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6272
V123210 發表於 2017-5-7 12:29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建一個電視機廠來安置拆遷失地農民,你拿我當弱智啊!

    這是來永嘉聽到尚仁業的話之後,心裡湧上來的第一個念頭。

    一家電視機廠投資幾個億,這絕對不是乙烯項目支付給樂城市的那點移民安置費用能夠支撐得起的。電視機生產雖然在國際上也算是勞動密集型產業,但對於中國這樣工業基礎薄弱的國家來說,實實在在算得上是技術和資金密集型的產業了。真想安置勞動力,花百分之一的錢,建一家服裝廠,買幾千台縫紉機,能夠安置的工人比電視機廠還要多得多。

    此外,電視機廠在哪個地方也都算是一等一的好企業,樂城市如果真的建了一家電視機廠,那些招工名額肯定是優先照顧領導、幹部家屬的,哪輪得到徐家灣這些農民。用安置農民就業的名義來建電視機廠,你怎麼不說為了存放讀者來信而專門買十套房子呢?

    樂城市的那點用心,來永嘉其實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這幾年,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市場上彩電的需求日益旺盛,而國內的生產能力卻嚴重不足。在這種情況下,不止是樂城市,全國有很多省市兩級的政府都在蠢蠢欲動,想新建電視機廠。與此類似的,還有打算建洗衣機廠、冰箱廠等等的,目前都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按照當前的管制體制,地方政府要新建一家電視機廠,是需要由國家經委來審批的,並非自己能夠做主。樂城市醞釀這件事情估計也已經很長時間了,沒準還曾經向國家經委打過報告,卻沒有獲得批准。如今,他們看到樂城乙烯上馬在即,而自己手頭又有可以拿捏住樂城乙烯的事情,於是就動了這樣一個歪心思,想用徐家灣搬遷相要挾,迫使乙烯項目指揮部替他們去國家經委遊說,給他們弄到一紙同意建設電視機廠的批文。

    果然是好大的胃口!

    在想明白了尚仁業的意思之後,來永嘉也不禁在心裡感慨起來。在以往,地方政府在這種大項目中間也都是要弄點好處的,但一般來說都不會太過分,也就是要幾個招工名額,或者讓項目方幫忙協調弄點緊俏物資之類。這幾年,全國各地都在大搞建設,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地方政府的訴求也就生了變化。

    以一個65億元的項目作為籌碼,讓國家同意地方政府新建一家電視機廠,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盤算。國家經委的一紙批文,說難也難,但要說容易,也就非常容易,可以說是一點成本都沒有。尚仁業一不要錢、二不要物資,只是要一個批文,說到哪去都不算是敲詐勒索,甚至還可以標榜為大膽創新,勇於開拓,是一心為百姓著想的好市長。

    可是,這是來永嘉能夠答應的事情嗎?

    「尚市長,電視機這個東西,和我們石油化工行業算是隔行如隔山啊,你跟我說這個,我實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來永嘉決定先裝傻了,還是等著對方開價吧。

    尚仁業也沒掩飾,直截了當地說道:「來總,這件事其實很簡單,有關設備引進、生產這方面的事情,我們都不會麻煩你們樂城石化。現在唯一有點障礙的,就是國家經委那邊對於新建電視機廠管得非常嚴,我們的報告打了一年多,國家經委就是不批准,這不,我就上你這求援來了嘛。」

    來永嘉問道:「經委那邊不批准,有什麼理由沒有呢?」

    「理由當然是有的。」尚仁業道,「他們說國內目前已經上馬了四條彩電生產線,生產能力已經飽和了,我們再建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那麼,這個說法也沒錯啊。」來永嘉道。

    尚仁業道:「什麼沒錯,這分明就是經委的一些同志高高在上,不瞭解實際情況嘛。現在你走到商店裡去看看,彩電哪能擺得住,只要有新貨到店,不出十分鐘就被搶得精光。這種情況還說是生產能力飽和,這不是脫離現實嗎?」

    來永嘉皺了皺眉頭,尚仁業說的還真不是假話,包括來永嘉自己家裡,想買一台彩電也是託了不少人的關係才買到的,市場上的確是供不應求的狀態。他不是搞輕工業的,不瞭解輕工業市場的規律,所以也無法反駁尚仁業的話,只能說道:

    「尚市長,你說的這個情況,我也不太懂。我想,國家經委的領導看到的東西應當比咱們下面的人更多吧,他們認為生產能力飽和了,應當有他們的道理。咱們國家是講究全國一盤棋的,如果經委不能批准,那你們可以考慮搞點其他的產業。比如說,搞搞農副產品加工,也是很不錯的,投資少,見效快,同樣可以安置就業嘛。」

    「農副產業加工搞,而且規模搞得也挺大的。」尚仁業敷衍了一句,接著說道:「來總,你不知道,建電視機廠是我們市委定下的規劃,我們也要面向現代化嘛,不能總是搞點榨糖、水果罐頭之類的低級產業。現在我們全市的工作重心都集中在電視機廠的建設上,對了,就像你們項目指揮部的工作重點放在徐家灣搬遷上一樣。我們理解你們的想法,全力以赴地幫助你們解決問題。你們是不是也可以體諒一下我們的困難,幫我們解決一下問題呢?」

    話說到這個程度,來永嘉知道自己是繞不過去了。尚仁業今天過來的目的就是要和項目指揮部做交易,指揮部幫他們弄到批文,樂城市則完成徐家灣的搬遷。如果來永嘉不能答應尚仁業的要求,那麼徐家灣的搬遷估計就要一波三折,永遠難以完成了。

    「尚市長,那你就說說吧,你們希望我們幫你們做什麼。」來永嘉說道。

    「很簡單,替我們向國家呼籲一下,讓國家經委批准我們的報告。」尚仁業道。

    來永嘉點點頭,道:「這件事,我可以向我們聶總匯報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以我們樂城石化的名義向國家經委提一個建議。不過,尚市長也是知道的,我們只是石油總公司下屬的一家企業,和經委之間還隔著一層關係,我們的要求,經委也不一定能夠同意,這一點要請尚市長理解。」

    「理解理解,完全理解。」尚仁業答應得十分痛快,接著又說道:「來總,你放心吧,只要咱們項目指揮部替我們向國家經委轉達了要求,我們就非常感謝。徐家灣搬遷的事情,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去推進的,目前還有一部分群眾的思想工作比較難做,我們正在加派幹部去進行說服勸解,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如果經委沒有批准你們的報告,這部分群眾的思想工作,恐怕就永遠都做不好了吧?來永嘉在心裡暗暗說道。尚仁業這話,其中的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了。樂城乙烯是國家重點項目,樂城市政府沒有膽子公開設絆子,但他們可以假借「一部分群眾」的名義,把事情拖上一年半載,讓石油總公司和國家經委都急得跳腳。65億投資項目,晚一天投產損失的就是數百萬元,這樣的對賭,樂城市賭得起,國家是賭不起的。

    把該說的事情說完,尚仁業又切換回了知心大嬸的模式,一驚一乍地過問了一圈貨場的生活服務情況,表示過幾天會安排市商業局送一些肉蛋奶之類的副食品過來,以示慰問,又重複了先前說的要從市招待所拆一台空調來給來永嘉使用的承諾。來永嘉對前一項表示了歡迎和感謝,對後一項則堅決地予以了拒絕。

    賓主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會談,尚仁業上了自己的小轎車,揚長而去。來永嘉站在樓門前,看著小轎車消失在遠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變成了一副嚴峻的神色。

    「這個姓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

    李濤站在來永嘉的身邊,憤憤不平地說道。剛才的會談,他是全程參與了的,只是沒資格插話而已。尚仁業的意思,李濤聽得非常明白,也知道對方是開出了條件,自己這方如果不能滿足這個條件,那麼整個工程項目都要受到拖累了。

    「來總,咱們不能被他們要挾,我們應該把這件事匯報給國家經委,讓國家經委出面教訓他們。我就不信,一個小小的樂城市,敢和國家經委為難!」

    來永嘉臉上現出苦笑,說道:「小李,你還年輕,這裡面的事情你看不透。樂城市敢這樣做,背後肯定有明州省撐腰。樂城要建一家電視機廠,對於明州省也是有好處的。樂城市是歸明州省管的,國家經委也不可能繞過明州省,直接處理樂城市的官員。

    再說,就算經委能夠向明州省施加壓力,迫使樂城市讓步,以後呢?我們的乙烯項目落在樂城市境內,人家隨便找個什麼理由,都可以刁難我們。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件事情如果不能讓樂城市滿意,我們後面的麻煩還多得很呢。」

    「這都算什麼事啊!」李濤委屈地叫嚷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7 20:18
第三百一十七章 談判高手

    意識到樂城市政府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訴求,來永嘉也就沒敢掉以輕心。他馬上驅車前往樂城市區,在項目指揮部的新樓裡找到了總指揮聶建平,向他匯報了尚仁業提出的要求。

    聶建平也不敢怠慢。他通過自己的關係,聯繫上了國家經委,打聽有關樂城電視機廠立項的事情。經委那邊給出的答覆與尚仁業向來永嘉說過的一樣,那就是國內目前已經有好幾家電視機廠正在建設,本著全國一盤棋的要求,經委已經暫時凍結了新廠的申請,樂城電視機廠也在凍結之列。

    「有沒有可能鬆動一下呢?」聶建平向經委的官員求證道。

    「這是去年就已經定下的事情,不可能更改了。」官員回答道。

    「可是,現在我們的乙烯項目就卡在這個環節上,如果不能答應樂城市的要求,他們就不配合我們的徵地拆遷工作,整個項目的進展都要受到影響。」

    「沒辦法,聶總,現在各地都有這樣的情況,我們如果鬆動了你們這邊,其他地方也要求鬆動,我們就沒法控制了。」

    聶建平是一名副部級的企業領導,過去也是在部委裡工作的,經委的官員不可能跟他打官腔。話說到這個程度,聶建平也就知道事情的確不可為了。細想起來也是如此,樂城市的活動能力不會亞於聶建平他們,樂城市活動了這麼久都沒有辦成的事情,指望聶建平一個電話就辦成,也未免太兒戲了。

    無奈何,聶建平只能讓來永嘉再去與尚仁業談判,聲明電視機廠的事情自己這方已經無能為力,請對方提出另外的條件。尚仁業卻是一口咬定,說建設電視機廠是市委的決定,不容更改,希望項目指揮部繼續努力,幫他們多想想辦法。

    與此同時,修建從貨場到工地的臨時公路的工程也受到了當地「不明真相群眾」的干擾,位於徐家灣村附近的幾個測量標誌被人「不小心」弄到長江裡去了。工程隊的測量人員去補測時,又遭遇了村裡幾個二流子的勒索,三角架都被搶了,好不容易才在當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討要了回來。

    「簡直就是流氓!」聶建平在得到來永嘉匯報時,直接就拍了桌子,「樂城市還是不是中國的城市,為了一己私利,不惜耽誤國家的重點建設,他們的領導還有一點黨性沒有!」

    「唉,現在不是講究一切向錢看嗎?誰還講什麼大公無私。想當年,我們在東北開採油田的時候,當地的老百姓對我們多支持啊,那真是要什麼給什麼,從來不講回報。這些年,人怎麼都變成這樣了……」

