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6418
V123210 發表於 2017-7-6 17:47
第三百八十六章 同學

    京城。

    月壇北小街的一個小院子裡,坐落著兩幢蘇式風格的四層樓房。社科院經濟戰略研究所,就設在其中的一座樓上,佔了一層半的面積。後世的馮嘯辰也曾到這裡來拜訪過,不過那時候辦公樓已經經歷過幾輪修繕,雖然外表看上去仍如時下這樣樸素厚重,但走廊裡已經鋪上了防滑的瓷磚,每個房間都有獨立的空調,一些辦公室甚至還有指紋識別的門鎖。

    與後世相比,現在這座辦公樓裡的陳設只能用寒酸二字來描述,走廊上偶爾走過的人也都穿著有些顯舊的服裝,臉上帶著歲月留下的滄桑之色,與後世的農民工沒什麼兩樣。但馮嘯辰卻知道,這些人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後世赫赫有名的經濟學家,他們的名字都是會頻繁出現在各種書籍上的。

    「你就是馮嘯辰?看起來比檔案上要老成得多嘛,我還一直擔心你歲數太小,生活不能自理呢。」

    在戰略所的行政辦公室裡,教務秘書兼生活秘書劉雅惠驗過馮嘯辰的報到證,又上下打量了馮嘯辰一番,笑吟吟地評論道。

    劉雅惠是京城機關單位裡很典型的那種中年大媽,在單位上工作了好幾十年,上上下下的人頭都熟悉,一副熱心腸,說話口無遮攔。她早就看過馮嘯辰的檔案,知道這個新生是23歲,說起來也不算是小孩子了。不過,她的思維被馮嘯辰檔案中的「學歷」一欄給帶偏了,總覺得馮嘯辰就是一個初中生,那自然就是圖樣圖森破的那一類了。

    「我14歲就到知青點當知青去了,生活自理方面沒什麼問題。」馮嘯辰也笑著回答道。劉雅惠說的這個「生活自理」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解了,不過馮嘯辰並不打算予以糾正。

    馮嘯辰的自我介紹讓劉雅惠頓生了憐憫之心,她搖頭嘆息道:「才14歲就去當知青了?嘖嘖嘖,真不容易,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吧,周圍的其他人都挺照顧我的。」馮嘯辰道。

    「嗯嗯,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嘛!」劉雅惠發了一句不著調的議論,隨即又說道:「沒關係的,在戰略所上學,有什麼生活上的事情就來找我,我會給你們安排好的。對了,我還專門安排了一位年紀大一點的同志和你同宿舍,他叫啥來著……對了,叫王振斌,是國家計委的一位處長,今年40歲了,60年代的大學生,是你們班的老大哥。」

    「是嗎,那可太好了,我可以向老大哥多多學習。」馮嘯辰敷衍著說道。對於這種熱心大媽,你必須要隨時附和她的話,讓她覺得你又謙虛又謹慎,是一個可教育好的孩子,這樣未來她就會對你百般照顧。反之,如果你對她的話不理不睬,甚至流露出厭煩情緒,你就會進入她的黑名單,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弄得你狼狽不堪。馮嘯辰前一世的單位裡就有這樣的大媽,他是很擅長於與這種人打交道的。

    果然,馮嘯辰的態度讓劉雅惠頗為高興,她說道:「小馮啊,你有這樣的態度就非常好。我看過了,咱們所這一屆的6個學生裡,你是學歷最低的,只有初中文憑。不過不要緊,只要你有努力學習的精神,迎頭趕上沒什麼困難。你的導師是沈老師吧?他是一個好人,所裡的人都知道沈老師的脾氣特別好,對學生也特別好,你算是找對人了。」

    「是啊是啊,經委的領導安排我來學習的時候,也說了這一點。」

    「來吧,我帶你到宿捨去,順便給你介紹一下戰略所的情況。」

    劉大媽的好意,是馮嘯辰無法推辭的,他只能乖乖地拎著自己行李捲,跟在劉雅惠的身後,下了辦公樓,來到對面的那幢樓上。

    這幢樓被稱為教學樓,其中一、二兩層是教室、會議室、倉庫等,三、四兩層則是學生宿舍,以及年輕老師的宿舍。

    月壇北小街的這個小院子裡一共有三個研究所,每年招收的研究生也就是20來人,因此宿舍頗為寬裕。學生都是兩人一間,每人配有一張床、一個桌子、一個櫃子和一個書架,這樣的條件,甚至比一些單位裡的單身職工都要好得多。

    馮嘯辰在京城有住處,但按照研究所的規定,研究生是必須住校的,在入學通知上也明顯寫了要帶行李來報到。馮嘯辰找人側面打聽過,知道研究所在這方面管得不算太嚴,平時也沒人會去查寑。一般來說,一年級的時候因為有不少課程,所以學生大多數時候還是住在所裡比較方便。到了二、三年級,沒有什麼課程的時候,學生如果願意回家去住,也是無妨的。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不要太張揚,你違反規定回家去住,還發個朋友圈顯擺,那就是作死了。就算所裡不找你麻煩,院裡的領導能饒得了你嗎?

    劉雅惠領著馮嘯辰,一路喋喋不休地介紹著各種情況,很快來到了分配給馮嘯辰的宿舍門前。宿舍的門虛掩著,顯示出裡面已經有人了。劉雅惠站在門外喊了一聲:「小王,小王,和你同宿舍的小馮同志來了。」

    話音未落,門便被拉開了,一個40歲上下、衣裝整齊,帶著很鮮明機關幹部特徵的中年人出現在他們倆面前。中年人先向劉雅惠打了個招呼,隨後便把目光轉向馮嘯辰,伸出手熱情地說道:「你就是馮嘯辰同志吧?歡迎歡迎。我叫王振斌,原來在國家計委工作。早聽劉老師說過,和我同宿舍的是個年輕同志。我歲數大了,腦子笨,學東西慢,以後還要請你多多幫助呢。」

    馮嘯辰與對方握了一下手,說道:「王大哥客氣了,剛才劉老師已經跟我說過了,我是咱們班上學歷最低的,只有初中畢業的文化。王大哥是60年代的大學生,水平高,以後學業上的事情,我還要請王大哥多多幫助呢。」

    王振斌道:「哪裡哪裡,我學的那些東西,早就落伍了,你們年輕人的知識面廣,要多幫助我才是。」

    聽到二人互相吹捧,劉雅惠在一旁叫好道:「哈哈,你們倆這個態度可真是太好了,都很謙虛,以後你們就互相幫助吧。小王,我把小馮交給你了,你在生活上要好好照顧他。我還有其他事情,就先走了。」

    「劉老師再見!」

    「謝謝劉老師!」

    看著劉雅惠走開,王振斌伸手接過馮嘯辰手裡的行李,把他讓進了屋子,然後指著靠窗的一張床,說道:「小馮,你睡這張床怎麼樣?如果你不習慣,咱們換換也可以。」

    一個房間裡放兩張床,靠窗的位置無疑是更好的,光線更充足,同時也不像門邊的床位那樣喧鬧。王振斌來得比馮嘯辰早,卻佔了靠門的床,把好位置留給了後來的舍友,這一個小細節讓馮嘯辰對他頓生了幾分好感。王振斌事先是知道馮嘯辰的情況的,無論是從資歷上說,還是從行政級別上說,王振斌都比馮嘯辰更高,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樣低調行事,也反映出了王振斌處事的態度。

    「王大哥,你歲數比我大,還是你睡窗邊吧,我睡靠門的位置。」馮嘯辰客氣道。

    王振斌便明白馮嘯辰看懂了自己釋放的善意,他笑著說道:「不必了,我睡得沉,靠門邊也無所謂。」

    「這怎麼合適呢?」馮嘯辰裝出為難的樣子說道。

    「沒事,能夠住一塊是緣份,你就別計較這些了。對了,你也別一口一個大哥的,你還是叫我老王吧。」王振斌幫馮嘯辰把行李放到靠窗那張床上,樂呵呵地說道。

    「叫你老王八?這樣不太合適吧,這不是罵人嗎?」馮嘯辰眨巴著眼睛說道。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怎麼會是罵人……」王振斌一開始還沒發現自己的語病,不過,當他發現馮嘯辰的臉上露出一個調侃的神情時,不禁愕了一下,隨後便反應過來了,哈哈笑道:「哈哈,看不出來,你這個小馮還挺損的,我不一留神就著了你的道了。」

    「是你自己說的嘛,我可啥也沒啥呀。」馮嘯辰裝作委屈的樣子說道。

    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開過,兩個人立馬就熟悉起來了。王振斌原本還擔心馮嘯辰過於年輕,不太好相處。因為像馮嘯辰這種年輕人,要麼是少年得志,看不起年紀大的同學,要麼就是自慚資歷太淺,在他這個有資歷的官員面前顯得侷促。現在看來,馮嘯辰的表現堪稱是不卑不亢,一方面對王振斌挺尊重,另一方面又並不怯場,還能夠很輕鬆地跟他開玩笑。這樣王振斌的兩個擔憂就都打消了。王振斌的家也在京城,但按照規定,他也得在宿舍裡住上一段時間,有一個開朗機智的舍友當然是很愉快的事情了。

    「小馮,你先鋪下床,拾掇拾掇,一會咱們一塊出去吃飯。咱們班6個同學,昨天已經到了5個,你是最後一個,也是班上的老幺。大家已經商量好了,等你一到,咱們就出去小聚一下,慶祝咱們戰略所84級碩士班正式成立。」
V123210 發表於 2017-7-7 00:51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子門生們的閒聊

    「歡迎老幺!」

    「感謝各位哥哥姐姐!」

    六個玻璃杯一共舉起來,五男一女的六名研究生哈哈笑著,把各自杯子裡褐黃的啤酒一飲而盡。

    這是在月壇北街上的一家小餐廳裡,戰略所84級的6名碩士生進行了第一次聚會。

    這6名研究生,有3人是通過研究生招生考試錄取的,另外3人則是由部委推薦的,算是委託培養的性質。馮嘯辰和王振斌都屬於後者,除他倆之外,還有一位名叫于蕊的女生,也是由單位推薦過來的。她今年32歲,是1972年上大學的工農兵大學生,讀研之前在國家體改委工作。這一次體改委推薦她到社科院來深造,是打算等她讀研回去之後予以重用的。

    3名通過考試錄取的學生都是男生,分別名叫祁瑞倉、謝克力和丁士寬。說來也巧,這三個人都是78級的大學生,畢業後工作了兩年,才考了研究生。這其中,畢業於京城大學的祁瑞倉年齡較大,已經是28歲了,畢業於人民大學的謝克力和畢業於浦海大學的丁士寬都是24歲,正好比馮嘯辰大那麼一點點,所以馮嘯辰便成了班上的「老幺」。

    「老幺,你剛才說你原來在重裝辦工作,這個單位是干什麼,怎麼聽起來挺神秘的樣子?」

    酒過三巡,大家分別聊起自己過去的工作。丁士寬對馮嘯辰的經歷頗有一些興趣,便向他打聽起了重裝辦的背景。

    「重裝辦是個簡稱,全稱是國家重大裝備辦公室,負責全國重大技術裝備的研製協調工作。」馮嘯辰解釋道。

    「你們那個重裝辦,影響力挺大的,我們計委的很多工作,都要圍繞著你們的要求去做呢。」王振斌在旁邊評論道。

    「這個機構我聽說過。」祁瑞倉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這個機構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

