聲,在周圍的目光下,獨空真人的胸膛瞬間塌陷了下去,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生機的他在如此強大的一位元嬰真人的攻擊下幾乎毫無抵抗之力,在那一刻,他胸膛中的五臟六腑幾乎瞬間被打得粉碎。

  千燈真人緩緩向後退了一步。

  呼嘯聲漸漸平息,漫天風雨彷彿艱難地才從那個可怕的囚牢中逃脫,繼續漫無目的地飄落下來。

  千燈真人拿出了一塊手帕,開始慢慢地擦拭他染血的手掌,同時看了一眼何毅,淡淡地道:「看清楚了麼,以後你如果還要再殺元嬰真人,就要做到這種地步才行。」

  何毅臉色慘白如紙,頭顱垂下,澀聲道:「弟子不敢!」

  千燈真人冷哼了一聲,看著何毅的眼神中有一絲輕蔑不屑,隨即轉過身走到了一旁。

  ※※※

  「轟!」

  天上又響起了一聲驚雷,雖然還不到天黑的時候,但濃重烏雲之下的崑崙山,卻陰暗得猶如黃昏。

  雨,越下越大了。

  冰冷的雨珠從天而降,打在獨空真人蒼老而沒有血色的臉上,周圍的一切都似乎突然離他很遠很遠,在那一個瞬間,他似乎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從小到大,從生到死,這一生活得究竟如何呢?

  有沒有後悔,有沒有感激,有沒有痛苦,有沒有歡樂?

  可是那一切似乎突然又變得異常輕飄,取而代之的則是無比沉重的疲倦。疲憊如潮水般淹沒了他,帶著黑暗席捲而來,終於,他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那個也曾經高大也曾經笑傲人間擁有強大道行的身軀,終於是在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頽然倒下了。

  他「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倒在這骯髒的地上,黑色的泥漿濺到他的臉上,腐爛的葉片在他還未閉上的眼前跳起又落下。在這一世他最後的彌留時刻,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是如此模樣地去迎接死亡。

  大雨打在他的身軀上,冰寒蔓延而來,他的身子抽搐著,然後逐漸僵硬。

  他就快死了。

  他馬上就要死了!

  誰都看得出來,包括獨空真人自己也感覺到了。

  他在痛苦和悲傷中等待著那最後的時刻,然而就在這時,他摔落在地上骯髒泥漿裡的眼睛,突然看到在自己眼前僅僅數寸之處,在那些剛剛被震起的腐爛落葉之下,有一根彷彿並不引人注目的樹枝倒插在泥土裡。

  他看到了那根樹枝。

  那根樹枝似乎也感覺到了他。

  風雨轟鳴,席捲了這人世間的黑暗與骯髒,獨空真人卻在那彌留之時,一雙失神的眼睛裡突然有了一點異樣的光彩。

  他彷彿吃了一驚。

  但很快的,他的嘴角卻慢慢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那一刻,漫天風雨和周圍高大的樹木影子,包括那更加可怕的幾個人影,似乎都從他眼中消失了。

  在獨空真人的眼裡,只剩下了那一根小小的樹枝。地上有黑泥土地,冰冷的雨水不停地下著,沖刷著他們的身體。

  也許有的時候,活人與死人的間隔,就只有薄薄的一層泥土吧。

  他感覺到了,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他似乎想說話但說不出口,他笑了起來。

  他的頭歪了一下,然後帶著那一絲詭異的笑容死去了。

  「轟!」一聲驚雷炸響,周圍眾人抬頭望天,但見天空電閃如蛇,而在地下骯髒處,那根樹枝也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後,然後緩緩地再度躲在了另一片腐爛的枯葉下。

  一切,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

  驚雷炸響時,崑崙山天昆峰上,正陽大殿中,盛大隆重的宗門大會正進行到一半,如今仍然還要隆重熱鬧地繼續下去。

  蘇青珺站在人群中,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今天的天氣有些反常,這雷聲隆隆的,在宗門大會進行的同時不停地電閃雷鳴,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事實上,有這個感覺的顯然並非只有蘇青珺一人,在正陽殿上站著的許多崑崙弟子中,就有不少人會偷空悄悄去瞄幾眼殿外的天穹。

  當然了,從來也沒有人說過宗門大會的時候老天爺不許打雷下雨,修道之人參悟造化偷天之力,很多時候還是講究順勢而為,人定勝天這種說法,在多少年的修仙歷史中,早已被證明毫無意義。

  在真正的天地偉力面前,世間萬物也許都是螻蟻。

  所以該幹什麼還是就幹什麼,哪怕天上打雷下雨。至少在正陽殿高台上的崑崙掌門閒月真人,就從來都是一副平靜神色,深厚涵養一覽無遺,頗有幾分天地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氣度,著實令人佩服。

  乘著中間有少許休息的時間,蘇青珺走到了東方濤與顏蘿這邊,向他們二人見禮。

  顏蘿看起來應該是確實挺喜歡蘇青珺的,笑著將她拉起,道:「在這裡人多眼雜的,你就不必多禮了。」

  蘇青珺答應一聲,然後又跟他們說了幾句話,不過這兩位都是上了歲數的有道之士,很快就看出蘇青珺有些言不由衷,顏蘿便笑著問道:「怎麼了,珺丫頭,有什麼話想問的就直說吧。」

  蘇青珺臉上掠過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但過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對東方濤說道:「東方師叔,我是想問問,你昨天說的是天地偉力或許會對蘇墨的恢復有影響,但這……這麼厲害的打雷風雨,算不算啊?」

  東方濤失笑搖頭,顏蘿也是輕嘆了口氣,笑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啊,放心吧,這點程度的哪裡能算天地偉力,沒事的。」

  蘇青珺點點頭,看起來好像鬆了一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東方濤道:「過了今晚,應該就沒事了。」

  顏蘿道:「而且還有易昕看著呢。」

  蘇青珺「嗯」了一聲,道:「真是麻煩易昕妹妹了。」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9 11:20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黑

  大雨嘩嘩地下著,偶爾還有閃電刮過昏暗的天際,隆隆雷聲從雲層上方滾過。

  阿土全身早已濕透了,黑色的皮毛緊貼在身體上,殘損的身軀上滿是傷痕和鮮血。

  距離山巔已經不遠了,但是在牠身後的那些凶悍的妖獸也越發暴躁起來,不斷地有被本性中的貪婪所驅使的妖獸撲上前來,要喝牠的血,要吃牠的肉。

  阿土的回應是咬死他們。

  牠尖利的獠牙雪亮如刀鋒,殘忍似惡鬼,牠是比這些妖獸更兇殘更兇殘的妖獸,誰敢擋在牠的面前,就是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戰鬥,在這個風雨的日子中彷彿永無止境永不停歇!