    一名上了些年紀的工程副總指揮在旁邊發著牢騷,語氣中頗有一些九斤老太般的感慨。這幾年不太時興抓辮子、扣帽子了,大家也都比較敢說話。從官員到普通百姓,遇到點什麼不順心的事情,都要抱怨一聲「想當年如何如何」。殊不知這其實只是距離產生美而已,當年他們遇到的窩心事也不比現在更少。

    來永嘉是個務實的人,他知道現在批評什麼社會風氣也是枉然。地方政府向國家爭項目、爭資源可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可以說從建國之初就已經開始了。再往前推到戰爭年代,各支部隊之間互相爭裝備、爭兵源的事情也同樣不少,哪有什麼真正的一盤棋思維。早些年,地方的自主權少,缺乏積極性,所以顯得不太爭搶,這些年地方自主權不斷擴大,爭項目也就成為常態了。

    來永嘉自忖無力改變這種社會風氣,他能夠做的,只是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面對著暴怒中的聶建平,他無奈地說道:「老聶,這種氣話就別說了,咱們還是想想怎麼滿足樂城市政府的要求吧。我和尚仁業談過好幾次了,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非常堅決,應當是無法改變了。要想讓他們心甘情願地配合咱們,只有想辦法解決電視機廠的問題。」

    「這個幾乎是不可能的。」聶建平洩氣地說道,「國家的政策不可能拿來做交易。」

    「那就只能是請經委出面和明州省協調了,想指望我們這邊說服樂城市,是做不到的。」來永嘉說道。

    在嘗試了各種努力未果之後,樂城乙烯項目指揮部終於向國家經委提出了報告,要求經委出面協調與樂城市的關係問題。國家經委對於這件事也給予了高度的重視,派出了由副司長王時誠帶隊的一個工作組,趕赴明州省,與明州省經委進行磋商。明州省經委主任李惠東親自出席了這場磋商會。

    「王司長,好久沒見,歡迎你到明州來指導工作啊!」

    「哈哈,李主任客氣了,上次見你,你還是機械廳的廳長吧,現在開始抓全面工作了?」

    「什麼抓全面工作,就是趕鴨子上架罷了。來來來,王司長,我給你介紹一下……」

    「李主任,我也給你介紹一下……」

    兩個人互相地向對方介紹著自己的隨員,當王時誠介紹到自己帶來的一位年輕幹部時,李惠東眼睛一亮,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笑著說道:

    「原來你就是馮嘯辰啊,我是久仰你的大名,卻一直不識你的廬山真面目呢。」

    馮嘯辰恭敬地與李惠東握著手,微笑著說道:「李主任過譽了。三年前,我在新民液壓工具廠的大禮堂見過您,不過當時您在台上,我在台下,您肯定看不到我的。」

    李惠東道:「哈哈,你雖然在台下,我沒有看到你,可是你的名字卻是灌滿了我的耳朵哦。小小年紀,把我們機械廳系統上上下下上百人都給耍了,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啊。」

    「呃……李主任誇張了吧,我哪敢耍您啊。」馮嘯辰苦笑了。

    王時誠不知道這樁公案,見李惠東拉著馮嘯辰說個沒完,不禁奇怪,上前問道:「怎麼,李主任,你和小馮過去打過交道?」

    「的確是打過交道,確切地說吧,是這個小傢伙躲在幕後搞策劃,把我們整個機械廳都給騙了。我們廳下屬新民液壓工具廠的老廠長賀永新,就是因為他的緣故,從廠長的位置上下來了,現在在當地市裡的總工會當了個副主席,基本上就是養老了。老賀那可是當了20多年廠長的老人了,硬是栽在他這我能不知道他嗎?」李惠東笑呵呵地說道,話裡雖然是在指責馮嘯辰,語氣中卻頗有幾分欣賞之意。

    無奈何,馮嘯辰只好把自己大前年在新民液壓工具廠做的事情向王時誠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再三說明自己是受孟凡澤的委派,並無刻意與賀永新以及機械廳為難的意思。李惠東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他所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不過是想和馮嘯辰套套近乎罷了。他心裡還存著一個小小的念頭,在這個場合就沒法說出來了。

    這一次國家經委派工作組前往明州,帶隊的領導是王時誠,成員則全是重裝辦的人,包括馮嘯辰和周夢詩、黃明兩名科員。其中黃明是規劃處的人員,是個活潑好動的胖子,雖然年齡比馮嘯辰大出五六歲,但卻是不折不扣的馮嘯辰的粉絲。

    馮嘯辰現在在經委也算是小有名氣了,所有的領導都知道他足智多謀,尤其是擅長於打破常規去解決一些棘手的問題。經委裡像馮嘯辰這樣的處級幹部有上百人,但大多數人都是經歷過政治運動年代的,處理問題的時候即便不說是明哲保身,至少也都有些思想上的禁錮,不敢隨便越雷池半步。

    時值改革初期,各級領導都希望自己的下屬在工作中能夠有一些新的思維,能夠積極探索解決問題的新思路。與此同時,領導們又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下屬應當如何去做,因為許多探索都是存在政策風險的,作為領導,必須守住政策的底線,不能隨便放鬆。

    馮嘯辰的出現,無疑讓經委的領導們眼前一亮,覺得這個年輕人正是他們想要的那種開拓型幹部。尤其難得的是,領導們發現馮嘯辰每一次解決問題的思路儘管超出了政策的界限,卻往往與高層領導的思路相吻合,表現出了極強的前瞻性。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領導們就更願意讓馮嘯辰出馬去解決問題了,他們也希望從馮嘯辰的所作所為中獲得新的啟示。

    此次樂城乙烯項目遭遇障礙,聶建平向經委要求派人前來協調之後,經委領導首先想到的人選就是馮嘯辰。雖然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開這個死結,但領導們卻預感到這個年輕人應當是有辦法的,而且他提出的辦法肯定會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就這樣,馮嘯辰接受了任務,帶著周夢詩、黃明二人前往明州。為了讓工作組能夠與當地的官員在級別上對等,經委安排了副司長王時誠擔任領隊。王時誠在接受這個任務時也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就是給馮嘯辰當好幌子,真正要解決問題,還得指望這個小年輕。
V123210 發表於 2017-5-8 17:51
第三百一十八章 英雄所見略同

    磋商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開始了。

    王時誠先向李惠東介紹了自己的來意,然後解釋了國家經委在這個問題上的困難。在過去一年中,經委收到了不少於30個地區關於新建電視機廠的申請,每個地區都有自己充足的理由。與電視機類似的,還有申請建設洗衣機、冰箱、空調、摩托車等項目的申請,也都是數以十計的。

    改革以來,國家改變了以往過度偏向重工業的發展思路,鼓勵輕工業的發展,用以改善人民生活以及積累建設資金。從大的政策方向來說,各地爭辦電視機廠、洗衣機廠、冰箱廠等等,無疑是正確的。但國家同樣也需要考慮綜合平衡的問題,一窩蜂地同時上馬數十個同類項目,難免會帶來生產能力上的過剩,導致宏觀比例關係遭到破壞。

    「王司長,我不同意您的觀點。」

    聽完王時誠的介紹,坐在李惠東身邊的一名女性官員首先提出了質疑。剛才李惠東已經向工作組的眾人介紹過這位女性官員,她叫郭思潔,是明州省商業廳的一名處長,恰好是分管耐用消費品經銷的,對於電視機市場的情況頗有一些瞭解。

    「您剛才說電視機會出現生產能力上的過剩,而現在的實際情況卻是市場上電視機嚴重脫銷。即便是在我們明州省會金欽市,各大百貨商店裡的電視機也都根本擺不住,除了櫥窗裡的樣品不能銷售之外,其他的電視機只要一上架就會被搶購一空。依我看來,國家大力發展電視機生產,每個省建三五家廠子才夠用呢。」郭思潔說道。

    「郭處長,你的這個疑問,可能是看問題角度上的差異。」馮嘯辰平靜地接過了話頭,說道:「你剛才是從市場銷售的角度來看的,而我們經委不但要看銷售,還要看零配件的供給。要生產電視機,最大的瓶頸是在顯像管玻殼的供應上。前年,我們從美國引進了一條彩電玻殼生產線,年產量是300萬隻,這就決定了我們的彩電產能只能按照這個限度去確定。否則,你們能夠把生產線建起來,沒有玻殼,又有什麼用呢?」

    「除了玻殼之外,元器件的供應也存在著瓶頸。」黃明在旁邊補充道,「這兩年國內的電視機、錄音機、收音機的生產增長過快,已經超出了國內半導體元器件的供應能力,有許多廠子已經在停工待料了。樂城如果新建一家電視機廠,恐怕同樣會面臨著元器件供應上的障礙,屆時你們引進的生產線就會停在那裡,無法發揮效益。」

    「這……」郭思潔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她原先是在百貨商店站櫃檯出身的,對於宏觀經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認識。她只知道電視機供不應求,覺得建個電視機廠是穩賺不賠的,卻從來沒有想過電視機還需要上游產業提供的玻殼、元器件等作為支撐。

    「我們如果自己建一個玻殼廠呢……」郭思潔訥訥地問道。

    「這個難度還是稍微大一點。」李惠東接過了郭思潔的話頭,他是技術幹部出身,不像郭思潔那樣無知。電視機組裝說到底也就是一個插插元件、焊焊烙鐵的簡單工作,生產線沒有什麼複雜的。顯像管玻殼可就是另一碼事了,需要的設備投資比一條組裝生產線要高出數倍。此外,就算是你能夠引進一套玻殼生產線,專用的玻璃、螢光粉之類又會成為新的瓶頸,這絕對不是明州省願意花精力和本錢去解決的問題。

    「王司長,小馮處長,國家經委領導高瞻遠矚,做出來的決策肯定是符合國家長遠發展目標的,我們明州經委作為地方經委,對於上級領導的指示精神肯定要堅決遵照執行,這是毋庸置疑的。樂城乙烯項目的意義,我們都清楚,早在你們到明州之前,我們明州省經委就已經再三向樂城市經委提出了要求,不准他們以任何理由阻撓或者影響乙烯項目的建設,這一點你們儘管放心。

    具體到樂城提出的電視機項目,我們經委總的指導思想是支持的。我們明州作為一個五千多萬人口的大省,連一家電視機廠都沒有,這與我們省在國內的經濟地位是完全不相吻合的。剛才郭處長提出連我們省城金欽市的市面上都買不到彩電,我們作為負責經濟工作的幹部,難免會覺得對不起明州人民。

    我們的意思是:首先,樂城電視機廠項目與乙烯項目絕對不能掛鉤,不能因為電視機廠項目沒有得到審批,就阻礙乙烯項目的建設,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其次,我們也希望國家經委能夠從我們地方的實際困難出發,在全國一盤棋的基礎上,考慮我們明州的具體情況,同意樂城電視機項目的建設。」

    聽完李惠東的長篇大論,王時誠與馮嘯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馮嘯辰笑著問道:「李主任,我能不能這樣理解,樂城市徐家灣村的搬遷問題,是一個偶然的問題,與電視機廠建設與否是毫無關係的。」