    「老祁,你這話可過分了哈,人家小馮就是重裝辦的人,你說人家的機構沒有存在的必要,這不是當面拆台嗎?」謝克力半開玩笑地指責道。

    祁瑞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小馮這不是已經離開重裝辦了嗎?再說了,我是對事不對人,我又沒說咱們小馮不行,我只是說這個機構過時了。純粹計畫經濟的產物,完全不適合於商品經濟的時代。」

    「哈哈,老祁,你這可是一竿子打了我和老王兩個人了。老王就是計委的,你說計畫經濟的產物不好,這不是矛頭直指老王了嗎?」馮嘯辰笑著說道。

    「我是計委的不假,可我們計委也並不是只講計畫經濟的。據說,國家馬上就要提出有計畫的商品經濟這樣一個提法,屆時我們計委的工作也會照著這個思路進行調整的。」王振斌說道。

    「有計畫的商品經濟,到底是以計畫為主,還是以商品經濟為主,現在還有一些爭論,我們體改委的一些專家也在探討這個問題。」於蕊補充道。

    丁士寬道:「我感覺,國家的改革方向,應當是越來越偏於商品經濟的。現在農村的鄉鎮企業發展得非常迅猛,而鄉鎮企業的經營是游離於計畫經濟之外的。如何管好這一塊經濟,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我準備入學之後好好向老師們請教一下。」

    祁瑞倉道:「小丁,你的想法從一開頭就錯了。游離於計畫經濟之外有什麼不好?為什麼我們總要想著去管呢?按照西方經濟學的原理,政府根本就不應當干預企業的經營活動,放任他們在市場中自由競爭,才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他們的積極性和創造力。」

    「人人為自己,上帝為大家,這是庸俗經濟學的觀點,馬克思曾經批判過的。」謝克力在旁邊提醒道。

    丁士寬卻站到了祁瑞倉的一邊,對謝克力反駁道:「馬克思的觀點也不能當成教條,而是應當辯證地理解。列寧不就是在繼承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提出了在落後國家優先建設社會主義的理論嗎?按照馬克思的觀點,社會主義是應當首先在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建成的。」

    於蕊道:「庸俗經濟學這種提法,我們體改委有些領導也是不贊同的。他們認為還是應當積極地學習西方經濟理論中那些有價值的內容,不可一概否定。」

    這是一個連大學生都能夠被稱為「天之驕子」的年代,研究生,尤其是社科院這種國家級智庫裡的研究生,幾乎就可以算是天子門生了。馮嘯辰他們的師兄師姐們,畢業後無一例外都進了國家重要部門,並且一進去就被委以重任。在這個年代裡,一個處室裡能有一個研究生,簡直就像是老爺車裡配了一台法拉利發動機,頓時就能夠煥發出勃勃生機。

    有這樣光明的前途,研究生們自然也都是志得意滿,把自己當成了未來的國家精英。這樣一群人,聚在一處哪怕是閒聊,話題也都是如此地高大上,頗有一些指點江山,糞土當年萬戶侯的霸氣。

    80年代中期,正是西方政治思潮不斷湧入中國的時候。面對著國外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國內從官員到百姓,都有一種本能的自卑感。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在這個時候並不是一句笑話,而是許多人心中頗為認同的觀點。至於學術界,則出現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一方面是覺得應當全盤吸收國外的學術範式,實現與國際接軌,另一方面又擔心離經叛道,走上了邪路。

    王振斌、於蕊二人都是單位推薦過來學習的,拿到學位之後仍然要回原單位去,讀研究生對於他們來說只是為了鍍金,他們並沒有去探討理論真諦的願望。因此,對於這種理論上的爭執,他們能做的只是談談自己的見聞,至於到底是西學好,還是中學好,他們也吃不準,一切以國家的政策為指向吧。

    祁瑞倉他們三人,都是新時期的大學生,所就讀的學校也都是鼎鼎大名的,這就培養出了他們勇於探索的精神。在他們讀大學期間,西方經濟學是被冠以「庸俗經濟學」的頭銜,在課程設置中處於很邊緣的地位。老師在講授的時候,必須要反覆強調這些理論並不正確,學習的目的只是為了進行批判。

    不過,話雖這樣說,那些在經濟理論界浸淫多年的老師們還是懂得西方經濟理論的價值的,他們把這樣一門課講成了西方經濟學的啟蒙課,給年輕的學子們打開了一扇理論的窗戶,讓他們接受到了西方經濟理論的熏陶。

    祁瑞倉是個非常勤奮的人,他考上大學的時候已經是22歲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已經耽誤了許多寶貴的時光。他在大學裡如飢似渴地閱讀了大量書籍,其中又尤以介紹西方經濟理論的書籍為他的最愛。西方經濟理論中那些精美的圖形和數學模型讓他有一種靈魂昇華的感覺,他認為這樣的理論才代表著人間的真理,相比之下,傳統政治經濟學裡那些「一頭羊換十匹布」的比喻實在是顯得太低端了。

    「當前西方經濟理論界的主流觀點是,回歸斯密傳統。斯密大家都知道吧,就是咱們平常說的亞當-斯密,寫《國富論》的那個。斯密的觀點是,政府應當只是充當守夜人的角色,不應當介入經濟活動。在這方面,做得最徹底的就是英國的撒切爾夫人,她上台之後,大幅度減少了政府對經濟的干預,把大量的國有企業進行了私有化,還削減福利開支,使英國經濟擺脫了危機,回到了健康發展的軌道上來。」

    祁瑞倉揮舞著手臂,向新認識的同學們講述著自己的心得體會。

    「小祁,你不會是想建議咱們國家也把國有企業進行私有化吧?」於蕊略帶幾分調侃地問道。

    「為什麼不行呢?」祁瑞倉卻是當真了,他說道:「於姐,你沒在基層工作過,不瞭解情況。現在地方上的國有企業存在的問題太多了,一個地區幾百家國有企業,半數以上處於虧損狀態。而那些鄉鎮企業,還有私人開的企業,都發展得紅紅火火的,這說明什麼?咱們國家搞了這麼多年的建設,發展得還不如南朝鮮這樣一個小國家,不就是因為經濟不夠自由嗎?我倒是覺得,把國有企業私有化,有助於激發它們的活力,這對於國家是有好處的嘛。」

    王振斌搖搖頭,說道:「小祁,你這種思想很危險。這些話,也就是咱們同學之間說說,你可千萬不能到正式場合裡去說。否則的話,你不是能不能順利畢業的問題,而是有可能會犯嚴重的****,輕輒斷送了你的政治前途,嚴重的話,被判刑入獄都是可能的。」

    「唉,誰說不是呢?」祁瑞倉長嘆了一聲,道:「我在原來的單位裡,也就是因為發表這樣的觀點,被領導列為重點監控的對象,生怕我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給單位抹了黑。我想想,覺得沒勁,這才決定考研究生跳出來了。」

    馮嘯辰道:「老祁,我倒是覺得,你的想法有些道理,但也有些偏激了。國有企業有國有企業的長處,民營企業當然也有民營企業的長處。一個國家只有國有企業,肯定是不行的。但要像撒切爾夫人那樣把國企全部私有化,恐怕問題反而會更多。撒切爾夫人的改革,還只是剛剛開始而已,成效如何,現在說還太早呢。」

    「我對此是深信不疑的!」祁瑞倉道,「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V123210 發表於 2017-7-8 01:04
第三百八十八章找點活幹

    80年代初,正是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興起的時候。從30年代開始流行的凱恩斯經濟學在二戰之前幫助了西方國家走出29-33大危機的陰霾,在戰後也一度成為西方國家最重要的執政理論指導,造就了50年代至60年代的經濟輝煌。進入70年代之後,凱恩斯經濟學所主張的大量政府乾預逐漸造成了一些惡果,西方國家普遍出現了嚴重的滯脹,迫使經濟學家開始反思赤字財政和通貨膨脹對於正常經濟秩序的破壞,新自由主義理論也就應運而生了。

    新自由主義的經濟主張,簡單地說就是認為政府不應當幹預經濟,要充分發揮市場的調節作用,激發市場主體的活力。落實到具體政策上,則包括了私有化、鼓勵自由貿易、取消赤字財政等等。在這方面,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算是一面旗幟,她大刀闊斧地削減社會福利,把大批國有企業出售給私人,充分體現了新自由主義的要求。

    撒切爾夫人的改革在初期也的確帶來了一些可喜的成果,但馮嘯辰知道,幾年後這種改革的負面效果就會體現出來。那些被私有化的國企並沒有如經濟學家預言的那樣煥發出新的生機,反而因為失去了國家的保護而日益衰落,最終使整個國家都失去了競爭力。

    信奉新自由主義理論的,並不僅限於一個英國。南美在那個時期也被視為新自由主義理論的一個成功範例,在一大批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鼓(hu)勵(you)下,南美國家紛紛放開管制,允許國外資本收購國內產業,放任國外商品衝擊國內市場。在一開始,由於大量遊資的進入,南美呈現出了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成為全球經濟的亮點。但隨之而來的一場金融風暴,一下子就把南美打回了原型。到馮嘯辰穿越的那個年代,「拉美化」已經成為一句罵人話,說哪個國家「拉美化」,基本上就是說人家經濟要崩潰了。

    再至於說幾年後俄羅斯在新自由主義思想指導下一步步走向作死深淵的經歷,就更不必說了。後世的經濟學家在說起蓋達爾等新自由主義信徒的時候,都會異口同聲地表示:我們不認識他!

    不過,所有這些事情,都需要等上若干年才會發生。在時下,新自由主義依然是全球經濟學家深信不疑的宇宙級真理。中國的經濟學者們出於政治上的顧慮,不便公然支持這種理論,但在私底下,還是頗為認同的。祁瑞倉是個性格直率的人,說話無遮無攔,當著一干同學的面,自然把這種想法說了出來。聽到馮嘯辰質疑新自由主義理論,他心裡很是不屑,便放出了要與馮嘯辰打賭的狂言。

    「打賭,怎麼賭呢?」

    聽到祁瑞倉的話,馮嘯辰饒有興趣地問道。

    「怎麼賭都可以啊,比如說,一頓飯。」祁瑞倉說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我不是問賭注,我是問你想賭什麼事情?」

    「就是賭你剛才說的,你不是說撒切爾夫人的改革不會有好結果嗎,我就跟你賭這個。」祁瑞倉說道。

    馮嘯辰道:「結果好不好,怎麼評價呢?在可預見的未來,英國經濟肯定不會崩潰,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30年之內,要看到英國經濟垮台,恐怕是不太容易。我說撒切爾夫人的改革不行,是指這種改革不能給英國帶來增長的機會,英國在未來將會陷入停滯,喪失在國際上的競爭力。」

    「陷入停滯?」祁瑞倉冷笑道,「小馮,你不會還相信帝國主義是垂死的那一套說法吧?咱們說了多少年,結果人家就是垂而不死,倒是咱們自己的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你說英國未來會陷入停滯,我可以跟你賭一下,未來20年,英國和咱們中國之間的差距,只要越拉越大,你信不信?」

    20年嗎?馮嘯辰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時下是1984年,20年後就是2004年,屆時中國的gdp已經把英國甩在後面了,如果要說差距越拉越大,那也是中國在拉開與英國的差距,而不是相反。

    「這個賭,我應了。」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用金手指去欺負人,實在有些勝之不武的意思。不過嘛,一個20年的賭約,也就是說說而已,難道20年後馮嘯辰真的會拿著這個賭約去讓祁瑞倉請他吃飯嗎?