  大雨淋著黑狗的身體,有些許寒意,有一點寂寞孤獨,在那一刻,牠忽然很想陸塵,想起了許多夜晚牠與他在一張床上安靜沉睡的樣子。

  或許,那才是一生中最平靜幸福的時刻?

  「吼!」低沉而淒厲的怒吼聲,從阿土的喉嚨中迸發出來,牠一口咬在了從風雨中撲上來的一隻妖獸的咽喉,撕破牠的血肉,吞嚥牠的鮮血,然後將那具屍體摔在一旁。

  更遠處的那些氣息似乎停滯了一下,阿土輕蔑地向後方看了一眼,然後喘息著繼續向山巔走去。

  這一天,如此的漫長。

  連牠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撐過去。

  而在那陰雲密佈布大雨傾盆的天氣裡,自己又能不能看到那一輪明月的升起呢?

  ※※※

   密林之中,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等著吧,等到天黑,反正到那時才有大事可做,同時也看看,到底會不會有人過來。」

  周圍人都無異議,於是就走到一旁隱蔽處,安靜地坐了下來,等待著。

  等待著天黑。

  同時等待的還有其他人,天昆峰正陽大殿裡,許多人也在等待,東方濤、顏蘿在等待著這一場結束,等待著晚上那一場至關重要的小場之會;蘇青珺也在等待著,等待著這一場盛大隆重的禮儀結束,她可以儘快回去看望弟弟蘇墨,或許如果來得及的話,易昕妹妹還能找到那個男人過來見她。

  在流香圃客房中,易昕有些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雨水連綿,怔怔出神,似乎有些痴了。

  而與此同時,天穹雲間的冬峰之上,白蓮已經下了山,一臉輕鬆地往崑崙山前方走去。在她的背後,那座懸浮在半空中的奇峰高山,也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顏色。

  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有些昏暗了。

  漫天的雨絲傾洩而下,將整座廣袤的崑崙山脈都包裹其中,好像這一片世界全部都變得朦朧起來。不過在冬峰之上,卻連點雨水都沒有,也不知是因為這裡有強大的禁制將雨水隔絶在外,還是雨水雖然落進,但冬峰上太過寒冷的漫天風雪,卻將雨水也凝結成冰雪了。

  孤獨而寂靜的冬峰上行,除了最高處山巔上的狂風暴雪,整座山峰裡似乎就只剩下卓賢一個人。他站在一處懸崖邊,向著下方凝望而去,許多年來,他就站在這個地方凝望著巍巍崑崙,對山巒起伏的崑崙格外熟悉。

  甚至,他一眼都能分辨出那座雄偉的天昆峰在何處,他也能想像得到那裡此刻是多麼的喧囂熱鬧。

  過去的許多年裡,這個時候他都在天昆峰上的正陽大殿中,為宗門欣喜,為師兄喝采,為師門而驕傲。

  但是,他卻從未為自己著想過一絲一毫。

  卓賢微微低垂了眼,過了片刻後,他轉過身子,走向自己的洞府。外頭的風雪被隔絶在外,他拿出了風語盤放在桌上,然後打開了。

  風雪之聲頓時傳來,過了片刻後,這間奇異的法寶上傳來了白晨真君的話語聲,道:「什麼事?」

  卓賢面上露出恭謹之色,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道:「師父,今晚您要去大師兄那邊坐鎮,不知您準備何時動身?」

  白晨真君的聲音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是下午了,再過一個時辰看著就快黃昏了,所以弟子想過來問問您有何安排。」

  白晨真君頓了一下,隨即道:「沒什麼其他安排了,就按照咱們原先說好的去做就是,再過一個時辰,我就下來。」

  卓賢抱拳行禮,恭聲道:「是,弟子在此等候師父。」

  風語盤上,風雪隱去,漸漸地又恢復到了原本貌不驚人的模樣。卓賢站直了身子,臉色有些微微的蒼白,似乎正在怔怔出神,在想著些什麼。

  一股冷風,忽然從背後吹了過來,讓他的後頸處有些許寒意,卓賢全身一緊,霍然轉身,喝道:「什麼人!」

  在他的洞府門口,石門不知何時竟是無聲無息地打開了,片刻之後,一個異常高大魁梧的身軀出現在他的洞口,那片黑暗的陰影隨之湧進了他的洞府,將他整個人都完全遮住。

  卓賢向後退了一步,面上神情忽然露出幾分緊張之色,但隨即深吸了一口氣後,全身又慢慢放鬆了下來。

  「你來了?」他低聲問道,聲音語調中不知為何竟似乎有一點苦澀之意。

  「嗯。」那個龐大的身影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後,那人忽然又問了一句,道:「你後悔了?」

  卓賢臉上神情變幻,沒有馬上回答,而那個龐大的陰影似乎也有著異乎尋常的耐心,並沒有急躁逼問,而是安靜地在洞府門外等待著。

  過了一會之後,卓賢說道:「沒什麼好後悔的。」

  「哦。」洞府之外的高大人影應了一聲,然後,忽然一道白光掠過,卻是有一個東西從洞外被拋了進來。

  卓賢伸手一把抓住,定睛一看,卻發現自己手中抓著的是一個玉瓶,他猶豫片刻,還是打開瓶塞看了看。

  只見這玉瓶中並無丹藥,裝著的是一股墨黑的黑水,但不知為何,這黑水並沒有腥臭氣味,反而是隱隱帶著一股奇特的香氣。

  如龍涎之香。

  卓賢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雙眼睛也是死死地盯住這只玉瓶,雙手緊握,似乎一千個一萬個害怕不小心將這玉瓶掉落在地。

  「我想,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卓賢微微低頭,過了一會後,輕聲道:「是,我知道的。」

  ※※※

   那片潮濕的山林深處,四位元嬰真人以及唯一一位也是金丹修士的何毅,一直等待著。

  但是,那個所謂的內奸並沒有出現,周圍沒有任何有人靠近的蹤跡。

  沒有人說話,在這片越下越大的大雨中,每個人都在等待著,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

  遠方某處彷彿傳來鑼鼓喧天、仙樂飄飄的熱鬧景象,聽得不算太過真切,但是在今天這個日子裡,元嬰真人們都見識過天昆峰上的熱鬧。

  望著遠方,千燈、明珠二位真人的臉上都是露出了幾分譏諷之色,而何毅則是呆坐在地上,偶爾會轉眼看見仍然丟棄在地上的獨空真人的屍體,然後又立刻像是做賊心虛般帶著一絲痛苦移開。