    李惠東微微一笑,說道:「小馮處長的理解沒什麼問題。」

    「那也就是說,徐家灣的搬遷工作可以即刻啟動。至於樂城的電視機項目,我們可以把明州和樂城方面的意見帶回去,請領導重新斟酌。也許這個決策過程需要耽誤幾個月時間,而在此過程中,徐家灣的搬遷應當已經完成了。」馮嘯辰繼續說道。

    李惠東依然是笑眯眯的,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僵了。他說道:「據我瞭解到的情況,徐家灣的搬遷動員工作,早就已經啟動了,只是還有一些群眾的思想不通,當地政府正在開展深入細緻的工作。至於說實際的搬遷什麼時候可以啟動,我就不敢打包票了,這個恐怕還需要請樂城市的同志來回答才行。」

    「我明白了。」馮嘯辰點了點頭,沒有再為難李惠東了。李惠東把話說到這個程度,態度其實已經非常明顯,那就是支持樂城目前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直到國家經委不得不點頭屈服為止。他原本也沒指望通過一次會談就能夠解決掉這個問題,所以要見李惠東,只是一個程序問題,他總得弄清楚明州省裡的意見吧。

    磋商會結束之後,照例是豐盛的接風酒宴。明州省分管經濟工作的副省長也出來冒了一下頭,給王時誠、馮嘯辰等人敬了一杯酒,然後便以還有其他工作為由,離開了酒席。副省長走後,李惠東接過了主持人的角色,眾人觥籌交錯地喝了幾圈酒,這才逐漸消停下來,開始聊起了一些不宜在正式場合裡說的話題。

    「老李,你跟我透個底,樂城的電視機項目,到底是誰的主意,是省裡,還是樂城市自己。」王時誠拉著李惠東,壓低地聲音問道。

    李惠東笑笑,說道:「老王,這個我可不能隨便亂說。不過,你想想看,如果只是樂城那邊的想法,我至於連你的面子都不賣嗎?」

    「原來是這樣。」王時誠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其實李惠東這話也算是此地無銀了。他接著問道:「這麼說,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

    李惠東嘆道:「可不就是無法改變嗎?你也知道的,現在講究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考核地方領導成績的最主要指標就是經濟增長。省裡的領導提出要搞電視機,你說我這個經委主任能阻撓得了嗎?」

    王時誠道:「可是,你們就不能給領導提個方案,選擇一些其他的產業。我們現在鼓勵發展的是基礎原材料產業,比如鋼材、化工原料等等,如果你們省裡想上這樣的項目,我們是肯定不會反對的。」

    李惠東道:「這些項目的週期太長了,領導等不起。電視機項目的好處就在於短平快,投資一兩年就能夠見效。你今天在會上說全國有不少於30個地市在申請電視機項目,說明大家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們雖然是壓著聲音在交談,卻並沒有迴避坐在旁邊的馮嘯辰。聽到李惠東說起英雄所見,馮嘯辰呵呵冷笑道:「李主任,恕我直言,這還真算不上是什麼英雄所見,充其量就是井底之蛙的見識罷了。」

    「此話乍講?」李惠東轉頭問道。

    馮嘯辰卻不肯挑破,只是笑道:「這是我的一家之言,就不向李主任匯報了。聽李主任剛才的意思,希望從明州省經委這裡著手來解決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可能了,那我們是不是該直接下到樂城去了?」

    李惠東道:「從我個人來說,非常歡迎王司長、馮處長在金欽多住一些日子,哪怕把家搬過來住到這裡都行。不過,如果你們急著要解決徐家灣的問題,恐怕只能到樂城去和樂城的領導們談一談。對了,小馮處長,你不是最擅長於搞陰謀詭計的嗎,說不定你巧施妙計,就能夠把樂城的領導們都給騙倒了呢。」

    「李主任,您也是一位廳局級領導了,就不能不要這麼記仇嗎?」馮嘯辰假意地苦著臉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5-8 21:40
第319章 韓科長

     酒桌上的各種虛與委蛇自不必細說了。作為前輩,李惠東假裝不經意地關心了一下小馮處長的個人問題,在得知他還是一枚晶瑩燦爛的鑽石單身狗之後,李惠東心裡不禁猛跳了幾下,看向他的眼神分明就有些不一樣了。

    工作組在金欽休息了一天,然後分成了兩路。王時誠繼續留在金欽,由李惠東安排參觀當地的一些大型企業。馮嘯辰帶著周夢詩、黃明二人,在省經委一位名叫黃廷寶的副處長陪同下,坐著省經委派出的皇冠轎車,前往樂城市,去與當地的官員交涉。

    臨出發之前,李惠東親自到省經委招待所為他們送行,在與眾人握過手之後,李惠東走到馮嘯辰面前,笑呵呵地說道:「小馮,我家丫頭現在也在樂城,你們是老相識了,到樂城之後,有什麼需要辦的事情,可以找她。」

    「您家千金?我認識嗎?」馮嘯辰愕然道,這兩年,他也到過幾次明州省,和不少企業打過交道,可沒印象接觸過一位姓李的年輕女性啊。聽李惠東的意思,好像自己與他家的女兒還挺熟悉的,難道是在京城認識的某人,現在跑回明州工作來了?

    李惠東笑而不語,把一個疑問留給了馮嘯辰。不過,馮嘯辰並沒有困惑多久,就找到了答案。當他們乘坐的皇冠車在樂城市政府招待所的門前停下時,前來歡迎他們的人群中,果然有一位他的老熟人:韓江月。

    「韓科長就是我們李主任的女兒,她是隨母姓的,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和李主任的關係。」老實木訥的黃廷寶在一旁給馮嘯辰做著介紹。在此前,樂城市經委主任賈毅飛已經向馮嘯辰介紹過韓江月的職務:樂城市經委工交科副科長。以韓江月的年齡,如果不和馮嘯辰這種逆天的人物對比,能夠當上副科級幹部也算是非常不易了,要說這沒有李惠東女兒這個身份的影響,恐怕誰都不會相信。

    「韓科長好!」馮嘯辰笑吟吟地走上前,向韓江月伸出了手。

    韓江月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說不上是歡喜還是冷漠。當著一干領導的面,她也不便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只能伸出手與馮嘯辰握了一下,彬彬有禮地說道:「馮處長,你好。」

    與兩年多前相比,韓江月臉上多了一些成熟與穩重,卻少了許多的活潑與靈氣。這兩年多來,馮嘯辰偶爾也會想起這位曾與自己並肩戰鬥過的姑娘,腦子裡閃過的形象總是帶著幾分風風火火的氣勢。可今天久別重逢,馮嘯辰覺得對方似乎被抽掉了一些靈魂,不再如過去那樣生機盎然了。

    這個場合當然不是敘舊的場合,馮嘯辰與韓江月握過手之後,便忙著去應酬其他人了,韓江月默默地退到一邊,臉上帶著職業的微笑,與周夢詩、黃明他們打著招呼。

    歡迎宴會比省裡的那一次更為隆重,畢竟國家經委的名義到了地級市那就是絕對的權威了。樂城市的書記和市長都出來致了辭,向馮嘯辰一行敬了酒,隨後又坐了十幾分鐘時間,與馮嘯辰把全球24個時區的氣候都聊了一遍,方才找藉口離開,把宴會交給了副市長尚仁業來主持。

    尚仁業在馮嘯辰面前表現得極為低調,貴為副廳級幹部,卻口口聲聲地稱馮嘯辰一行為領導,讓馮嘯辰不得不謙虛了無數次。在尚仁業的指揮下,經委主任賈毅飛帶著一干不知什麼來頭的屬下端著酒杯對馮嘯辰等人展開了車輪戰。幸好小胖子黃明頗有一些酒量,又很有點擔當,主動起來替馮嘯辰和周夢詩擋酒,並在醉倒之前成功地挫敗了賈毅飛一行的銳氣,結束了這場廝殺。

    「不愧是京城來的領導,酒量也是不凡的。黃科長一個人就把我們這麼多人給干倒了,馮處長還沒出手呢。」賈毅飛晃晃悠悠地放下酒杯,坐到馮嘯辰的身邊,感慨地說道。他當然也能看出馮嘯辰酒量並不很大,黃明是在掩護馮嘯辰,但酒桌上的恭維話就得這麼說,把馮嘯辰描述成酒量深不可測的幕後大BOSS。

    馮嘯辰笑著說道:「賈主任肯定是對我們客氣了,生怕把我們灌倒了。老實說,現在國家機關都在打擊吃喝風,我們平時還真沒經受過這種酒精考驗,和地方上的同志相比,水平不堪一擊。」

    「打擊吃喝風,太應該了!」坐在馮嘯辰另一側的尚仁業用嚴肅的口吻說道,「其實,我們市裡也在倡導打擊大吃大喝,我們平常工作的時候都不喝酒的。至於今天,那是特殊情況,馮處長代表國家經委下來檢查工作,我們怎麼也得有所表示是不是?要不人家該說我們樂城市的幹部不懂得尊重領導了。」

    馮嘯辰道:「尚市長言重了,我們只是分工不同。要說領導,您才是我的領導。我們這次到樂城來,也不是來檢查工作的,而是來協調樂城乙烯項目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在這方面,我們還需要尚市長、賈主任給我們大力支持呢。」

    「沒問題!馮處長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有條件能夠解決的,我們馬上解決。缺乏條件不能解決的,我們創造條件也要解決!」賈毅飛如宣誓一般地承諾道。

    「是嗎?那我就先謝謝尚市長和賈主任了。」馮嘯辰端起酒杯,向兩邊的兩位做了個敬酒的姿勢,然後自顧自地一飲而盡,又說道:「我幹了,兩位領導隨意。」

    「隨意怎麼行,馮處長都幹了,我們自然更得幹了!」

    尚仁業和賈毅飛不約而同地說著,也都端起酒杯乾了一滿杯。

    馮嘯辰看到他們倆放下酒杯,隨手從桌上抄起酒瓶,一邊躲閃著對方的搶奪給他們的杯子裡倒著酒,一邊說道:「尚市長,賈主任,我聽說目前乙烯項目卡在一個叫徐家灣的村子的搬遷上,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原本打算明天開會的時候再向二位請教的,今天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了,兩位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

    「介紹一下?」尚仁業轉頭看了賈毅飛一眼,說道:「也罷,老賈,你把徐家灣的情況向馮處長介紹一下,主要講一講目前存在的困難,他是京城來的領導,見多識廣,說不定能夠給我們出一些好主意呢。」

    「好的。」賈毅飛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得了尚仁業的吩咐,他輕咳一聲,說道:「馮處長,正如你說的,樂城乙烯的項目已經鋪開,前期的場地平整工作進展順利,按時完成工作不成問題。目前對整個項目進度威脅最大的,就是徐家灣的搬遷問題。徐家灣卡在從設備貨場到建設工地的交通咽喉上,如果不能按期搬遷,那麼運送大型部件的平板車就無法從貨場開到工地,整個工程都將受到拖累。」