    在座的眾人顯然也想到了20年這樣一個時間跨度意味著什麼,大家都把祁瑞倉與馮嘯辰的賭約當成了一個冷笑話。

    祁瑞倉對於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的追捧,大家的態度各有不同。謝克力打心眼裡是崇拜西方理論的,但他不會說出來,因為他覺得這種話與政策不符,公開說出來沒準會影響到未來的前途。丁士寬的心理有些矛盾,他是學習社會主義經濟理論成長起來的,要讓他突然轉去接受西方經濟理論,他有些不能適應。但另一方面,他又承認西方經濟理論確有一些道理,自己反駁不了,也不願意為了顯示自己的政治立志而昧著良心去批判這樣的理論。

    王振斌和於蕊一個是60年代的大學生,一個則是70年代的工農兵大學生,經濟理論方面的功底都不怎麼樣,對於新自由主義觀點的認識更多地是知道它比較時髦,而且好像還顯得很高大上,但具體是對是錯,他們就說不上來了。作為在機關裡工作多年的幹部,他們本能地會告誡自己要遠離西方學說,以免犯****。假如此時有什麼上級領導說這個理論是好的,他們自然也會馬上轉變過來,然後與祁瑞倉站在同一條戰壕裡。

    不管大家對於新自由主義理論是什麼看法,他們至少有一點是能夠達成共識的,那就是祁瑞倉的學識無論如何都比馮嘯辰更為淵博。馮嘯辰自己說過了,他只有初中學歷,估計連凱恩斯、薩繆爾森這些名字都沒有聽說過。他與祁瑞倉打賭,恐怕也就是民科在挑戰院士,或者說是唐吉訶德在挑戰風車吧。

    「好吧,老祁和小馮這個賭,咱們都是見證人。20年以後,不管誰贏誰輸,咱們都能有一頓酒喝。說了半天理論,也夠乏味的,我說個現實點的問題吧,老王、二姐,你們倆都是大單位裡的處長,能不能給我們幾個年輕人找點賺錢的機會啊,光靠研究生工資,我們想出來喝頓酒都困難著呢。」

    丁士寬哈哈笑著扯開了話頭。他說的二姐,自然就是指於蕊了,按照歲數來算,於蕊正好是班上的老二,大家叫她二姐是很合適的。

    「是啊是啊,雖然說研究生的工資待遇比照機關單位發放,可這一個月40多塊錢,真是不夠花啊,現在的物價漲得多快啊。老王,二姐,你們都在部委裡,給大家找點賺外快的機會,應當不難吧?」謝克力也附和道。

    在原來的單位裡,他已經談了一個對象,估計在他讀研究生期間就該結婚了。時下年輕人結婚的標準越來越高,做家具、買電器,起碼需要五六千塊錢,辦一個婚禮也是奔著一千塊錢以上的花費去算的。研究生的身份說起來很風光,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錢說什麼都白搭。

    王振斌沉吟著說道:「賺錢的機會嘛,在部委裡倒是能夠找到一些。有時候我們需要翻譯一些國外的資料,還有時候需要請人幫著寫點資料啥的,也是能夠付勞務費的。一次性的費用也不會太多,十幾二十塊錢,也就是聊勝於無罷了。過去我當處長的時候,自己處裡的事情,我就能夠說了算,那個時候要給大家安排點機會很容易。

    現在我脫產出來讀書,工作已經交給其他同誌了,要找這樣的機會,還得去問一問才行。不過,小丁、小謝,你們既然提出來了,我肯定會記在心上。事先可得說明,機會不一定會太好,這一點你們要有些心理準備的。」

    於蕊也說道:「我們體改委的情況比較複雜,有些工作比較敏感,不太方便請外面的人來幫忙。不過,我在體改委的時候也和其他一些單位有工作聯繫,到時候我留心一下,有能夠讓班上同學幫忙的事情,會想辦法攬過來。想靠這些事情賺大錢不容易,吃吃飯、喝喝酒的錢,應當還是能夠賺到的。」

    「那可太感謝老王和二姐了。」丁士寬歡喜地說道。他倒還沒有結婚的壓力,但他家是農村的,家裡的父母和兄弟都需要他補貼,能夠賺點外快是最好的。他端起酒杯來,正準備敬一下王振斌和於蕊,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馮嘯辰,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破綻。馮嘯辰也是從部委過來的,而且也有一個副處長的頭銜,自己光顧著請王振斌和於蕊幫忙,卻忽略了馮嘯辰,未免有些不妥,於是趕緊改口道:

    「呃,對了,還有小馮,你也是在部委工作的,想必也有一些這樣的機會吧?來了,我們三個外來的敬你們三位部委領導,以後還得麻煩你們多給我們找點活幹呢。」
ikller 發表於 2017-7-14 00:37
第三百八十九章 關門弟子

    丁士寬改口改得很生硬,馮嘯辰自然能夠猜出他的想法。在大家的心目中,王振斌和於蕊都是正兒八經的部委官員,雖然脫產出來學習,但人脈、門路等等還是有的。他馮嘯辰則不同,這麼年輕,學曆又這麼低,雖然名義上是個副處長,但實質是怎麼回事,大家就有些弄不清楚了。沒準這個副處長隻是一個什麼虛銜,甚至可能像是某些企業裏那樣,隨便叫個處長、科長啥的,其實隻是個股級幹部而已。

    馮嘯辰也無意去解釋這個問題,大家小看他,他還正樂得清閑呢。他的能耐如何,並不需要靠這些同學來承認。他就是因為做事不夠低調,才被羅翔飛從重裝辦送出來避風頭的,有過這樣的教訓,他還不應當老實一點嗎?

    念及此,對於丁士寬的話,他隻是嗬嗬一笑,說了幾句自己人微言輕之類的客氣話,讓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王振斌和於蕊那裏。

    馮嘯辰與祁瑞倉的辯論隻能算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研究生們的首次聚會總體來說還是非常和諧愉快的。大家約定在未來的三年時間裏要互相幫助,王振斌和於蕊這兩位家在京城的都向大家發出了邀請,讓大家在合適的時候去他們家裏作客。與此同時,王振斌也代表他自己以及於蕊、馮嘯辰,向另外三位科班出身的同學提出請求,請他們在學業上給自己這些人更多的指點。

    大家還頗為八卦地關心了一下丁士寬和馮嘯辰二人有沒有對象的問題。丁士寬聲稱自己目前還沒有對象,請大家幫他當當月老紅娘啥的。馮嘯辰則說了杜曉迪的事情,聽說馮嘯辰的女友隻是一位工廠裏的電焊工,大家嘴裏說著祝福的話,心裏則帶上了幾分不屑或者是惋惜。對於眾人的這種心態,馮嘯辰能夠感覺得出來,卻也沒興趣去計較什麼。

    第二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新生們在教務秘書的帶領下,先到院部去參加了全院統一的開學典禮,然後便各自返回自己的研究所,接受新生入學教育。領導致辭、專家講話之類的繁文縟節自不必細說了。新生教育的最後一個環節,就是學生和導師見麵,馮嘯辰在這時候才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導師沈榮儒。

    “你就是馮嘯辰?我對你可是久仰大名了。”

    沈榮儒把馮嘯辰帶進自己辦公室,讓他在椅子上坐下,一邊親自給馮嘯辰倒著水,一邊略帶著幾分調侃地對他說道。

    後世的馮嘯辰是見過沈榮儒的,不過那時候沈榮儒已經是年過九旬的老人了,雖說是精神還可以,但遠沒有現在這樣精力充沛。馮嘯辰一向知道沈榮儒頗有一些儒雅氣質,對等年輕人非常和藹,卻沒想到他還有這樣幽默的一麵。

    “沈老師,您這樣說可就折煞我了,我就是一個初中生而已,怎麼敢在您麵前說什麼大名呢?”馮嘯辰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回答道。

    “你這個初中生可不得了。”沈榮儒把一杯水放在馮嘯辰的麵前,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坐在馮嘯辰的對麵,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本來都已經不打算再招碩士生了,你們張主任卻親自打電話過來,向我隆重推薦你,說是人才難得,非要我收下當個關門弟子。你說說看,你的麵子得有多大,這是普通的初中生能有的麵子嗎?”

    馮嘯辰這回是真的有些惶恐了,他早就知道張主任和羅翔飛安排他來社科院學習是用心良苦,卻沒想到會對他重視到這個程度。張主任在經濟界的聲望很高,親自出麵向沈榮儒推薦一個學生,沈榮儒當然是難以拒絕的。張主任非要讓沈榮儒要做馮嘯辰的導師,用意當然是很清楚的,除了因為沈榮儒學識淵博,馮嘯辰能夠向他學到許多知識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想讓馮嘯辰有一個學術大牛作為靠山,未來再碰上諸如屈壽林這樣的事情,也不至於落了下風了。

    自己隻是一個來自於南江省的普通幹部,卻能夠得到張主任、羅翔飛等人如此無微不至的關心,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們的提攜之恩了。

    “說說吧,你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張主任這樣看重你。”沈榮儒端著茶杯呷了一口茶,看似輕描淡寫地問道。

    “特別之處?”馮嘯辰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或許是因為我做事比較勤謹吧。”馮嘯辰試探著說道。

    沈榮儒搖了搖頭:“勤謹的人很多,不是誰都能夠得到推薦的。”

    “我的外語水平還可以,懂五國外語。”

    “這個的確很難得,不過我想張主任不是因為這一點才器重你的。”

    “那就是因為我在重裝辦期間,處理過幾個項目,有一些創新之處。”

    “那他應當是提拔你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而不是讓你來讀研究生,讀研究生還是需要一些學術功底的。你說說看,是什麼能夠讓張主任覺得你這個初中生具有跟我讀研究生的學術功底?”

    “……”

    馮嘯辰這才發現自己過去的確是忽略了這個問題。到社科院來讀研究生,而且是拜在沈榮儒的門下,這不僅僅是懂得一些外語以及能夠在實踐中想出幾個好點就夠資格的。雖說部委裏推薦幹部讀研究生多少都帶著一些鍍金的意思,但前提也得你是個好坯子,否則怎麼能鍍得上金呢?

    “你對咱們國家目前的經濟體製是怎麼看的?”