  「我們不是要去參加晚上的宗門評議會麼?」這時突然開口的卻是木原真人,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道:「在這裡枯等半天也沒人來,就不必繼續等下去了罷。」

  何毅欲言又止,在場的除了他之外都是道行強悍高深的元嬰真人,確實也沒什麼他說話的餘地。

  旁邊的千燈真人目光看了過來,道:「不管怎麼說,確實是有一枚魔教秘紋最早刻在此處,咱們不為其他,就只當著順手而為罷了,等到天黑吧。若是果然有魔教內奸過來,咱們便擒下了,若是如今這局勢已然打草驚蛇,他不敢過來,那也無妨,我們只管按約定的繼續辦事好了。」

  木原真人緩緩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

   雲板聲聲陣陣,鐘鼓齊鳴,天昆峰正陽殿上,那冗長繁瑣但隆重熱鬧的諸般禮儀,終於是接近完成了。

  許多人臉上有一絲疲憊之色,而站在高台上的閒月真人卻是神態自若,沒有半點疲倦的感覺。旁邊人看了,自然的覺得閒月真人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元嬰真人,如此長時間地主持大會,居然一點疲憊都看不到。

  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這些禮儀一一完成,在接近最後的時刻,閒月真人忙中偷閒,向正陽大殿外看了一眼。

  外頭的天空仍然飄著雨,天穹之上閃電在雲層中不停穿行,而雷鳴陣陣,似蒼天的咆哮怒吼,將大片大片的雨水傾洩下來。

  天,好像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這一天,似乎就要過去了。

  但好像,又似乎正要開始一般。

  ※※※

   密林深處,一直閉目養神的幾位元嬰真人異常地平靜安詳,讓人看上去似乎根本想不到馬上就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只有當天空慢慢黑下來,在那夜色即將籠罩過來時,千燈真人突然睜開了雙眼,抬頭看了一眼後,緩緩站起,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去哪裡?」有人問道。

  「天昆峰,正陽殿。」千燈真人淡淡地道,他的目光凝視著遠方,面上神情無喜無悲,就這樣邁步走去。其他三位元嬰真人和何毅也隨之跟上。

  隨著他們的離開,樹林中很快安靜下來,那片黑暗的土地上,在獨空真人的屍體旁邊,一根中空的樹枝緩緩動彈了一下,似乎想要升起,但片刻之後,忽然又沉了下去,然後停留在原處一動不動。

  天黑了,黑暗降臨在崑崙山上,天空電閃雷鳴,似一場喧囂的盛宴,在此時緩緩拉開了帷幕。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29 17:31
第二百二十六章 腳步聲聲

  黃昏的時候,隆重熱鬧的大會終於結束了,大家敬奉祖先,祈願來年切順利,感謝崑崙派歷代祖師保佑,讓崑崙脈傳承歷經數千載而不斷絶,至今仍欣欣向榮。

  只是這天的天氣似乎格外的惡劣,外頭的雨是越下越大了,隆隆雷聲不絶於耳,雖然才是黃昏時候,然而天色已經昏暗的如同夜晚。

  偌大的正陽殿中早已點起了無數燭火,不然就只剩下片昏暗了,好在今日聚在此處的都是道行有成的修士,陸續有序地開始往外退去。

  閒月真人直到此刻才鬆了口氣,雖然身為掌門真人十分風光,但這天主持大會下來,確實也不是件輕鬆的事。他轉眼眺望四周,面色平靜,接下來再過會,就是這天的重頭戲了,崑崙門幾乎所有的精英,都會雲集於此。

  雖然最近有幾個刺頭不安分,整天說些怪話,但只要待會恩師到來,坐鎮會場,那自然就是眾人服貼,再無異議了。這便是化神真君的威勢啊!閒月真人微微笑,轉身下了高台,向正陽殿後方走去。

  人群中的蘇青珺與東方濤顏蘿二人道別,便也隨著人群向大殿外走去,至於東方濤和顏蘿二人也是要在此分開的。只有元嬰真人才能參加晚上的那小場聚會,而聚會的地方當然也不會選在如此闊大的正陽大殿上,而是在大殿後頭一處偏廳中。

  許多崑崙弟子正井然有序地從大門口離開,隊伍排了很長,蘇青珺站在隊伍後方等待著,偶爾回頭看上眼,便看見東方濤與顏蘿聊了會,似乎是顏蘿還叮囑了他幾句,東方濤點頭答應後,便也向閒月真人離開的那道門走過去。

  與他同行的還有其他幾個已經到場的元嬰真人,他們的目的地自然都是相同,彼此間見面時也是微笑頷,包括東方濤,或許是因為他今天白日到此,那幾個元嬰真人看到他的時候神色表情都十分溫和親近,大抵是認為他也是自己這邊的人了罷。

  過了會蘇青珺走出了正陽殿,才踏出大殿高大的大門,她便覺得眼前忽暗,。天空裡竟是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甚至就連天上飄落的雨絲在稍遠些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了。

  冷風吹過,冰涼的雨粉打在她的臉上,有絲寒意滲入了肌膚中。而在更遠處的地方,風雨急促,夜色淒迷,就連那些高聳的大山身影都看不見了。

  「轟隆!」

  恰好在此刻,天際烏雲之上,猛然響起了聲驚雷,道閃電刺破天穹的黑暗,彷彿扭曲的銀蛇將整片天域都劃分成兩半。藉著電光,蘇青珺看到了那漫天風雨席捲而來。

  人影幢幢在夜色中快步走著,大部分人都是想要離開這裡,但藉著那光亮卻也映出了有行人突然逆行而來,共四人,靠近他們的崑崙弟子幾乎都是吃了驚,然後行禮不迭。

  领頭者赫然正是百草堂座千燈真人,跟隨在他身後的分別是明珠光陽和木原三位元嬰境真人,如此四人聚在起,自然聲勢不同凡響,路無人敢擋在他們去路上,如此順利地走了過來。

  蘇青珺有些吃驚,但還是趕忙上前對自己師父木原真人見禮,同時也拜見其他三位真人。木原真人的神色淡淡的,看了蘇青珺眼後,道:「妳也在這裡待了整天了嗎?」

  蘇青珺道:「是,弟子直在這裡。」

  木原真人點點頭,道:「現在沒什麼事了,妳先回去休息吧。」

  蘇青珺「哦」了聲,向後退了步剛想轉身離開,但忽然只見原本走在木原真人前頭的明珠真人突然轉過身來,看了蘇青珺眼後,卻是開口叫了聲,道:「且慢!」

  蘇青珺與木原真人同時向明珠真人看去,木原真人皺眉道:「明珠師兄,你這是何意?」

  明珠真人道:「木原師兄,咱們進去後這裡也缺個使喚人手,萬有什麼事需要通報傳送的,沒人傳話也是麻煩。我是想能否麻煩令徒下,在此稍微等上會兒呢?」

  他說話間,臉上露出笑容,看去和藹可親,但木原真人卻是瞳孔微微縮了下,片刻後沉聲道:「有我在此就夠了吧?何必還要青珺過來這裡,沒必要。」

  明珠真人微笑道:「以防萬一嘛。」說著,他抬頭看了眼木原真人,笑道:「怎麼,木原師兄似乎不太願意啊?」

  木原真人咬了咬牙,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原本走在最前頭的千燈真人突然回頭看了眼,眼神冷淡。木原真人心頭頓時驚,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大殿之外忽然間有些僵冷下來,蘇青珺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能感覺到這其中有些微妙的氣氛,連忙開口對木原真人道:「師父,弟子在這裡稍微待久些,不打緊的。」