    「這個情況我已經聽說過了。」馮嘯辰道。

    「按照乙烯項目指揮部提出的要求,我們已經啟動了徐家灣的搬遷工作,但目前還有一些障礙沒有掃除。一部分村民對於搬遷工作有顧慮,擔心搬遷之後沒有穩定的工作,會推動收入來源,因此拒絕搬遷。我們派了很多干部去做說服工作,但目前收效還十分有限。」

    「你們的說服工作,具體是怎麼做的呢?」

    「我們當然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我們向他們介紹了樂城乙烯的重要意義,要求他們認清國家、集體、個人三方面的利益關係,提出一個愛國農民應當先國家之憂而憂,舍小家,為大家,不要因為自己的一點蠅頭小利而影響國家的重點建設……」

    「這樣做工作,恐怕有點隔靴搔癢吧?」馮嘯辰淡淡地說道,「農民擔心的是自己的就業問題,你們跟他們說什麼小家大家,這不是南轅北轍了嗎?你們就沒有提出幫助他們解決就業問題的方法嗎?」

    「當然有。」賈毅飛道,「我們市經委發動了全市的企業幫助安置徐家灣的勞動力,到目前為止已經擠出了300多個位置,其中有正式工的位置,還有一部分是臨時工的位置。可是,徐家灣的村民對此不願意接受,他們說有些企業離家太遠,上下班不方便。還有一些崗位是臨時工,沒有保障。」

    「於是你們就打算建一家新廠子來安置這些人?」馮嘯辰問道。

    「是啊,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賈毅飛很高興馮嘯辰能夠主動把這一點提出來,這也就省得他再去繞彎子了。他說道:「我們市裡原先的想法就是利用安置款,建一家電視機廠,這樣起碼可以創造出2000個就業崗位,除了安置徐家灣的村民之外,還可以安置其他徵地產生的剩餘勞力。」

    「想法倒是不錯。」馮嘯辰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吧!我們也是認為這個方案是最理想的,既可以解決就業,也可以為市裡帶來新的財源,可謂是一舉兩得。」

    「可是,這個想法沒有可操作性,所以賈主任還是別打算了。你能不能說說看,除了建電視機廠之外,你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辦法?」

    馮嘯辰沒等賈毅飛說完,便絲毫不給面子地打斷了他的想像,冷冷地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5-9 18:05
第三百二十章 小人得志便猖狂

    花花轎子眾人抬,這是官場上最起碼的規則了。雖然知道國家經委派人下來肯定是要與地方上做點鬥爭的,但像馮嘯辰這樣一言不合就砸鍋的,尚仁業和賈毅飛還真是沒有見過。剛才這會,大家喝酒行令,不是挺和諧的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被馮嘯辰嗆了一句,賈毅飛有種想暴走的慾望。可眼前的人是從京城下來的,雖然級別只是一個小小的副處,那也是國家機關裡的副處,不是你隨便可以小覷的。他的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青,最終還是變回了正常的顏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馮處長,這個辦法是我們能夠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如果國家不能批准我們建設電視機廠的請求,那麼我們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說服徐家灣的這好幾百人。」

    馮嘯辰用手指了一下坐在邊上的黃廷寶,說道:「我到樂城來之前,曾經和省經委的李主任談過。他向我鄭重表示過,說徐家灣搬遷的事情和電視機廠的事情不會掛鉤。你們如果不相信,可以問問黃處長。」

    看到眾人的目光向自己掃過來,黃廷寶坐在那心裡直叫苦。

    咱們不帶這樣裝傻的好不好!黃廷寶心道,李惠東的確說過二者不掛鉤的話,但這只是一句漂亮話而已,你好歹也是個國家機關裡的副處長,這種場面話你也會當真?可是,場面話就是場面話,一旦人家要較起真來,黃廷寶還真不能說這不是李惠東的心裡話,而只是一句託辭。

    無奈之下,黃廷寶只是傻笑著說道:「這個嘛,李主任倒是說過這句話。不過,李主任的意思,也只是從省經委的角度來說的,具體到咱們樂城這邊有什麼困難,就不好說了。馮處長,李主任好像也是建議你和樂城的同志們談一談再做判斷的吧?」

    馮嘯辰認真地點點頭,道:「李主任的確這樣說過,我這不就正在和樂城的領導交流嗎?現在的情況是,電視機廠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批准的,我想問問尚市長和賈主任,你們是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這當然不是。」尚仁業再不情願,也得表示一個態度了。如果他敢說絕對沒有其他辦法,眼前這個二愣子的副處長沒準就真會把這事鬧到省裡去了。省裡支持樂城市不假,但省裡絕對不敢說出沒有其他辦法這句話。一級地方政府,要搬遷一個村莊有無數種辦法,誰敢說除了建電視機廠之外就絕對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就是了嘛。」馮嘯辰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尚市長,賈主任,我這次從京城過來,就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看看除了建電視機廠這種方法之外,我們還能夠用其他什麼方法來完成搬遷任務,這其中又有什麼困難。如果是需要我們幫助解決的,我們責無旁貸。」

    「謝謝馮處長,謝謝國家經委的領導。」賈毅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其實嘛,我們從來也沒有說過除了建電視機廠之外,我們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只是難度稍微大一些而已。我剛才已經向馮處長匯報過了,我們目前已經從全市的企業中擠出了300多個崗位,用於安置徐家灣的村民。下一步,我們還會再尋找更多的崗位。

    不過,要說服村民接受這種安排,還有一些難度。馮處長可能沒有做過基層工作,不太瞭解基層的情況,有些群眾的覺悟是很低的,我們不能給他們提供滿意的崗位,他們就堅決不肯搬遷,為了這事,尚市長也是操了很多心的。」

    這就是以退為進的辦法了。你不是不讓我提電視機的事情嗎?那好,我就跟你說難度很大。我們從來也沒說不幹活,甚至也沒說過幹不成,只是需要時間。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的底牌,我們樂城市能夠拖得起,而你們的乙烯工程卻拖不起。你想跟我裝傻玩心計,那咱們就對著玩一玩,誰怕誰呀!

    賈毅飛在心裡這樣想著,臉上的表情又舒緩開了。把難題交給對方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他都等不及要看馮嘯辰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了。

    「賈主任剛才說有些群眾的覺悟比較低,具體佔多大比例呢?」馮嘯辰卻像是根本聽不懂賈毅飛的意思一般,神情認真地向賈毅飛求證道。

    賈毅飛一愣,舌頭在嘴裡轉了好幾圈,才訥訥地說道:「比例……最起碼,呃,也得有30%以上吧。」

    「有名單嗎?」馮嘯辰追問道。

    「名單?」賈毅飛傻眼了,「什麼名單?」

    「就是思想覺悟比較低的那些群眾的名單呀。」馮嘯辰顯出一副理所應當的神色,說道:「咱們經委派了工作人員下去做工作,接觸了哪些群眾,哪些人配合工作,哪些人不配合,不配合的群眾有什麼訴求,這應當有詳細的記錄吧?怎麼,賈主任,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們根本就沒有工作日記吧?」

    賈毅飛的臉又白了,結結巴巴地說道:「這……當然,我們當然有記錄,記錄都是非常完整的……」

    馮嘯辰道:「那好,晚上就麻煩賈主任把這些記錄拿過來,咱們挑燈夜戰,分析一下這些群眾的要求,看看有哪些是可以做通工作的,有哪些需要採取一些特別的措施。」

    「這個……今天晚上就要看,恐怕不太容易。」賈毅飛緊急地想著理由,道:「這些材料都分散在各個做工作的同志那裡,要蒐集起來需要一些時間。對了,我們做工作的同志都是從各個單位抽調過來的,我們也不掌握他們的住址,得等明天上班以後才能夠和他們聯繫上。具體到把材料整理出來嘛,估計怎麼也得……」

    說到這,他偷眼去看尚仁業,想讓對方給他提示一個合適的時間期限。尚仁業此時臉色也已經是十分難看了,他已經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副處長就是存心來找茬的,連什麼叫作找藉口都假裝不懂。所謂部分群眾不理解,不就是樂城市用來要挾乙烯項目指揮部的一個藉口嗎,你非要我們說出誰不理解,還要看工作日誌,這也太不講規矩了吧!

    可是,馮嘯辰就裝作不懂了,尚仁業又能如何?他能站起來說馮嘯辰裝傻嗎?他如果敢這樣說,馮嘯辰就敢讓他白紙黑字地寫下來,說自己是在找藉口,事實上並不存在什麼不明真相的群眾,而這種事情一旦放到桌面上來說,那麼誰也保不住他這個副市長,任何一級領導都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踢開,以正視聽。

    小子,算你狠!

    尚仁業在心裡罵了一句,臉上卻露著笑容,說道:「老賈,樂城乙烯項目的進度很緊張,咱們也得有點特區速度。我看,給大家一天時間來整理材料吧,後天一早,把馮處長要的材料交給他。」

    賈毅飛咬了咬牙,點點頭說道:「好吧,那就後天一早。馮處長,你看怎麼樣?」

    「那就多謝尚市長和賈主任了。」馮嘯辰沒心沒肺地笑著應道。

    這酒已經沒法再喝下去了,尚仁業和賈毅飛已經恨不得在馮嘯辰的酒杯裡撒點砒霜,讓這個裝傻充愣的小年輕永遠閉上嘴。大家又假惺惺地說了幾句閒話,尚仁業便以馮處長一行遠來辛苦、需要早點休息為名,提議結束了宴會。

    「特喵的,這姓馮的小子到底想幹什麼呢!」

    把馮嘯辰一行送到招待所安頓下來之後,尚仁業和賈毅飛等人回到了市政府,緊急召集相關人員前來開會討論對策。在等待各單位負責人的空隙裡,賈毅飛嘴裡罵罵咧咧,只差把馮嘯辰的祖宗八代請出來挨個問候一遍了。

    「唉,少年得志,難免猖狂,可以理解。」尚仁業果然是肚腩更大一些,沒有賈毅飛那樣激動。

    「什麼少年得志,我看就是小人得志!」賈毅飛道,「跟他打個馬虎眼他都聽不出來,還要什麼名單,我上哪給他找名單去!」

    尚仁業搖頭嘆道:「這小子,倒是摸準了咱們的軟肋啊。咱們向乙烯項目部說的,就是已經派人去徐家灣做工作了,給省經委也是這樣報的。他如果能夠找出我們根本沒派人去徐家灣的證據,就能夠到省裡去告我們一個黑狀。到時候,咱們就不得不跟他談判,答應他的條件,換他不找我們的麻煩。」

    「哼哼,想靠這一手就讓我們低頭,我看他還嫩了一點。」賈毅飛冷笑道,「如果這點小把戲就能夠把我老賈整倒,我也枉在樂城幹了這麼多年了。」

    尚仁業笑道:「的確,這小子還是嫩啊,估計就是在上頭呆久了,根本不懂得咱們基層都是干什麼的。他不就是要名單嗎,咱們就給他弄個名單出來。我去向鄉里打個招呼,讓徐家灣村的村幹部都給我放機靈點。咱們讓他去查,能查出毛病,我不姓尚了,我跟他姓馮!」

    「哈哈,尚市長說得對,咱們還能被他這個小年輕給查出問題來。」賈毅飛得意地笑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9 22:44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們應當算是朋友吧