    見馮嘯辰一臉懵懂的樣子,沈榮儒微微一笑,換了一個問題。事實上,張主任在向他推薦馮嘯辰的時候,除了介紹過馮嘯辰在重裝辦的一些工作成績之外,特別強調的就是馮嘯辰對於國家經濟政策頗有一些獨到見解,顯示出了很強的理論敏感。張主任認為,像馮嘯辰這樣對經濟政策有著深入思考的年輕人,如果能夠得到名師指點,不難成為有見地的理論家,今後無論是從事理論研究工作,還是回到實踐部門去從事管理工作,都能夠做出重大的貢獻。

    沈榮儒向馮嘯辰提示了半天,馮嘯辰也沒有領悟到自己真正的優勢所在,看來這個年輕人並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理論見解是如何驚世駭俗,而這又足以說明他的見解是發自內心的,並無造作之意。

    馮嘯辰的確沒覺得自己在理論上有什麼特別之處,他在此前與羅翔飛、孟凡澤這些人交流的時候,的確提出過許多讓人驚豔的見解,但這些見解不過是後世的一些經濟常識而已,也就是在80年代初的這個時間節點上顯得標新立異罷了。聽到沈榮儒問他對經濟體製的看法,他想了想,說道:

    “目前的體製,應當還是一種過渡體製吧。企業和地方政府自主權的問題,還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鄉鎮企業和民營經濟的地位也還沒有得到認可,這與市場經濟的要求是格格不入的,不解決這些問題,中國經濟很難有長足的發展。”

    “市場經濟?”沈榮儒皺了皺眉頭,“你覺得中國應當搞市場經濟嗎?”

    “是的,中國最終肯定會走向市場經濟。”馮嘯辰答道。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了,別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看來是千真萬確的。時下國內無論是決策層還是理論界,都還沒有提出市場經濟的概念,這個時候說中國必然要走向市場經濟,往輕裏說是立場不夠堅定,受到資本主義思想的誘惑,往重裏說,那就是大逆不道,因言獲罪也是可能的。

    不過,馮嘯辰覺得在沈榮儒麵前說這番話並不要緊,因為沈榮儒是一位思想非常開放的學者,即便在今天他還不曾提出市場經濟的概念,在幾年後他將會變成一名市場經濟理論的堅定推行者。馮嘯辰對於市場經濟的認識,很多就是出自於沈榮儒在後世的著述。

    果然,聽到馮嘯辰的回答,沈榮儒並沒有如一些思想僵化的老學者那樣暴跳如雷,而是用一種探究的口吻說道:“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怎麼能搞市場經濟呢?目前國家的政策取向是建設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核心還是計劃經濟,隻是引入一些商品經濟的機製而已。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是水火不容的,難道你認為我們應當放棄計劃經濟嗎?”

    “我們國家實行計劃經濟的條件並不成熟,強行地采取計劃經濟模式,是違背自然規律的。在過去30年中,我們的計劃體製不斷地重複著‘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循環,就是這個原因。要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放棄計劃經濟,實行市場經濟,國家隻是作為市場經濟中的一個重要主體參與經濟活動,讓市場成為調配資源的最主要手段。”

    馮嘯辰索性把自己所了解的經濟理論都說出來了,或許這些思想能夠給沈榮儒一些啟示,讓他更早地轉向市場經濟的理論研究,進而促進中國的經濟體製更快地實現轉變,這也算是馮嘯辰為這個平行時空所做的貢獻吧?
ikller 發表於 2017-7-14 00:38
第三百九十章 關於計劃經濟

    “你說咱們國家搞計劃經濟的條件並不成熟,理由是什麼呢?”

    沈榮儒很認真地問道。對於這個由張主任推薦給自己的關門弟子,他的興趣越來越大了。關於計劃經濟和商品經濟的爭論,在時下頗為時髦,馮嘯辰能夠說出幾句來,也並不奇怪。但馮嘯辰一張嘴就認為計劃經濟的條件不成熟,這可算是一個新觀點了,新到讓沈榮儒都覺得需要好好地聽一聽。

    關於這個問題,馮嘯辰在前一世是曾經與一些學者討論過的,因此此時並不緊張,從容不迫地說道:

    “計劃經濟的思想,源於馬克思。他提出這種思想的目的,在於希望能夠避免資本主義經濟中存在的兩大部類發展不相協調的矛盾,進而徹底消除周而複始的經濟危機。這種思想,經過列寧的實踐成為一種現實的國民經濟管理製度,並在蘇聯和我國等社會主義國家得到了應用。

    然而,無論是馬克思的設想,還是列寧的設想,計劃經濟都必須建立在純粹的公有製基礎上,因為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各個經濟主體完全服從於計劃當局的調度,不會因為追求私利而幹擾計劃的執行。從這個意義上說,公有製,而且是純而又純的公有製,是計劃經濟製度的基礎。”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允許多種經濟形式並存,破壞了這種基礎?”沈榮儒問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認為,即使是在改革開放之前,我們也不曾存在過純粹的公有製。我們的整個國民經濟,是被分割成不同的層次,由數以萬計的地方和企業各自占有的。”

    沈榮儒琢磨了一下,笑道:“這個提法有點意思,莫非你認為隻有讓國家把所有的權力都收到中央去,才能算是純粹的公有製嗎?”

    “的確如此。”馮嘯辰道,“沈老師,我給您舉個例子。去年這個時候,我到明州省去處理過一個案子。這個案子很簡單,就是樂城市政府在暗地裏縱容,甚至是指使當地農民阻撓大乙烯項目的施工,以此要挾國家經委批準他們上馬一家電視機廠。

    按照公有製經濟的假設,這種事情是完全不應該發生的,因為樂城乙烯是國家的項目,樂城市政府則是國家的一級政府,哪有自己拆自己台的道理?可這樣的事情恰恰就發生了,而且類似的事情在各地區、各行業都並不新鮮。

    我們平常總說生產資料是全民所有的,但事實上卻不是如此。樂城乙烯是國家經委的,樂城電視機廠則是樂城市政府的,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利益主體,它們之間不可能做到利益一致,而隻能采取利益交換的方式來實現合作。

    最終,國家經委不得不批準了樂城電視機廠的建設,這並不是計劃經濟的管理模式,而是一種典型的市場經濟模式,因為雙方是通過利益交換來實現交易的。”

    沈榮儒把馮嘯辰說的情況在心裏梳理了一下,總結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可以這樣說,計劃經濟要求各個經濟主體是利益一致的,不存在討價還價的過程。而我們國家,當然,對於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也是如此,各個地方或者各個企業都是有自己的利益要求的,他們在執行國家計劃的過程中,要和國家討價還價。這樣一來,這種經濟模式就不能算是計劃經濟了,而是具有了市場經濟的特點。”

    “就是這個意思。”馮嘯辰道,“市場經濟是用錢作為交易的一般等價物,而我們體製內的討價還價,卻是用投資、原材料供應、領導的職務、職工的生產積極性等等作為一般等價物。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好好幹活,讓你的計劃得以實現。你如果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用各種方法磨洋工,讓你的計劃完成不了。

    用錢作為一般等價物,好歹價值是明確的,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明碼標價。而用職務、生產積極性等等東西作為一般等價物,價值是模糊的。你答應了我的條件,我還可以繼續磨洋工,以便提出更多的條件。這樣一來,計劃經濟已經談不上了,市場經濟的優勢也無法發揮出來,這就是一種最糟糕的模式。”

    “說得不錯啊!”沈榮儒麵有喜色。馮嘯辰說的這些觀點,其實也是沈榮儒曾經思考過的。或許是因為受到舊思維的限製,也可能是因為他在潛意識裏還覺得計劃經濟是一個不可能劃掉的選項,他並沒有把這個問題想得如此透徹。馮嘯辰從一開始就認定計劃經濟是不可持續的,因此思路更為開放和大膽,倒是讓沈榮儒深受啟發。

    “既然一個地區就是一個利益主體,一家企業也是一個利益主體,那麼就應當明確各個主體的責、權、利,想要獲得利益,就要承擔義務。一切交易都用貨幣來衡量,用你的話說,就叫作明碼標價。這個思路的確是有些新意啊。”沈榮儒道。

    馮嘯辰道:“明碼標價的好處在於,一個項目可以由不同的主體來競標,誰開出的價錢最低、質量最好,就交給誰去做。無論是國企,還是鄉鎮企業,甚至於私營企業,有條件就可以承接國家的項目。這樣一來,國企的官僚作風也就必須要改變了,否則就會在競爭中落後於鄉鎮企業、私營企業。對於那些不思進取,在競爭中失敗的企業,哪怕是國企,也要允許他們破產、倒閉,退出市場……”

    “打住,打住!”沈榮儒不得不攔住了馮嘯辰,他搖著頭,帶著幾分無奈地說道:“小馮啊,你的思想的確是夠活躍的。不過,步子還是要緩一點,不能太急躁了。國有企業能不能破產的問題,還是比較敏感的。你作為一名研究生,現在就涉足這種敏感的理論問題,不太妥當。”

    “呃……”馮嘯辰無語了。如果不是沈榮儒攔著,他差點就想說國企不但可以破產,還可以被其他經濟形式兼並,這在這個年代裏可就算是大逆不道的觀點了。沈榮儒及時地攔住他,當然不是因為怕他們之間的談話會泄露出去,而是提醒他在其他場合不要這樣說,更不要把這一類的想法當成研究方向。

    要讓社會接受一種新觀念,是沒那麼容易的。中國畢竟搞了30多年的計劃經濟,要一下子全盤否定,轉向市場經濟,難免會有許多人不理解,而且在這種轉軌的過程中還涉及到一係列所有權、經營權之類的轉變,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在時下,能夠提出“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這樣的理論,就已經是非常大膽了,這樣一個理論的出台需要克服多少障礙,簡直無法想象。

    “小馮,看起來,你的確是一位思想活躍,而且勇於思考的年輕人,張主任沒有看錯你。有關中國經濟體製改革的目標、方法和步驟等問題,都是值得去探討的,在未來的三年時間裏,你還有的是時間來研究這些問題。不過,有一些問題目前還屬於理論禁區,自己思考一下是可以的,但不要輕率地發言,你明白嗎?”沈榮儒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馮嘯辰點點頭道:“我明白,沈老師,您放心吧,我會注意的。”

    對於沈榮儒說的理論禁區,馮嘯辰其實並不以為然。他知道這些禁區都隻是暫時的,隨著改革的逐步深入,今天的禁區可能會成為明日的坦途。這些事情,他不便直接向沈榮儒說,所以還是先裝出乖巧的樣子答應下來再說。

    沈榮儒不知道馮嘯辰所想,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不像有些年輕人那樣偏執,心裏頗為滿意。他說道:“小馮不錯,難怪你們張主任非要我收下你不可。你知道嗎,在很多問題上,你已經看得比我更遠了,當我的老師也綽綽有餘呢。”

    馮嘯辰汗了一個,趕緊說道:“沈老師太抬舉我了,我隻是一個初中畢業生而已。”

    沈榮儒剛才那話,當然是帶著幾分浮誇的成分,目的隻是為了激勵馮嘯辰的自信心,或許還為了顯示自己的謙遜。就著馮嘯辰的話頭,他說道:

    “的確,你的學曆是一個硬傷。你缺乏經濟學的係統訓練,一些理論概念還很模糊,這是你的缺陷。開學以後,你要認真地補上經濟學的課程,我會給你開列一些書單,你也可以抽時間到經濟所、哲學所去聽聽課,加強一下自己的理論素養。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帶你去參加一些會議,到下麵去做做調研,以便讓理論和實踐相結合。”

    “謝謝沈老師的栽培。”馮嘯辰道。

    沈榮儒道:“我是你的導師,這些事情都是應當做的。對了,小馮,你在生活上如果有什麼困難,也可以向我提出來,我會努力幫你解決的。未來三年,咱們就是同一個團隊的戰友了,希望咱們合作愉快。”