  木原真人眼神冷,而那邊廂明珠真人則是撫掌大笑,道:「果然是個尊師敬長的好徒兒,確實不錯。」

  千燈真人的神情也稍微緩和了些,隨即仍是沉默不語地向前走去,直接走進了正陽大殿中。其他人也跟著走了進去,木原真人臉上神情變幻,慢慢地走到蘇青珺身旁,沉默片刻後,對她說道:

  「既然答應了那兩位真人,妳就站在這門外守著,記住,其他什麼事都不用管,妳就只管站著就行了。」

  蘇青珺有些奇怪,愕然道:「我知道了,不過師父,發生了什麼事麼,我怎麼覺得你的樣子有些古怪?」

  木原真人苦笑了下,低聲自言自語道:「他們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啊……」

  「您說什麼?」蘇青珺沒聽清楚,追問了句。

  木原真人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既然你答應了明珠師叔,那就在這裡多站會吧,不過妳記住兩件事。第一,不管待會生什麼事,你都不要進入大殿,特別是不要靠近後殿那邊諸位元嬰真人聚會的所在,知道麼?」

  蘇青珺點點頭,道:「這是當然,那等重地本來也不許我們過去的。」

  木原真人笑了笑,隨後壓低了聲音,道:「還有,妳在這兒多等會,最多半個時辰個時辰後,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妳也就自己走吧,不必待得太久。」

  蘇青珺有些驚訝,抬眼向木原真人看去,只見木原真人微笑道:「放心,回頭為師會跟那幾位打招呼的,沒什麼大礙。」

  蘇青珺心中其實多少還是有些牽掛仍在流香圃客房中的弟弟蘇墨,當下聞言也就不再堅持,道:「那好吧,弟子遵命。」

  這時前方傳來了聲呼喚,木原真人向前頭大殿中看了眼,隨後道:「那為師去了,妳自己一切小心吧。」

  蘇青珺目送木原真人走進正陽大殿,只見他越走越遠,直走進了燭火之後的昏暗裡,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

   密林之中,這時已然是一片漆黑,除了狂風暴雨傾盆而下,就彷彿是個寒冷而死寂的世界。

  不久前剛剛死去的獨空真人的遺體,已經被千燈等人在走的時候收走了,所以此刻在那片林間空地上已經空無一物,只有到處橫流的污水以及骯髒的黑泥,還有泥漿與腐爛的枯葉混雜在起的土壤。

  這片樹林異常的冷清黑暗,只有偶然從天空電閃雷鳴中掠過的光亮,才能照亮這樹下片刻的情景。

  冰冷的雨水從土壤中滲透了下來,讓黑暗的土壤下如同冰窖。那根隱藏在枯敗落葉下的樹枝,在雨中搖動了幾下,像是只蟄伏的蟲子即將要醒來。

  陸塵當然沒有失去清醒的理智,不久之前所生的那幕,那驚心動魄的情景就像是在他眼前展現的。特別是當何毅刀刺進獨空真人的小腹時,隱匿在地下的陸塵在那瞬間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那幕情景如此熟悉,那刀竟彷彿喚醒了他早已封閉多年的記憶,又在那瞬間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可怕的夜晚。

  哪怕以他的沉穩堅忍,竟也是在那刻氣息微亂,然後當獨空真人臨死前摔在這片泥地上時,卻是現了他潛伏在此的點異樣。

  陸塵並不知道獨空真人在最後彌留時刻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喊破自己的行跡,也許他只是深恨殺害他的那幾個人,或許他想嫁禍,甚至有可能他就是那個魔教內奸,發現了他自以為的同伴然後不肯出賣?

  又或者,他根本只是單純的死到臨頭,已經無力去喊破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殺戮,禍起蕭牆令人心冷,可是到了最後,陸塵卻現自己仍未能看清到底誰是那個隱匿最深的魔教內奸。

  而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那個曾經答應過他要出現的人,直到此刻,卻仍然沒有出現。

  也許,應該要走了?

  他在黑暗中沉默地思索著,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在那風雨聲中,在這片可怕冷清的黑暗山林裡,從某個陰暗的林間路上,傳來了個新的腳步聲。

  那腳踩踏了彎小小水窪,濺起了些許水花,然後沉默而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繼續向陸塵這裡靠近,走來。

  風雨愈急!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30 11:12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霧

  天黑了。

  隆隆雷聲響徹天地,狂亂的電芒撕扯著天穹,似憤怒的神祇在天上怒吼咆哮著,照亮了黑暗的崑崙山。

  光影交錯,光亮只是一瞬間,黑暗的陰影卻彷彿無處不在,似要這般持續下去直到永遠。整座龐然大物般巨大的崑崙山脈,都在這狂風暴雨和電閃雷鳴中閃爍著虛影,除了一個地方。

  那是天穹雲間。

  四座懸浮於天空的奇峰巍然不動,而在它們下方那一處神秘的禁地裡,終年不散的濃霧也沒有受到這一場暴風雨的任何影響,所有的雨水飄落下來,都無聲無息地落入濃霧裡便再沒有了動靜,而濃霧沒有絲毫萎縮退卻的跡象,甚至在某些時候,這詭異的濃霧甚至還向外緩緩擴張了一些,慢慢地向天空中的那四座奇峰飄去。

  這是一年當中,這片崑崙派中最重要的聖地裡最冷清也是最空虛的一天。因為除非是閉死關或是其他原因決不能出關的人外,絶大部分在天穹雲間修煉的元嬰真人們都會前往天昆峰正陽殿上,而僅剩下的兩位化神真君,天瀾常年在外鮮少回來,白晨真君則是在前幾年也在這一日離開冬峰,去為閒月真人站台鎮場。