    「你知道現在整個樂城有多少人在罵你嗎?」

    「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罵我?」

    「就因為你找賈毅飛要徐家灣村的名單,現在經委找了六七十人在加班寫工作日誌,要寫得真實,不能讓人看出一點破綻,容易嗎?」

    「恐怕還得上潘家園找幾個人來幫著他們做舊吧?」

    「什麼潘家園?」

    「呃……口誤,口誤,對了,大家都在加班,你怎麼閒著?」

    「我跟賈主任說我和你過去就認識,不太合適參加這件事,申請迴避……」

    「賈主任應當把你軟禁起來才對……」

    「他才不敢呢……」

    晚上十點多鐘,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經委對面小花園的長石凳上,坐著一男一女,正看著燈火通明的經委大樓,幸災樂禍地聊著天。

    尚仁業與賈毅飛商定了要造一份假名冊出來應付馮嘯辰之後,賈毅飛便通知各單位篩選出了一些老實聽話,而且是口風比較嚴的幹部,趕到經委來準備材料。鑑於馮嘯辰這廝不喜歡按常理出牌,賈毅飛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要求手下人必須把材料做到天衣無縫,任何馮嘯辰如何挑刺,都找不出毛病來。

    按照一般的工作流程,下村去做工作的幹部都會有指定的聯繫戶,他們要和這些聯繫戶進行交談,瞭解他們的要求,宣講市裡的政策。哪些干部聯繫了哪些戶,這些戶是否願意配合市政府的工作,他們有什麼特別的要求需要市政府幫助解決,都應當有詳細的記錄。賈毅飛帶著一干人編制的,就是這些記錄。

    徐家灣村的村書記、村長、治保主任等幹部都被用吉普車拉來了,同時帶來的還有徐家灣村的花名冊。那麼配合造假的幹部需要從花名冊中認領自己的「幫扶對象」,還要向村幹部瞭解這些人的主要特徵,最起碼,你得知道這個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萬一弄錯了,被小馮處長查出來,豈不又是麻煩。

    賈毅飛向馮嘯辰說大約有%的村民表示不配合,這個口徑也是需要與村民們對上的。村幹部在花名冊上勾選出了一批村民,作為不配合工作的人員。這些人的訴求,需要由經委負責編出來,再村幹部回去轉述給這些村民聽,保證他們在接受調查的時候說出應該說的話。至於其他的村民,同樣需要一個回答詢問的口徑,比如說是否知道市裡的安排,是否服從市裡的安排,等等。

    這些事,光是描述一遍都已經讓人頭暈了,經委還要逐個地落實到人,還要保證各人的情況有所不同,不能千篇一律,這其中的工作量可想而知。不過,樂城市的確有一支能打硬仗的幹部隊伍,這麼艱巨的任務,賈毅飛愣是敢答應在一天兩晚的時間內完成,就沖這份勇氣,也值得馮嘯辰給他點一個大大的讚了。

    在賈毅飛帶著人挑燈夜戰的時候,韓江月來到了招待所,把馮嘯辰單獨約出來,兩個人步行來到了這個街心小花園,找了一條石凳坐了下來。兩年多沒見,倆人再次見面時也只有短暫的一點陌生感,很快又找回了當初在新民廠並肩作戰時候的感覺,在那個時候,兩個人也曾有過這樣在月下聊天的經歷。

    韓江月一向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於賈毅飛等人弄虛作假的行為很是不屑。見了馮嘯辰,她難免要把自己瞭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一遍。馮嘯辰聽罷,一點驚奇的表現都沒有,賈毅飛他們這樣做,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賈毅飛如何造假,假的就是假的,沒那麼容易洗白。

    「對了,小韓,我還沒問你呢,新民廠現在怎麼樣了,老徐還在當書記嗎?」

    嘲笑了一通賈毅飛等人之後,馮嘯辰與韓江月聊起了舊事。這兩年來,他也曾到過幾回明州省,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去瞭解一下新民廠的情況,所以也不知道當初那些朋友近況如何。

    「徐書記已經退居二線了,現在在市工業局當顧問。」韓江月道,「賀廠長調走之後,市裡派了一個新廠長過來。余科長提上來當了管生產的副廠長,原來的戴廠長當了副書記,管一些吹拉彈唱之類的文藝活動。你在廠裡搞的全面質量管理,後來一直都在執行,效果也很不錯,廠子的產品質量提升了一大堆,成本也降低了,連著兩年都被機械廳評為先進企業呢。」

    「是嗎?那太好了。我還擔心這項活動就是一陣風,吹過去就吹過去了。」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

    韓江月道:「哪能呢。你不知道,余廠長把你搞的那套東西當成一個寶貝似的,我師傅他們也特別支持。最重要的是,機械廳,呃,其實就是我爸爸,對你搞的質量管理體系非常欣賞,在全省機械行業裡推廣。你民廠還能不重視這項工作嗎?」

    「你們新來的廠長呢,也支持這項工作嗎?」

    「他嘛……」韓江月想了想,說道:「他不是特別懂這方面的業務,不過對余廠長倒是挺尊重的,所以也不會不支持這項工作。」

    「嗯,領導也不一定都必須是專家,只要尊重專家就行。」馮嘯辰道,說罷,他又看了看韓江月,問道:「對了,小韓,你怎麼離開新民廠了,而且還到了樂城經委。我記得你不是學鉗工的嗎,現在當這個副科長,能適應嗎?」

    聽到馮嘯辰的話,韓江月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陰霾,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說道:「其實我才不想當這個副科長呢,是我爸爸非要給我安排的。他說……」

    「說什麼?」馮嘯辰隨口問道。

    「他說,女孩子還是坐辦公室好,當個鉗工,找對象也……」

    韓江月沒有說下去,但其中的潛台詞是很明白的。這幾年,從社會上的眼光來看,工人越來越不吃香了,吃香的是坐辦公室的幹部。以李惠東的地位,自然不能接受女兒嫁一個普通工人,而如果要讓她嫁一個機關幹部,那麼她自己的身份最好也能是個幹部,這樣才能做到門當戶對。

    韓江月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她所以接受了李惠東對她的安排,與馮嘯辰是有一定關係的。那一次在新民廠,二人雖然相處得非常融洽,韓江月卻一直都有一個心結,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工人,與馮嘯辰這個副處長有著身份上的落差。雖然在那次之後,二人再沒有見過面,但韓江月總有點隱隱的期待,覺得如果自己是個機關裡的幹部,那麼再遇到馮嘯辰,或者遇到如馮嘯辰一般優秀的青年才俊時,就不會再自慚形穢了。

    兩個人沉默了一小會,最後還是韓江月先開口了,她問道:「小馮,你呢,情況還好嗎?」

    「挺好的。」馮嘯辰道,「上次我去新民廠的時候,其實真實的身份是經委冶金局的借調人員,副處長那個頭銜是臨時掛在林北重機的,不是真事。後來,國家成立重裝辦,我被安排在綜合處工作,現在是綜合處的副處長,其實就是一個救火隊員,成天跑來跑去,處理各地出現的事情。」

    「真羨慕你的工作。」韓江月低聲地說道,接著,又怯生生地問道:「那麼,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

    「我?」馮嘯辰愣了一下,隨即就反應過來了。他想起李惠東在金欽也問過他有沒有對象的問題,當時他沒有想得太多,直接就回答了沒有。此刻,身邊坐著一個與自己有過一些交情的妙齡女子,又想到臨離開金欽時李惠東做的暗示,馮嘯辰當然能夠明白韓江月想問的是什麼。他笑了笑,說道:「倒是談了一個對象,不過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

    「哦……」韓江月如嘆息一般地應了一聲,心裡莫名地有了一些空空落落的感覺,「你的那個她,也是你們單位的同事嗎?」

    「這倒不是,她就是一個普通工人,是松江省通原鍋爐廠的電焊工。」馮嘯辰答道。不管對方是什麼想法,他還是要儘量不給對方造成什麼誤解為好。憑心而論,他對韓江月不是沒有過好感,他甚至覺得,如果過去兩年中他有更多的機會與韓江月接觸,也許就沒有杜曉迪什麼事了。不過,既然他已經向杜曉迪表白了,而且杜曉迪從各方面來說都比韓江月更符合他的審美觀,那麼他就得把話向韓江月說得更透一些了。

    「她也是個工人?」韓江月有些驚訝。她想問問馮嘯辰為什麼會選一個普通工人當女朋友,更想問問如果自己當初大膽一點,是否也有機會,但想了想,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馮嘯辰把對方的情況說得這麼清楚,其中的暗示意味,韓江月是能夠感覺得到的,她又何必去刨根問底呢?

    「小馮,我們應當算是朋友吧?」

    好半天,韓江月又開口了。這一回,她心如止水,再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她突然現,與馮嘯辰這樣的人成為純粹的朋友,似乎也是一件挺不錯的事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0 10:19
第322章 那是一個建功立業的好地方

     「我們當然是朋友。」

    馮嘯辰看著韓江月,笑吟吟地說道。

    韓江月卻是避開了他的眼神,看著其他地方,說道:「我突然覺得現在的工作特別沒意思,你見識多,能給我提點建議嗎?」

    「怎麼會沒意思呢?」馮嘯辰道,「21歲的副科長,多少人羨慕呢。」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韓江月說道。

    「那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也不知道。」韓江月低著頭說道,眼睛裡籠上了一層輕霧。

    從新民廠出來,韓江月就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離了水的魚一樣,每天只是苟延殘喘。在這一次見到馮嘯辰之前,她多少還存著一點點的念頭,覺得當一個機關幹部無論如何都比當一個工人更好,至少身份提高了。可在聽說馮嘯辰找了一個電焊工做女朋友之後,韓江月突然就感到自己現在做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兩個人終究是有緣無份,這並不取決於自己的身份是什麼。既然一個機關幹部的身份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幸福,自己又何必每天去做這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呢?