    馮嘯辰道:“謝謝沈老師,我不會辜負沈老師的厚望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5 13:03
第三百九十一章當學生

    從前一世到這一世,馮嘯辰已經隔了快20年沒有走進學校裡學習了。

    社科院給研究生新生們安排的課程很多,包括政治經濟學、唯物辯證法、馬恩經典原著選讀、中國經濟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這些傳統的科目,也包括庸俗經濟學流派、世界經濟概論、戰後資本主義經濟史等一些幫助學生開闊眼界的課程,此外,還有英語、數學、計算機等公共課。

    馮嘯辰前一世是學工科的,對於經濟學的理論接觸不多,雖然在工作中經常要與經濟學者打交道,也學了一些概念,但很多知識都不成體系。給他們講課的老師都是國內經濟學界的大牛人,理論功底紮實,而且聰明睿智,能夠把一些非常深奧的概念用淺顯的方式說出來,讓人恍然大悟。

    馮嘯辰以如飢似渴的態度投入了學習之中。他年紀輕,接受能力強,而且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和後世的閱歷可用於佐證書本上的理論,因此對於課程內容的領悟遠在其他同學之上。入學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他已經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看待很多經濟問題的視角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祁瑞倉、謝克力和丁士寬都是名校的經濟學專業畢業,有一定的功底,聽這些經濟理論課不會感到吃力,但要說舉一反三、把理論與中國的未來實踐相結合,就比不上馮嘯辰了。畢竟在馮嘯辰生活過的年代裡,80年代的那些經濟學理論已經顯得有些過時和幼稚了,而在時下,大家還是把這些東西奉若圭皋的。

    王振斌和於蕊二人屬於學習上的「困難戶」。王振斌雖然是老牌大學生出身,念大學的時候系統地學習過一些經濟理論,但隔了這麼多年,該忘的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而現在又已是不惑之年,學習能力遠不及年輕一代,聽課頗有一些吃力。於蕊是工農兵大學生,說是上過大學,其實四年時間裡起碼有三年是在寫各種內容的「大批判稿」,學社論的時間遠多於學經濟理論的時間,現在接受研究生教育,她的基礎甚至不如時下的一名普通高中畢業生。

    不過,這二人倒也淡定。他們原本就是來鍍鍍金的,理論方面並不需要學得太深。老師在講課的時候,會找一些實際的案例來給大家分析,還會時不時地穿插一些經濟領域中的奇聞軼事,既是活躍課堂氣氛,也是讓學生瞭解經濟現實。王振斌他們從這些案例和故事裡學到的東西,也足夠他們終身受用了。

    至於說到考試,就更不必擔心了。這個年代裡能夠讀研究生的,都是人尖子,老師們根本就不會去在意他們的學業,所以許多課程都是交一篇課程論文就能夠拿到成績的,甚至只要每堂課都不缺席,老師就會欣然地給一個「優秀」的評價。

    最讓研究生們覺得頭疼的,是那幾門公共課:英語、數學和計算機應用。公共課是由研究生院統一開設的,因為社科院此時尚沒有獨立的教學場所,而是臨時借用了師範大學的一幢教學樓用於公共課教學,因此每到上公共課的時候,戰略所的研究生們就不得不起個大早,坐十幾站公交車到師範大學去上課。

    包括祁瑞倉他們這些恢復高考之後的大學生在內,幾乎所有的學生英語底子都很差,數學方面近乎空白,計算機更是連見都沒見過一回,這幾門公共課便成了一年級研究生們共同的噩夢。

    馮嘯辰來自於後世,又是工科出身,英語、數學、計算機都無比精通。他跟著同學們去把幾門課都聽了一堂之後,便直接給研究生院教務處打了個申請報告,請求對這幾門公共課免修。

    教務處先是安排了一位英語老師來考校馮嘯辰,兩個人用英語聊了一個小時之後,老師向教務處匯報說,馮同學非但可以免修英語,在必要的時候教務處還可以聘他去當英語的助教,或者客串一下德語、日語老師啥的,絕對不會比從外語學院聘來的老師水平差。

    數學老師比較嚴謹,他按照一年級研究生的教學要求,出了一張包括一階微分、矩陣乘法和古典概率在內的數學卷子讓馮嘯辰試做。馮嘯辰連草稿紙都沒用,就把卷子給完成了,得了個99分的高分。被扣掉的1分據說是因為數學老師怕他驕傲,硬生生扣下的格式分。

    計算機老師這邊就更有意思了,他出了幾道題,讓馮嘯辰用basic語言編出程序。馮嘯辰撓了半天頭皮,告訴老師說自己不太擅長basic,能否用c來寫。老師在看完馮嘯辰寫的c語言程序之後,大為驚嘆,拉著馮嘯辰聊了半天計算機技術發展的問題。再往後,馮嘯辰幫著老師從重裝辦申請了一個企業資源管理軟件開發的研究課題,老師也因此而在十幾年後成為國內搞erp的權威,這就是後話了。

    一下子免掉了三門最費體力和腦力的課程,馮嘯辰驟然成為全班乃至整個研究生院學習負擔最輕的學生,一星期裡有三天是不用上課的,足夠讓大家羨慕得兩眼發紅了。

    「怎麼,又逃課了?」

    在前門附近林北重機駐京辦事處的房間裡,孟凡澤一邊幫馮嘯辰倒著茶,一邊笑呵呵地調侃道。

    孟凡澤從副部長的位置退下來之後,便很少到煤炭部去上班了,大多數時候都是呆在林北重機在辦事處幫他安排的這間辦公室裡,看看資料、接待一下親朋故舊。他現在還掛著經委下屬經緯企業諮詢公司名譽總經理兼首席顧問的頭銜,在身體狀況允許的情況下,每年都要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在全國各地的企業考察,回來之後還要寫一些工作總結,遞給各級領導部門。照著他老伴的話說,他現在甚至比當副部長的時候還要忙碌。當然,像孟凡澤這樣當了一輩子領導的老人,忙碌起來才是更好的,如果讓他閒下來,估計有個一年半載就得躺倒了。

    馮嘯辰一直把孟凡澤當成一位值得敬重的老前輩,隔三岔五便要來看望一下。孟凡澤也很喜歡這個靈活機敏、胸有大志的年輕人,二人湊在一起,從國際國內形勢,聊到25立米挖掘機攻關之類的具體技術問題,有時候一聊就是兩三個小時。

    馮嘯辰思維超前,不唯書、不唯上,經常會提出一些顯得驚世駭俗的觀點,惹得孟凡澤吹鬍子瞪眼,甚至拍桌子破口大罵。最開始,辦事處主任吳錫民還擔心他們會鬧崩了,聽到聲音不對就趕緊過來打圓場。後來他才發現,兩個人吵歸吵,孟凡澤臉上顯得很難看,可一轉身就把馮嘯辰的冒犯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有好幾次,孟凡澤忿忿然地聲稱不想再看到馮嘯辰了,可隔不了幾天,如果馮嘯辰沒來,他又要念叨,說這個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居然敢不來拜訪自己……

    唉,人和人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想到自己每天無微不至地侍候著孟凡澤,孟凡澤也不曾這樣在乎過自己,吳錫民只能感慨人生之不公平了。

    馮嘯辰每次到孟凡澤這裡來,都會帶點小禮物。有時候是南江或者松江帶來的特產,有時候是晏樂琴給他寄來的一些歐洲小商品,實在沒啥特別禮品的時候,他也會在市場上買兩斤蘋果,裝一盒子茯苓夾餅之類。孟凡澤一開始還斥責過馮嘯辰,讓他不要帶禮物,日久天長,他理解了這是馮嘯辰的一片心意,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老爺子用於回報馮嘯辰的,就是每次馮嘯辰來,他都要親手幫馮嘯辰沏茶,還美滋滋地介紹說這是什麼什麼地方的茶葉,如何如何珍貴云云。光一個黃山毛峰的典故,馮嘯辰就聽孟凡澤講過不下20次了,他理解老爺子的心態,每次都是樂呵呵地聽著,並裝出陶醉的樣子品著茶,逗老爺子開心一笑。

    馮嘯辰到社科院去讀研究生的事情,孟凡澤也出了一份力。他甚至比張主任、羅翔飛他們更希望馮嘯辰能夠有一個深造的機會,全面提高一下自己的理論功底,以便在未來承擔更重要的工作。馮嘯辰入學之後,每次到孟凡澤這裡來,孟凡澤都要過問一下他的學業情況,如果馮嘯辰不是因為免修的緣故,而是真的逃課來看孟凡澤,恐怕老爺子就得真的發一回火,再親手揪著馮嘯辰的耳朵把他送回課堂上去了。

    「您別說,我最近還真的打算逃幾天課呢。」

    馮嘯辰接過孟凡澤遞過來的茶,帶著幾分嚴肅的表情說道。

    「怎麼,又有事情了?」孟凡澤關切地問道。

    馮嘯辰點點頭:「是啊,有點事,要離開京城幾天。」

    「是你那個工程機械公司的事情?」孟凡澤又問道。

    馮嘯辰道:「這倒不是,工程機械那邊,有楊海帆和張國棟老先生盯著,現在進展挺順利的,我不用操心。是我昨天去看望了一下羅主任,聽他說,大化肥設備那邊又出了點問題,他也正頭疼著呢。」

    「不管他,當初也是他把你一腳踹出來的,現在他碰上麻煩了,讓他自己解決去!」孟凡澤霸道地說道。
ikller 發表於 2017-7-15 18:34
第三百九十二章 很低級的錯誤

    孟凡澤這話,就純粹是一句氣話了。馮嘯辰離開重裝辦的緣由,孟凡澤是知道的,甚至他還專門和經委的張主任談過,說應當讓馮嘯辰暫時離開重裝辦,找個地方深造一下,既能提高理論水平,又能壓一壓他的性子,以及鋒芒太盛、樹敵太多。

    但真到羅翔飛讓馮嘯辰離開重裝辦的時候,孟凡澤又有些替馮嘯辰打抱不平,覺得張主任、羅翔飛都缺乏擔當,人家一個小年輕替你們做了這麼多工作,最後還要幫你們扛雷,這簡直就是對不起人。

    也難怪孟凡澤會有這樣矛盾的心態,實在是關心則亂。在他心裏,把馮嘯辰看得比自己的親孫子還重,因此哪怕是一點點的世態炎涼,馮嘯辰自己沒覺得怎麼樣,孟凡澤反而是滿心不痛快了。

    “孟部長,瞧您說的,羅主任是我的伯樂,送我到社科院去讀書,也是對我的愛護,怎麼能說一腳踹出去呢?”馮嘯辰知道孟凡澤的真實想法,於是笑嗬嗬地打著圓場道。

    孟凡澤用手指點著馮嘯辰,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這個小馮啊,啥都好,就是心太善良了,被人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錢呢。”

    馮嘯辰道:“孟部長,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到目前為止,被我賣掉的人足夠編一個連了,能夠賣我的,除了曉迪,沒有別人了。”

    “哈哈,曉迪這丫頭,怎麼就能把你賣了?”孟凡澤笑了起來,不再像剛才那樣繃著臉了。杜曉迪其人,孟凡澤是見過的,對她也頗為喜歡,馮嘯辰一說杜曉迪,老爺子就開心起來了。

    “老同誌們不是經常教育我們年輕人不要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嗎?可見愛情這東西是有催眠作用的。曉迪要賣我,隻要把我的頭腦衝昏了就行。換成別人,可就沒這個本事了。”馮嘯辰開著玩笑道。

    被馮嘯辰這樣一打岔,孟凡澤也就把剛才對羅翔飛的批評給忘了,他提起茶壺給馮嘯辰的杯子裏續了一點水,然後問道:“重裝辦那邊,又碰上什麼麻煩事了?是羅翔飛讓你去幫忙的嗎?”