  風雨淒厲,迷霧濛濛,似乎誰都沒有再注意這裡,只有那片濃霧在空中不停地飄蕩著,望著黑暗的夜空。

  天穹雲間春夏秋冬四座奇峰中,冬峰一直都是一座十分奇特的山峰,在這個暴雨傾盆的夜晚裡,其他三座山峰上都被雨水淋透了,唯獨沒有任何雨水落在冬峰上。

  因為在這座山峰上太冷了,幾乎所有的雨滴落下時都會在第一時間變作冰霜,然後又化作風雪緩緩飄落下來。

  風雪的世界裡,一片冷清孤寂,隨處可見形狀各異的透明冰凌,互相倒映出迷幻瑰麗的光澤,彷彿是一個與外界截然不同的仙境。這裡如此美麗,只是沒有人氣,好像是一個不該有人可以生活的地方。

  冬峰絶頂被狂風暴雪包圍的地方,是白晨真君的洞府所在,傳說中到了化神真君這個至高無上層次的大修士,皆有通天徹地的絶世神通,有無數神妙至極的道法,有數之不盡的法寶靈材,而他們更會悉心布置一座只屬於他們自己的神奇洞府,裡面有諸般神奇,有無數陣法,匯聚天下無數菁華,各種凶悍匪夷所思的禁制機關。甚至於在修真界中一直有流傳著一句話:永遠不要在真君洞府中去挑戰一位活著的化神真君,哪怕你也是一位化神真君。

  只有死去的化神真君,他的洞府才會在歲月深久後開始鬆動禁制,可以被外人所窺探。在中土神州漫長的歷史上,每一座古老的真君洞府都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巨大寶藏,稍有隻言片語的消息便足以令世人發狂。儘管如此,那些古時傳下來的古老真君洞府,仍然是極其危險的地方,在過往的歲月中奪去了無數嚮往寶藏的探險者的性命。

  ※※※

  卓賢安靜地站在冬峰上的洞府之外,風雪飄過落在他的肩頭,他卻恍若不覺。在他的頭頂上方極高之處,就是狂風暴雪包裹的真君洞府。

  偶爾,他會在冷風中抬起頭,向著高處那神秘的洞府看上一眼,可是哪怕以他如今金丹境界的眼力也無法穿透過那片風雪,所以也看不清那洞府的模樣。

  他從來都沒有到冬峰的絶頂上去過,他從來也沒有真正看到過那座洞府。

  他心裡一直有個願望,希望能夠去看一眼師父的洞府,去見識一下人世間最強大的修士的洞府,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中那樣神奇而強大。

  只是,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有這個機會。

  不過沒關係,卓賢一直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可以等,他也願意等。就像現在他在等候著師父白晨真君從高高在上的洞府中下來,哪怕寒風撲面冰雪凍人,他也絲毫不以為意。

  在他的身旁雪地上,放著一個大木箱,他有時會看上一眼,然後便移開了目光。

  黑夜深沉,風雪飄蕩。

  天穹之上忽然傳來一陣呼嘯之聲,瞬間漫天風雪一起飛舞,倒捲而上半空,聚在一點瞬間又陡然散開,如天女散花蕭蕭而下,風雪中一個人影飄然落下,形容枯槁雙目有神,正是白晨真君。

  卓賢深深地低下頭去,神色恭謹,行禮道:「師尊。」

  白晨真君負手而立,神色漠然,道:「換衣罷。」

  卓賢應了一聲,轉身打開了身旁的箱子,一股冷風吹過,現出了箱子中的一套端正肅穆的禮服。

  多年以來,在宗門評議會上,身著大禮服一向是掌門真人的特權,而白晨真君身為閒月真人的師父,只要這一身衣服肅容坐在那裡,威嚴肅穆,都不需要任何言語,已然說明了一切。

  就在卓賢俯身伸手,準備去拿起那套禮服侍奉師尊穿上時,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白晨真君的一聲問話,道:

  「這山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卓賢身軀陡然一僵,那剛剛碰觸到柔軟禮服的手指,只覺得有無盡寒意猛然從指間衝進身體,將他全身的鮮血都凍住了。

  他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

  ※※※

  窗外一片漆黑,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的,下得讓人有些心慌。

  易昕坐在窗前,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這個時候背後床鋪上忽然傳來一陣輕響,把她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去。只見躺在床上的蘇墨兀自昏睡著,只是翻了個身,口中喃喃也不知在咕噥著什麼,但看臉色居然有些驚恐之意,似乎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易昕放下心來,隨即又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在平日裡的時候她雖然也是出身於昆吾城世家,但除了這些日子裡親近起來的蘇青琤外,她與蘇家的其他人實在並不熟悉。對於蘇墨,那平日裡也是昆吾城中一霸,她向來也是敬而遠之的。

  今天說起來,還是她頭一次和這個人單獨同處一室,不知為何,她的感覺總有些怪怪的,所以看著蘇墨那邊在睡夢中驚恐翻身,易昕也沒有上前安慰照顧的意思。

  在這個時候她心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卻是想著如果此刻躺在那張床上的是陸大哥的話,那自己會怎樣?

  會不會過去照顧他?

  也許、應該……會的吧。

  她吃吃笑了一下,忽然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燙,於是又有些羞澀起來,自顧自低聲抱怨了兩句,也不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又或是在罵陸塵。

  不過這樣站了片刻後,她還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就這樣站在屋外的走廊上。

  一陣冷風夾帶著雨粉吹了過來,吹拂在她的臉上,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卻是突然覺得身上輕鬆了許多。

  本來麼,這麼黑的天,一個姑娘家家的跟一個陌生男人單獨同處一室,看起來就感覺不對,還是就站在門外好了。

  易昕微笑著看著那下雨的夜,周圍附近的屋舍仍然一片冷清,那些去了天昆峰的人們,也依然還沒有回來。

  ※※※

  天穹雲間冬峰上。

  卓賢微微彎曲的身子,手指碰觸到那件禮服,這寒冷的風雪之夜中,不知為何,他的額頭忽然滴下了一滴汗珠。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從他身後站在風雪之中的那個老人,又很平淡地跟了一句話,道:「白蓮那丫頭呢,去哪兒了?」

  卓賢的眼睛閉上又睜開,那一個瞬間他深深吸氣,然後一切轉眼恢復了正常,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他伸手從大箱子中提起了那件衣服,攤開在手上,恭謹地捧著向白晨真君走去,同時微笑道:「小師妹她前頭下山了。」

  白晨真君哼了一聲,道:「不在山上好好修煉,跑下山去做什麼?頑劣!」

  卓賢走到白晨真君身旁,雙手提起禮服的兩個衣袖,侍奉著白晨真君慢慢穿上,同時口中笑道:「師尊,小師妹雖然天賦超群百年難得一見,但總歸還是個孩子,有時候愛玩貪玩些,也不算什麼。」