    她想起了在新民廠當工人的那段時間,尤其是與馮嘯辰一起搞全面質量管理體系的那一段。那時候天總是很藍,生活裡總是充滿了笑聲。她身邊的師傅們都是那樣可親可敬,那樣風趣淳樸。在新民廠,她想笑就笑,想說啥就可以說啥,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那是一種何其自由和充實的生活。

    可到了這個樂城經委之後呢?的確,她的地位提高了,別人看向她的目光裡也帶上了羨慕和崇拜,偶爾還有幾分嫉妒。但機關裡的生活是沉悶的,領導只是因為知道她是省經委主任李惠東的女兒,才時時對她露出慈祥的笑臉。換成其他那些沒有什麼背景的幹部,在領導面前只能是唯唯諾諾,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

    她每天干的事情,就是從下屬企業那裡接收各種報表、匯報材料,再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寫一些言不由衷的報告。她也曾到下屬企業去調研,發現了下屬企業裡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這些問題都不是她能夠去解決的,因為每個問題的背後都有方方面面的利益糾葛,牽一髮而動全身。有些時候,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油瓶倒在地上卻不能上前去扶起來,因為身邊的老同志們會告訴她,這個油瓶或許是有人故意放倒的,如果她去扶起來,那就要得罪人了。

    就說這一次樂城市與樂城乙烯項目的紛爭,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樂城市的做法是不對的。徐家灣村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搬遷上的障礙,所有的障礙都是樂城經委故意製造的,目的就是為了迫使國家經委向樂城低頭,同意他們新建一家電視機廠。可是,她不能對這個問題發表任何意見,甚至在她回家去向父親談起此事時,父親也是警告她這件事的水太深,不要輕易地踩進去。

    馮嘯辰代表國家經委到樂城來處理這件事,韓江月能夠做的就是把事情的原委向馮嘯辰進行密報,除此之外做不了其他的事情。看著賈毅飛調動了整個樂城市的力量來與馮嘯辰作對,韓江月為馮嘯辰覺得心疼,為自己覺得臉紅,為賈毅飛覺得噁心,然而,她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作為一個曾經只懂得憑良心幹活的裝配鉗工,處在這樣一個行政體系裡,那份鬱悶是無法言狀的。為了所謂的身份和地位,為了將來能夠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她忍受下來了。可現如今,她突然發現所有這些忍耐都是毫無意義的,於是,她的腦子完全陷入了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些什麼。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韓江月輕聲地念起了歸去來辭。這是在她小時候,父親被下放到企業裡去的時候,經常在嘴裡念起的一段文章。她很小就已經會背這篇辭了,但不得不說,她是直到這時候,才理解了這篇文章的意義。也許,真的到了離開樂城經委的時候了,她思念自己的銼刀和套筒扳手,思念那些透著工業之美的液壓閥。

    「不至於這麼悲觀吧?」馮嘯辰微微地笑了,「江月,你現在還年輕,想做什麼都來得及。如果你覺得自己不適應機關裡的工作,可以跟你父親說說,讓他再把你安排回哪個企業裡去。我記得何桂華師傅對你的評價是非常高,說你很有悟性。以你的能力和敬業精神,到企業裡去,未來肯定能夠成為一名工人技師的。」

    「我不想在我爸爸的陰影下工作。」韓江月搖搖頭道,「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我爸爸,我走到哪去都擺脫不了他的影響。我想憑自己的能力去闖出一片天地來,不想借他的虎皮。」

    馮嘯辰道:「如果是這樣,那也很容易啊,你可以到南方去。據我所知,鵬城特區現在急需各方面的人才,以你的能力,在那裡肯定可以幹出一番事業的。」

    「鵬城特區?」韓江月覺得有些意外,她遲疑著問道:「我聽人說起過鵬城特區,不過一直都沒有深入瞭解過。你真的覺得我到鵬城去能夠有機會嗎?」

    「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這一點。」馮嘯辰輕鬆地說道。

    鵬城特區正是老人家在南海邊畫下的那個圈,在1980年成立特區之後,它的名字這幾年在各種媒體上頻繁出現,「特區速度」這樣的詞也已經進入了許多政府工作報告的文本之中。不過,直到目前為止,大多數人對於特區的前景還是持觀望的態度,因為這畢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生事物。在1983年的中國,沒人能夠想像得到20年後特區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個所在。

    對於去鵬城特區發展的前途,別人不敢打包票,馮嘯辰卻是敢的。他知道,目前特區幾乎還是一張白紙,除了國家安排過去的幹部,真正敢於拋下一切去闖特區的人還是很少的。也正因為此,第一批闖特區的人將會收穫後來者所無法得到的機會。韓江月是一個能幹的人,身上有技術,而且有一股闖勁,像她這樣一個人如果到特區去,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最重要的是,特區需要的是不拘一格的創新精神,需要實幹家,這恰恰與韓江月的追求是一致的,她在那裡一定能夠找到她所期望的火熱的生活。

    當然,還有一點是馮嘯辰不會說出來的,那就是特區的年輕人很多,韓江月在那裡應當能夠找到自己中意的另一半。馮嘯辰能夠感受得到韓江月對他的那一絲情愫,但他已經有了杜曉迪,自然無法接受另一份感情。如果韓江月能夠有一個滿意的歸宿,他也就能夠少一些負疚感了。

    「去鵬城嗎?」

    韓江月用手支著下巴,認真地思考了起來。她雖然喜歡與馮嘯辰拌嘴,但對於馮嘯辰的話,她還是非常相信的。如今,馮嘯辰這麼肯定地建議她去特區,由不得她不心動。

    馮嘯辰卻是笑了笑,說道:「好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之內就需要決定下來的事情。我覺得,你可以先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聽聽他們的意見。如果必要的話,你還可以先到鵬城去看看,現場瞭解一下情況再說。不過,我可以肯定地說,特區未來的發展機會是不可估量的,那是一個年輕人建功立業的好地方。」

    「我相信你!」韓江月鄭重地點了點頭,在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

    夜已經深了,除了依然人頭攢動的經委辦公樓之外,其他單位和住戶的燈都已經熄滅了。兩個人站起身,離開了公園。馮嘯辰把韓江月一直送到她住的宿舍樓下,衝她揮揮手,說了聲「晚安」,便打算返回招待所去了。

    「小馮……」韓江月站住身,喊住了馮嘯辰,卻又猶豫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怎麼啦,還有什麼問題嗎?」馮嘯辰詫異地問道。

    韓江月想了想,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這才鼓起勇氣,輕聲地說道:「小馮,你知道嗎,……我喜歡過你!」

    「呃……」馮嘯辰一下子就窘了,好半天才訥訥地說了一句:「是嗎,那……謝謝你。」

    這句莫名其妙的回答,讓韓江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突然發現,把壓抑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之後,心裡就輕快了,不再有那種患得患失的心境。她俏皮地向馮嘯辰一笑,說了聲「祝你幸福」,然後便轉回頭,邁著輕盈的碎步,跑進了宿舍樓。

    是的,喜歡過你,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從明天開始,我將會去追求屬於我的生活,這生活存在於遙遠的南方。鵬城特區,那是一個充滿著活力與挑戰的地方,我會去的,因為那也是你建議我去的地方。

    明天,對,明天會是多麼美好!

    看著韓江月跑開的背影,馮嘯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在心裡揶揄了一聲:

    我有這麼帥嗎,為什麼有那麼多姑娘喜歡我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0 20:21
第三百二十三章 投鼠忌器

    第二天,馮嘯辰帶著周夢詩、黃明來到了乙烯項目指揮部,與指揮部方面溝通徐家灣的事情。聶建平聽說是國家經委的工作組來了,很是高興,親自帶著幾名副總指揮和一些中層幹部出門來迎接。見面的時候,他錯把陪同馮嘯辰一道前來的黃廷寶當成了國家經委的官員,握著對方的手說了不少熱情的話。待到黃廷寶狼狽不堪地聲稱自己只是陪同人員,從京城來的官員是馮嘯辰一行時,聶建平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你是經委哪個司的?」

    看著馮嘯辰那年輕過分的臉,聶建平連與他握手的**都沒有,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問道。在他看來,只有經委的司長才值得他親自迎接,一個如此年輕的副處長,配和他說話嗎?

    「我是重大裝備辦公室的,嚴格地說,我們只是由經委代管的機構。」馮嘯辰沒有在意聶建平的態度,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重大裝備辦公室,我知道你們那個機構。你們的領導是那誰吧……」

    「您說的是羅翔飛主任嗎?」

    「對對,就是老羅,我在石油部當司長的時候,他還在經委冶金局當副局長嘛,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聶建平牛烘烘地說道。

    馮嘯辰微微一笑,也懶得去計較什麼。聶建平話裡的潛台詞他是明白的,那意思就是說連羅翔飛的級別都不如他高,馮嘯辰只是羅翔飛手下的兵,就更不值一提了。可問題在於,自己是來給對方幫忙的,對方擺出這副架子,圖個啥呢?

    「聶總,我這次來,是受經委的委派,來解決有關徐家灣搬遷的事情,順便也瞭解一下樂城乙烯的建設中還有其他什麼困難,以便統籌解決。我知道聶總您的工作比較忙,能不能給我們找一位瞭解情況的同志,向我們介紹一下這邊的情況?」馮嘯辰說道。

    見馮嘯辰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聶建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開始,他是覺得經委派了這麼一個年輕人來處理徐家灣的事情,未免太過兒戲,心裡本能地有些不痛快,因此才對馮嘯辰表現出冷淡的態度。現在見馮嘯辰雖然年輕,說出來的話卻頗為老成,他才覺得以自己的級別和年齡,跟這樣一個年輕人較勁,未免顯得為老不尊。再說,經委的領導也不是沒頭腦的人,他們既然派這個小處長過來,肯定是對這個小處長有些信心的。自己倒也不該先入為主,且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干事再說。

    「瞭解情況的同志嘛……,那只能是來副總指揮了。他叫來永嘉,這三年時間他一直都在樂城,負責乙烯設備的接收和保管工作。不過,他現在不在城裡,而是在江邊的貨場那邊。你看是你們過去找他談,還是等他哪天過來的時候再約你們過來談?」聶建平用徵求意見的口吻說道。

    「我們過去吧。」馮嘯辰不假思索地做出了答覆。

    聶建平對馮嘯辰這個回答倒是挺滿意的,如果馮嘯辰敢說叫來永嘉專程趕過來向自己介紹情況,聶建平恐怕就要給馮嘯辰一個難堪了。畢竟馮嘯辰只是一個副處級幹部,而來永嘉按級別算,相當於正廳級,哪有讓一名正廳級幹部苦哈哈跑來向一個副處長匯報工作的道理。

    「我讓後勤處給你們派輛車,你們到貨場去和來副總交流一下吧。對了,徐家灣那個村子就在去貨場的路上,你們正好路過,也可以看一看。」聶建平說道。

    馮嘯辰向聶建平道了謝,帶著黃廷寶、周夢詩、黃明坐上指揮部派出的吉普車,前往江邊貨場。看著他們離開,一名指揮部的副總走上前來,對聶建平說道:「老聶,看來情況不妙啊,經委那邊怎麼派了這麼一個毛孩子來和樂城交涉?」

    「誰知道呢。」聶建平嘆了口氣,道:「也許他還真有幾分道行吧。」

    那副總搖頭道:「我覺得夠嗆。尚仁業、賈毅飛他們,可都是老狐狸呢,這個小年輕可真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

    聶建平道:「不想這個了,先看看他怎麼做吧。實在不行,我再給經委張主任直接打個電話。咱們樂城乙烯65個億的投資,經委不可能不管的。」

    「唉,也只能這樣想了,特喵的尚仁業!特喵的賈毅飛!」副總恨恨地罵道。

    不提聶建平等人如何說長道短,馮嘯辰一行坐著吉普車,在路上顛簸了半個來小時後,來到了江邊貨場。開車的司機是從貨場調到城裡的指揮部去的,對貨場的情況十分熟悉,直接把車開到了指揮部的二層小樓前。馮嘯辰跳下車,先便看到了立在指揮部門口的那塊牌子:

    「一個螺絲釘也不准損失,一個螺絲釘也不能生鏽!」

    「這是誰提出來的口號?」馮嘯辰對走上前來的司機問道。

    「是來總提的。」司機道,「三年前這個貨場剛建起來的時候,來總就提出了這個口號。」

    「這麼多設備,要求一個螺絲釘都不能生鏽,能辦到嗎?」馮嘯辰有些懷疑地問道。

    司機道:「應該是辦到了。前些天聶總陪著上面的領導下來檢查工作,抽查了一些設備。聽他們說,這些設備都保管得非常好,沒有一點損壞。這幾年,來總帶著我們每天都要巡視整個貨場,設備的包裝稍微有一點破損都要馬上修復。你是沒見過來總,為了管好這些幾回,他頭都白了一半。」