    “羅主任倒沒讓我去幫忙,是我自己覺得有點過意不去。”馮嘯辰道,“這件事,其實也是我過去留下的工作,由我去善後也是對的。”

    “到底是什麼事呢?”孟凡澤問道。

    馮嘯辰道:“北方化工機械廠從日本秋間化工機株式會社分包建造的一座分餾塔,出現了質量問題,現在對方開始提出索賠了。”

    國內化工設備廠商從日本廠商分包建造大化肥設備的事情,源自於2年前。那一次,國家組織了一個化肥設備考察團赴日洽談引進大化肥成套設備,在馮嘯辰的大力推動下,中國最終與日方達成了引進技術、分包建設的合作模式。按照這種模式,日方作為大化肥設備的總承包商,負責提供設計圖紙並組織設備生產。在所有的設備中,將分出一定比例交由中方指定的企業製造,其中所需要的技術和工藝都由日方無償提供。

    這種一種合作模式,在許多重大裝備領域都被廣泛采用。中國缺乏獨立製造這些重大裝備的技術實力,但又不能完全依賴國外技術。通過從國外分包一部分設備,通過提高國內企業的技術水平,從而由易到難,由局部到全麵,逐漸地掌握這些重大裝備的設計和製造能力。

    南江省的1700毫米軋機項目,和州電廠的60萬千瓦火電機組,紅河渡銅礦的電動輪自卸車,都采取了這種合作模式,並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國內企業從合作中學到了許多東西,開始具備了進行進口替代的能力。

    大化肥設備的引進也是如此,按照中方與日方簽訂的引進協議,包括日本秋間化工機株式會社、森茂鐵工所、池穀製作所等在內的一批日本化工設備企業組成一個供貨聯盟,獲得了中國五套大化肥設備的訂單。在協議中,規定了日方必須讓渡全部的製造技術,並按一定的比例把設備製造任務分包給中國國內的企業。

    為了避免國內承擔分包任務的企業在關鍵時候掉鏈子,馮嘯辰又向羅翔飛出了一個狠主意,要求這些企業與重裝辦簽訂責任保證書,規定如果在產品質量、交貨時間等方麵出現問題,企業要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這樣一種保證書製度,以後世的眼光來看是再正常不過的,而在當時卻惹得諸多企業老總們大動幹戈,差點組成一個攻守同盟,共同抵製重裝辦的要求。

    經過一番鬥爭,各家企業最終還是屈服了,與重裝辦簽下了保證書,明確了責權利關係。從那時起到現在,兩年時間過去了,一些設備陸續到了交貨期。日方作為總承包商,對於分包商提供的產品進行了嚴格的檢驗,也查出了不少質量上的缺陷,責令製造廠家進行了修補或者返工。

    由於許多質量缺陷本身並不特別嚴重,返工的難度也不大,加之在日本廠商麵前多少有些怯意,被要求返工的國內製造企業基本上都沒什麼異議,乖乖地按照要求進行了彌補。日方對於國內企業的表現總體上也是頗為滿意的,國產設備不時能夠得到日方諸如“喲西”之類的口頭讚揚。

    可不和諧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由北方化工機械廠提交的一座分餾塔,在交付總承包方日本秋間會社進行檢驗時,被發現存在著嚴重的質量問題,秋間會社作出了拒絕收貨的決定。這座分餾塔是一套大化肥裝備中比較關鍵的一個設備,如果退回返工,將嚴重地影響工期,造成重大的經濟損失。秋間會社表示,這些損失應當由北方化工機械廠全部承擔。

    “這座分餾塔完全報廢了,無法通過返工來修補,隻能是重新造一個新的,這方麵的成本損失大約在20萬左右,對於北方化工機械廠來說不算太大的壓力。但工期帶來的損失就非常大了,一套大化肥設備投產之後,一年的利潤最低也在8000萬以上,平均耽誤一天工期帶來的利潤損失就是20多萬元。此外,農業上因為缺乏化肥而造成的損失,國家進口化肥帶來的外彙損失,都是不可估量的。如果按照耽誤2個月工期來計算,北方化工機械廠要賠償業主方1500萬以上,這筆賠償足夠讓北化機破產了。”

    馮嘯辰向孟凡澤解釋著這件事的嚴重性。

    “怎麼會出這麼大的漏子?”孟凡澤臉色嚴峻地問道。1000多萬的損失,可不是一件小事,北化機捅出這樣大一個漏子,肯定是要有個說法的。

    馮嘯辰歎道:“我了解過了,這是一個很低級的錯誤。也正因為低級,所以才讓人無語。秋間會社給北化機提供的工藝文件,要求分餾塔的外圍焊接要使用75號焊絲,而北化機卻使用了43號焊絲。我專門向曉迪打聽過,她說這兩種焊絲的焊接強度差不多,主要的區別就是43號焊絲耐酸性腐蝕的能力較差,而這座分餾塔未來是用來裝載弱酸性液體的。使用43號焊絲代替75號焊絲,會導致設備的使用壽命下降。”

    “北化機了解這個情況嗎?”孟凡澤問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目前還不清楚北化機犯這個錯誤的原因。不過,曉迪跟我說,有經驗的焊工是能夠分辯得清這兩種焊絲的,所以無意中用錯焊絲的可能性並不大。這樣一來,就隻剩下兩種可能性,一是北化機本身不重視這件事,忽略甚至是明知故犯,讓焊工使用43號焊絲去進行焊接,二則是他們沒有向焊工強調焊絲型號的重要性,焊工並不知道需要用75號焊絲。”

    孟凡澤道:“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說明北化機在產品質量管理方麵存在著嚴重的漏洞,產品工藝文件上的要求,在生產中未能得到貫徹,造成了這樣一起嚴重的質量事故。”

    馮嘯辰苦笑道:“的確如此,雖然咱們強調了多年的質量管理,但許多企業的質量意識依然十分模糊。日本人給咱們上了一堂課,告訴我們質量問題是一點馬虎都不能有的,從這一點來說,咱們需要感謝秋間會社。”

    “的確,他們是我們的老師啊。”孟凡澤感慨地說道。

    30年後的人們,恐怕很難接受這種把日本人當成老師的說法。在後世的互聯網上,日本的“工匠精神”也逐漸成了一個笑話。後世的中國人能夠不把日本人的技術和管理放在眼裏,是因為經過幾十年的學習,我們已經出師了,水平甚至遠遠超過了那些當年的老師,已經具備了嘲笑他們的資本。但在上世紀80年代,再愛國、再自尊的中國人也不得不承認,日本產品的精細和高質量,是中國產品所望塵莫及的。

    這個年代裏的中國人,有著一種知恥而後勇的精神,能夠放下身段去向一切先進國家學習,甚至是忍受著別人的白眼和鄙夷,貪婪地學習一切能夠學到的知識。

    今天有些人喜歡笑話前輩們缺乏民族自信心,說穿了,不過是年輕人的無知與狂妄罷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5 20:20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兩難的境地

    「現在這件事怎麼辦?」

    感慨完國內企業的不爭氣,孟凡澤又回到了正題上,向馮嘯辰問道。

    馮嘯辰道:「這就是羅主任面臨的難題了。前年,為了強化各企業的責任意識,我們要求所有承擔大化肥分包任務的企業,都要與重裝辦簽訂保證書,承諾一旦出現質量問題,要按照保證書的規定進行賠償。按照保證書上的條款,北化機需要承擔由於這次質量事故造成的全部經濟損失,也就是大約1500萬左右。」

    「這是不可能的。」孟凡澤脫口而出。

    馮嘯辰用戲謔的眼光看著孟凡澤,說道:「原來孟部長也覺得不可能。」

    「我為什麼不能覺得不可能?」孟凡澤反問道,他其實也是下意識地說出了前面這句話,說完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只是不便馬上改口。聽到馮嘯辰的質疑,他給自己找著理由,說道:「北化機根本承擔不起這麼大金額的賠償,如果一定要他們賠償,那他們就真的要破產了。」

    「可這是合同規定,破產也是他們自己的責任。」

    「可國家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家重點企業破產呢?」

    「那麼國家就應當眼睜睜地看著一家重點企業賴賬?」

    「這不是賴賬,而是……」孟凡澤語塞了,每次和馮嘯辰拌嘴,他都要落敗,這一方面是因為馮嘯辰經常有些離經叛道卻又符合實際的想法,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孟凡澤畢竟是一位70歲的老人了,要搞腦筋急轉彎,他肯定是玩不過馮嘯辰的。

    「我是覺得,這個損失也不見得真的有這麼大吧?一天20萬的利潤,這個算法太誇大了。」孟凡澤換了一個比較和緩的口氣,對馮嘯辰說道。

    所謂耽誤一天工期就損失20萬的說法,是按化肥裝備投產之後的利潤來計算的。但在化肥裝置建成之前,這種利潤並不存在,用馮嘯辰剛剛學過的經濟學概念來說,只是一個「機會成本」。在大化肥項目開工之前,「有關部門」研究要不要建設,要如何建設,再加上與日方談判、招標等等工作,耽誤的豈止是一年半年的時間?這些時間的成本,又如何計算呢?