  白晨真君穿好衣服,又讓卓賢在他身前一一扣上那些華麗堂皇但也十分繁瑣的衣鈕,同時對他皺眉道:「你與閒月都是他的師兄,平日裡我若不在的時候,也要對白蓮嚴加約束,不可隨意放縱才對。」

  卓賢連連點頭,道:「是,弟子明白了。」

  說話間,一應禮服都已穿好,白晨真君微振衣袖,身畔兩團雪花席捲化為漩渦,隨即又悄然散去緩緩飄落。

  「走吧,最後再去幫你那位師兄鎮個場。」白晨真君淡淡地道,隨後他的目光飄向遠處,只見遠方風雪迷濛,絲絲縷縷似霧氣飄揚。

  「今晚的霧氣很大啊!」他感慨了一句,然後往前走去。

  只是他才走出了數步,身子忽然停了下來。

  冬峰之上一片寂靜,似乎連雪花都飄落得無聲無息,整個世界一片蕭瑟冷清。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望向剛才的那個方向。

  濃霧瀰漫著,在風雪中飄而不散,不知何時,在四座奇峰下方的那片霧氣,竟然已經瀰漫到了冬峰的山上。而與此同時,在那風雪與霧氣的邊緣處,那片迷霧中,忽然蕩起了一陣漣漪。

  一個異常高大魁梧的人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地,現身出來。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1-30 17:05
第二百二十八章 討要冬峰

  風雪飄蕩呼嘯而來,但在吹到那片濃霧邊緣的時候,便忽然消失了。霧氣中那個高大的身影開始邁步向前走去,走出了濃霧,走進了風雪。

  寬袍大袖,高大身材,還有那個醒目而著名的錚亮光頭,此時都清楚地說明著這個突然踏足天穹雲間這處崑崙聖地的人究竟是誰。

  白晨真君在第一眼看到那個魁梧高大的身影時,身軀便是微微一震,隨即瞳孔微縮地看著那人從霧氣中走出來。風雪飄下去,不能靠近他的身軀,甚至連夜色都似乎離他遠了一些。

  然後,他便聽到了那個光頭笑著對他打了個招呼,道:「你好啊,師兄!」

  ※※※

  如今這個世上還能有資格叫白晨真君一聲師兄的,也只有一個人了,那個人也是一位化神真君,名叫天瀾。

  白晨真君面上最初的驚詫之意緩緩退去了,神情逐漸平靜下來,這個時候他甚至也微微笑了一下,點頭道:「稀客啊,師弟。」

  天瀾雙手負在身後,隨意地向前走著,飄落的飛雪都在他身軀數尺外便無聲無息地融化消失,而在他腳下的雪地中,竟然也沒有絲毫的足印痕跡。若不是眼前確實看到了這位化神真君,真有可能以為他似乎並不在這冬峰之上。

  而此刻這位不速之客正有些感慨地東張西望,看著這座風雪奇峰,道:「可不是麼,我可是從來沒到冬峰上來過呢!其實我告訴你啊,師兄,當年師父還在的時候,我就很想到冬峰這上頭來玩了,結果一拖拖到現在,居然這麼多年都沒過來過。」

  白晨臉上有一絲陰沉神色一閃而過,像是被天瀾的話語刺到了心裡某處不太愉快的回憶,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過很快的,他的目光卻是越過了天瀾,落在了他那個高大身影的背後。

  那邊是天瀾剛剛走出來的迷霧,濃密深邃不知幾許,同時可以清楚地看到,這片濃霧仍然還在緩緩地滾動飄移著,在這座冬峰上慢慢地散開。

  天瀾轉過頭來,看著白晨真君,道:「怎麼,師兄你不歡迎我麼?」

  白晨淡淡地道:「我歡不歡迎的,你不是都來了麼?那又有什麼關係?」

  天瀾大笑,撫掌道:「說得對啊!」

  白晨沉吟了片刻,目光微轉,卻是看向了另一側,在這座山峰上,除了這兩位崑崙山中最高最強大的主宰之外,還是有第三個人在的。

  卓賢。

  從剛才開始,這個白晨真君的二弟子就一聲不吭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而此刻當白晨真君的目光看過來時,卓榮臉上則是露出一片驚恐惶急之色,像是想對他說些什麼的樣子。

  白晨真君欲言又止,隨後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卓賢雖然道法高強,但要一個金丹修士去面對一個化神真君並要求感覺查探到對方的蹤跡,顯然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於是他對卓賢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後走到一旁,隨後他轉身面對著天瀾,神情也端正起來,看著自己這位強大而可怕的師弟,道:「好了,說吧,你今天過來,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天瀾笑了笑,神態溫和,甚至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般,對白晨真君笑道:「師兄,當年師父對我說過,想把這冬峰給我的,而我自己也真是特別喜歡這裡,所以今天就想說啊,要不你把這冬峰讓給我吧,行不?」

  他笑呵呵地說道。

  ※※※

  天昆峰,正陽殿後。

  依舊穿著一身端正肅穆的大禮服,閒月真人坐在後殿偏廳中,看上去十分威嚴。偏廳中此刻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過來,而能夠來到這裡的當然都是崑崙派中德高望重的元嬰真人,

  兩排大椅排開,中間主座卻又有兩個,閒月真人坐了一張,在他側後方微微靠後的位置,還有一張空閒的大椅,此刻沒有人坐。

  過來的人往往都會向那張現在還是空空如也的椅子上看一眼,然後臉色複雜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語。

  東方濤的位置在這座偏廳裡的右手最後一張椅子,在進來後與閒月真人打過招呼後,他就坐在這裡。此刻的他臉色看起來同樣有些複雜,偶爾會抬眼望著那閒月真人一眼,然後很快目光又落到坐在另一邊的幾位元嬰真人身上。

  那是千燈、明珠等人為首的,與其他人的零落散漫不同,千燈、明珠、光陽等幾個人明顯聚攏在一起的意味十分清晰,但最令在場人驚訝的,反而是走在千燈等人背後的第四個人。

  他是木原真人,同時也是崑崙派鐵支的領袖,在很多時候,木原真人的態度實際上等於同時代表了鐵支僅有的四位元嬰真人的態度。

  當看到原本一直遠離是非、超脫世外般過日子的木原真人,今天突然走了過來,並清晰無比地在千燈真人下首坐下時,閒月真人的臉色第一次變得難看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看著這偏廳中人數已然不少,大致有十多人了,千燈真人站起對閒月真人道:「掌門,我看人差不多了吧,要不咱們開始?」

  閒月真人哼了一聲,卻是冷淡地道:「還有幾位同門沒過來,我們先暫且等等吧。」

  千燈真人也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後,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在那一刻,這座偏廳中幾乎大部分元嬰真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閒月真人身後的那張椅子上。

  他為什麼還不來?