    馮嘯辰聞言笑道:「看來你還挺崇拜你們來總的嘛。」

    司機道:「沒錯,我就是挺崇拜來總的。像他這樣實幹的領導,現在真是太少了。」

    「好,那我現在也開始崇拜來總了,你帶我們到來總辦公室去吧。」馮嘯辰說道。

    一行人在司機的帶領下,來到了來永嘉的辦公室。司機擔任了給雙方做相互介紹的任務,為了避免來永嘉與聶建平犯同樣的錯誤,黃廷寶老老實實地躲在了後面,讓馮嘯辰站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馮處長,歡迎歡迎啊,我們早就盼著你們過來了!」

    聽司機介紹了馮嘯辰的身份之後,來永嘉握著馮嘯辰的手,熱情地說道。他倒沒有在意馮嘯辰的年齡,或許這就是他的厚道之處了。

    雙方寒暄了幾句之後,便分賓主落座了。馮嘯辰也沒過多廢話,直接向來永嘉說道:「來總,有關徐家灣的事情,我們已經從幾個不同的方面瞭解過了。我今天到這裡來,主要是想問一個問題,項目指揮部這邊對於解決徐家灣的問題有什麼樣的考慮。」

    來永嘉想了想,說道:「其實就四個字:投鼠忌器。」

    「投鼠忌器?」周夢詩在旁邊狐疑地問道:「鼠是指徐家灣,我能夠理解。可這個器是指什麼呢?難道是樂城市政府嗎?」

    「器肯定是指乙烯項目吧?」黃明分析道,「那麼,來總說的鼠就不僅僅是指徐家灣了,光是一個徐家灣,並不足以威脅到乙烯項目的成敗啊。」

    來永嘉笑而不語,只是看著馮嘯辰,等他說話。

    馮嘯辰知道,來永嘉這是在考校他。如果他理解不了來永嘉打的這個啞謎,來永嘉也用不著再跟他解釋太多了,因為他肯定也就解決不了徐家灣的問題。他笑了笑,說道:

    「來總的意思是不是這樣的,徐家灣的事情其實並沒有多大,如果乙烯項目指揮部這邊願意動用一些關係,完全能夠順利解決。目前給項目設置障礙的,是樂城市政府。如果項目指揮部把樂城市政府得罪得太狠,未來乙烯項目在樂城建設和運營,難免會受到一些干擾。這裡說的鼠,其實包括了咱們的尚市長、賈主任這些人,至於器,當然就是咱們的乙烯項目了。」

    「是這個意思。」來永嘉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們的乙烯項目是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上,現在和人家生了糾紛,要解決的時候,輕不得,也重不得,這就是麻煩的地方了。」

    「輕不得,也重不得,這是關鍵啊。」馮嘯辰呵呵笑著重複來永嘉的話道。

    來永嘉道:「沒錯。不能太重,但同時也不能一味地妥協,否則他們嘗到甜頭,以後就會變本加厲,我們這個乙烯項目就成了唐僧肉了。所以我剛才說是投鼠忌器,偷東西的老鼠必須要打跑,但又不能砸著****碗瓢盆,這就有難度了。」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馮嘯辰笑道,「咱們把握好了分寸就行了。畢竟樂城乙烯是國家的重點項目,咱們是得道多助,樂城市翻不了天的。」

    聽馮嘯辰說得這麼輕鬆,來永嘉饒有興趣地問道:「馮處長,你打算怎麼做呢?」

    馮嘯辰微微一笑,道:「現在還不能透露。不過,大體的原則是照著來總的思路,先兵後禮。先把他們給打疼了,讓他們輕易不敢向項目伸手,然後再來談判,給他們一點小小的好處,來總覺得如何?」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來永嘉滿意地點著頭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1 17:44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是農民我怕誰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按照事先的約定,馮嘯辰帶著手下來到了樂城經委,見到了眼睛里布滿血絲的賈毅飛。

    「這是我們這兩天讓工作組的同志們突擊整理好的資料,請馮處長過目。」

    賈毅飛指著擺在一張課桌上的一大堆資料,沒好氣地向馮嘯辰說道。一天兩晚的時間,賈毅飛自己也就睡了三四個小時的樣子,這倒不是說他有身先士卒的精神,而是他對手下實在不敢完全放心,生怕中間出一點紕漏,讓馮嘯辰找出破綻,再整點什麼幺蛾子出來。現在東西已經整理好了,賈毅飛自信沒有什麼毛病,因此對馮嘯辰說話的底氣也就足了幾分。

    「真不容易。」馮嘯辰一臉笑意,像是不知道賈毅飛對他的意見一般。他走到桌前,隨後拿過一本資料,翻了翻,然後點頭說道:「不錯不錯,咱們樂城的同志工作的確是夠認真的,你看,在現場做的記錄,愣是一個錯別字都沒有,小周,老黃,這種精神值得咱們學習啊。」

    「是啊是啊,馮處長,我也發現了,樂城的同志們做工作記錄太認真了,連標點符號都沒一點錯,實在太神奇了。」周夢詩湊趣地說道。在此之前,他們在招待所已經討論過這件事情了,都知道樂城經委正在組織人集體造假。馮嘯辰的話,與其說是誇獎,不如說是挖苦,周夢詩作為馮嘯辰的下屬兼鐵桿粉絲,豈不有幫腔的道理。

    「馮處長,周科長,你們這話是什麼意思?」賈毅飛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對方話裡的機鋒,他哪裡聽不出來。他心裡隱隱有些後悔,智者千慮,終究還是漏算了一點,這種現場做的記錄,不可能字跡這麼清晰,而且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錯,分明就是在辦公室裡寫出來的東西。

    不過,他也做好了準備,如果馮嘯辰敢以這個為由來質疑這些記錄的真實性,他就要豁出去和馮嘯辰辯一辯:我們的工作人員就這麼認真,難道認真也是一種錯嗎?

    馮嘯辰卻根本就沒打算用這樣的理由去指責賈毅飛,他甚至想教賈毅飛幾招,比如去潘家園請幾個專家來幫忙做做舊啥的。不得不說,80年代初期全國人民的造假技術都很原始,哪比得上後世那種專業化造假一條龍的水平。

    「賈主任,我們是讚美咱們樂城的同志工作認真啊,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馮嘯辰眨著天真的大眼睛,向賈毅飛說道,「對了,賈主任,這些原始記錄,我們就不看了。你們整理出來的名冊,能不能給我們複印一套。我們想帶著名冊到村子裡去和那些思想上有顧忌的農民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

    賈毅飛遞過一本冊子,說道:「我們整個樂城市也只有一台複印機,是在市政府的打字室。複印成本太貴了,我們已經安排人把名冊抄錄了一份,馮處長需要的話,可以拿去用。」

    「那就多謝賈主任了。」

    拿到名冊,馮嘯辰也沒在經委多耽擱,他請賈毅飛幫他安排了一輛車,又派了一個嚮導,便帶著周夢詩、黃明一行前往徐家灣去了。來到村口,正遇上了來永嘉給他們派來的幫手,足足有十幾個人,由來永嘉的秘書李濤帶著,正在等候他們的到來。

    「李秘書,人都到齊了吧?」

    「都到齊了,馮處長,要怎麼做,你就吩咐吧。」

    「吩咐可不敢當,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吧。我是這樣考慮的……」

    馮嘯辰拿出從賈毅飛那裡得到的名冊,撬開訂書針,把名冊拆成了散頁,然後分到了各人的手上,說道:「大家的任務,就是挨家挨戶地宣傳有關徐家灣搬遷的政策。你們不需要做說服工作,只要保證把政策傳達到每一個村民耳朵裡就行,我們的宣傳口徑是這樣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馮嘯辰並沒有迴避樂城經委派來的那名嚮導,甚至還時不時向嚮導詢問一下口徑是否合適。那嚮導可沒有賈毅飛一般的底氣,知道馮嘯辰是中央來的幹部,哪怕質疑他的決定,只能是唯唯諾諾,同時把馮嘯辰的每一句話都牢牢地記在心上,準備回去向領導匯報。

    「老鄉們,我們是樂城乙烯項目指揮部的,有關徐家灣村搬遷的事情,我們來向大家做一個解釋。樂城乙烯項目是黨和國家高度重視的特大型項目,項目的投資總計達到65億元,這個數字怎麼理解呢?那就是如果存在銀行裡,每天光利息就要100萬。

    乙烯項目的所有設備,目前都存放在江邊貨場。項目開工之後,這些設備要運往建設工地,必須通過咱們徐家灣村。為此,國家需要咱們徐家灣村的群眾發揚風格,舍小家為大家,搬遷到其他地方去,以便把村子騰出來,修建運送設備的公路。

    目前,樂城市政府已經為大家建好了安置周轉房,大家的工作也會由政府統一安排。在大家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政府會按企業裡工人的工資標準,給大家發放臨時津貼,絕對不會讓大家受到任何經濟損失……」

    在徐家灣村的各處,都響起了這樣的宣講聲。男女老少的村民叼著煙袋、納著鞋底、抱著娃娃、背著糞筐,或認真、或隨意地聽著這些講解。

    關於村子搬遷的事情,大家自然是早就知道的,只是這段時間村幹部在或明或暗地告訴大家,搬遷一事要聽市裡的統一安排,至於這個安排是怎麼樣的,大多數人就不清楚了。

    昨天,村裡的書記、村長、治安主任等人從市裡回來,緊急給大家開了會,還分頭找了一些人去密談。說是密談,其實在同一個村子裡,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保密的可能性的。到今天,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村裡的安排,那就是當有上級部門的領導來談話時,大家都要說自己知道搬遷的政策,還要說市裡曾經派過幹部來做工作。另外,還有一些人被指定為「思想不通」的人員,這些人必須向上級領導表示自己有想法,上級領導如果不能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絕不搬家。

    現在的老百姓,也已經不像建國之初那樣好糊弄了。這麼多年來,大家見慣了政府的各種行為,深知「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樣的道理。村幹部要求一些村民向上級領導提要求,大家都明白是什麼意思,那不就是要爭取更好的條件嗎?村幹部說了,乙烯項目可有錢了,指頭縫裡隨便**出來,整個徐家灣村就能夠提前實現四化了。

    對於與乙烯項目為難這件事,村民們的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有些人覺得,做人不能太貪心,政府給建了安置房,還答應給解決工作,還有數目可觀的搬遷安置費可領,大家就應當知足了,沒必要再折騰。而另外一些人則有別的想法,認為國家的錢不拿白不拿,國家有的是錢,能夠多要一點,為什麼不去要呢?