    在以往,國家重點項目耽誤工期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一個項目拖上好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是奇怪的事情。只要你能夠找出客觀理由來解釋,那麼就不會有人去追究這種延誤帶來的經濟損失,充其量就是建設方和業主方坐在一起,罰酒三杯,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一次,北化機鬧了個烏龍,導致項目工期耽誤了兩個月,秋間會社要求北化機賠償,依據也是因為業主方會要求總承包商賠償。換句話說,北化機賠償的錢,是支付給業主方的,而這個項目的業主方是青東省,這就相當於自己人賠自己人的錢,肉爛在鍋裡。如果青東省能夠放棄索賠,或者降低索賠的金額,秋間會社也就會減少向北化機的索賠,這就是孟凡澤認為賠償金額不需要這麼高的理由。

    馮嘯辰道:「正如您所說,北化機的廠長程元定已經去找過青東省經委了,要求青東省經委放棄工期損失的索賠,允許秋間會社把設備交付期推遲兩個月,等待北化機重新做一座分餾塔出來。」

    「青東省同意了?」

    「據說程元定當著青東省經委主任的面,幹了一瓶青東大曲,然後青東省就沒辦法了,只能答應。」馮嘯辰用譏諷的口吻說道。

    「罰酒三杯」的說法,還真不是段子手們編出來的,在很多時候,國家的重大經濟損失,就是用幾杯酒可以擺平的。程元定做出這個舉動,就是把公事當成了私事去辦,而對方見到這種架式,也就不能再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對待了,否則就會得罪了程元定,進而結下私怨。

    一天20萬的利潤損失,是國家財政的損失,與私人無關。更何況這種損失還只是機會成本,沒有體現在財政的賬戶上,那就更不值一提了。程元定是一家特大型國企的領導人,正局級幹部,擁有龐大的人脈關係網,得罪了程元定,就相當於在江湖上多了一個冤家,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於是,青東省經委的領導只能妥協了,答應不追究秋間公司的責任,其實也就是不追究北化機的責任了。不過,他們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程元定需要再去擺平重裝辦,讓重裝辦認可這件事。青東省的理由也是很正當的,他們這樣與程元定私相授受,萬一重裝辦不同意,把事情捅到上面去,青東省的領導也是要擔責任的。

    得到青東省的承諾,程元定馬上前往京城,找到羅翔飛。在進行了長達一小時的自我檢討之後,程元定向羅翔飛提出要求,說自己已經與青東省談妥了,希望重裝辦不要再揪著這件事情不放。

    「你們羅主任是什麼態度?」孟凡澤笑吟吟地問道。他知道羅翔飛是一個認真的人,遇到這種事情,想必是會非常糾結的。答應程元定的要求,意味著違反了羅翔飛自己的做事原則,同時也開了一個壞頭,以後眾企業與重裝辦簽的保證書就成為一紙空文了。可如果不答應,且不說方方面面的關係無法平衡,就是這1500萬的賠償壓到北化機的身上,讓北化機破產,這個責任也不是羅翔飛能夠承擔得起的。

    果然,馮嘯辰面露無奈之色,說道:「羅主任並沒有直接答應。不過,為這事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程元定撂了一句話,說北化機能不能活下去,就取決於羅主任的一念之差,弄得羅主任就更不敢輕易下決心了。」

    「程元定這個人我知道,當了20多年的企業領導,有些狂妄。這一次,他估計也是認準了這件事情太大,重裝辦不好操作,所以才敢這樣叫板。」孟凡澤評論道。

    「這就是我們老師前幾天講過的,政企職責不分。政府把企業當成自己的孩子,捨不得打,慣得孩子越來越任性,最終反而成了家裡的負擔,這就是所謂父愛主義。」馮嘯辰道,「北化機這一次是給青東省做設備,耽誤的工期,可以通過政府關係讓青東省放棄索賠。如果未來是給國外客商生產設備呢,難道也要這樣賴賬?如果我們的企業不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們怎麼可能走向國際市場?」

    「聽你的意思,應當嚴懲北化機?」孟凡澤試探著問道。

    馮嘯辰道:「這怎麼可能呢?剛才連您都說這是不可能的,國家怎麼可能讓北化機這樣的特大型企業破產?」

    孟凡澤一攤手:「那還能怎麼樣?」

    馮嘯辰道:「重裝辦打算派出一個調查組,前往北化機,調查這起質量事故發生的原因,明確責任人,然後再採取相應的措施。」

    「遇到這樣的事情,派出調查組是必要的。」孟凡澤道,他又看了看馮嘯辰,問道:「怎麼,你想參加這個調查組?」

    馮嘯辰道:「我看羅主任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能夠參加的。這倒不是說其他的同志無法完成這個任務,而是我處理問題的方法比較對羅主任的脾氣,其他有些同志容易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不了了之。如果換成我去,就算國家不能坐視北化機破產,我想辦法讓程元定破產,還是能夠做到的吧?現在的障礙是,我已經不是重裝辦的人了,再以重裝辦的名義去工作,不太合適。」

    「呵呵,所以你就來找我了?」孟凡澤到這個時候才明白了馮嘯辰的來意,不禁佯裝嗔怒地說道:「如果沒這件事,你是不是都忘了我這個老頭子了?」

    「哪能啊。」馮嘯辰乖巧地說道,「其實我來看您,主要原因是曉迪煮了些茶葉蛋,非讓我給您帶幾個來嘗嘗鮮。這不,我就帶來了。」

    孟凡澤看了一眼馮嘯辰進門時候放在他辦公桌上的小鋁飯盒,笑了笑,也不去戳穿馮嘯辰的瞎話,而是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小馮,且不說你以什麼名目參加這個調查組,這件事可又是一樁得罪人的事情,你如果參加了,而且還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意見,恐怕又要惹事上身了。張主任和羅主任送你去社科院讀書,就是想讓你避避風頭,現在怎麼又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

    「不是他們要推我,是我自己過意不去。」馮嘯辰解釋道,「當年讓北化機簽保證書的事情,是我發起的,現在在保證書的事情上出了問題,自然也應當由我去處理。因為我不是重裝辦的人,再以重裝辦的名義出面不太合適,我想是不是可以讓重裝辦向社科院發一個函,以借調的方式,讓我參加,這也就算是名正言順了。」

    「重裝辦直接發函借一個研究生去參加調查組,還是太明顯了。如果是借一位研究員……咦,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呢?」孟凡澤臉上露出了一些喜色,說道:「讓重裝辦請沈教授出面,你作為沈教授的弟子跟著一起去,不就合情合理了嗎?」
ikller 發表於 2017-7-16 22:20
第三百九十四章 原來是臨時工惹的禍

    山北省奎固市。

    北方化工機械廠的廠部會議室裏,陰雲密布。十幾位廠領導以及一些重要處室的一把手圍坐在會議桌旁,正在聽副廠長邊廣連介紹這一次分餾塔質量事故的情況以及善後處理方案。廠長程元定坐在中間位置,臉色鐵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香煙。他吸煙的力氣很大,幾乎每吸一口就能夠讓香煙燃掉一半,似乎是這香煙得罪了他,讓他恨不得食之而後快。

    “青東省那邊,程廠長帶著我們幾個去了一趟,基本上已經說好了,對方答應不會追究工期延誤的事情,願意與秋間會社就建設工期問題簽一個補充協議,放棄相應的賠償權利。現在的問題,主要是國家重裝辦方麵咬住不放。從日本引進大化肥成套設備,是由國家裝備進出口公司負責的,如果重裝辦不鬆口,裝備進出口公司方麵也不會鬆口,屆時就算青東省經委同意放棄賠償要求,進出口公司方麵也是不會同意的。”邊廣連說道。

    “這個重裝辦有什麼權力找咱們的麻煩?”黨委書記蕭金生不滿地嘀咕道,“他們隻是業務指導部門,跟咱們根本就沒有上下級關係,狗拿耗子,他們管得著嗎?”

    副書記卓惠珍道:“當初咱們廠和重裝辦是簽過一個質量保證書的,現在他們就是拿著這個保證書來刁難咱們。依我說,當初就不該簽這個東西,人家就是設好了圈套,等著咱們往裏跳呢。”

    聽卓惠珍說起保證書的事情,一幹領導們都偷眼去看程元定,想看看他如何反應。保證書是程元定去簽的,當時廠子裏對此也有一些爭議,無奈程元定在廠裏說一不二,大家也不敢公然反對,所以最終就簽下來了。當然,在這一次的事件之前,大家對於這個保證書也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總覺得就是一個形式而已。誰料想重裝辦居然還把它當真了,非要北化機照著保證書上的條款承擔責任不可。

    程元定從場上的氣氛就知道大家都在偷窺他,也知道卓惠珍說那番話是在給他拉仇恨。他和卓惠珍素有矛盾,隻是因為雙方級別差不多,卓惠珍管的是工會、婦聯這些群眾團體,與他這個廠長的交集不多,所以二人一直保持著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現在生產這方麵出了問題,卓惠珍當然會樂於出來踩幾腳的,即使不能把程元定給踩死,至少也能惡心惡心他吧。

    娘的,等到這件事過去,看老子不收拾收拾你。

    程元定在心裏暗暗罵著。現在正是他走背字的事情,他還分不出精力來對付卓惠珍,所以也隻能先給對方記筆小賬了。

    “保證書這個事情,當時也是沒辦法。”邊廣連替程元定解釋道,“重裝辦提出來,如果不簽保證書,就不能承擔設備分包任務。這一次的設備分包,是帶著技術轉讓的,對於提高咱們廠的技術水平非常重要,所以我們才不得不簽了這個保證書,誰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呢?”

    “既然簽了保證書,那就應當嚴格執行嘛,怎麼會出這麼大的漏子呢?”卓惠珍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她看著邊廣連說道:“老邊,我是搞政工的,不管你們生產那一攤。這一次的質量問題,是因為咱們廠的技術實力不夠呢,還是因為某些領導不重視產品質量,導致出現了嚴重問題呢?我想,這個問題是需要搞清楚的,誰的責任就由誰來負責嘛,大家說是不是?”

    “這件事,生產處和質檢處已經調查清楚了,是倉庫保管員華菊仙工作態度不認真,把43號焊絲錯放到了75號焊絲的箱子裏,然後當成75號焊絲發給了車間。電焊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了43號焊絲,造成了這起事故。”邊廣連說道。

    此言一出,場上頓時出現了一段很詭異的沉默,一些人的臉上顯出輕微的愕然,另外一些人則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能夠有資格參加這個會議的,可都是人精,哪能品不出這其中的味道。

    “華菊仙,就是那個臨時工?嗬嗬……”卓惠珍看看眾人,重重地冷笑了兩聲,可惜沒有獲得回應,她看著邊廣連,說道:“老邊,這就是你們調查的結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讓一個臨時工來擔了所有的責任,這樣的事情,你也相信?”

    “老卓,這個時候就別再糾纏細節了。”蕭金生開口了。事情是怎麼回事,他當然是很清楚的,讓華菊仙這個臨時工來頂缸,也是廠子裏處理同類事情的慣例。臨時工的好處,在於隨時都可以開除,隻要私底下給一些補償,讓他們擔再大的責任也無妨。如果換成一個正式工,事情就麻煩了,人家端得好好的鐵飯碗,憑什麼要替你背黑鍋?什麼樣的經濟補償能夠抵得上一個國企的編製呢?

    卓惠珍想利用這件事來惡心程元定,蕭金生當然也是知道的。換成其他時候,他會樂於看到卓惠珍和程元定鬥起來,他再在旁邊打打圓場,顯示一下存在。但這一回的事情有點大,外敵當前,再這樣內鬥就不合適了。

    “讓華菊仙來承擔這個責任,還是比較合適的。群眾對她也早有反映,說她工作不夠認真,經常在上班時候打毛衣,發材料經常發錯。這一次犯下這麼大的錯誤,應當直接予以開除,以嚴肅紀律。”蕭金生沉聲說道。

    “開除華菊仙是肯定的。”管人事的副廠長蔣新樂道,“不過,剛才卓書記說得也對,這麼大的事情,光處理一個臨時工肯定交代不過去的。其他相關人員也應當處理幾個,尤其是需要有一兩個中層幹部,這樣也顯得我們的態度比較認真嘛。”

    蕭金生道:“生產處、質檢處、材料科、容器車間,這幾個單位都要對這件事情負責任。處理的力度可以稍微大一點。要向被處理的同誌做好解釋工作,告訴他們這是為廠裏分憂,等到過一段時間,廠裏還可以恢複他們的職務。”

    邊廣連點頭道:“蕭書記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生產處的老張,質檢處的老李,容器車間的老劉,他們都同意接受處理。我跟他們說了,這一次的事情比較大,如果認真地查下去,他們的責任也是跑不掉的。主動出來承擔責任,和等著廠裏查出來再處理,性質是完全不同的。”

    “哈,原來你們還沒有認真查下去呢?”卓惠珍又逮著了邊廣連話裏的漏洞,譏諷地說道。

    邊廣連白了卓惠珍一眼,卻也不敢和她纏鬥。這一回的事情,完全是生產上的事,就算是上頭派人下來查個天翻地覆,也礙不著卓惠珍什麼事。這廝完全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自己和她計較下去,那是包輸不贏的。

    “除了中層幹部這邊,廠領導也應當有個態度。”邊廣連自顧自地說道,“我考慮過了,我是管生產的副廠長,出了質量問題,我責無旁貸。我準備向上級做認真的檢討,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引咎辭職。”

    “這倒不至於。”蕭金生道,“說破大天去,也就是用錯了一箱子焊絲的事情,還能追究到廠領導這個層次上?你做個檢討是應該的,也算是表示了一個態度嘛。但引咎辭職之類的,就不必提了。這樣一提,倒顯得咱們像是有多理虧似的。我跟大家說,上頭那些人,也是會挑軟柿子捏的,咱們顯得太軟了,人家就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就像那個保證書,當初咱們如果堅持不簽,其實他們也奈何我們不得,難道國家能全靠一群農民去搞大化肥?”