  閒月真人當然也能夠感覺到這裡一眾元嬰真人們的異樣,但是他面上絲毫不變色,彷彿一切都已成竹在胸,只是淡淡地微笑著。

  而與此相反,千燈明月等人卻都是臉色肅穆,安靜地等待著。

  ※※※

  在正陽大殿門外,蘇青珺安靜地站著。

  這個時候參加白天大場評議會的諸多同門,已經幾乎都走光了,便是連這正陽殿中原有的道童,大概也是因為這夜色太黑風雨太多,所以沒人出現在這裡。

  不知不覺中,蘇青珺卻是發覺這正陽大殿前方偌大的一片地方,居然只剩下了她自己一個人。

  夜色淒厲且冷清,風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看不到絲毫停歇的跡象。

  四周皆無人,天穹也黑暗,只有正陽大殿裡透出了一點輕細燭光,才照亮出了一小塊地方。

  蘇青珺看了看天色,一時也分辨不了時間,但感覺中大概是過了小半個時辰了吧,可是正陽殿裡沒有任何的動靜,她沉吟思索了一陣後,還是決定要再等一會兒。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從前方台階下的風雨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蘇青珺抬頭望去,只見天色太黑,淒風冷雨中實在是有些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有一個男子的模糊身影,正慢慢走了過來。

  她心中忽然有些緊張之意,伸手放到身後,握住了那柄長劍的劍鞘。那個人影漸漸走進了,一直走到了大殿前,然後拾階而上。

  蘇青珺忽然怔了一下,因為這個人她是認識的。

  這是何毅。

  與過往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樣子不同,此刻從風雨中走來的何毅看著有些不太對勁,他的臉上似乎有著一絲深深的疲倦之色,身上的衣服也有些亂。當然了,從雨中走過來又不打傘,吃點苦頭也算正常。

  大殿前的屋簷下,這一男一女的目光對視了一眼,各自的眼中都有幾分警惕之色,但片刻之後,卻還是何毅最先開口,對蘇青珺打了個招呼。

  「蘇師妹。」何毅淡淡地叫了她一聲。

  蘇青珺點點頭,道:「這麼晚了,何師兄你還到這裡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態度也並不生硬,但語氣卻還是有些冷,好像仍然還記得蘇墨所受的傷。

  何毅反問道:「妳不是也在這裡嗎?」

  蘇青珺道:「我是要等我師父木原真人的。何師兄你這是也要等那位獨空真人麼?」說完她想了想,又道:「對了,我今天下午好像就沒看見他人了。」

  何毅笑了笑,道:「是啊,我師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啊,所以我還是就在這裡等他吧。」

  說著,何毅向周圍看了看,然後居然也不怕濕怕髒,就直接在身前不遠處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要知道,之前的風雨那麼大,早就把石階都弄濕了。

  蘇青珺皺了一下眉頭,向旁邊走了兩步,看上去似乎有意無意地離何毅更遠了些。

  有些話,大家都沒說出口,但是都能感覺得到,對方眼中的疏離和一絲敵意。

  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何毅忽然開口說了一句,道:「這一晚風雨好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天亮啊?」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卻是應了一句,道:「還早著呢!」

  何毅苦笑了一下,轉頭看著這黑暗夜空裡的漫天風雨,怔怔出神,哪怕雨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也毫不在意。

  蘇青珺哼了一聲,心裡掙扎幾次後,終於還是沉下了臉,往前走去,直接走進風雨中,然後離開了正陽殿這裡。
arty2008 發表於 2016-12-1 11:16
第二百二十九章 黑龍涎

  「轟!」

  天際有驚雷乍響,那一刻漫天烏雲彷彿沸騰起來,十幾道閃電瞬間同時出現,向著四面八方狂野地蔓延過去,狂風呼嘯,風雨大作,整片天穹都像是被激怒一般,在這個漆黑的夜裡徹底進入了癲狂。

  這份威勢之大,甚至已經讓佈下了嚴密陣法,終年風雪不與外界相同的冬峰上,都感覺到了。

  漫天的風雪越吹越急,風聲淒厲,捲裹著山中那兩個隱隱對峙的身影,但只有天瀾真君身後的那一片濃霧,始終還是聚攏不散,似乎對任何狂風暴雨或是風雪都無動於衷。

  「你要我這冬峰?」白晨真君凝視著天瀾,語氣平靜地問了一句。

  但不知為何,他平淡的語調下,每一個字都彷彿有著奇異的力量,一聲一聲催促得風雪從天穹的每一處地方席捲而來,在他的頭頂上方開始慢慢凝聚,如一片冰雪之王座,又像是風雪之巨人。

  肅殺冰寒之氣,如天之冰冷,風雪無情,悄然瀰漫開去。

  天瀾同樣沒有任何迴避他視線的意思,他看著白晨真君,臉上原本的笑意不知何時,也消失了。

  「是你的?」他盯著那個枯瘦的老人,寬大的衣袍隨風拂動,目光鋭利如刀,彷彿想要刺進白晨真君的胸膛,看一看那個老人的心,「不是吧,什麼時候搶來的東西都可以算自己的了?」

  天地之間瞬間冰冷,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因為已經無話可說,之前那簡單的兩句話已然將他們所有的退路都封死,這一對漫長歲月中渡過的師兄弟二人,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天,終於,大家都無路可退。

  ※※※

  卓賢下意識地向後退去,風雪太大,寒風太急太冷,在這山峰上呼嘯而過時,甚至連他這個金丹修士的道行都覺得有些膽顫心驚。

  而前方風雪之中的兩個身影,看上去竟如此可怖,如此可怕的風暴卻彷彿都只捲裹在他們兩個人的身旁,是為他們所掌握的天地之力。

  片刻之後,卓賢忽然覺得後背一涼,卻是他已經碰到了一處山壁。堅硬的寒冰附著在石壁上,散發著絲絲寒意,讓他發現到了這時,其實他也是無路可退了。

  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抬眼望著前方在狂暴的風雪中開始有些模糊的兩個身影,突然大口喘息起來。

  ※※※

  兩個人站在風雪中,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個看上去已經枯槁在暮年,一個卻神完氣足正在鼎盛時候。

  白晨看著天瀾,眼神中有一絲複雜神色,但神情肅然,並無絲毫畏懼怯弱的神態。狂風從他身後吹了過來,那肅穆華麗的大禮服獵獵作響,似他這煊赫的一生。

  他伸起了一隻手,有些乾瘦的手掌向著天空。

  風雪之聲陡然響亮了數倍,甚至連整座冬峰彷彿都隱隱有所共鳴,無數白色的雪花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拚命衝進了那一個隱隱成形的白色巨大的影子中。