    如今,村幹部直接給大家下了任務,而且說是市裡的要求,讓大家當釘子戶。那些想訛詐國家的村民就有了主心骨,而那些主張適可而止的村民則沒有了市場。一進一退之間,村子裡的氛圍就全面地轉向了抗拒,馮嘯辰他們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進村的。

    「領導,我聽說市裡給我們安排的,都是沒人願意做的臨時工,是不是這樣?」

    按照村幹部事先的安排,在宣講現場,有人開始發難了。

    馮嘯辰站在一個石頭碾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周圍的村民。聽到質疑,他笑呵呵地向那說話者問道:「老鄉,你是聽誰說的?」

    「呃,大家……都這樣說的。」那村民明顯有些語塞了。

    「是啊是啊,我也聽人說過。」旁邊的夥伴趕緊給他打掩護,企圖把水攪渾。

    馮嘯辰道:「有關徵地拆遷安置,國家是有政策的。徐家灣村搬遷之後,國家會給你們調濟一部分土地,還會給你們劃撥出工業用地,用於恢復你們村子裡原有的幾家村辦企業。此外,樂城市經委已經向我保證過,會拿出不少於300個企業裡的崗位用於安置有一定文化水平的青壯年勞動力,這些崗位有些是正式工,有些是臨時工,但絕對不會是沒人願意做的崗位。你們想想看,現在社會上還有那麼多的待業青年,怎麼會有沒人願意幹的崗位呢?」

    「可是,市裡原來答應的是讓我們到電視機廠去工作!其他地方我們都不願意去!」

    有人大聲地喊出來了,這同樣是村幹部安排好的托兒,目的是直接把搬遷問題與電視機廠掛上鉤,逼馮嘯辰表態。這種話,尚仁業和賈毅飛他們不便於說,借村民之口說出來就無所謂了。

    馮嘯辰冷冷一笑,說道:「這位老鄉,麻煩問一句,你說的事情,是哪位市領導答應你的?」

    「這個我可不能說。」那村民把嘴一抿,來了個水火不浸。我是農民我怕誰,你能逼著我說出消息來源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1 20:24
第三百二十五章 引蛇出洞

    看到對方的這副神情,馮嘯辰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以不說。不過,我要告訴你,這只是一個謠言而已。關於樂城市建設電視機廠的事情,目前還沒有得到國家的批准,因此任何人答應你們進電視機廠工作,都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承諾。」

    「那我可不管。我們是衝著去電視機廠才答應搬家的,如果不建電視機廠,那我們就不搬了。」那村民昂著頭聲明道。

    「對,我們不搬!」

    「憑什麼讓我們搬家啊,故土難離呢!」

    另外幾個人也跟著鼓噪起來,聽到他們這樣說,更多的村民都向他們投去了狐疑的眼神:什麼,不搬家,這怎麼可能呢?早先說搬遷的時候,沒有說電視機廠的事情啊,怎麼變成這樣了?

    馮嘯辰依然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他用調侃的目光看著那幾個叫嚷的村民,一直看到他們覺得不妙,悻悻然地閉上了嘴,這才繼續說道:

    「各位老鄉,你們不要聽信謠言。樂城市的確有新建電視機廠的考慮,但一來電視機廠還沒有獲得國家的批准,二來即便是要建電視機廠,對於工人的年齡和文化水平也是有一定要求的,咱們徐家灣村能夠滿足條件的年輕人並沒有多少。至於剛才這幾位老鄉說不搬家,這是不可能的。

    我剛才已經解釋過,樂城乙烯是國家級的特大型項目,絕對不會因為個別人的阻撓而停工。徐家灣的搬遷工作每耽誤一天,乙烯項目就會推遲一天投產,而國家因此而蒙受的損失就會高達上百萬元。你們想想看,如果有人要讓國家損失上百萬元,國家能答應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村民都震驚了,紛紛議論起來:

    「什麼,一天就損失上百萬?」

    「可不是嗎,剛才領導不是已經說了嗎,樂城乙烯要花65個億呢,你算算利息看……」

    「我的乖乖,這可不是小事啊,咱們惹得起嗎?」

    「二柱子,我看咱們還是別鬧了……」

    「不行,這事得問問村長去……」

    馮嘯辰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知道,農民有時候只是不明真相,但絕不愚蠢。只要把真實情況告訴他們,他們是會用自己的頭腦去思考的。市裡通過村幹部讓他們阻撓乙烯項目的建設,他們不瞭解具體情況,被裹脅著參與進來了。一旦他們知道自己的舉動會導致國家蒙受數以百萬計的損失,恐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膽寒,因為這的確不是他們能夠玩得起的遊戲。

    類似的對話,在其他各個宣講現象都進行著。馮嘯辰給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統一了口徑,讓大家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所有的村民。這些宣講,如一把鹽扔進了沸騰的油鍋裡,整個徐家灣村都躁動了起來。人們議論紛紛,許多人在打退堂鼓,不打算再跟著鬧下去了。那些被村幹部們安排當釘子的人更是惴惴不安,不約而同地跑到村幹部那裡去找答案去了。

    「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聽到從村裡匯報上來的消息,尚仁業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徐均和、徐伯林兩個人都有些害怕了,生怕事情鬧大了,他們擔不起責任呢。」賈毅飛說道,他說的這兩個人正是徐家灣村的書記和村長,也算是不明真相的幹部吧。

    「怕什麼?事情如果鬧大了,擔不起責任的是那個自以為是的馮嘯辰。」尚仁業道,「什麼耽誤一天就是100萬,純粹是嚇唬人嘛。既然怕耽誤,為什麼不能答應我們的要求呢?」

    「看來國家的政策的確是卡得很緊,他們也是沒辦法吧?」賈毅飛猜測道。

    尚仁業把眼一瞪,道:「老賈,你是什麼意思?你不會也想打退堂鼓吧?我告訴你,國家政策任何時候都是有餘地的,國內建了那麼多電視機廠,偏偏就卡了我們樂城這一家,這是什麼道理?說穿了,不就是柿子挑軟的捏嗎?

    你去告訴徐均和他們,不要怕,讓他們找幾個蠻一點的人,去和馮嘯辰他們鬧一鬧,只要別傷人,砸點東西啥的都不要緊,得讓他們看看人民群眾的力量。」

    賈毅飛咧了咧嘴,訥訥地問道:「尚市長,這樣做是不是太過火了?萬一鬧出點什麼事情來,咱們恐怕也擔當不起啊。」

    尚仁業道:「怕什麼?我告訴你老賈,上頭來的幹部,都是耍嘴皮子的。咱們耍嘴皮不是他們的對手,但給他們來點硬的,他們肯定就得嚇尿了。」

    「好吧,我這就讓徐均和他們去辦。」賈毅飛不再反對了,市長都發了話,他就照著執行好了,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此時此刻,馮嘯辰正坐在徐家灣村外臨時搭起的一個大帳篷裡,與頭一天從京城趕過來的張和平一邊喝茶,一邊聊著天。在帳篷外,十幾名項目指揮部的工作人員正在支著標竿、水平儀做道路測量,還有人在地上畫著石灰線,一副馬上就要開工築路的模樣。

    「小馮,你這手行不行啊?」

    張和平端著茶杯,斜眼看著外面的工作場面,笑嘻嘻地問道。

    「看吧。」馮嘯辰不在意地答道,「如果這樣做不能激得對方出手,那下一步我就派人去村裡測,順便在村民家的牆上寫個大大的『拆』字。」

    張和平道:「我真服你了。我們平常都講要緩和矛盾,你卻在這裡激化矛盾。我也是堂堂一個安全部門的處長,跑過來幫你虛張聲勢,欺壓善良百姓,你說這樣合適嗎?」

    馮嘯辰道:「前人說過,以鬥爭促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促和平則和平失。如果不能向樂城市的官員們顯示一下我們的實力和決心,那麼未來這個樂城乙烯項目將永無寧日,當地政府會三天兩頭地找麻煩,周邊的百姓也會惦記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給大家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們感覺到切膚之疼,雙方才能和睦共處。」

    「所以你就來了個引蛇出洞?」張和平笑道,「還讓我來配合你唱戲。」

    馮嘯辰聳聳肩膀,道:「我有什麼辦法?我向經委領導請示這件事,我們領導和你們領導協商的結果,就是把你派來了。不過我倒是挺歡迎你來的,畢竟也是熟人,合作起來更愉快嘛。」

    「那我就不勝榮幸了。」張和平說道。

    說話間,只聽得外面傳來了一陣喧鬧,一開始似乎只是兩個人在口角,接著就變成了兩群人的互相吵鬧。張和平和馮嘯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眼睛裡都有了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得意之色。

    「你們在這瞎畫什麼呢!」

    一個從徐家灣村裡出來的年輕村民用腳踢了一下乙烯項目指揮部工作人員扶著的標竿,惡聲惡氣地問道。此人名叫徐阿寶,是村裡出了名的二流子。徐均和、徐伯林他們得到賈毅飛的指示之後,便找到了徐阿寶等幾個人,讓他們去給馮嘯辰一行找碴,務必要鬧出一點動靜來,讓京城的官員知道啥叫基層的厲害。

    說來也算是心有靈犀了,賈毅飛他們想製造事端,馮嘯辰也打算製造事端。一邊安排了二流子來找碴,另一邊則是大張旗鼓地在村外搞勘測,明顯是在拉仇恨。金風玉露一相逢,想不擦出點火花來都不可能了。

    「我們在勘測,這是修路的標線。」那名測繪人員有些氣虛地回答道。他是剛從學校裡畢業出來的,是個文弱書生,看到面前這幾位五大三粗的農民,心裡不由自主地便有了怯意。

    「不許測,我們還沒答應搬家呢!」

    對方的軟弱表情給了徐阿寶更多的底氣,他一把就把標竿從對方手裡奪了過來,拿在手上把玩著。

    「你……你把標竿還我……」測繪人員訥訥地說道。

    「還什麼還?在我家地裡的東西,就是我的。」徐阿寶霸道地說道。

    「你是誰啊,怎麼搶我們的東西?」黃明走了過來,對徐阿寶質問道。作為一名重裝辦的科級幹部,他的氣勢可要比那位測繪人員要足得多。

    徐阿寶歪著頭看了看黃明,說道:「你又是誰,你管得了老子的事嗎?」

    「你想當誰的老子呢!」黃明怒道,「你敢幹擾國家公務人員的工作,不怕警察把你抓起來嗎?」

    「哈哈,嚇唬我?」徐阿寶故作猖狂地笑起來,「你們特喵算老幾,還敢在老子面前說什麼國家什麼什麼人員,你們給老子滾蛋!」

    「你再說一遍!」黃明用手指著徐阿寶,斥道。

    「給老子滾蛋!」徐阿寶這回不光是說了,還直接就動了手。他把搶來的標竿往旁邊一扔,騰出手來,往黃明的胸前猛推了一把。

    黃明是個小胖子,足有一百五六十斤的份量,個頭卻還不到一米七,重心很低,絕不是隨便一推就能夠推倒的。但他得了馮嘯辰密授的機宜,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徐阿寶的手剛剛碰到他的前胸,他就慘叫了一聲,向後踉蹌幾步,然後極其誇張地摔了一個仰面朝天。

    「打人了!打人了!」

    「黃科長被打了!」

    「黃科長受傷了!」

    項目部這邊的眾人齊聲地吶喊起來,聲音之大,內容之煽情,饒是馮嘯辰知道內情,也不禁嚇了一跳,以為黃明真的被人給打得生命垂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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