    最後一句話,就有些誅心了,相當於又借機黑了程元定一次。蕭金生顧全大局不假,但不利用這個機會黑一黑程元定,也對不起他這麼多年的閱曆了。

    聽到邊廣連已經說完了處理方案,蕭金生也表示了讚同,程元定把手裏的煙蒂狠狠地按在煙灰缸裏,抬起頭來,看著眾人,陰惻惻地說道:

    “這件事情,就照邊廠長說的方案辦。在這件事裏受了委屈的同誌,未來廠裏一定會給予補償的。我說一句,國家重裝辦有些人一直想跟咱們過不去,這一次機會他們肯定是不會放過的。但隻要咱們團結一心,統一口徑,他們就奈何我們不得,我就不相信他們有膽量讓北化機真的破產。

    我知道有些人心裏有其他的想法,想看我老程倒黴。等到事情過去,大家願意怎麼說,哪怕是站在廠部樓下罵我祖宗八代,我都不管。但這一次,如果有誰敢出賣廠子的利益,做出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就是與全廠4000多職工為敵,我程元定絕對不會輕饒他!”

    說到這裏,他用鷹隼一般的目光環視了會議室一周,所有被他的目光掃中的人,都趕緊擠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以示自己是大大的良民。隻有卓惠珍把頭偏向了一邊,卻也不敢再說什麼風涼話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7 17:38
第三百九十五章 關鍵在於重裝辦的態度

    「這件事是我們放鬆了自我要求,工作上出現了疏忽,教訓是非常深刻的,我們已經做出了認真的反省……」

    「起因雖然是倉庫臨時工發錯了材料,但我們沒有進行嚴格覆核,也是有一定責任的,我這個當組長的願意接受處分……」

    「我這個副處長是分管這方面工作的,負有領導責任……」

    「我該打,辜負了黨和國家對我多年的培養……」

    「……」

    重裝辦工作組進駐北化機三天,每天聽到的都是這種痛心疾首的自我檢討。當事人的態度不可謂不真誠,廠方的接待不可謂不熱情,所有與質量事故相關的調查材料和自查材料完美得讓人歎服,上面對於這次質量問題的結論完全相同:這是一起由於臨時工工作態度不認真,各環節把關不嚴而造成的事件。

    而所有這些結論的背後,又隱含著一個觀點:這件事與廠裡的管理並沒有太大關係,尤其是廠長程元定,在這件事裡是沒有任何責任的。

    「怎麼能說我沒有責任呢?」

    在擔任調查組組長的重裝辦協作處處長徐曉娟面前,程元定用沉痛的語氣說道:「我身為一廠之長,廠子裡出的所有事情,都與我有關。我平時對幹部職工的要求不夠嚴格,導致了這次嚴重的質量事件,我當然是要負領導責任的。」

    「在把存在問題的分餾塔送交日方進行檢驗之前,你們廠就沒有任何人對這個問題提出過質疑嗎?」徐曉娟冷著臉問道。

    「這倒沒有。」副礦長邊廣連道,「我們做的出廠檢驗項目裡,並沒有焊絲成分檢驗這一項,因為以往並沒有出過這樣的問題,所以我們忽略了這方面的要求,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我們一定會認真汲取的。」

    「可是,你們一個深刻的教訓,就造成了上千萬元的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這個責任應當由誰來負呢?」調查組副組長王根基沒好氣地斥道。

    「我們已經開除了那名玩忽職守的臨時工,還有相應的一批中層幹部、一線操作工也都受到了撤職、降職和扣罰獎金的處分。」邊廣連答道。

    「然後呢?」王根基繼續問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邊廣連滿臉不解之色,尼瑪,我們都已經做出檢討了,你們還要怎麼樣?

    王根基直接就被噎得想吐血了,以他過去的暴脾氣,恨不得就得和對方幹上一仗了。他扭頭去看躲在社科院研究員沈榮儒身後的馮嘯辰,等著馮嘯辰出來給他出氣。卻見馮嘯辰一臉漠然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在老師面前扮乖巧的小研究生。王根基吭吭了兩句,想說點啥,最終還是把話給嚥回去了。

    重裝辦派出的這個調查組,除了重裝辦的徐曉娟、王根基等人之外,還有化工部、國家裝備進出口公司的人員,另外就是來自於社科院的兩名研究員以及幾名研究生。這兩名研究員分別是沈榮儒和一位名叫艾存祥的老師,研究生則包括了馮嘯辰、祁瑞倉和丁士寬。研究生就是帶有研究任務的學生,跟隨導師外出做調研是本份。

    在調查組剛到北化機的時候,程元定與調查組見面,覺得馮嘯辰似乎有些眼熟,但也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程元定與重裝辦打過交道,但哪裡會去記像馮嘯辰這樣一個小年輕。他只是把馮嘯辰當成了一個來刷閱歷的普通研究生,沒把他放在心上。

    與北化機的廠領導會談完,調查組一干人回到招待所開項目分析會,徐曉娟揉著有些生疼的額頭,對沈榮儒和艾存祥說道:「沈教授,艾教授,這幾天的調查,你們也都全程參與了,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

    請社科院專家參與項目調查,是孟凡澤向經委張主任提起的,張主任欣然允諾,隨即就向社科院發了函,指名道姓請沈榮儒帶隊前往。沈榮儒此時正在負責國家交付的一個關於大型國有企業改革的研究項目,也正需要這樣活生生的案例,這才邀請了同事艾存祥,又帶上了幾名研究生來到北化機。在這些天的工作中,徐曉娟一直都很尊重沈榮儒他們,凡事都要請他們先發表意見。

    聽到徐曉娟發問,艾存祥先開口了,他今年40來歲,算是戰略所的「少壯派」,思想比較尖銳。當著程元定他們的面,艾存祥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此時用不著顧忌,便直言不諱地說道:

    「北化機的整個班子,都已經爛透了。他們目前的這種態度,表面上看顯得很謙恭,其實卻是滿不在乎。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不深刻反省自己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反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責任推給了一個臨時工。說不好聽點,這就是把咱們都當成了傻子,想矇混過關呢。」

    「他們就是有恃無恐,知道國家不能拿他們怎麼樣,所以才會這樣敷衍。」丁士寬評論道。

    祁瑞倉道:「這就是缺乏契約約束,他們給國家造成了經濟損失,卻不用承擔責任,當然會有無所謂的態度。如果這1000多萬的損失需要他們承擔,我想用不著我們派調查組,他們自己就把原因查得一清二楚了。西方產權理論認為,只有產權清晰,明確各個經濟主體應當承擔的經濟責任,才能有效地避免一些具有負外部性的行為發生。」

    「問題在於,他們承擔不起這1000多萬的損失,如果讓他們承擔,他們就破產了。」沈榮儒道。

    王根基冷笑道:「破產就破產,有什麼可怕的?沒有幾家破產的企業,其他企業就不會害怕,以後還會繼續出這樣的事情。」

    徐曉娟嘆道:「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羅主任又何必讓咱們過來呢?北化機是化工部的重點企業,也是咱們國家裝備工業的龍頭企業之一,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讓它破產啊。」

    化工部派來的一位名叫左鋒的副處長趕緊附和道:「徐處長說得對,讓北化機破產是絕對不行的,北化機承擔著我們化工系統大量的裝備製造任務呢,它如果破產了,我們化工部可就得抓瞎了。」

    「這就是企業綁架了國家,所以國家不得不去為企業承擔責任。」丁士寬道。

    「小馮,你的看法呢?說出來聽聽。你可是咱們重裝辦的老人,現在雖然到社科院了,重裝辦的事情,你還是得多貢獻點想法哦。」徐曉娟點了馮嘯辰的名。她原本想說這次請社科院專家同行就是為了能夠讓馮嘯辰參與,轉念一想,如果這樣說了,估計馮嘯辰以後在社科院就沒法做人了。徐曉娟也是有這麼多年社會經驗的人,自然不會犯這種錯誤。

    馮嘯辰笑笑,說道:「徐處長,我這次來,是跟著沈老師和艾老師前來學習的,我們的主要任務是觀察這樣一個典型的案例,從中總結出一些經驗,用於學術研究和政策研究。具體說到這個事件,我的看法是,北化機方面是什麼態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裝辦,或者說國家經委方面,是什麼態度。」

    「哈哈,老幺說得對,關鍵在於徐處長您的態度,我們只是做研究的,不能代替政府做決策啊。」祁瑞倉笑著說道。他們幾個雖然身份上是研究生,但也都是有過工作經驗的,加上社科院研究生本身的地位也不低,所以說話也不用太過於拘謹。

    徐曉娟見對方把球踢回她的腳下,只得苦笑一聲,說道:「我也不是領導,哪能有什麼態度。出發之前,羅主任向我們交待過工作要求。不瞞各位,羅主任的態度和化工部方面是一致的,那就是不能讓北化機破產。」

    聽到徐曉娟這麼說,王根基向眾人扮了個鬼臉,聳聳肩膀,說道:「看看,這個調子一定下來,我們還能幹個屁啊。」

    其實,羅翔飛的要求,王根基也是知道的,而且多少也能理解,他只是氣憤不過程元定等人的囂張,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牢騷。

    徐曉娟白了王根基一眼,接著說道:「羅主任的意思是,北化機是國家的企業,肯定不能讓它破產。但造成這次質量事故的責任人,必須嚴肅處理,上不封頂。這麼大的事情,讓一個臨時工來頂罪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要找出北化機管理上的漏洞,以便對包括廠領導在內的責任人進行處分。」

    「我覺得北化機方面也是吃透了你們重裝辦的態度,所以統一了口徑,把責任儘量往臨時工身上推,也算是丟卒保車了。」艾存祥說道。

    「咱們國家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祁瑞倉道,「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情,領導把責任往下屬身上一推,處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事情就過去了。等到風頭過去,這些幫領導背黑鍋的下屬還可以得到重用,最後誰都沒受損失,吃虧的只能是國家而已。」

    王根基把頭轉向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小馮,聽說你也來參加這個調查組,我可就踏實了。有你在,誰想玩貓膩都是枉然。哥們,好好給大家露一手,讓姓程的難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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