  風雪巨人,頂天立地,裹挾著漫天冰雪,在這個枯瘦的老人頭頂出現了,向著這黑暗的天穹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聲。

  天際風急雲卷,驚雷陣陣。

  片刻之後,一隻巨大的拳頭從天而降,在空中發出刺耳尖利的鋭嘯聲,向天瀾真君這裡砸了下來。

  冰雪之拳未到,腳下土地已然開始震顫,甚至就連原本一直對風雪無動於衷的那片迷霧,竟然也向後瞬間退縮了數尺,其勢之猛烈,可見一斑。

  天瀾真君神色肅然,向後退了一步,雙手虛抱如圓,剎那間突然全身寬大衣袍陡然如風鼓蕩,一股激昂之氣迸發而出。

  身後濃濃迷霧突然翻滾起來,緊接著,從霧氣中赫然也化出了一個半身霧氣巨人,咆哮怒吼,直接向那個風雪巨人撲了過去。

  「咚……」一聲低沉巨大的轟鳴聲,從半空中傳來,腳下的大地劇烈顫抖著,整座懸浮於空的冬峰都搖動了兩下。

  咔咔咔之聲不絶於耳,無數的裂縫瞬間出現,那是萬年堅冰開裂的聲音。

  兩個巨人向後退縮了一段距離,似乎都被剛才那一場可怕的巨力所傷,但是很快的,他們又繼續撲上前來,轉眼間撞到一起。

  天地大震,風雪怒吼,那一刻在冬峰之上,展現的是赤裸裸的恐怖力量,毫無花招毫無精妙可言,只有對於化神境界人族最巔峰的人而言,那種最終返璞歸真般的純粹的力量。

  一切的道法神通,世間所有能想像得到或是匪夷所思、巧奪天工的精巧道術,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被這兩位最頂尖的大修士毫不猶豫地丟棄。

  有那麼一刻,作為這世間唯一目睹這場化神真君大戰的卓賢,甚至有了一種錯覺,感覺那天幕之上兩個巨人的爭鬥,就像是了兩個年幼蹣跚的嬰兒,彼此之間的打架。

  簡單、純粹的打鬥,動作甚至有些緩慢,所有的一切如果在世間修士看來都算是笨拙的,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可怕而恐怖的力量。

  一揮拳,天地變色,風雲捲動;一聲轟鳴,山川倒流,風雪激盪。電芒從烏雲中倒捲而下,不知何時已然纏繞在這兩個可怕的巨人身上,電流亂竄如詭異的銀蛇,卻依然無法阻止這兩個巨人的纏鬥。

  狂風呼嘯之下,風雪之中,白晨與天瀾二人都沉默著,他們的呼吸聲漸漸粗重,卻沒有人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然而隨著這場激鬥的繼續,他們的身軀也開始有了變化。傳說中已如神祇之身的真君之軀是堅不可摧的,但在這個時候,在風雪之中,就像那些冰凍了千年萬年也曾經是堅硬無比的玄冰,慢慢開始出現了裂縫。

  一片衣袖震裂,一塊血肉炸開,低沉的白氣起伏不停,在他們的身軀上慢慢飄揚起來。

  每彈起一股白氣,他們的身軀就要震顫一下,而他們腳下的大地頭頂的天穹,就如同山崩地裂,風雲捲動,倒捲成為一個個巨大的漩渦,狂亂地吞噬著無窮無盡的風雪,又隨之消散在這癲狂的天地間。

  「轟!」

  已經數不清是多少次的撞擊,冬峰上美麗的雪景早已是一片狼藉,從天而降的閃電已然將整座冬峰都裹挾在一起,彷彿末日一般,降下了無數銀色的鎖鏈,將這個可怕的地方束縛起來,即將擲入燃燒的鮮血沸騰的地府。

  從雲層高處望去,那座山峰竟似有一種詭異的美感,而在雲層之外,無邊無際的濃霧已經悄無聲息地包圍了整座冬峰,將這片驚天動地的景色全部掩蓋。

  ※※※

  這一場震撼天地的激鬥之中,兩個對峙的人影裡,突然有那麼一刻,那個看上去有些枯槁的身影忽然顫抖了一下。

  片刻之後,白晨真君在風雪中霍然一聲怒吼,猛地抬頭,一直冷漠哪怕身上多了無數道隱傷的時候也未變色的臉龐,卻是掠過了一絲難以置信般的震驚之色。

  在他頭頂上方,那個強大無比彷彿天地主宰一般的風雪巨人,動作突然遲緩了下來,而在它前方的那個霧巨人,也恰好在此時,猛然揮起一拳,穿過風雪穿過閃電,伴隨著天空突然炸響的那道驚雷,一拳打在了風雪巨人的胸口。

  天地在那一刻陡然凝固!

  那一拳擊碎了所有的風霜,擊碎了數十載不變的強大,擊碎了風雪,貫胸而出。

  風雪巨人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聲,似有無數不甘,化作碎片,變成漫天雪花,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地面上,白晨真君身軀劇顫,然後噴出了一口鮮血。

  血是黑色的!

  黑血落在雪地上時,瞬間灼燒了周圍,一片雪地直接陷了下去,在雪地上現出了一個數尺大的深坑,噝絲之聲不絶於耳,但詭異的是,空氣中並無可怕的腥臭味,而是瀰漫開來一股淡淡的香氣。

  白晨真君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盯著地上那攤黑血,眼神中有難以控制的震驚之色,然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低頭,目光看向自己的身軀。

  枯瘦蒼老但曾經仍然強大的一具肉身上,此刻已經隨處可見傷痕,但在風雪中他依然肅穆威嚴,如同那件在風雪中飄揚的大禮服。

  還有直到此刻才瀰散開來的一絲淡淡的香氣。

  白晨真君五指一抓衣衫,隨意一扯,整件禮服瞬間化作碎片,但與此同時,他的身軀也搖晃了一下,然後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同樣也是黑色的!

  半空中,那個霧氣化成的巨人不知何時也散去了,重新變作了那片濃霧的一部分,同樣,遍體鱗傷但神情明顯堅毅的天瀾,則是站在那片再次安靜下來的風雪中,靜靜地看著眼前那個老人。

  「好手段。」一聲低沉的話語,從前方的風雪中傳來,白晨真君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師弟,道:「這是什麼毒,居然能傷到我們化神之軀?」

  「黑龍涎。」天瀾真君說道,然後他捂著自己的胸口,也是面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地咳嗽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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